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Loki那天晚上是被一陣尖銳而刺耳的警報吵醒的。
「先生，很抱歉吵醒你，但我認為Mr Parker需要支援。」
Loki在床上支起身子，剛醒來的頭腦還陷入一片惱人的愣神中，他眨了眨眼睛才消化到Stark大廈的FRIDAY所説的話。
該死。
他沒多想便赶去了FRIDAY所説的地址。冰涼的夜色如豺狼噬人的大口，層疊的烏雲撕碎了銀白色的月光，只剩班駁的亮光散落一地。
Loki是在一棟大廈的天台發現Peter的。
他起初並沒察覺到那是Peter，那團倒在地上的陰影看起來小小的，讓Loki以為那是某種Peter喜愛的中庭小動物。
然後他看到了一抹銀光划向了Peter，幾乎是下意識的，Loki沒多想便俯身下去護住了那團小小的陰影。
滲透至懷中的溫度和背部尖銳的痛楚一同傳來，那其實很痛，就算是神也是能感受到痛楚的，可是當他看到了滿身傷痕的Peter時，滿心的憤怒馬上取代了原有的痛楚。
他受傷了。Loki轉身站了起來，冰冷而滿帶厭噁的目光掃向在不遠處的兇手，毫不掩飾的憎惡令周圍的空氣也無聲地顫抖起來。
持刀的男人在看到Loki後立即臉色一變，意識到形勢不妙，他連忙轉身向大廈的邊緣逃竄，卻馬上被一團暗綠色的陰影牽扯住腳腕，令他狼狽地重摔在地上。
Peter從地上撐起酸痛乏力的身體，從他的角度看不到Loki在做些甚麼，但從地上男人嘶聲的慘叫他能判斷出一定不是甚麼溫和的事。
「Loki！」
他忍着滿身的酸痛站了起來，一跛一跛地走向了Loki，他只走了幾步便感到一股碎裂般的劇痛從腳腕傳來，再也站不穩的身體直直地倒進了Loki的懷裏。
這很不好，Peter的心中警鈴大作，他在Loki的身上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Loki。」
他顫抖着聲音開口了。
「你對他做甚麼了？」
「……沒甚麼。」
「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殺人的。」
Loki扶在他背後的手僵住了。
「……」
聽不見回答，Peter抓緊了對方腰側的衣料抬起頭，他看到Loki的臉上泛著複雜的情緒：煩躁、擔心、還有懼怕，他在害怕Peter會因此而討厭他。Peter瞬間後悔起自己剛才如此迫問他了。
「……他沒死。」
「那…那就好。」
「至少還沒。」
「Loki……！」
「他弄傷你了，Peter。像他這樣的雜碎不配活著。」
Loki把Peter又摟得近了些，直到聽到Peter倒抽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壓到他的傷口了。
「抱歉……」
「我沒事，那是些小傷……」
Peter説到一半頓住了，他看到濺在Loki腳邊的鮮血，那鮮活的腥紅色令他愣住了。
他看到滿地的暗紅色像幹枯的利爪般在地上延伸着，那黏稠的色澤彷彿直接勒在他的喉嚨處令他喘不過氣來，他感覺有甚麼在自己的胃袋翻湧着，使他忍不住捂住嘴巴乾嘔了起來。
Peter閉上眼睛，可那片刺眼的顔色仍印在他的視膜上——太多了。他不敢想像Loki究竟對那男人做了些甚麼。
「Loki……我們先回去，好嗎?」
他止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從身心湧來的疲憊和痛楚令他實在招架不住了。
「好。」
無論看過多少次，Loki的即時傳輸還是令Peter感到驚奇，如果是平時，他應該會跳起來叫喊並讚美着Loki的魔法是多麼的酷，可現在的他實在是太累了，他在Loki把他安置在病床上的瞬間便幾乎要昏睡過去了。
「沒甚麼事我便回去了。」
他聽到Loki靜靜的低喃，彷佛在害怕會嚇到他般。Peter原本已閉上了眼睛，可他一想Loki背上的傷又連忙撐起身體扯住了對方的衣角。
「等一下！你背後的傷……」
「我是個神，Peter。我背後的傷放一會便會自己好了。」
「不行，我先幫你止血……」
Peter忍着全身的酸痛從床上撐起身來，Loki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去背對Peter，露出了那道從蝴蝶骨蜿蜒到腰部，長而猙獰的刀傷。不等Peter有所動作，一道綠色的光芒已在傷痕上掠過，在光芒消失的瞬間神衹的背部便已愈合如初。
