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年毕业季。我汇入找工作的人群中,投简历、面试,忙得焦头烂额。好在足够幸运,在七月火辣的太阳下,我顶着对未知生活的紧张和对职场一片空白的无措顺利入职。
这份畏畏缩缩的仓皇状态在我来到公司一周后得到了稀释——我见到了她。
本来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我坐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发愁文件该怎么修改,突然鼻尖窜进了一丝很清新的香气。周围有同事在打招呼,我跟着抬头,看到一个笑得温柔的女人,身上的廓肩收腰西装把她的身段显得很迷人,高跟皮鞋发出轻但有力的哒哒声,垂到肩头的卷发染成暗红色,还精致地搭配了项链、尾戒和腕表——我对品牌实在是没有研究,看不出价格和档次,但看得出很衬她,把她衬得优雅又干练。
身边带我熟悉公司的姐姐戳了戳我低声说,“这是我们的直属领导,Joshua,今天刚出差回来。”
Joshua正好朝这边看过来,我赶紧点头打招呼,“Jo...Jo总好!”
旁边的同事笑作一团。Joshua的眼睛好像因为惊讶瞪大了一点,又很快笑起来,弯成两道可爱的弧线。
“Joshua姓洪,叫洪总就好啦,不过其实偶尔叫她Joshua她也不会生气的。”
我听着哒哒的鞋跟声慢慢远离,脑子里都是刚刚那双斑比一样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答表示我知道了。
“你能懂这种感觉吗,我现在上班都超有动力!”我坐在工位上偷偷摸鱼,噼里啪啦给朋友打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这些天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她真的太美了!”
话题中心本人的办公室在我工位的斜对面,大概是不用抻着脖子也能瞄到的距离。我退出聊天界面,一边有些心虚地瞟她一边感觉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有些幸福。Joshua今天戴了一副珍珠耳环,不会太突兀的大小,在她低头时会随着动作微微摆动,看得我的心也随着轻轻摇晃。
没等我自己回神,就看到视线里的她突然转过头来,朝着我的方向笑了笑,喊我的名字让我去办公室。
啊!惨了!我哭丧着脸起身,边往办公室的方向挪动边飞速运转大脑思考能用什么理由解释我盯着人发呆的行为,她跟我以前的朋友长得很像可以吗?或者刚刚在看着那个方向找灵感?啊要不然还是先道歉……
结果Joshua只是问我对新环境是否适应,有没有交到朋友,对工作有没有不懂的地方,又说大家都很亲和,不会的东西都可以随时问。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左耳晃动的珍珠,心想Joshua简直比大家嘴里说的还要温柔上百倍。
“我觉得你很聪明也很有干劲,肯定什么都能做好的,现在不顺手的地方只是因为不熟练而已,不要太紧张。”她笑着看我。我瞪大眼睛,明明感觉自己表现得很自然,她是怎么察觉出我的不安的?比起惊讶,我感觉自己心里被惊喜感填满了,心思都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结果下一句话又把我带回到地上,“不过上班时间还是要认真工作哦。”她看似无意地轻拨了一下左耳的珍珠耳环,笑得很是狡黠。
什么嘛!Joshua真的太坏了!我应答了几声,涨红着脸逃回工位上。
过了酷暑,天气逐渐转凉。对于新工作我逐渐上手掌握,也在与同事们的聊天中对Joshua多了一些了解。我和她的距离维持在碰面会打招呼的礼貌程度上——如果不看我微信中上百条“她真的太美了”“她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好喜欢她”以及我有所收敛但没法完全遏制的看向她的目光的话。
降温了,Joshua开始高频率穿西装;今天有点起风,她穿了件长到小腿的风衣,走路的时候衣摆会前后摆动;今天她好像换了香水,我闻不出是什么,但也不好意思问别人;今天戴的耳环是很夸张的款,好适合她,但是耳朵会不会坠得很痛啊;今天她穿了件看着软乎乎的毛衣……我的心里好像有本名为Joshua的日记本,偷偷用眼睛描摹下她之后在心里唰唰书写。这样就很知足了,生活又不是小说,刚毕业的大学生可不敢做什么搭讪上司的梦。
我按部就班地琢磨自己的工作,倒也跟着完成了几个项目。深秋的某一天,临近下班时Joshua突然喊住我,说有一个应酬需要我陪同。说完又善解人意地解释,确实有点突然,因为原本安排好一起的同事有些急事,这个客户又有点难缠,她怕一个人不好解决才叫上我,不情愿的话也没关系。我来不及考虑表现得太情愿会不会奇怪,赶紧回答说没关系的我本来也没什么事。
