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来

FANXYRED (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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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
Summary
原来只是因为下雨不来。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充斥着潮湿的味道。气压很低,汗水蜷缩在毛孔里,排不出来,黏腻腻的叫人恼。
林凡按掉了闹铃,还有点不太清醒,呆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翻了件白色T恤套上。
她一边刷牙一边看镜子里桀骜不驯的头发,决定一会还是认真拾掇拾掇以示对工作的尊敬。
大包小包背着器材下楼。老旧的楼梯道逼仄狭小,包一不小心撞到哪户人家的门,引得小狗乱叫一气,然后是主人的呵斥——“闭嘴,别吵!”。
时间不太来得及,咬咬牙还是决定打车,即使是空空如也的胃被颠簸的车厢搅得一塌糊涂。她的脑袋像被扔进洗衣机里甩干那般晕眩难受,于是只得抵着车座后背闭目。哪个红灯停下来时看了眼手机,是同事的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微信消息:我到了,你在哪儿?时间快到了 。再后面的消息被时间间隔开,同事说:没事儿不急了,刚那边说晚点到。
她于是又摁灭手机。

今天拍外景,听说对方是个一百八十线小明星。经纪人也是舍得,找到了老师那边,不巧老师最近太忙,合作的都是大腕儿,推也推不得,想了想就把林凡的联系方式推了过去。
林凡到后没多久小明星就来了,就随身带了个助理,人倒是很有礼貌,下了车就鞠躬喊“老师好”,等直起身子来看清“老师”的样貌,笑弯了眼:“林老师,我们好久不见呀。”
林凡也没料到是她,愣了半晌才开口:“陆老师,好久不见,都成明星了啊。”

来的是学校,校园写真没人会不喜欢。陆柯燃做好妆发从车里出来和高中生都没什么差别,保洁阿姨见了还问:“小同学,来班里找什么东西啊?”
正值假日,校园里没什么人,他们随便走进一间教室,陆柯燃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教学楼比宿舍楼要矮,她抬头往对面看,喊林凡:“你看,那个窗户上也贴了个‘复旦’。”
林凡失笑。原来她们坐的位置对面也贴了个“复旦”,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学校的名字,少年人们把抱负和志气寄托在海报、牌匾上,贴在寝室的窗外。
天空传来滚滚闷雷,教室里的灯都“嗞啦”闪了一下。林凡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好多
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梅雨季节,窗外的乌云吞噬了整片天空,雷声和闪电一个接一个,教室里掉了一片叶片的风扇还在卖力旋转,老师的声音在“嗡嗡”声里听不太清,陆柯燃猫着腰打算从后门溜走,还嘱咐林凡:“下节课老师要问我去哪了你就说我不舒服去校医院了昂。”然后掏出一包咪咪虾条往林凡桌肚里塞。
当然后来她没逃成,被班主任揪着耳朵龇牙咧嘴拎到教室后面罚站,站到一半还给林凡传纸条:咪咪虾条给我留一半。
那天晚上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林凡问她下午想逃课去干嘛,陆柯燃嘴巴塞得满满说去看第一届“公园儿杯”老头儿斗蛐蛐儿大赛总决赛。

雨突然下起来了,看来外景今天是拍不了了。林凡把教室里的部分拍完,开始收设备。陆柯燃跑到走廊上,倚着栏杆,看外面雨水连成一片水帘。
林凡背着包走到陆柯燃身后。
“要走了?”陆柯燃没回头。
“不走,”林凡在她身边站定,“雨下得太大了,怕淋湿设备,小点再走。”
其他人识趣地没有靠近,她们沉默地看着雨。
“怎么想起来做摄影师的?”陆柯燃开口,打破空气的胶着。
“就,录到这个专业了,毕业了就做个摄影师。”林凡耸耸肩。
“那,玩摄影挺贵的吧?”
“所以我很穷啊。”
然后又恢复安静。
雨势渐渐减小,雨水打到树叶上沙沙作响,助理问可不可以走了,陆柯燃转头看林凡。
“走吧。”林凡帮同事拿过设备,转身往前走去。
陆柯燃在后面举着手机问:“加个微信吧?”

