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巴拉莱卡×赫厄蒲】AГРAФA ДОГМAТA

Black Lagoon (Anime & Ma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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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礁/巴拉莱卡×赫厄蒲】AГРAФA ДОГМAТ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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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我看到白昼的黑暗和黑夜的光明。我看到无休止的怀疑的恐怖。我看见主怀着一颗破碎的受难的心穿行于没有信仰和不知所措的烟雾....智者的理智从黑暗中走出,在高山之巅——无需惧怕和努力亮闪闪的思想的翅膀为他翩翩起舞——勃洛克《AГРAФA ДОГМAТA》(希腊语:没有写出的教条)

00

(1)

第一次见到巴拉莱卡时,我早已忘记了她的姓名。

那时物资很紧张,我靠在窗边等父亲回来,母亲揉着眼睛走进房间,我们沉默地喝着被稀释了三次的黑咖啡,面包很硬很冷,我看着坐在对面中年女人粗糙的手与红肿的眼皮,把硬块咽进咽喉。

我们坐在污浊的窗前,空寂的房间里只有玻璃杯磕在桌板上的沉闷声音,土豆汤盛在碗里只有浅浅的一层,用勺子一刮就能见到碗底。有人按响了门铃,我站起身来:

“我去开门吧。”

母亲缓慢地放下汤勺,她今年三十五岁,却如侏儒般沉重迟缓,斯拉夫人特有的高大骨架让她早早就失去了年轻女性的秀美轻灵。汤勺落在碗边,在我心中犹如空袭预警,果不其然她抬起松弛的眼皮,手指痉挛般地抓住桌布,她的脸病态地抽搐着,我赶紧坐了回去:

“母亲——”

“够了!”她恶狠狠地说道:“你想说明什么!做出勤劳的样子来衬托我的失职吗!”

我把嘴紧紧地闭上,但情况不可抑制,且一如既往地开始失控,她叱骂我的天真,痛恨父亲的沉默——沉默,她憎恨沉默,憎恨每一张低眉顺眼的脸(“是在等谁来拯救你们吗,废物!”)

废物。她挥舞着双手,到最后已经不是在责怪任何活人或死人,这世上的一切都值得厌恶,黑咖啡、冷硬的面包,甚至于久雨不晴的天气。

“哦——”最后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她的动作太大,声音拉的太长,以至于我仿佛能看见她的肠子、胃与心脏,与这声呻吟一同流出了她的身体,在这呻吟中有一条黑色的细线,系在我和她的手腕上——我和她,女儿与母亲,一半相同的血,相同的灰绿色眼睛,或许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面的镜子,时光的河面微微波动,她希望恢复轻盈的身材,踩着碧绿的芳草地逃离这灰色的年代,灰色的人生,灰色的亲人。

母亲掩面哭泣,我上身后倾,背部紧贴椅背,觉得此情此景神似蓝眼臻首的法国女演员阿佳妮的电影《着魔》,怀了恶魔之子的女人仰头凝望神像,那一秒心中悸动,我当年19岁,想去吻她的宝蓝色裙摆,后来她靠在肮脏的隧道里和魔鬼做爱,我分不清强暴她的是魔鬼还是生命中其他的东西,但我知道除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外,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在被这个世界强奸

“你为什么还不去开那扇该死的门。”

母亲的声音从手掌后传出来,在我听来是天外来音,我走下楼梯,母亲仍在身后痛苦地哭泣,我用手掌抚过墙面,脚下阶梯嘎吱作响。群魔拍摄于1981年,这具10岁的身体没有理由也没有途径看过这部屡屡被禁的西德电影,唯一的理由就是——这具身体之内,寄居着某种外来之物。

我轻轻地往手上哈气,玻璃上反射出一张稚嫩的脸,微曲的黑色长发,深邃的眼窝里那两颗灰绿色的眼珠像是某种自然生成的矿物,带着一种过于冷漠的美丽。我无法向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的任何人解释心中的陌生感,尽管上一次人生中,我的职业让我在语言方面畅通无阻,但每一次睁眼,每一次开口,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注视着人们的脸,他们弹舌时颤抖的咽喉,就好像有只手将我和这个世界撕开,我注视他们就像注视博物馆里的文物,毫无悲悯,无法共情

——如果阿佳妮的悲哀来自于孕育了恶魔的儿子,那么我的母亲的悲哀大抵来自于我这个异种,这个寄居着外来灵魂的某种类似恶魔的产物。她或许以为分娩是人生中最漫长的痛苦,却不知道养育一个生命会让她衰老,让她生病,让她的年轻弃她而去。

“小娜塔莎——”这是一楼的租客马克西姆,他像一只浸满了威士忌的谷物袋,笨重地向我滚过来。

“先生。”我问道:“您知道是谁在敲门吗?”

