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掌覆上额头的瞬间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温度,再正常不过的体温慢慢盈满了掌心。本以为是房间不通风才造成萨弗拉身体不适、体温上升的黎博利愣了一下,踮着脚僵在了原地。小小的手掌在那上面停留了好一会,才被赏金猎人略带嫌弃地打落下来。
“我早说了,我没有发烧。”夜半不耐烦地说。
灰发的黎博利干员耷拉下脑袋,嗫嚅着道歉。“实在抱歉,我……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夜半小姐……”
她低下头,只顾胡乱地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啧,真是麻烦的家伙。”夜半嘟哝道。
一只手落在了黎博利少女的肩膀上,犹豫了一下,笨拙地擦掉挂在对方脸颊上的一滴泪珠,然后闪电般地抽离开来,像被烫到了似地,不愿多停留一秒钟。
制服的下摆被轻轻地扯动。桑葚低下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只看见了一团灰色的影子。不知道是夜半哪只眠兽,此时正乖乖趴伏在她的鞋背上,咬住她的衣角慢慢摇晃,似乎在安抚她。
“好了好了,小帽,不能弄坏别人的衣服,”夜半把它赶向宿舍角落里的巢穴,直起腰来,转向桑葚,“还有你,也别掉泪珠子了。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担心夜半小姐的身体状况……”
桑葚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紧张地揉搓着。
“没什么好担心的,”萨弗拉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她耸了耸肩,“我在野外生活的时间比你在医疗部工作的时间多得多,当然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严厉起来:“倒是你,什么时候改掉晚上一个人偷偷哭的坏毛病?”
黎博利顿时睁大了眼睛,前几天晚上窝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的记忆浮上脑海——她还故意把自己死死包裹起来,不让呜咽的声音跑出被窝。
她的脸颊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假如打扰到夜半小姐的话,我……我会换房间的。”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倒不是要你搬走,只是,下次你晚上害怕了,可以让它们陪着你,说不定就能做个好梦。”夜半指向在巢穴边嬉戏玩闹的几只眠兽。桑葚看向它们,想象将其中的一只抱在怀里的感觉。眠兽光滑的小脑袋蹭着自己的下巴,陪伴她安然入眠——那一定很舒服。
“可以吗?”她睁大眼睛问。
夜半点点头。“按理来说,除非跟我切磋赢了的人才能获得抱抱眠兽的机会,”她眨了眨眼,“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个例外?看在舍友的份上。”她补充道。
话音未落,一只柔软的小手伸向她的腰际,想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中,最后畏畏缩缩地退了回来。再次出现的时候掌心里多了一支灰色的修长羽毛,展现在夜半的面前。
“哈?为什么要给我你换下的羽毛?”
“它可不是普通的羽毛!”桑葚的脸涨红了,连忙小声解释,“这是我来罗德岛之后第一次换下的羽毛,它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只是我想送给夜半小姐,作为感谢的礼物。”
“那么多护身符还不够吗?”
夜半的目光无奈地扫过床头柜上堆放的小型饰物,它们中有的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香火味,有的历时已久,变得有些干瘪,全部出自桑葚的手。
“但是它们不一样……”
“好了好了,我就收下了,作为眠兽摸摸次数的交换。”
夜半拗不过她,于是爽快地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支羽毛,握在手心里。柔软的羽毛上还残留着黎博利令人舒适的体温。她顺手别在了腰间,修长的灰色羽毛垂落下来,闪着亮银色的光,看起来十分精致。
夜半不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这位行为古怪的舍友会在深夜里偷偷哭泣了。
倒不是说自己会因为这哭声而感到困扰。萨弗拉向来洒脱、随意,不是那种会把小事往心里边放的人,只是这个孩子的哭声让人觉得她怪可怜的。每到这时,这位早已经历无数大风大雨的赏金猎人总会想起往事,进而辗转反侧。在那些往事里,年幼的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同伴,在独自的夜晚里会落寞地想起她们欢笑的脸庞。
桑葚在想什么呢?
