
妮歐波莉坦只想把露比•蘿絲狠狠揍上一頓,哪怕在毫無支點的空中只能胡亂揮舞拳頭、姿態還會比街上的三流流氓鬥毆來得滑稽數倍,怒火攻心的她都滿不在乎,反正所有人都要玩完了。她認為自己最好能在墜落途中就把人打死,且要盡可能令對方承受更強烈的心靈折磨,於是刻意在攻擊時逐一幻化成露比的那群快樂蠢朋友,並將女孩的驚恐盡收眼底。她知道那些人多半已經歸西,尤其是那位多管閒事的金髮蠢貨——她真想親眼看見那傢伙被摔成肉醬的模樣。
妮歐毫無章法地和露比在虛空中纏鬥,目睹那張幾秒鐘前還充滿挑釁的面容開始在自己的臂彎中掙扎。妮歐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想著再出一點力,害死羅曼的兇手就能窒息而亡,成為一瓣凋零的玫瑰為他陪葬。她甚至沒想到馨德;馨德值得被怨恨,但她想怨恨的人太多了,一時間反而沒那個必要。在這段稍顯漫長卻實則微不足道的時間裡,露比•蘿絲才是她的一切。
「夠了!」
露比的吼叫從身前炸開,使妮歐的腦袋被震出一聲嗡鳴——不,不是因為露比。暗紫色的雲彩自兩人周遭飛速閃過,銜接一大片黑褐色的地獄。
復仇心不允許她思考,遑論她自己也沒這個打算。
「——妮歐波莉坦!」
下落的角度忽然變了,手臂連著身體被拽向側邊,再來是一陣天旋地轉、足以粉碎一切的鈍痛、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妮歐在暈厥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希望露比一定、一定要把腦漿摔出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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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比的腦漿終究是好好地留在了腦殼裡。事實上,她連一塊皮也沒擦掉,毫髮無傷的程度讓她在醒覺的當下不免懷疑自己成了個飄浮不定的靈魂體,但還是起身展開探索。
露比找不到她的新月玫瑰,也沒看見妮歐的蕾絲陽傘。她隱約記得兩人的武器是在同一個地方落下的,一次是因為妮歐,另一次則是因為馨德,但經過這麼長一段距離,早不知各自跌落到何處去了。她想她沒死,否則新月玫瑰一定會出現在她身邊,溫柔又堅定地告訴她:露比,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她其實沒能走上多遠。四周一片荒蕪,只有一道岩壁聳立在側。她是該趁著妮歐尚未甦醒的空檔逃得越遠越好——如果她的確沒死,那她也許能找到陽和布蕾克,或是那些無辜的曼特百姓——可露比最後只是冷笑了一聲,接著回身步至妮歐身邊。她還未能使出外像力,體力亦未完全恢復,心態卻出奇地平靜,稱不上是萬念俱灰,但也提不起絲毫追尋那微薄希望的意志,就這麼維持在某種靜謐得可怕的平衡裡。
天色仍是那片壓抑的暗紫,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露比待的時間不久,因此她無從得知此地是否有白天黑夜之分,或是任何種類的生物存在。她不想看見那天空,蹲下、低頭,盡量讓視野中只有妮歐披散在地、三種顏色混成一團的凌亂髮絲,仔細一瞧,裡頭還帶著點點血斑。露比心念一動,捏住對方的手腕——方才的她已確認過一次脈搏,就在醒後不久。她又將妮歐翻過身去,舉止間顯得無比謹慎,怕的倒不是弄疼這位想殺她未遂的敵人,而是到底得留些防著對方忽然起身攻擊她的心眼。
儘管妮歐的額角被磨出了血塊,她確實還活著。露比知道,除非她的腦子被徹底摔成漿糊,否則妮歐一旦醒來,勢必要繼續執行那份復仇大業,而就算沒有武器,她的戰鬥能力和外像力也足以牢牢壓制住自己。
灰色領巾被向下拉了拉,兩根手指爬上了那條白皙的頸項,然後是整隻右手、再來疊上另一隻。好極了。現在,把她掐死。露比心道,又為此刻幾是了無雜念的自己感到訝異:她竟能理所當然地無視掉那些她曾堅持背負的東西,哪怕它們仍想死纏爛打地貼在她身上,卻沒一樣能激起她丁點的罪惡感,包括這麼明目張膽地殺人。這有什麼?她哼嗤一聲。她要殺的人也想殺了她,這麼做是為了自保,本來就沒必要感到愧疚。
露比忽然想起自己曾開槍打斷提里安的蠍尾。對一名弗納人而言,斷尾與失去身上的任何器官無異,他成了殘疾,和陽一樣。露比痛恨在信標殞落時讓陽失去一條手臂的人,卻沒怎麼質疑過自身傷害他人的作為。拜託。提里安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馨德也是。曾幾何時,即便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類,她似乎也能向對待戮獸一樣地對待他們——這個想法令露比打了寒顫,雖然真實性有待商榷,但她確實沒同情過殘廢的提里安,也絕不會同情馨德。
回到眼下。妮歐呢?妮歐也想殺了她,還是離成功最接近的一個。她硬是讓她為那頭該死的蠢鳥背了口大鍋,間接導致兩人現在落到這般境地,不僅失去一切,說不定還再也離不開這裡。
瘋子,全是瘋子。她可受夠這些瘋子了。
妮歐的眼皮輕輕抽動了下。在身後不屬於任何已知生物的腳步聲傳來的同時,露比鬆開雙手,而妮歐睜開了眼睛。
那道靜得可怕的平衡就這麼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