「看到沒有？我説了我是個神，這點小傷馬上便會好了。你該擔心的是你自己，Peter。現在聽我的乖乖躺回床上好好休息……」
Loki説到一半便頓住了，因為Peter毫不動容地看着他，那雙巧克力色的眼睛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平靜，水不揚波的讓詭計之神完全讀不懂對方在想甚麼。
Peter眨了眨眼睛，突然跳下床貼近Loki的背部。在他反應過來前，Peter的手指已覆在他傷痕原本的位置上，男孩只猶豫了一秒，然後便用力的摁了下去。
「嘶……！」
Loki被突如其來的痛楚驚得倒抽一口氣，他倏然轉過身來抓住了Peter的手腕。男孩抿了抿嘴，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沾着濕潤的血液。
他抬頭對上Loki的雙眼，對方深邃的瞳仁裏寫滿了少見的慌亂。
「別裝了Loki。」
Loki的神情顫動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Thor有告訴過我關於你的把戲，他説你會用幻象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掩飾起來。」
Peter看着那隻被Loki攥緊了的手，指尖上的血跡被冰冷的月光切割出分明的光面和陰影。
「你總是這樣，總是甚麼都不告訴我，甚麼都掩飾起來。你連對着我也要這樣小心戒備嗎？」
Peter靜靜地開口，那聲音細得幾近低喃，卻尖銳又明確的刺在Loki的心上，像是壓住他的氣管般令他喘不過氣來。
Loki沉默地避開着Peter的目光，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幾秒，他終於放棄似的聳拉下雙肩，輕輕放開了Peter的手。
「你想我凡事對你坦白，用最真實的一面面對你。」
微涼的晚風卷起了窗邊白色的紗簾，讓銀白色的月光傾瀉在房間裏，那冷色的光暈映在Loki的臉上顯出一抹煞人的蒼白。
「我是無惡不作的詭計之神，你在期待甚麼？我的一生就是由無盡的謊言搭建出來的。」
Loki的聲音變得低沉，內心的想法似翻湧的水浪，擋也擋不住的化作言語全揭露在這謐靜的夜中。
「Peter Parker。」
Peter在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身體不禁僵硬了起來。
「你説你會接受我的所有，那你見過我的真面目嗎？」
快住口，你這個蠢貨。看到Peter躲閃的神情，Loki知道自己一定嚇到他了。可是他停不下來，他從來管不好自己的嘴。
「你又了解我多少？Peter Parker，你説我是個好人，你有見過我殺人嗎？你見過我被鮮血燻陶的那種暴戾和瘋狂嗎？」
Loki一步步地迫近眼前的男孩，他感某條勉強、脆弱地橫繫在他們之間的繩索正在逐漸拉緊，扯動並將近破裂。他不希望Peter討厭甚至害怕自己，可是男孩説希望他坦白，那麼也許他應該親手粉碎男孩對自己的愚蠢幻想。
「你説你喜歡我的眼睛，你有見過它們背後隱藏的那些骯髒和黑暗嗎？還是你只是被它們表面虛假又愚蠢的演技騙了？」
Peter在他的迫近下慢慢後退，直到撞上堅實的牆壁。Loki現在離他是那麼的近，他的手臂用力地撐Peter的臉旁，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對方微微顫抖着的嘴唇。
「你真的以為如果我以真面目待你，你還會喜歡我嗎？別那麼天真了，Peter Parker。」
Loki深呼一口氣，把那條崩緊到極限的繩索一下切斷。
「我在你面前展現過的全部都是一個謊言。」
Peter睜大雙眼對上了Loki的視線，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近得雙方的胸膛幾乎在相互緊貼着，近得只要Peter往前一掂便能碰到Loki的嘴唇——近得令Peter能看透在那雙深綠色的眼睛中躍動着的情緒。
最終，Peter顫抖著聲音開口了。
「……那那晚算甚麼？」
Loki征了征，像是没想到Peter會突然提起這個。
