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疤

ทฤษฎีสีชมพู | GAP the Series (TV) R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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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疤

becky问你今天还送我回家吗,freen说为什么不,becky问那在一块吃个晚饭吗,freen说为什么不。最后一次拍摄结束得早,天光都还亮着,天气预报讲明天全天有雨,这会倒是全然看不出来,太阳依旧焦热难耐,吹晚风的心思也被晒干。因为要开空调,车窗被合上,空气就被隔绝在这一处,凉气渐渐满起来,未消散香水的气味是柔和而薄淡的,等信号灯的时候becky头斜靠在车窗旁,很放松地开始连手机蓝牙放歌。

一首歌放完就接下一首,freen说想再听一遍刚才的歌,她讲不要,想想又说要不开个直播吧,freen说也行,神色之间露出一点懒散的疲软的温吞,倚在椅背上看她操作,熟练地找角度,打招呼,很快就开始自问自答。

看的人不算多,两个人拉长调子唱了几首歌,乱七八糟的,说是唱歌,倒不如说是在胡乱地喊,不过也无人在意,亲亲相隐,该在乎的人看起来只觉得亲昵。唱的其中还夹杂着交谈一二,譬如交通又拥堵、毯子放在哪里了?笑的时候声音低低的,车内不透气,醉人的错觉这时候就被烘得产生,freen听见becky在一字一句念评论,讲,你女朋友送你回家啊?

这就超过闲聊的范畴了,算是越界了的调笑,本来becky只要随口应一下,否认也能被通融,看的人抓住一点似有似无的暧昧,她们得到一点不清不楚的默契,这事就算过去了,不多做纠缠,可惜假设没用,becky不做假设。

是啊。坐在副驾驶的人笑着挑眉,好得意。你们没有吗?

谁说的,我怎么没有?

freen一瞬间心里飘过数个公关策划,最后选择最稳妥的虚张声势,作势要去拧她手肉,自然听出来becky话里的半点揶揄,半点炫耀,加在一起就带起来她一点僵硬的笑。哦,这个时候becky反应过来了,把话吞回去又在心里转了一圈,才悟出来一点唐突。怎么恋人之间才有的局面被她照搬到同事之间了。

becky也不再笑,转过头去整理头发,实际上是在走神,好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freen在一旁咳嗽两声她才想起还在直播,刚才话说完她俩就沉默,而屏幕里弹幕滚动速度变得更快,只是她无心再继续下去,反正大多人可以说她是做贼心虚,于是匆匆讲了几句结束语,漂亮的客套,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除了刚才的小插曲,可以算得上是标准的营业。

直播关掉之后车内骤然静下来,音乐正好放到她们之前在车上笑闹时候重复的那句“我会对你抵抗不了”,当时说的时候掺几分真心,现在已经记不清,甜蜜的战线拉久了就成了本分,谁也不敢再往前越一步。她们像刚交完考卷的学生,长久绷着的情绪总算松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又交回给两个人,放松很多,忌讳很少,becky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气,不明不白地嘟囔了一句,终于…

终于什么?这又算谁的情感攻势?freen不知道,freen选择接受来得不合时宜的情调。朋友、朋友,多好的构词,时间和界限都被模糊。拍戏的时候日子过得太快,热月来之后她俩早就腻在一块,算到现在一两年,扭不开的矿泉水瓶盖、包里多余的头绳、有借无还的白色衬衫…早都一一渗进这个构词里。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预谋,日后再亲密也有得解释。倒不是说毫无料想,那段时间freen就隐隐感觉她俩关系有些超过了,意外了,有种要飞走了的趋势,亲密越足够,生疏就也不少,再等等看的话,就未必能收紧在手心里。平白活了二十几年,说到底感情生活又不是零经验,从暧昧到交往再到分手的过程她也都经历过,不比谁少见,不比谁多怪,但是她能讲什么,becky没讲什么,她也就没讲什么,怕自作多情,又怕矫枉过正。

从合作一开始,留白就比剧本要更多。按照角色情绪发挥就好,这是她们一致对外的说辞,其实私下里又不一样,要切身投入在各种人共同营造出来的氛围里,即便是作为主演,真真假假未必也总能看得明晰。不是总说当局者迷嘛。事情讲那么清楚反而就没什么意义了。

留白之外的留白是先决的。越知己知彼,就越想到举白旗的结局。freen一向想得开,freen选择做乐天派。至少像她们现下那样,肩对肩短暂地闲坐着,疲惫时候互相靠着轻轻打个哈欠就已经足够。不明不白也就已经足够。

路实在堵,车半天不往前磨蹭一下,天也一点一点沉下来,闲聊不再,becky有点想睡的意思,白天精力泄完了,现在整个人就委顿了,犯困时候很容易畏冷,于是裹着毯子缩在副驾驶很快睡着,堪堪露出一张微红的素脸。