夜半摇摇头。她并不了解这位古怪舍友的情况,只知道她不爱说话,喜欢抱着一本书独来独往,把奇形怪状的护身符挂得满房间都是,以及在逼迫人吃药时变得分外强硬。此外她对她一无所知。
她本以为自己完全不需要了解她,只把她当作一个不懂事的麻烦小孩,却发现自己其实有时也会在意这只黎博利的生活细节,在意她晚上像自己一样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什么,在意她给她的每一个护身符——它们都被她清点好,不那么整齐地摆放在了床头。
——真是奇怪呢。
夜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耸耸肩。
身后的草丛动了动,打破了她的思绪。警惕的赏金猎人迅速转过头,手里的弩箭瞄准了未知的野兽,在看清目标时骤然松手,偏离目标的羽箭啪嗒一声落在泥地上,惊起了一只色彩斑斓的羽兽。它慌乱地闪动着翅膀,将草丛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随即飞进了树枝里。
冰凉的水珠沾上了夜半的脸,怪痒的。她皱着眉头擦掉了它,低下头查看身上是不是还有地方溅上了水滴,却意外发现腰间悬挂的羽毛已经被打湿,表面出现了一大块深色的水渍。
“啧,真烦人。”她嘟哝道,心疼地擦拭着羽毛光滑的表面,如同抚摩着黎博利柔软的头发。
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弄湿的羽毛触感冰凉,几乎感受不到原本的柔软和温度。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把羽毛挂在了胸前,小心翼翼地在森林里前进着。羽毛的尖端时不时顽皮地戳一下颈窝,很痒,但莫名安心。
可能这就是护身符的作用吧。
等到探查的任务结束,踩在了罗德岛坚实的甲板上时,她试图把羽毛挂回腰间,一不小心手指碰到了其他的护身符,它们撞在彼此身上,叮叮咚咚地响着,有几只甚至缠在了一起,显得混乱不堪。
夜半被它们逗笑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羽毛捧在手心里,将它重新挂回了胸前。
“你想要哪个小家伙呢?”夜半问桑葚。
蹲在眠兽的沙窝前的桑葚犹豫了一下。夜半摇摇头,抱起最活泼的那一只塞进了黎博利的怀里。
“就小帽了,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她说,“不过,它凭谁都喜欢,总在走廊上乱跑,使劲往别人的怀里钻。”
小帽在桑葚的怀里微微扭动身体,不一会就合上眼皮睡着了,胸口均匀地一起一伏。光滑的眠兽有着凉凉的表皮,摸起来很舒服。
桑葚感激地望向对方,却一眼看见了她胸前显眼的灰色羽毛,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挂在那里。这样的话,任凭谁都能知道自己把羽毛送给了她吧!
“啊,那个……”她犹犹豫豫地开口,想指出这一点。
“怎么了?”夜半问,“难道说你还想抱抱镐子?”她看向另一只在沙窝里打滚的黑色小兽。
“不是不是,只是……”桑葚咬了咬嘴唇,一个笑容绽放出来,“我很开心,真的,谢谢夜半小姐。”
夜半摆摆手。“老这么客气干什么。假如小帽踹了你什么的,随时可以叫我,”她爬上自己的床铺,打了个哈欠,“晚安。”
桑葚向她道了晚安,关掉灯,抱着小帽坐在自己的床上,愣了好一会才躺进了冷冰冰的被窝,满脑子依然是萨弗拉女人和她挂在胸前的羽毛。
她的羽毛对于夜半小姐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她随即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也许她只是觉得那样方便就顺手挂在了那里。嗯,一定是这样。
怀里的眠兽睡得死死的,打着呼噜,软软的脑袋蹭着她的下巴。桑葚不由自主翻了好几个身。兴许是翻身的动作太大了,没过多久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警觉地扭过头去。
——差点碰上夜半的额头。
“哇哦,你可真吓人,”萨弗拉及时往后退去,才没有跟她脸碰脸撞上。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亮晶晶的,“怎么了,还没有睡着吗?”
“嗯。”
“需要同伴吗?”
“嗯……嗯?”桑葚眨巴着眼睛,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夜半敦促她往里面挤一挤,揪住被子的一角,钻了进来。
她的体温顿时加入了整个被窝,让它变得暖烘烘的。
桑葚眨着眼睛,目光与夜半的相撞。她们就这样面对面躺着。黎博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萨弗拉,只能低下头去,呆呆地看着熟睡的小帽。夜半顺着她的视线看下来,目光落在了眠兽缓慢起伏的身躯上,柔和了下来。
“安心睡,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她喃喃着。
桑葚点点头。她想了想,忽然凑了过去,将额头抵在夜半的前额上。相贴的皮肤传递着彼此的体温,令人安心的感觉流过全身。黎博利轻声笑了。萨弗拉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晚安,夜半小姐。”
“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