于是就和Joshua并肩坐在了饭馆里。对面那个什么总一看就不怀好意,一杯一杯地给Joshua倒酒。我想伸手帮忙挡,但被Joshua递过来的眼神制止。也有人要我陪一杯,她却帮我拦了,边把酒喝下去边体面地笑,“小姑娘不会喝酒,带她出来主要是见见场面的,我来吧。”
我捧着茶水陪笑,看着笑得猥琐的男人,空掉的酒瓶和脸通红的Joshua,感觉恼火得头痛。
好在最后合同顺利签下了。我扶着脚步已经有点飘的Joshua谢绝了对面要送我们回家的好意。正要掏出手机叫车,Joshua轻轻勾了勾我的手,“陪我走一会儿吧。”
我扶着她的肩膀,在夜晚的街道慢慢向前走。仗着她现在也不太清醒,我肆无忌惮地用眼睛勾勒她的五官。Joshua的眼睛很大,此时半睁着有些迷蒙,眼下有两道饱满的卧蚕。她的鼻梁很高很锋利,但鼻头很圆润,上嘴唇要比下嘴唇薄一些,自然放松状态下嘴角也会微微向上勾,衬着现在通红的脸显得更加可爱。我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上脸的话就是酒精代谢不掉吧,以后要少喝呀……”
冷风吹过,她的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头撇过来笑着看我,但没回应我的话,反而问我,“你以前不是想当画家吗?”
画家?我惊得脚步停在原地,盯着Joshua的眼睛,在记忆里搜寻出了一张有些模糊的脸,与眼前笑着的人慢慢重合。“你……是你?”
中学时我参加了一个研学性质的夏令营。本是抱着自己也乐于交朋友的心态来到大城市,结果融入不了集体的时候才发觉环境的影响比我想象的深刻多了。我没有潮流的打扮,没有五花八门的爱好,没有那么广泛的见识,在各个层面上都觉察到自己低人一等。屡次自告奋勇和别人交好失败后,我对这次旅行感到了迟来的恐惧。
住在隔壁的女孩中有一个和我大相径庭的存在。她很漂亮,大大的笑眼常常弯成月牙,脸颊肉肉的有些婴儿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皮肤白的原因,虽然穿着简单的白衣服,但她就像是在发光——这是我对她最直观的印象。她就是那种人,不需要主动介绍家庭,你就能从谈吐举止中感受到她一定是在富足又充满爱的家中长大的。所以毫无疑问的,在负责人的竞选中,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除了和我同寝室的朋友站在我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耀眼的好扎人,这是我对她的第二印象。
不过没有得到职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中学生对这种名号的执念倒也没那么深,顶多尴尬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我和她反倒熟识了起来。忘了到底是怎么开的头,或许是活动中间搭了几次话,或许是一起找过几次路,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经常走在她的旁边了。
她叫知秀,是从美国来的孩子。如我所料,她确实有个条件不错而且氛围和睦的家庭。但她不像那些小说里的主角有着睥睨一切的少爷脾气,反而总是弯着眼睛对人笑,大大的眼睛经常眯得只剩卧蚕。见面时会软软地打招呼,声调柔柔的,让人忍不住想揉一下她顺滑的头发。她很擅长唱歌,音色比说话时还要更甜蜜一点,只是自信地哼完后又会嘟着嘴可惜没有带吉他过来。有时候明明是有些严肃的场合,但会因为发现好笑的点回头对我笑得很开心。好可爱,我笑着回应她之后默默地想,好吧,确实所有人和她接触后都没法不喜欢她。
虽然短暂的相处也不能完全消解我强撑起来的自尊心,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轻松又快乐,让我没必要去考虑家庭背景。难得有个让我无法忽视我们之间差异的时刻,是某次走在路上她挽着手问我,“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想当个画家。”我脱口而出之后才后知后觉我在和她的相处中竟然已经放松到可以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想画画,想当画家一辈子画画,这是我和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过的事情。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因为我画得并不好,这只能成为我一个羞耻的秘密。
可是她转头看向我,眼睛亮闪闪的,“真好!我就觉得我以后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才不会像那些大人一样为了钱为了功名做事呢!”
我想我大概还是会为了钱生活的,但没有说出口。看着她勾起的唇角和蝴蝶结形状的兔牙,我说,“对呀,真好!”