马克西姆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蓝色工服上尽是深色的酒渍,这嗝与母亲的呻吟有异曲同工之妙,仿佛这个国家不断冒烟的烟囱,不知疲倦地排泄着自己的生命。

“小娜塔莎啊——”马克西姆晃了晃脑袋:“兴许是你母亲招的新租客吧,你们家的顶楼不是还空着么,你那个膀大粗圆的妈啊,心眼远比她看起来的小的多叻!”他为自己的笑话感到快乐,跌坐在门口,脑袋沉重地下垂,上半身折了下来,累赘地堆在门口。

于是我把手放在冰凉的门把上,冰冷的触感犹如与毒蛇接吻,我的眼皮翕动,仿佛感受到了特殊的磁场,旋开门把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方才下楼时脑中闪过的一瞬,那老旧的旋转楼梯让我想起一段文字:

‘...仿佛是一头迷失在我们这些人类身边、迷失在城市与群居生活中的荒原狼...’*

一句话从我嘴中拓路而出:“‘荒原狼’向你问好。”*

“什么?”醉醺醺的马克西姆嘟哝着:“小美人,你又让我错过了什么美妙的诗句?”

“没什么,马克西姆先生。”我心想:“假若我说是黑塞在向你问好,那么我才是那个喝醉的傻瓜”

于是我旋开了那扇门,冰雪仿佛一双大手掐住我的咽喉,我却只记得我眼里的那道身影,与这个人的蓝眼睛眼神相触的那个瞬间我大脑别无他物,身体却迎了上去——

那就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巴拉莱卡,在1992年的莫斯科,我用29岁的灵魂,踮起脚尖去吻了一头从血与火中归来的荒原狼——没错,世界是一片荒原。

“你是谁?”她问道

“赫厄蒲*,女士,我的名字叫赫厄蒲”

我看着她湛蓝而死寂的眼睛,马克西姆抬头时看见她右脸火烧的伤疤,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于是寂静的一楼只剩下我和她,她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从我身边离开,齐肩的金色短发可以看出修剪手法之粗糙,披在肩上的夹克很旧了,依稀能见肩章上有两架飞机拥着一只降落伞*。她足比我高六十公分,步伐很大,经过我时我感到一阵微小的气流,我能看见她胸口漏出的蓝白条纹布料,那是海魂衫的花纹——我的灵魂太老了,尽管前国家驻外官员的身份让我判断出这是苏联时期的空降军军服制式,但我的记忆却无法解释我为何会认识这种孤狼般的眼神,为什么她眼角那粒小小的泪痣犹如勃洛克的诗句那样令我心碎:

“在春天通向楼阁的路上

忽然刮起一阵轻风,

响起了金子般的嗓音。*”

(2)

巴拉莱卡走向楼梯——我看着她,却感觉时间的河床被神明的巨手所倒置,我不再站在上游俯瞰河水的命运,我变成了河水的一部分,我接受洗礼,接受冲刷,被放在了被拆分与重组的位置上——她在我注视中走上那旋转楼梯,就像黑塞笔下的‘我’第一次见到租客‘荒原狼’那样,一头狼撞入一个文明人的世界里,狼嗅闻人类只为兴趣,那文明人却对这狼念念不忘,无论是皮毛的气息还是凝望月亮时的一个微小的眼神,都被视为一篇诗歌,一种奇迹。

几年之后我再次遇见巴拉莱卡,某天她在月亮下漫不经心地问我:“我们见过面吗?”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吻了她,这回她没有从我身边走开,我就像她的月亮,让她的湛蓝的眼睛为我掀起美丽的风暴。

双唇分开后她问我为什么,我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带着315兵团*投靠‘莫斯科旅馆’呢?”