加了微信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陆柯燃在聊天框里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问: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林凡补觉睡得昏天黑地,晚上醒了摸出来手机看到消息,又看一眼时间,十点多了,只能回:不好意思啊睡到现在,改天吧。
没关系,现在也行。那边回的很快。
总是推脱也没意思,林凡很快答应,说了个附近的小吃街,洗了把脸就出门。
下过雨的街道还湿漉漉的,暑气散去些许,风里有些凉爽的意味,于是出来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
小吃街还是热热闹闹的,附近大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陆婕高高瘦瘦混在其中,也没在玩手机,就盯着人群发呆。
“看什么呢?”林凡走上前去,顺着陆婕的视线看到“神农架小洋芋”的招牌。
“吃不吃土豆?”陆婕说着就上前去要点单。
林凡扯扯她袖口:“里面好吃的多着呢,你还真容易掉进消费陷阱啊。”
陆柯燃走着看见一家粉丝汤店就走不动了,硬拉着林凡进去。
“怎么?女明星这么晚吃东西,不用身材管理的?”
林凡只是开个玩笑,陆柯燃四肢纤细,裤管都空荡荡的。其实念书那会儿就是这样,陆柯燃每餐吃得比她还要多,但就是长不胖。
没成想陆柯燃还真就停下嘴来,把没动几筷子的粉丝汤往她那边推:“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林凡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喂,我看玩笑的。”
“真不吃了,我晚上其实吃过了的。”陆柯燃坚持把碗往那边推,林凡于是拿了筷子吃起来。
“你……在哪里念的大学呀?”陆柯燃小心翼翼开口。
林凡含混不清地吐出两个字,陆柯燃没听清,但还是接下去:“啊,我听过的,我有同事也是那边毕业的,那边学艺术很好的。那……”
林凡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擦擦嘴,然后像求职一般把简历背了一遍,然后说:“好了,我的说完了,到你了。”
陆柯燃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唉,对不起啊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家里面出事了,我爸爸破产了,书也没继续念了,出来打了几年工,后来又有公司来签我,我想着当艺人也许赚的多一点,就同意了。”
陆柯燃手搅在一起,眼皮透出淡淡的粉红,林凡倏地就心软了。

林凡是外地转过来念书的,一开始说话有很重的口音,总是招人嘲笑,就陆柯燃不嫌弃她,跟她坐同桌,虽然当时陆柯燃的念头只是找个话少听话的、不阻挠她逃课、不妨碍她上课睡觉的同桌,但林凡还是很感激她。陆柯燃成绩差,爱捣乱,混混朋友一堆,真心实意的没几个,久而久之俩人竟生出些惺惺相惜。林凡成绩中游,但好歹基础知识还算行,经常给陆柯燃补补课。陆柯燃三天两头给她的“林老师”带点好吃好喝的,揽着她肩膀说:“放心吧林老师,我会努力跟你考上一个学校的,给你做保镖,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结果还没捱到高考,陆柯燃就人间蒸发了。林凡听到班里女生的八卦:“陆柯燃家那么有钱,肯定把她送出国了吧?”
那时候备战高考她拿不到手机,生平第一次翘了晚自习去网吧,登上QQ想要问陆柯燃到底怎么了,才发现连消息都发不出去——“对方开启了好友消息验证,您还不是她的好友”。
明明知道去哪里都是个人的选择,林凡还是在心里偷偷生气。其实也不像是在生气,就只是单纯地难过,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要走。

“不用道歉,我也没怪你,”林凡语气软了些许,“那现在怎么样了。”
“就,好不容易这几年家里好点了,想着该为自己的事业拼一拼了,”陆柯燃松了一口气,眼睛一下就亮了,“那我们,还是好朋友的对吧?”
“嗯。”林凡笑道。
“那你吃不吃土豆?我去买。”
“好。”
她还记得自己最爱吃的就是土豆。食堂的狼牙土豆干锅土豆醋溜土豆丝清蒸马铃薯薯条旋风土豆,当年她拉着陆柯燃吃了个遍。
“土豆有这么好吃吗?”陆柯燃很是不解。
“土豆淀粉含量高,有助于我转化为多巴胺,就会让人快乐。”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陆柯燃也听不懂,她只知道门口那家小洋芋的味道很奇怪,调的料汁像夫妻肺片,偏偏林凡还吃得津津有味。