「那晚是衝動和酒精驅使所犯下的錯誤……」
「我不是在説『那晚』！」
想起「那晚」的事情，Peter有點脹紅了臉。
「那是哪一晚？要知道，我們睡過的次數可不少……」
「Loki！」
Loki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説過火了。Peter的臉蛋簡直紅得不可思議，可他咬了咬唇後慢吞吞地開口了。
「……有一次你喝醉時，我聽到了。」
不是吧，Loki想。
「你説不要走……我聽到你在道歉，你説你也不想的。」
不是的，他怎麼可能會記得……
「我上前去拉你起來，然後你突然就把我拉進你的懷裏，我聽到你顫抖著問我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離開你……」
「夠了。」
Loki咬牙切齒地打斷了他，那天晚上羞恥的回憶炙燒著他的腦袋，他對自己説過的東西可恨的記得一清二楚，根本不用Peter再度提醒他那晚軟弱的樣子。
「我明明消除了你的記憶……」
「難怪我最近才想起來……」
Peter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想了一會又像被自己的想法嚇到般小心翼翼地開口。
「Loki，你在害怕。」
「……」
「你一直在害怕，你害怕如果你把不完美的一面展現出來便會嚇跑我。所以你把一切你認為不好、不夠完美的都隱藏起來、甚至抹去了。」
Peter的聲音迴蕩在清冷的晚風中，比平時更的柔和的聲線卻給Loki一種厚重的壓力，他感覺自己築起的圍牆正在逐漸倒塌，那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
「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你不相信我無論如何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
「Loki，我説過我喜歡你。你説過我不會説謊，你知道那是真的。」
Peter踏步上前去抓Loki的手，可對方卻在指尖被觸碰時嚇到似的抽搐了一下。
「可是你最後不也是離開我了嗎？還是你自己開口的。」
Loki的聲音低啞得嚇人，那帶着指責的語氣令Peter瞬間頓在原地。
「你當初哭著説喜歡我、之後哭著説要離開我，現在又改口説你不會離開我，誰知道你下次又會説甚麼？我累了，Peter Parker，我沒精力奉陪你玩這種分分合合的遊戲。」
「不是的！之前是我自己誤會了，是我不對……」
「哦別，我們之間從來都是你説了算的不是嗎？你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倒讓我感覺被抬舉了。」
搞甚麼，他甚麼突然發脾氣了……
「我……」
Peter被這一邊倒的攻擊說得紅了眼睛，可他突然想起Loki剛才説他消除了自己的記憶，轉念一想又不禁惱怒地鼓起臉瞪着對方。
「不對，之前明明是你擅自抹除我的記憶才害我誤會的！怎麼現在説得好像全是我的錯似的！」
「我……」
「你甚麼啦！就是你莫名其妙的刪去了我的記憶，平時説話又奇奇怪怪的帶着莫名的距離感，才令我以為你不再喜歡我啦……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耶，我感覺自己的記憶好像經常這裏少一塊那裏少一塊的，原來罪魁禍首就是你！」
Loki有點茫然地看着Peter一股氣的説完，對方很少發這麼大脾氣，令Loki感覺自己生平第一次嘗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奧丁在上，Loki絕對不會承認，他竟然不合時機地覺得Peter生氣時實在有點可愛。
「……怎麼不説話啦？」
看見他久久不回答，Peter禁不住有點心虛，但還是虛張作勢地擠出質問的聲線來。
然而那樣子真的一點也不兇，Loki感覺自己的心好像有哪一塊軟下去了。
「沒，就是很少見你這麼生氣，有點……新鮮。」
Peter愣了愣，嘴角有點不知所措地抿緊了。
「我也沒見過你發這麼大脾氣啊，有點……兇。」