波里斯中士向我走近了一步,他是最忠诚的下属,他的动作等同于巴拉莱卡的意志,所以我相信巴拉莱卡当时的的确确是想杀了我的。那天我们站在一间教堂的露台上,星空美的就像《美国往事》里的男主角noodles向黛博拉表白的那个夜晚,宝蓝色的天幕细滑柔软,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浓郁的芬芳,那是金钱与杀意的气息。我看着巴拉莱卡,就像功成名就的noodles凝视着珠宝般美丽的黛博拉,在注视着她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女人闪耀着珠光的眼睛,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在水果堆和面粉袋里,用金子般的嗓音,为他念《雅歌》的女孩呢?

“我的良人、白而且紅、超乎萬人之上。

他的頭像至精的金子.他的頭髮厚密纍垂、黑如烏鴉。

他的眼如溪水旁的鴿子眼、用奶洗淨、安得合式。

他的兩腮如香花畦、如香草臺.他的嘴唇像百合花、且滴下沒藥汁。

他的兩手好像金管、鑲嵌水蒼玉.他的身體如同雕刻的象牙、周圍鑲嵌藍寶石。

他的腿好像白玉石柱、安在精金座上.他的形狀如利巴嫩、且佳美如香柏樹。

他的口極其甘甜.他全然可愛。耶路撒冷的眾女子阿、這是我的良人、這是我的朋友。*”

他的女孩拒绝了他的爱,要穿着珍珠白的裙子到好莱坞去跳舞了,她要高贵的燕尾服与闪耀的镁光灯,他却要她的美丽做自己冠冕上最大颗最美丽的宝珠。这是两个尚未失去的人想要更多的故事,同我与巴拉莱卡之间并无关系,我想说明的是,这世界实际上是一片荒原,我从未想过要为她被战火和政治焚烧过的生命上栽种春天的花朵:

我想吻她,就像19岁那年想吻阿佳妮的蓝色裙摆,就像noodles深爱着黛博拉珠光宝气的眼睛。我爱她就像奴隶爱权杖,信徒爱圣像,盲目且愚蠢,痴迷并忠诚。像我说过的那样,第一次真正见面时我没有记起她的名字,这说明我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灵魂过于老迈与贫瘠,真正的童年记忆早已模糊斑驳,记不清真正的因果源头。

但这些都不重要,假如生命是一场没有时间检查的考试,那我的经历也只是为作文添加了几个华丽的辞藻,我和她的结局算得上悲剧,但我至今仍觉得美丽的像在烈火中焚烧的诗稿,就像她06年在东京绞断鹫峰组组长坂东的脖子时所说的那句话:

“‘能在地狱中深舞到什么程度’,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毫无兴趣。”

我无意同她一齐在地狱的烈火中共舞,那是属于她和她的战友们的狂欢节礼物,我想对她做的事就像诗人对文字做的那样,她是同博尔缇娜无缘的女人,但倘若她渴望在漏斗形的世界里放声大笑,那这世上只有我能做她的维吉尔*。

所以,所以。当巴拉莱卡在如水洁净的宝蓝色夜空下问“我们曾经见过吗?”,我多么想跟她讲黑塞笔下那个租客‘荒原狼’的故事,确切来说,是在这具身体10岁时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故事:

 

(3)
1992年的冬天是莫斯科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在她上楼之后的好些年我们都没有再见。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和母亲在等父亲回来,而事实是,那个在生理上与我分享一半血液的男人彻底地消失在了那个寒冬,那半年我和母亲靠楼上楼下的房租偿还债款。在某个春暖融雪的日子,我抱着课本走在莫斯科河旁,看着巨大的破冰船一路前行,透明的冰块被碾压的粉碎,挤压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我想起上一世我曾跟父母坐在破冰船上游玩莫斯科,窗外的景象与眼前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是在夜晚,我还穿着高领毛衣,凝视着缀满了碎光的洋葱头们。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微笑,坐在椅子上,捡起地上被人丢弃的报纸,在春风里闲闲地阅读着,看到报纸上某一栏写着:‘原苏联空降军军人在莫斯科在列宁区内烧炭自杀’,这则新闻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在满纸的喧哗与躁动中,像一篇安静的悼词。这时我突然感觉手腕一轻,仿佛有一根细线被剪子从手腕上剪去。

等我回到那栋房子时,门口围着一圈警察,我走近时人群自动为我让出一条通路,警察拦住我,我说:

“先生,我是这栋房子屋主的女儿,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警察顿时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我心中了然,却还是说道:“请问我可以上楼看看吗?”