下一次拍摄日来得好快。还是那所学校,只是此时已经有高三的同学返校上课。理所当然地不会走什么清纯唯美风,陆柯燃发带一套就跑进篮球场了。
拍摄过程很是顺利,只是陆柯燃玩得太嗨,林凡还在看片,就听那边一片呼声,转头一看,陆柯燃捂着眼睛蹲在地上,一群女生围着她,纷纷指责另一个抱球的男生。
林凡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委屈巴巴地喊“林凡……”,什么都没说眼泪就掉下来,鼻子眼睛红红,不知道是被撞的还是哭的。
“我这算是工伤吧?”陆柯燃躺在林凡腿上捂着眼睛给经纪人发消息。
“别看手机。”林凡皱着眉拍拍陆柯燃的手。她于是又哼哼唧唧起来。
到了医院各种拍片检查,医生把眼睛扒得老大,最终只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眼周的淤血在所难免。于是靠脸吃饭的女明星享受了一个难得的假期。

她一只眼蒙着纱布,约林凡去看电影、做手工、撸猫、滑冰刀、密室逃脱、去游乐园,最后林凡跟她说:“陆柯燃,你的片出不出来别让你经纪人来找我麻烦。”
“你怎么又摄影又后期啊?工作量也太大了吧?”陆柯燃探头去看花车,手里还攥着气球。
林凡摸摸她的兔耳朵:“没办法呀,要赚钱嘛。”
“那,”陆柯燃转过头来,“那我跟你一起去选片吧,不然要是后面经纪人不满意你还得返工。”
林凡点了点头,达菲熊的蝴蝶结跟着动了动。

出乎意料地,这组片的反响出奇地好,甚至火出了圈,更有那天在操场的同学录了陆柯燃打球的画面上传,吸了不少粉。林凡一不小心就刷到了一张和自己有关的照片。
是她们一起走过行政楼的玻璃门前,相机的焦点对着陆柯燃,但却刚好拍到玻璃里映出的,她们并肩而行的身影。
她放大又缩小,看了好几遍,最后偷偷存到手机相册。

入秋之后陆柯燃就进组了,林凡也继续拍着照片,给穿汉服的,穿格裙的,穿洋装的,偶尔也有一些小爱豆来约片,但更多的就只是拍花,拍树,拍晚霞,拍日出,拍潮汐,拍掠过的海鸥和白帆。
陆柯燃坚持每天至少发一条消息给林凡。今天的盒饭里有鸡腿,等了一天只拍了一场戏,女主请喝奶茶了,有时候也就三个字“太累了”。林凡问怎么不发发自己的照片,她故意侃因为没有摄影师,下一条就发来委屈巴巴的嘴角。
陆柯燃拍戏的地方在很北边,下雪比旁的城市要早很多,她在雪地里画了爱心,又装作不经意远远拍了发给林凡,在键盘里一点一点敲下“有点想你”,然后林凡只回“好大的雪啊好羡慕”,她又一点一点把字删掉。

有天晚上林凡很晚才下班,带着一身冷气走到家门口,一跺亮灯才发现脚下蹲了个人,陆柯燃行李都没放就跑来了,气鼓鼓地问:“你怎么才回来啊,我把你家邻居都敲出来了。”
林凡赶忙把人往家里带。南方没有暖气,屋里头还是阴湿的冷,小破出租屋里的空调像熄火的车,喘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林凡不好意思地笑笑:“房子乱了点破了点,你别介意,这么晚了回去不方便,我给你在旁边开个房间吧?”
陆柯燃眼眶唰就红了,声音都带了哭腔:“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气得扭头就跑,行李包包全没带,躲到楼下7-11的招牌后面哭。
林凡追下来,看到陆柯燃背过身去,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进了7-11。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笨笨地往陆柯燃手里塞:“吃点热的暖暖吧。”
陆柯燃手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接了过来又拉不下面子吃,权当暖手。林凡突然又丢下一句“等等”就跑走,陆柯燃眼泪都蓄到下睫毛,林凡拆着什么东西又出现在她身边。
“手给我。”
陆柯燃乖乖把手伸出去,还不忘嘴硬:“干嘛?揩我油啊?”
林凡没说话,皱着眉头把药膏往她手上抹。
“怎么把手冻成这样了?”
陆柯燃蛮不讲理地说:“谁让你赶我走?”
“对不起,我错了,我怕你睡不好,”林凡态度诚恳地道歉,“那你想在这吃完再上去还是上去再吃?”
陆柯燃抓起一串牛筋丸塞到嘴里,然后边吃边上楼,在家门口把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我过得好辛苦的,”陆柯燃抱着小毯子窝在沙发上,林凡在旁边折衣服,“我天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化妆,有时候等了一天也没一场戏,大冷天往水里跳,组里人人都能给我使脸色,副导演还想潜规则我,我跑了以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这些你都不问我的。”
林凡没来得及开口,陆柯燃又接着往下说:“我为什么一杀青就来找你了,为什么每天都找你聊天,为什么约你一起出去玩,为什么以前说要跟你考一所大学,为什么说要给你当保镖,班里那么多成绩好的为什么我单单只问你题目,为什么只给你带吃的带喝的,前几年我没底气找你,但是为什么你也不来找我的?林凡,你怎么这么傻的。”
“我找你了,但是你把同学们都删了,我就找不到了。”
“……”
“还有,”林凡欺身上前虚虚抱住陆柯燃,“我可能比较迟钝,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请你来指导指导我,陆老师?”
教我怎么去体会爱,怎么去表达爱。
“抱我紧一点。”陆柯燃把自己塞进她的怀抱。