因为感冒鼻塞,呼吸就稍重,遇到颠簸处又靠落不住,因此频频偏头,睡容虽然称得上一如既往的安详,总归是睡不太安稳,眉头与眉头相接处蹙起一个小窝。

freen开车间隙瞥过她几眼,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想空出一只手去扶正她的脸,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碰到becky就头一歪醒过来,自己慢慢把头摆正了。她讪笑两声,醒了啊,觉得尴尬,手指收回去在鼻子上小小揉搓几下,分明一片好心,原先一点微妙的生疏感在这一刻又返回来了。

那么多熟稔其实又不是装出来的,没有听过拍哪部戏还附带兜售亲密值的,偏偏她心虚,心虚得好像在她们俩的关系上行骗就要还一次利息,而她理所当然地债台高筑,且债台建造得格外歪歪斜斜。欲倒的。现在就是还债的时刻。

好在becky没有想延续她动作的意思,可能是刚睡醒没缓过神,也可能是压根就觉得她突兀,哪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猜想不到。becky揉揉眼睛说嗯,鼻音浓重,在座椅上又是扭脖子又是伸胳膊,一套动作下来才想起讲后半句话,现在什么时候了?到了吗?

实际上也没指望真正要她回答,自己就把手机掏出来看路程。不提也好。不提也好。freen心里松口气,失望也有一点。而becky收起手机,想到的是拉过freen的手臂看刚才在手腕处瞥到的淡红色的疤。那条被手指压着的虚浮的生长痕迹,她曾经的亲手篆刻。

freen是早慧的,很久之前就认识到等待是一个暂停的延缓的苦痛过程。等待的线在时间中被拉得极长极细,时针在此之中只遵循客观存在,依旧咔嚓咔嚓转动,周遭的一切人与事物与她无关,因此也都照常运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无限地等。她个体的重要性在等待的真面目中被消遣了。而何时会敲响结束的铃声,又是遥遥无期深不可测的。

皮肉组织的愈合也是一种等待,刚开始结痂的时候总会想起妈妈,外婆,当然还有一些些不甘,只是当时觉得痛到头了,后来再痛也就不过如此。起先她还习惯剥脱没长好的痂,就又流血,痊愈的速度就更慢,反反复复几次终于不再碰,知道等痂壳逐渐掉落,露出新生的粉色嫩肉,于是学会接受,学会把这些归纳到成长的隐痛里面。

现在却觉得细细密密的瘙痒。等待又开始了,一个不经意的互动究竟把她带回十几岁的年纪:她站在下雨天的公交车站台内,等谁来接她回家,雨被风扫到身上,冷得好像湿漉的癣,心里的悲伤更阒然。而现下,疤痕处好像有一条爬虫在皮肤底下移动,带出来几分微热的跳动,becky略凉的指腹在上面干燥地蜿蜒好一会。再去细究抚摸就过头了。她又开始怕,目光惶惶,嘴唇干涩,讲在开车呢,这样做好危险,就把手抽开重新放到方向盘上。

说实话,becky没起太多紧张,毕竟人被伤到后总是先感到疼痛再流血结疤,而这些中间时刻已经被freen一人捱过去,留给她可见的只是稀松过了的一条粗糙疤痕。心疼当然有,多了就成怜爱了。爱才让她觉得心慌,于是又一点点地,像个软体动物一样地缩回到那条毯子里去,冷气长时间累积起来有些凉了,而毯子里毛绒绒暖烘烘的,她感到安全,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想起来问freen手腕是怎么回事。

又开始堵车,freen就扭过头来回视她,露出短暂思考的神情,心里面给自己做出来的解释都是无果,更不好拿出来讲,于是眨了眨眼睛又匆促地避开了。她一手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抿抿嘴,一边语焉不详地讲话,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不愿意讲,becky就不多问,窝在那不予置评地点点头。后面路程谁都没再讲话,直到freen拉下手刹,取下车钥匙,挂饰互相撞击的声音是脆的,她讲,到了,becky才像得了一根新的脊椎一样起身开车门。

外面的热一下涌过来,小腿肚都还是冰凉的,之前的沉默就先一步被化开。沉重话题退去,好像一切又熟悉起来,晚餐吃的是小火锅,点餐时候becky还没看菜单,freen在一旁说给她上清汤的锅底,吃着吃着鼻尖氲出一点点汗,还没来得及发现,freen就递纸给她示意,她很乖顺地接过来说谢谢。总是这样,这么多习惯性的照顾。

回公寓的路上,天已经黑透,becky本来在玩手机,后来发现车已经开到附近了,她有话想讲,犹豫半晌,屏幕明明灭灭数次,才抬头看黑暗车厢内单手掌方向盘的freen,因为刚吃完饭,她脸上还残留着些浮起来的淡红色。becky盯了好一会又转过头去,终于像是不经意喊她一声名字,说,我打算跟公司解约了。

freen一愣,心里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小河涨水,淹得她手一顿,但是很快又被她用一个笑压下去。解约意味着什么她俩都再清楚不过。freen开始讲话,说这样啊,又顿住话头,静了一会,实际上是不知道该讲什么了,迟来的无措使她变得格外絮叨,但也无非离不开客套:新公司找好了吗?之后有什么其他计划…讲到最后她停下来,觉得自己好笑,就算是朋友也没这样的,显得生分又刻意,车停下来,她手撑住侧脸微微叹了口气。