我与警察一前一后的走上旋转楼梯,上楼时我又情不自禁地用手掌抚摸着墙壁。走到二楼,我看见地上盖着两张白布,白布底下有人形的起伏,我掀开其中一张,马克西姆扭曲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的眉心有一个黑洞洞的弹孔,动手的人专业且高效,马克西姆甚至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快速的处决式枪杀了,白布再往下拉,他的嘴巴里血糊糊地塞着一团肉,警察慌慌张张地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说:“那是——”

“那是他下面那根东西”我说

警察张大了嘴,不知是惊讶于我的冷静还是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站起身来,望向旁边的那张白布,那张布下手腕的位置一片鲜红。

警察悻悻道:“孩子,那是你的——”

“对,我知道,我的母亲,她死于割腕,对吧。”

“是,是的。”警察压低帽檐咒骂了一句,随后道:“孩子,很抱歉让你看见这些,我想问的是,你知道你们家顶楼那个租客是什么人吗?你的邻居告诉我们,枪响之后,他们看见那个女人穿着旧军装走出了你们家。听说曾有好些退伍的军人来找过她。”

“很抱歉。”我听到我在说:“我跟她只见过一面,至于她去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1989年,巴拉莱卡因在阿富汗战场上解救当地儿童而被媒体曝光,开除军籍;同年2月,苏联撤回在阿富汗驻扎的最后一支;1991年苏联解体,空降军315兵团被尽数除职;1992年,巴莱拉卡手下的第二小分队队长因无法偿还借款而烧炭自杀。

也就是在这一天,巴拉莱卡走出我家的阁楼,穿着军装参加了葬礼,在安逸的春光里宣布他们尽数恢复军人之身,带领着她的狼群以军籍加入俄罗斯黑手党‘莫斯科旅馆。’

我看着地上鲜血横流的两具尸体,大脑里拼凑出事情的原貌:马克西姆对我的母亲行不轨之事,巴拉莱卡在前往葬礼的路上击毙了他,而精神状态本来就极其糟糕的母亲选择了割腕自杀。把生殖器塞进嘴里再进行枪决,这是黑手党的做法。

巴拉莱卡用这种行为为一个崩溃的女人找回了最后的正义——虽说,这或许只是她为黑手党人生投递的第一份名状。

血还很新鲜,慢慢地渗到我脚底的位置,我抚摸着空空的手腕,窗户大开,春风从外头呼啸而来,擦过屋子里每个人的衣裳,地上的白布高高鼓起,摩挲翩跹之间,我恍惚听到巴莱拉卡走在春天的土地上,发出某种金子般美丽的声响:

“就这样,他们只有一个念想,

就这样,他们每晚飞来飞去,

就这样,春天与巫师结了连理”

关于春天与巫师的故事,必须从头讲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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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黑塞小说《荒原狼》:小说中序章的‘我’常常与租客‘荒原狼’这个怪人在楼梯上闲聊,‘荒原狼’遭遇存在危机后消失的那段日子里,是‘我’为他整理厚厚的手稿

*黑塞曾在信件中写过:“荒原狼向你问好”

*vdv军人标配海魂衫,肩章下方有两台战机拥着一只热气球

*巴拉莱卡在俄文中是俄式三弦琴的意思,赫厄蒲来自竖琴英文harp的音译,与巴拉莱卡相对。

*勃洛克的诗《再通往春天的阁楼上...》,结尾引用来自同一首诗

*《雅歌》,旧约圣经诗歌智慧书第五卷,是一个绝佳婚姻里爱的历史,启示出个别信徒与基督爱的交往中进展的经历。电影中貌似只引了前两句,但我实在很喜欢这首诗歌所以多引用了后面几句。

*漏斗形的世界、维吉尔和博尔缇娜,都是化用了但丁的《神曲》:在《神曲》中的地狱是上宽下窄的漏斗形;维吉尔是带领作者下地狱的使者;博尔缇娜是带领作者上天堂的使者(ps维吉尔是出名的罗马诗人)

*本文常提到楼梯和阁楼,暗喻赫厄蒲与巴拉莱卡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