陆柯燃行动力超强,第二天一早就让助理把东西全都搬过来了,虽然谈不上多,但起码比林凡的多多了。
林凡看陆柯燃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衣服塞进衣柜,没忍住说:“要不我们去买一个新的衣柜吧?”
陆柯燃想了半天,说算了吧,在网上买了几个收纳箱,还有剩下不应季的衣服就直接放在箱子里,堆到阳台一角。
好在林凡没什么化妆品,卫生间有充足的空间给她放那些瓶瓶罐罐。
林凡问她怎么这么着急就要搬进来,她没正型儿地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陆柯燃搬进来过后,林凡相机里的主角就变成了她,拍她赖床不想起,拍她熬夜不想睡,拍她出差前的泪眼朦胧,拍她生气时的横眉竖眼,拍她臭美时的神气得意。陆柯燃问她拍这么多是要开摄影展吗,就以K命名,把她的美貌放大到相框里屏幕上,每一个像素点都清清楚楚,林凡说先看看我要爆掉几张内存卡。
家里一般都是林凡下厨。林凡口味重,出租房又太小,烧一餐饭油烟味儿能飘到隔壁,陆柯燃一边嫌弃地往屋子里死喷香水,一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辣得眼泪鼻涕一把也不肯停嘴。
第一个吻平淡得和林凡那天做的菜形成鲜明的对比。水煮鱼片红彤彤的,窗外的落日红彤彤的,陆柯燃的嘴巴也红彤彤的。林凡抬起头就看到她撅着嘴巴用鼻音抱怨好辣好辣,一个劲儿地往嘴里灌水,她于是放下筷子问:“我可以亲你吗?”
陆柯燃愣在那里,嘴角有一滴水落下来,林凡的吻落在嘴唇上,和水滴一样悄无声息。

陆柯燃的新剧上映,虽然她在里面只演了一个小配角,但是因为同行衬托,网络上对她一片叫好。时尚杂志资源纷纷找上门来,她怕林凡吃醋,先斩后奏约了林凡再拍一套,事后才告诉经纪人。
“……布景要大气,对,妆造也得给我上点档次,时尚!时尚知道吗?”经纪人刚刚帮她修改好行程安排,眼下又手忙脚乱地盯着造型,只能在说话间隙转过头来狠狠剜陆柯燃一眼。
结果最后费心安排的这些竟然也没派上什么大用场。陆柯燃几乎是素颜出镜,穿最简单的宽松的素衣,布景服装都是深色调,衬出裸露的洁白的皮肤,和她手里捧着的陶瓷瓶一般易碎。
助理小声问林凡:“纹身要不要遮掉啊?”
林凡才注意到她后颈处接近肩胛骨的纹身,墨色的线条勾勒,最后曲折成了莲花的形状。她于是问陆柯燃要不要遮,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有意无意将镜头聚焦在那一处精致的叛逆痕迹上。
“你猜我为什么要纹莲花?”回家的路上陆柯燃问她。
她于是顺着话题问下去:“为什么?”眼睛往那一处瞥,已然被衣服遮的严严实实。
“你老家那个地名儿是不是有个'莲'字来着?”
陆柯燃小狐狸似的盯着她,嘴角挂着抑制不住的小得意,她于是觉得心里都被填满。

