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龙孟：变人
孟烦了是虞啸卿造出来的残次品，是第一批参与宇宙战争的军用仿生人，溃败太多导致判断右倾，机体求生意识强烈到了富有人情的程度。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溃逃途中，被抓回虞师研究所，关在收容胶囊里，等待最后的集中销毁。那个时候孟烦了的右腿有严重的机体损坏，腿根就剩块铁皮挂在那儿要掉不掉的。
龙文章身份成迷，研究所根本查不到他任何的信息，只能查到龙文章这个名字，但机体显示已战死并回收。龙文章破破烂烂，身上的金属零件都有不同程度的锈蚀，每块铁皮像四处捡来焊在一起的，焊工还不太好。
虞啸卿知道这俩名字的时候是龙文章把孟烦了偷走的那天晚上。看守上报了紧急情况，北区的一个收容胶囊遭到强行破坏，机体失踪，虞啸卿气得当场一枪打穿了看守芯片，他身边的精锐们默不作声地把倒下的仿生人拖走，把这副躯体剩下的废弃物丢进待回收的金属垃圾堆里。
虞啸卿看了一夜监控，几十个屏幕来回放着龙文章背着孟烦了时抬头看了一眼镜头的那几帧，修复画质之后又机体识别，最后识别出“龙文章，战死，于2079年回收”。虞啸卿再次大发雷霆，差点挥刀砍了面前的屏幕，精锐们一拥而上，等待医生把镇静剂打进虞啸卿体内。
龙文章把孟烦了背进了他捡到的破烂飞船里，先是自己试了试能不能把他这条烂腿给接上，龙文章撬了一块自己身上的金属片尝试给他补上，结果技术有限，补得歪歪斜斜，还扯出人几根电线。龙文章想这不是办法呀，背着新捡来的伙伴去黑市吧，龙文章狂拍迷龙的店门，迷龙看了眼门边的显示屏上怼着死啦死啦那张奸邪的嘴脸，又注意到怎么还背着个人呢？本着来就来吧还送个人给我，你人还怪好的嘞的心态给龙文章开了门。
刚进门龙文章就把孟烦了撇地上了，指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孟烦了对迷龙说：“你把他给我修好咯！这是我副官！”
迷龙：“你他妈哪来的副官啊，自己跟个流浪汉一样还有人愿意跟你？可拉倒吧。”
龙文章：“捡来的就是我的！这我副官！你快修修修别那么多废话。”
迷龙一边骂着“瘪犊子”一边去看孟烦了的损坏程度，扭头跟龙文章说：“这…修不了这，这腿都快整个脱落了我咋整啊。”
龙文章说着“我看看我看看”，凑近盯着孟烦了那只伤腿，学着迷龙的口音：“真整不了？”
“也不是整不了，就是，嗯。”迷龙很老派地做了个捻钞票的手势，龙文章贱笑着搂着迷龙，模样跟流氓骗子并无二致：“龙爷，您先给我修了。我给您打个欠条昂，打欠条。”
迷龙极不信任地瞅了他一眼，收拾齐了东西准备给孟烦了接腿。孟烦了这块断了的地方，不仔细瞧发现不了，定睛一看，迷龙乐了：“嘿嘿你说你捡来这么个破烂还真走了踩狗屎的大运了。来，你过来看看。”
龙文章看着孟烦了的腿，怎么看也没从这条烂腿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迷龙急了按着他的脑袋：“你傻啊往这看！”，龙文章还是一头雾水。
“知道这什么吗，啊？这块，这块可是高货，老贵了！”迷龙拍了下他的后脑。龙文章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在家给他焊上去的，这不是搞不定嘛。”
迷龙惊讶：“你哪整的这玩意？”，说罢又用手肘杵他：“这快能给我不？这人我免费帮你修好了，修得好好的，你想整成啥样都行！”
龙文章狐疑，属于黑市奸商的表情又回到迷龙脸上，龙文章打开他的手，说：“不给。这是我的，怎么能给你啊。”
迷龙推开他：“滚滚滚滚滚！小气巴拉，打欠条去！”
龙文章打了一个天价欠条，收获了一个修好了的他的副官。
后来就是龙文章和他的副官孟烦了一路开着他们的破烂飞船打打抢抢捡捡。飞船是龙文章修好的，孟烦了做副手，龙文章修好飞船的那一天他们躺在地板上，孟烦了觉得凉凉的，但他的机械身体并不会因此受到损伤，只是他感觉很不好，冷冰冰的触感让他觉得徒增悲伤。龙文章躺在他身边，孟烦了鬼使神差地摸上去，他的身体是烫的，可以说是滚烫，但这种灼热对于孟烦了来说也无法对他的机体造成损害，虽然缓解了讨厌的冰冷，但久了他又嫌过热，烫得他像被灼伤。
当孟烦了觉得冷的时候他贪恋着龙文章的温度，只需要一点时间，那种冰冷的悲伤就会散去，随之而来的是火一样的燃烧。孟烦了会放下手，他仅仅只是贪那一点热罢了，他告诉自己。
两人在潇洒的时候虞师的通缉令也没停过，龙文章在一次与机械人的战斗中失利，他牵着副官的手逃离机枪的扫射，完全是凭着直觉跑到了一座全白，幽幽发着蓝光的古板建筑前：
虞师研究所。