Peter喃喃自語道，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發現對方眼中竟藏了幾分笑意。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像這樣吵架耶。」
看見對方沒生氣，Peter便變得大膽起來，眼中也閃起了狡黠的光芒。
「就我所知，吵架對於一段關係是會產生負面影響的。」
「但我們之前從來都不吵架，那樣才不正常。」
Peter微微鼓起腮幫子，嘴巴不滿地嘟囔道。
「我們不可能總是遇到矛盾就逃避，甚至把它掩飾起來的啊，Loki。」
Peter抬起頭看着神祗輕柔地説。他的呼吸輕輕地掃過Loki的皮膚，話句中的內容卻絞緊了他的心臟。
「你説得對，Peter。我的確在害怕。」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口道。
「我在害怕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另一面會害怕、甚至嫌棄我，因為我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美好。我曾認為維系一段關係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適當的距離，所以才做了那些事。」
Loki低頭看着Peter的臉，對方在月光下微微撲動的睫毛令他想起Peter對他表白的那個晚上。
「對不起。」
於是高傲的邪神道出了他生平鮮少説的三隻字。
「我只是害怕你會對我失望，我真的害怕。」
簡短的餘音懸在空中，像是垂落在蛛網末端的露水，脆弱而令人感到焦慮，講人根本無法預測它落下的時間和方向。
「Loki。」
良久，Peter總算開口了。
「你要知道，我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對你感到失望：可能是因為你説話實在太刻薄、可能是因為你總把外套亂丟，也可能是因為你不肯陪我喝星冰樂……如果我要討厭你，那可以是任何原因。可我喜歡你的這一個原因將會掩蓋我可能會對你失望的一萬個原因。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會接受你的全部，你的過去、現在和將來，你的長處和短處，你的脆弱和柔軟——你的一切一切，我都會無條件地接受。」
「我喜歡你啊，傻瓜。」
男孩抬頭對上邪神的雙眼，當中蘊含旳溫柔和暖意令Loki感覺自己心中的某處在靜靜的融化。
「你這個無藥可救的傻瓜……」
無論見識過多少次，Loki都始終會驚訝這個荒誕的世界為什麼還可以誕生出Peter這樣善良、純粹的人。
「好吧，你贏了。」
Loki低聲咕噥道，用力把Peter扯進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現在誇下海口，到時候你可不要後悔。」
「就説了我不會的！」
「你最好是，你要是再敢提分手我就打斷你的手腳，讓你哪裏都去不了。」
Peter像是一點也不怕似的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是夕陽下掃過花田的一抹清風，牽起一片燦爛絢麗的色彩，足以驅逐世間的所有黑暗。
「欸，對了。」
Loki把下巴抵在Peter柔軟的髮旋上，漫不經心地開口了。
「你剛剛説的有點不對，詭計之神才沒有短處。」
「你不會做摩卡咖啡。」
「……」
「Nat阿姨告訴我你偷偷地在厨房做摩卡咖啡，但是用掉了全大樓的牛奶，還把奶泡打得滿桌都是。」
「……我要宰了那個多事的女人。」
「Loki，你是在為我學泡咖啡嗎？」
「才不是。」
「哼哼，我就知道是。」
看著Peter傻笑起來的樣子，Loki竟一瞬間看呆了。
他是真的喜歡自己。
「Loki？」
「啊啊，隨你喜歡説甚麼就甚麼吧。」
聽到這句，Peter忍不住皺起鼻子擺出一個得意的表情，並滿意地笑了笑。Loki不想承認，但那真的很可愛。
於是他俯下身去，輕輕地吻住了那張盈着笑意的嘴唇。
彷彿流螢輕輕地停靠在葉片上，又彷彿是靜靜籠罩城市的夕暮，他們輕柔卻堅定地在夏末的夜裏掠走一片悄然消逝的郁熱。
前路茫茫，但Loki知道他不再是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