对于陆柯燃来说这不过是她众多大片中的其中一组,林凡却因此得到业内另一位大摄影师的重视,邀请她来自己的工作室。
签合同的那天她们兴奋得跑出去下馆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二点钟。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感应灯偏偏又坏掉了,林凡打开手机的电筒牵着陆柯燃的手一个阶儿一个阶儿地往上爬。
“等有钱了,我们就搬家吧。”林凡站在家门口说。
陆柯燃说好,弯下腰凑近了找到钥匙眼儿,把门拧开。

赚钱养家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于是俩人都拿出过去十倍的工作热情。她们在一起后陆柯燃过的第二个生日,林凡关了灯后让她闭上眼伸出手,她心里已经有些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地激动。
她的手指被套上一个略大的细环,睁开眼一看,下面挂着一片精致的钥匙。

第二天一下班她就拖着林凡去了新家。还是租的房子,但是面积大得多。她们的卧室里有一整面墙的柜子来给她挂春夏秋冬的衣服;洗手间也是干湿分离的,她再也不用因为担心衣服被淋湿而不好意思地让林凡帮她把睡衣递进来;屋子里装了暖气,冬天的时候该很暖和;餐厅很大,完全不用像以前那样把茶几拖来拖去,像日本人韩国人那样坐在地上吃饭,甚至还有地方摆放绿植……
林凡一样一样给她介绍着,连最小一些细节都考虑到,她转身抱住她,声音闷在棉衫里:“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呼出来的气让林凡的胸口发烫。
她想到很远很远以后,那时候她们可能已经存够可以买下这套房的钱。她还可以给林凡买一条狗,早上谁起得早谁去溜。要是时间允许,林凡还可以给她做爱心便当。
这些平凡的幸福无一不让她期待。

梅雨季节如期而至。陆柯燃一部新戏就在本市杀青,林凡说晚上来接她的大明星去吃小龙虾。
一整天的艳阳高照到了傍晚突然变了天,乌云团成团挤到城市上空,旋即而来的是闷热潮湿的风。
不过卸个妆的功夫,雨就下了起来。林凡赶到的时候裤脚高挽,像刚插完秧的农夫。陆柯燃忍不住笑出来,遭了林凡一记白眼:“笑什么?外面水都没到脚脖子了,还是热的,跟在泡脚一样。”
林凡边说着边把相机递给陆柯燃,蹲下去给她挽裤脚,伞湿淋淋放在一边,洇开一团水迹。
“等会儿你撑着伞把相机护着啊,我带了防雨的外套,没事儿。”林凡撑着桌子站起来,从背包里翻出皮肤衣。
“这也能叫防雨的外套?我跟你一起打吧,”陆柯燃把伞撑开,“这伞怎么这么小?”
“早上出门走得急拿错了嘛,”林凡胳膊上脖子上全是水,皮肤衣套上就紧紧黏住皮肤,“这边离地铁站近嘛,我们走快一点就到了。”
陆柯燃只好不情不愿地撑着伞往外走,怕林凡淋了雨感冒发烧,更怕把相机淋了雨,只能闷头往前走。
结果就是刚一到家林凡就把她推进厕所冲热水澡,自己在厨房忙活小龙虾,陆柯燃隔着水声都能听到她连绵不绝的喷嚏声。

“让你逞强,感冒了吧?”陆柯燃从浴室出来后就在药箱里翻找感冒药。
林凡偏偏还要嘴硬:“我没事儿,就是辣椒太呛了。”
然后边炒着料边被陆柯燃灌药。
最后一大盆小龙虾全进了陆柯燃的肚子。
“我嗓子疼,不能吃辣的。”林凡是这么说的。