孟烦了的恶梦在他最不想遇见它的时候重现，他几乎崩溃，毫无人性的中控调度又让他记起了那些为虞师卖命，以及被锁在逼仄的收容胶囊里的日子。
小太爷要的是自由，没什么比再见到曾经已经逃离的牢笼更差劲的事了。
孟烦了要逃，龙文章牵着他的手没松开，孟烦了急得大骂，扯着龙文章尖叫：“跑啊！你知道这哪儿吗！这儿是虞师！”
精锐们包围上来，四面全站满了虞师的人。龙文章还是没动，孟烦了第一次萌生出一种由心底泛上眼眶的酸楚，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他从没有过的，好像比悲伤要更悲伤，很急切又无奈。
在龙文章被子弹击穿芯片的时候孟烦了才明白这种感情叫绝望，那一声破碎的脆响似乎连接着孟烦了机体的某处地方，让他无法反应，只是呆站着。他不会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跪地哭泣，他痛恨自己的理智，他蹲在龙文章身边，伸出手附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曾让他温暖的热源一点点消散，直到降至那种冷冰冰的悲伤。
虞啸卿朝龙文章射击的时候发现他装芯片的位置上没有任何的保护覆盖，因此是如此的脆弱，甚至不需要子弹，钢铁做的手指一捏就会碎成渣。
这里曾经装有一块罕见的坚硬金属，是龙文章从一个战死的高级军官后颈处卸下来的，在他带孟烦了回飞船里的那天晚上，这块金属被焊在了孟烦了的那条伤腿上。
在亲手击杀了龙文章后，虞啸卿陷入了低迷，他开始多了一些不同的思考，例如一件事的意义。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在某一刻这个想法突然跃进他脑中，这些胡思乱想逐渐像冲进城门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势要在城头立旗言胜。他无力招架，只是变得越来越寡言，焦虑太过。
虞啸卿的销毁变得越来越可预见，因为他开始自发性地思考，不再做一个听话乖顺的杀人利器。
虞啸卿因为违抗上峰命令被勒令销毁，躺在输往粉碎机的履带上，他想要再见一面那个被他一枪射杀的仿生人，他想问他那是什么感觉。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感觉，虞啸卿只觉得很空，好像自己是空的，视野所见的一切都是空的，整个宇宙都是空的。
被绞入不停运转的粉碎机时虞啸卿感受不到痛，他最后的想法是自己是不是该觉得疼痛，是要在心里痛吗？被销毁意味着永恒的死亡，身上的部件被再利用的可能性都没有了，是不是该为此悲伤？
在生命尽头的虞啸卿还在思考。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疑问，给他留下最后的东西也是疑问。而生命本就是一个无解的谜题，却被他看作是一个必然的定数，一个确凿的答案。
龙文章其实是研究中心研制失败的虞啸卿零号，是与虞啸卿一样的一颗遵从命令的棋子，一支指哪打哪的钢枪。很可惜研制失败，虽然他有与虞啸卿一般过人的才智，但系统好像过于敏捷，不好控制，于是宣布研究终止，废除该实验体。
龙文章逃走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面容也没有名字，他去到了战场上找寻一个喜欢的面容，卸下来装在自己本该有一张脸的地方，又在死于一场鏖战的众多废弃机体中拾荒，拼凑着零碎，才组装完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自己。
龙文章这个名字也是他捡来的，是一个很厉害的战斗仿生人的名字，他的颈后有很硬的一块金属，亮亮的，泛着很诱人的光彩，龙文章废了好大劲才弄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装在自己后颈上。
他从那时有了一个名字，自己取的，叫龙文章。他一瞬间觉得我是我自己，那时他体会到了他获取的第一个情感，兴奋。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多的情感，因为兴奋，他体内的能量消耗得更快，身体总是热热的，像人类发了高烧。但是他很快乐，因为他感受到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他的别的谁的，就是我的。
虞啸卿直到被销毁也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替代掉的齿轮，却用了一生去妄想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