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freen搬过来的时候是春天,租住在街的西头,喜欢晴天手臂夹一块画板,脚步轻轻巧巧地飘到街东头的公园里去画画。
搬过来一两月,一条街横平竖直在地图上摊下来,相熟的左右统共不过那几户,流言飞得比絮子快,口耳相传到四通八达的程度,来了个漂亮女孩,这话兜了一圈又绕回freen的耳朵里,她很慷慨地抱之一笑,这也是漂亮女孩的天赋,但没想过言语什么时候也能一条一条捋清她生活的脉络:平时在街上唯一那所学校教美术,周末能在公园碰到她,于是很快他们对她的称呼变成了那个新来的美术老师——那个新来的美术老师,工作蛮轻松的嘛。
揣测不少,freen的笑反倒出落得更光彩,她说大家没事可以常来找我玩啊,教你们画画——这话当然不是对那群年龄能翻她几番酷爱坐家门口晒太阳聊天的老街坊讲的,蹲在地上玩树叶做菜过家家的小孩也没空搭理她,刚放学的初三学生becky路过,站在树的阴影下静静听了一会儿,人都走远了还若有所思扮演深沉雕塑,第二天傍晚她敲响西街拐弯从左往右数的第三个房门。
freen说欸我怎么没在学校遇见过你啊,becky摇摇头,你教高中部的吧,我得今年暑假过完才升上去呢,freen眨眨眼睛,她的计算还是一如既往慢慢的,手撑在门板上略带为难地讲那你岂不是快要升学考试了,这个时间再去学画画会不会太分心?中学生还是学习为重吧,你可以暑假来找我到时候…
我就要现在学,收钱也没关系,becky边讲边用鞋尖勾着书包尾巴,速度很快地蹲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成绩单,像只刨食的小狗献媚,递过去一点自豪,freen捏起一小角,圆润指头一点一点把纸抚平摊开,以为看到类似于保送的通知单或者什么,结果科目写数学,成绩表上面赫然几个红字,十八分,落笔收尾处面目可憎,极长地往下扯,看得出批卷子的人怨气不少,她幽幽叹一口气,莫名滋生一点恨铁不成钢的亲昵,然后她把成绩单降下来,看到春光里十五岁女孩仍然蹲在地上,一双眼精神奕奕地仰视她。
这是freen二十岁的一个春天傍晚,晚风吹啊吹,头发丝都暖乎乎,她站在西街的光影处感慨说哎呀哎呀,只是黄昏无限好——我听不懂,becky太理直气壮说话,你到底愿不愿意教我画画嘛,freen嗔怪她说笨,怎么听不懂人家好赖话,这也是年长者的特权,becky照单全收,她嘻嘻笑讲那我周末来找你啊,书包一抛扔到肩上,转头就呲溜一下蹿得比兔子飞快,人已经跑掉声音还在留有余韵地喊,你可别——忘了啊——
freen以前觉得上帝关了一扇门,必定会给在其他开一扇窗,这窗讲难听点是将就,讲好听点就是天赋,然而这两个,becky都没有,她抓住becky的手,虎口跟虎口之间好默契,都晓得贴在一处笔杆上,春天时候空气是暖的,浮在人身上,体温就是热的,freen说画线条时候手不要抖,就像这样,明白吗?一条线画出来,来回走线的时间就定格在上头,becky半抬头面红耳赤去偷瞄她脸色,还好还好,她心里悄悄吐一口气,嘴巴上讲我懂了这下我真懂了,她的窗户太悲痛,然后画出来一条歪歪扭扭的细蚯蚓。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每周她教becky一个多小时,这是讨价还价完的交易,大多是周六下午,becky来的风风火火,画的马马虎虎,走的磨磨蹭蹭,一场简单教学拖下来得两三个小时,街上人看到becky叼一瓶牛奶跑到西街去时候日头还西照,脚步啪嗒啪嗒踩回家时候淡白月光都能被找见,就喊住她说今天又去小弗老师家学画画了?她教的好不好啊?——他们又开始喊她小弗老师,此种说辞是从面前人口里带出来的,十五岁的becky还分不清那人是有意在调笑她,点头如捣蒜,那是太好啦,那对面讲这么好的话我也把我家小孩送过去好了,becky立马就补上一句,作若有所思状,其实可能还是有我天赋好的缘故吧,转过头就不再喊freen小弗老师,她伸个懒腰,提醒她,freen,有人在敲门啊。
freen施施然搁置了心情,站起来去开门,房东说今晚西街电力维修,再过一会就得停电啊,可能也要停水,不过明天早上就好了,边说边表情揶揄探头想从门缝里窥见becky学习成果一二,不得了,东街那个大名鼎鼎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要改邪归正走艺术道路了,不仅是freen在意她线画的直不直,她的美术作品实在著名,街口闲谈也能占有一丝席位。
谢谢啊,我知道了,freen笑一笑拖鞋磨蹭过去挡住房东的目光,门一合上becky就频频投来躲闪目光,嘴巴蠢蠢欲动好几次,freen被她盯得好不自在,就问怎么不继续画了时间还没到呢怎么啦是有什么事吗?becky把笔一放说今晚你家停电要不到我家住一下啊,我家没其他人住的,就我一个人在家,你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于是这天傍晚,东街的人就看到西街的小弗老师屁股后面跟着个手提大包小包的becky,有人忍不住喊becky,问小弗老师怎么跟着过来了,becky也喊回去,说小弗老师今晚家里停电停水啊不方便就住我家啦,freen回头看非要帮自己提行李的becky,少女眼睛亮晶晶,刚大声喊完话因此面色红润,对她单纯地笑,说怎么了freen?
屋子是意外的整洁,becky却犯了难,她绝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住,多余的空房间早被她放杂物用,说大话的时候是半点没想起来,此刻她面色涨红,磕磕巴巴讲你睡我床吧我打地铺就行,freen打量她粉色床单欲言又止,becky跟着看过去一下脸色更加红,红的要淌水,各轮青春期别扭心思翻来覆去滚了一圈,恨不得穿越回几十分钟之前从一开始干脆就不提出来到自己家过宿的邀请,然后讲我其实不喜欢粉红色这是我妈买好寄给我的我也没办法…
freen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忍不住伸手摸摸还在不停解释的女孩头,说这床蛮大的,两个人睡应该可以吧,还有,她神色从容补充,眉间含笑都圆满,粉色蛮可爱的,我也好喜欢粉红色。
becky洗澡时候水蒸气一点一点涌上来,她才后知后觉有点缺氧感觉,冲洗干净了走出去,整个人还不断冒泡泡,freen已经洗完躺在她床上看一本书。她觉得热,就去把风扇打开,身体陷到被子里的时候床板嘎吱嘎吱响,风扇螺丝老化,偏偏两边都要讨好,转头吹的声音也嘎吱嘎吱响,freen忽然转过头问她喜欢哪个季节,她心里头还在不停嘎吱嘎吱,燥得她有些热烘烘的,于是说喜欢春天啊,freen点点头问,为什…最后一个“么”字还没讲出口,房间就黑下来,停电了啊,becky说,睡觉吧,心里却在悄悄讲,喜欢春天,是因为不用抬脚寻找,就紧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