于是我对她的总印象又落回第一印象——她洁白的好像会发光。
虽然我们没有过正经的约定,但面对她的询问和没有去追求所谓梦想的事实,我有点窘迫。好在Joshua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语调软软地说,“那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快乐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
“那就很好了。”她绷起脸作严肃状,看着很认真,“快乐就好了。”
“那你呢,你……梦想……”
“现在的行业我很喜欢呢,做着喜欢的事情,我觉得很满足。”
我感受到脑海中那个笑着发光的小女孩和眼前看着很幸福的女人合为了一体。
和洪知秀相认之后我和她的关系更亲近了一点,虽然是往职场朋友的方向,比如有时候她点了甜品下午茶会喊我去分享。不过我总归是更放得开了些,会在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粘着她叫shua姐姐,只不过用的是我们是好朋友的姿态,把那点心思埋在了最底下。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原本以为更亲密会更幸福,结果我的潜意识里却开始不满足于之前的远远相望,内心在她靠近时疯狂咆哮着,更近一点吧,再更近一点。
那你就去约她啊,朋友给我提建议。
我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摇头。
至少你要问问她现在的感情状态吧,总不能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薛定谔的的盒子里。朋友恨铁不成钢地敲我的头,你到底是何苦。
怎么办呢,突然发现喜欢但很遥远的人是之前被自己当作月光的人,遏制不住地更喜欢了,可是无形的距离也更遥远了。她美丽,温润,散发着柔和的光,对于我而言太像挂在天边的月亮。
十二月底,寒风刮得人头脑发疼。洪知秀的生日快要到了,我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只和大家合资准备礼物。30号那天,她伴着大家的祝福声早早从公司离开,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要不然等会儿给自己买个小蛋糕吃好了。
反正也无所事事,公司的暖气也很舒服,我干脆摸了会儿鱼又加了会儿班才慢悠悠回家,站在出租屋门口一摸口袋才发现,坏了,钥匙落在公司了。
朋友请了假跑出去旅游,开锁公司又要小几百块钱,我权衡了一下决定折回去拿。到了公司发觉隐隐约约有亮光和一些细细簌簌的声音。提心吊胆摸到工位才发现,来源是洪知秀的办公室。
“shua姐姐?”我试探性地叫一下。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接着门被打开,撞进耳朵里的是更加清晰的啜泣声。我惊得顾不得思考,立马跑进办公室。
洪知秀半撑着头,看样子是哭了有一会儿了,脸上全是横七竖八的狼狈泪痕,眼尾通红,甚至眼睛都有点肿。
我赶到她旁边伸手揽她,慢慢拍她的后背。她哭的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瞬间沾湿了我羽绒服的肩头。
等渐渐平复了些,她的力气像是也哭没了,轻轻地窝在我怀里,半天才开口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姐姐,生日快乐。”我低头看她。
“不是……”她抬头,距离近的像是要吻到。
“明明说好陪我过生日,可是他……没有来……”
我感觉眼前的世界停止运转了一瞬。
“他,是男朋友吗?”
“嗯,”洪知秀的鼻子又抽动了一下,“明明说了想和我结婚,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太能思考,只是遵循本能地安抚她,“或许是突然有了什么事?”
“可是我提前看过了,他今天没有工作的,却骗我说要加班……问了同事也说没在公司……你说他会不会……”她话没说完,身体已经又开始发抖。
“先别多想,shua姐姐,”我条件反射地轻拍她的背,“而且如果是真的,那就不要渣男了,姐姐换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就好了。”
“可是我好爱他……”
我嗫嚅着嘴唇,终于说不出话,感觉汇聚在肩膀上的好像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眼泪。
最后的最后,我听见自己说,“姐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只要姐姐幸福就好了。”
听同事说,Joshua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家境不错,样貌也是能当小明星那种程度的帅哥,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大概之后也要顺利谈婚论嫁的。
我端着碗凑了过去,边扒饭边问,怎么你们都知道洪总有男朋友?
同事有点惊讶,“她这样好看又条件好的人没有男朋友才比较奇怪吧,我看你和她关系不错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想说怎么谈恋爱也能算在个人价值里吗,想说你们怎么就默认人家不能喜欢同性呢,想说明明什么样的男人都配不上她吧,最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以己度人了。于是说出口的是,“当然知道啊,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啦。”
Joshua后来跟我说,那个男人给的解释是家里人生病了要赶去医院,怕自己担心就没有说,后来解释开了就好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笑得很美,眼睛眯起来,嘴角翘的像小兔子。
真假我无从考证也不会去考证,心里有点想要生气但又没有了根据,想要难过好像也不太有立场。
她又说很感谢我安慰她,让她幸福就好这句话给了她很多力量,说我真好。
我笑了笑,眼泪不敢落下来。
fin
啊啊纠结了好几次要不要写he,但因为我觉得我对洪知秀的情感是看月亮那种,于是还是按照最初想法来写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