车内灯光昏暗,落下来的发丝遮掩得她神色模糊而茫然,becky没说话,她也没,空气凝滞得近乎沉闷,忽然听见明天要来的雨提前下,寂静中只有雨声索索。谁先凑过去的,她记不起来了,后来车门关闭声响起来,坚硬的,让freen慢慢慢慢回过神来,她看着becky冒雨离开的身影,没有告别,方才的一隅搅扰戛然而止了,摸着嘴唇迷茫了片刻,到底不知道是谁留给谁的吻。那天晚上她没有睡。也没有做梦。

如果在一切发生的那个夜晚的主人公不是她自己,那么场景纯美得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电影般的告别式,这么说还是太温情了,吻完之后,freen以为她们会有什么不同,不说做恋人,起码生出更多暧昧,可是没有。解约后工作不再相交,联系自然而然变少,对那个晚上也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事后说起来总是平淡的,但没人告诉她这个自然来得很生硬,令人伤心,硌在freen小小的自尊上面,让她发疼。自矜大可以让她去痛痛快快地活,横竖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失恋,也不算失去掉一个朋友,但是freen忍不住想,她想,难道以前是除了工作就没有交谈的必要吗,明明不是,那些亲密怎么就随着一块丢了呢。

时间照样过,她工作如常,becky也临近毕业,不只是学业上的,从软件动态上看出来她事情变得更繁多,人也更忙碌,连休息都困难,原本脸颊上一点软肉是肉眼可见地下去了,当初为电影修的短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淌过的肩。再后来一点轮到becky从泰国飞英国,从英国回泰国,期间同样没见过几次面,也再没留宿在对方公寓,以前寄放在衣柜里的衣物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拿走。除却这些身外物,似乎再没有理由给她们互相留恋,在她们走过的那么多天里,表现出来的要好是主枝干,好像那个晚上只是横亘出来的一小段枝节,温和的,模样怪异,只生了一点绿芽就再无下文,四季如夏是多奇怪的事情,她们比谁都有默契。freen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没有什么不甘。

剧本里是离不开眼泪的,becky拍摄的那几月眼眶时常红肿,悲伤是被源源不断的眼泪泡发出来的,又是被无厘头的和好、释嫌和亲密如同吸水海绵蚕食掉的;留白也是,那些采访时承认的为对方自豪同样是上好的催泪剂;照理说来,留白的留白也应该不例外,根植了那么久的眼泪,到头来也该出场了,freen想这应该是合适的时机,坚持想要挤出一滴泪,终究没有。她把玩衣物上因为平躺带起的褶皱,慢慢地一道道抚平,布料的触感柔软,她心不在焉地想,难道朋友也要因为一个吻流眼泪吗?

说不上脆弱,只是freen哭的时候喜欢沉默,喜欢屏息,总得拿点什么去把脸遮住,这样声音就很少会漏出来。哽住一口气下不来的时候狭小的肩胛骨就会变得一抖一抖的,轻盈的,像在振翅,光凭这点很难分出来到底她是在笑,还是在流眼泪。后来她想,以前自己那么多次哭给becky听,即便没那么难过也要在她面前刻意哭出声来,其实才不是亲密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不是的,只是为了叫她可怜她,故意朝她索求罢了,到最后竟不知不觉成了习惯,一脚把名为依赖的惯性油门踩到底,没想过从此就很难刹住车。

年少时候的生长痛教给她等待,何必再去角力,苦痛就像塑了金粉的雕像矗站在那,拳打脚踢去反抗也不会更少。freen只做她该做的。她们左右都心知肚明,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与人之间的界限都是刹那的,漫长与漫长之间的一个未知的空隙,疤痕或许能填满它,亦或者是一个吻。没跨过去就是没跨过去,爱总归算不上是必需品。再后来再后来,她偶有回想,如果那个时候哪怕becky在日常里混进一点毒药,她也会甜蜜地照单全收,手里接过来的是棉花还是棉花里的一根针,freen不想前路,freen不找答案。

而现下,freen做的是抬手捂在脸上,缓缓闭眼,鼻息沉痛,烫在她手心,她肩膀又一颤一颤的,但是眼泪没坠下来。好久之后雨开始下,她想起来那天becky攥在她手腕,窗外雨雾翻动,然后她俩在车里交换了一个轻飘飘的、湿漉漉的吻,故事的曲线终于停滞在那,算是高点吗,她不清楚,手腕处凸起来的生长线密密匝匝痒起来,让她想笑,又让她鼻酸,只知道她们就再无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