陆柯燃本来是要接着进组的。因为种种原因新剧迟迟不开拍,这就让她有了一个难得的假期。
对着日历算一算,她们真正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也不过就是那餐龙虾。她们出差都那么多,好不容易一方得闲,陆柯燃想着跟林凡去附近玩玩。
做了一下午攻略,林凡一进家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她的意见。林凡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她理解为工作太忙推不开,于是退一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出差?还是最近你在哪里采风呀?”
林凡犹豫着坐到她身边。她于是断定林凡有些什么事要说。
“我们老板给了我一个出国学习的机会……”林凡斟酌着用词,“理论上来说是两年时间,如果有幸被大公司看上留下来实习的话,可能会更久一点……”
陆柯燃没说话,林凡于是急匆匆地补上:“中间可以回来的!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就……”
“我当然想你去,林凡,我比谁都想让你更好,但是,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可能也就这样了吗?”
她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分手只是下下策。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她和林凡都难咎其责。她们都太想让对方过得更好了,以至于这甚至变成了一种自私,甚至不过问彼此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无休止的忙碌。
她已经快忘记了,两个人睡一张床是什么感觉了,明明当时她跟林凡说想要乳胶床垫,更软和一些,想要记忆棉的枕头,有助于睡眠,想要格子的床单,想要香薰的台灯……想要这么多,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但是又没办法,好像总得怪些什么,才能为分开找借口。她只单单不明白,如果相爱的两个人都不能长久,那最后能走下去的,又会是哪些人?
她再明白不过,只要说出一句挽留,林凡就可以不走,顶多不过是有些不甘,但最后胜出的还会是爱。可是她怎么能够就这么自私的就绑定别人的一生?
于是最后说出口的,好像也就只能有一句“我们可能就这样了吧”。
她还在等,等林凡把她的“可能”变成“不可能”,但是林凡已经联系好了快递公司,一趟一趟把贵重的器材运走。
她是晚上离开的。机票是第二天一早,怕赶不及,订了机场附近的一间酒店。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大箱子,一个双肩包。
晚上的雨下得好大。陆柯燃在楼上看她一只手撑着那把只能遮住一半身体的小伞,一只手费力地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双肩包的肩带背得不牢,走两步就掉一下,最后全滑落到臂弯。林凡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整理好再趟着水往前走。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凡发来的航班信息。
她的心被攥紧,酸涩到无法呼吸。

定了一早的闹铃,打了车就往机场赶,谁料昨晚的雨下得太大冲坏了路面,司机没办法又掉头绕远路,这样了她心里倒还在想:幸亏林凡昨晚住到机场附近了。
在手机上看到飞机起飞的信息,陆柯燃抬头看到前方航站楼的轮廓,对司机说:“算了吧师傅,赶不上了,我们回去吧。”
一瞬间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再无理取闹一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落落。
但是工作也还是得继续做,一场分别让她的世界兵荒马乱,可地球也还是正常运转。
她只在下班时对着不止的雨发愁——入梅已经这么久,她还是不记得带伞。全赖林凡。
小助理撑着伞把她送进地铁站回了家,那雨只有愈演愈烈的阵仗。她不知道林凡现在已经飞到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的天气好不好,会不会有气流颠簸。
窗外的惊雷像是哭泣时抑制不住的干咳,清脆得让心口都疼痛。陆柯燃打开冰箱看到冷冻室里一个一个码好的小馄饨,哭得比窗外的雨还乱七八糟。

分手要有分手的样子。删联系方式,删照片,最后狠了狠心,连房子也退租了。
但是有些习惯像是生了根。比如她变得很爱吃重口的菜,比如一到阴雨天就失眠。
后来想过要不要把纹身洗掉,看了好多洗纹身的视频又问了几个朋友,终究还是怕疼没去。只是再有造型的时候她都会跟造型师商量好,把那块地方遮住。
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空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想,林凡拿到实习的机会了还是回国了?她的英文不太好,去那边会不会很吃力?
几年过去,她混出了些名堂,去哪儿都有车接车送,大太阳下雨天都有人把伞送到手边,好像再也没有经历过淋着雨跑去地铁站的狼狈。
她没法去设想,如果林凡不曾离开,她们会过上更好还是更坏的生活,于是只能安慰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朋友送了张摄影展的票,展演时间贯穿整个梅雨季节。不是下雨就是工作,让陆柯燃没什么心情去,好容易早收工,才心血来潮想要去逛逛。
先前没注意票面信息,到了才发现展览的名称叫“K”。
走进去细看,都是一个人的背影。一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女人,在做饭,在逗猫,在跑步,甚至是什么都没做,也许只是在发呆。
是她自己。
陆柯燃清清楚楚地记得每张照片背后对应的场景,就好像她们从未分别。

林凡接待完几位老师,从外面走进展厅,看到最中间那个相框下面的背影。
一样的瘦削单薄。
筹备这个影展的时候她想了好多,害怕把自己的名字印上去陆柯燃就不愿意来看,又拐弯抹角拜托别人给陆柯燃送了票。
她心里有愧疚,盼着能当面说清楚,可眼看着展览时间已经过半,却迟迟不见相片里的人。
原来只是因为下雨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