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初来艾欧泽亚的时候，是个雨天。她还记得那天的渡轮码头挤满了人，出海的渔民和来往的旅客摩肩擦踵，让从小生活在远东之国的她倍感新奇。
“您好，请问乌尔达哈怎么走？”她还记得自己的使命，便向路过的渔民打探消息。
“从这里上船，有一条前往西萨纳兰的航线。”渔民微笑着向这位来自东方的客人打了个招呼，“到了黄昏湾之后一路向东走，穿过足迹谷和日落门，在地平关的集落稍稍修整一会儿，再继续向东西方向走，沿着亚拉戈旭日路，走过大桥，途径萨萨莫八十罪梯，就能到达乌尔达哈现世回廊了。”
复杂的地名让武士感到有些头晕，她的艾欧泽亚通用语言本来就学得不是特别好，被一连串的信息淹没之后，她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我没记住……请问您有地图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再度开口询问。
“我带你去吧。”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少女穿过细雨，走到她面前，爽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正好要回乌尔达哈，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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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女说自己是一名来自银胄团的骑士，效力于乌尔达哈的王室。
“好厉害！”武士由衷地赞叹。她以为这样的骑士就像是守卫黄金港的赤诚组，为了自己居住的城市而发光发热。
“也没有啦……”开朗的少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刚好通过了入团测试而已，整个萨纳兰还有很多比我更优秀的人。”
微雨朦胧。窗外，清风徐徐。甲板上站着很多拥抱大自然的旅客，他们似乎很喜欢这样温柔细腻的小雨，也不打伞，就这样呼吸着湿润的新鲜空气。
船舱的小房间里，两人肩并肩坐在床上，一见如故，无所不谈，宛如阔别已久的老友。
“那你呢，你来乌尔达哈有什么事吗？我原以为东方人不喜欢出远门。”骑士转过头来，仔细地观察着武士的侧脸。
红衣长发，五官清秀，是个非常正统的东方美人。
她其实很想说像武士这样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艾欧泽亚的坏人很多，她有些担心武士作为一个异乡人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受到欺负。
“我的师父前几天因病去世了。我听说乌尔达哈有许多优秀的炼金术士，他们研究出了能够起死回生的药，我想来找他们碰碰运气。”
骑士正要出言指正，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浇灭善良而又美好的希望，便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再度吞了下去。
“好，我陪你一起去。”骑士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算是乌尔达哈本地人，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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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沙之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拉诺西亚的雨没能吹到萨纳兰，星河高悬，洒下遍地银光。娜娜莫大风车在雄心广场上缓缓地旋转，武士坐在房顶上，眺望着风车、瀑布与星空。
虽然骑士邀请她去家里过夜，可她心里揣着事，又多多少少有些认床，便没有什么睡觉的欲望。
她拔出腰间的太刀，借着月光静静观赏。她还记得师父将这把刀传到她手上时的场景。慈祥的老人帮她赶走了泼皮无赖，将衣衫不整的她从地上扶起来，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女孩子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强者，别害怕。
师父师父，是师，也是父。老人离世的那天，她同时失去了两位至亲至爱之人：一位是教她刀法的良师，一位是伴她成长的慈父。
如今师父留给她的，只有这把刀。
“师父……”她长长叹了口气。
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药，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
“这把刀是你师父送你的吗？”清脆的嗓音传来，武士回过神去，便看见一身银甲的少女也顺着楼梯爬上了屋顶，坐在了她身侧。
“嗯，是把好刀。”武士再度将视线放回手中的刀上，苦笑道：“陪伴我十年了……十年。”
骑士知道她的潜台词，沉默不语。
半晌，骑士牵起她的手，笑道：“它还能陪你很多个十年，我也是。”
武士愣了愣。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真正接触过书上描写的友谊，她没有朋友，或许骑士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你愿意陪我？”武士的眸子亮晶晶的。
“嗯。”骑士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紧紧握住了武士的手。“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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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不懂骑士嘴里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朋友之间就是相互喜欢，否则也不会成为朋友。她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初遇其实是重逢，她曾经顺手救下的女孩早已将恩人的相貌镌刻在心底里，于是在重逢的那一瞬间便在茫茫人海里认出了她。
骑士曾在护送乌尔达哈商会的人前往黄金港的时候，遇到了驻扎在红玉海的海盗。即便银胄团的骑士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远东的陌生气候给予了远道而来的客人致命一击。
那时的骑士以为，她不仅会任务失败，还会在异国他乡丧命。绝望之际，她闭上了眼睛，然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她在噩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便看见红衣的蝴蝶翩翩起舞，风雅的刀法在弹指间扫清了一切障碍，海贼应声倒下，在地上叫苦不迭。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还不快滚？”恍若神祇的救命恩人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手下败将。“平日里抢劫过路商船就算了，现在居然敢觊觎乌尔达哈的贵客？小心武边家的人哪天看你们不顺眼，把你们一锅端了！”
话音刚落，海贼们纷纷退场，仿佛之前的劫难从未发生过。
“哼……”武士目送海贼们抱头鼠窜，冷冷嗤笑。
骑士的心砰砰直跳。
她看见那只美丽的红蝴蝶转了转手腕，长袖扬起曼妙的弧度，轻轻将刀刃上的血渍甩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直线。孤高的武士宛如屹立在云端，而她是等待朝阳的草木。
她贪婪地观察着武士的五官，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你好……谢谢你救了我。”她坐在地上，向她出了戴着银色铠甲的手。
武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站了起来。
“小心，这边不比乌尔达哈，我们本地人有时候都会在他们手里吃亏。”红衣少女笑着帮她抚平了鬓边的碎发，将之别在耳后。“需要我送你们去黄金港吗？我在这里呆得久了，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向导。”
“嗯！”骑士点了点头，不知不觉中攥紧了她的十指。
亲密的触碰宛如火苗，悄悄点燃了彼此的热情。
两人四目相对，互相欣赏着对方眸中自己的剪影。
“谢谢你。”骑士嗫嚅了许久，决定先向她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武士笑笑，并不太在意。
“那……那我们以后还会再相见吗？”
“有缘，总会再见。”
然而再度相见的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
骑士并不难过，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或许在武士过往的岁月里，行侠仗义已经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救过许多许多人，没必要记住这些来去匆匆的过客。在这世上的每时每刻都发生着霸凌与欺诈，抢劫与强奸，她无暇顾及每位受害者的相貌。
然而，很多时候的举手之劳，便会换来一生的涌泉相报。
“我喜欢你。”骑士攥紧了她的手，重复了一遍。
“嗯……”武士的耳根微微有些红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朋友之间互相表达善意，也是很正常的吧……大概。
“明天我们就去炼金术士行会吧，行会会长叫赛维利安，他确实曾经研究出了一种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药。”骑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后半截话语吞进的肚子里。
——但是那种药，只有一瞬间的效果。
没有谁能真正让死去的生命重新回到大地，消散的灵魂会回归遥远的星海。身为一名身负荣誉使命的骑士，她早已在战斗中见惯了生离死别。
“嗯。”武士的表情明显柔和了不少。“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朋友。”骑士揽住她的肩膀，隔着羽织柔软的布料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胳膊。“不过我们提前说好，那种药究竟有没有用也是个未知数。如果失败了——”
“失败了我会再去寻找别的方法，直到我师父复活为止。”武士打断了她的话。
骑士如鲠在喉，不好再劝，只得蹙着眉头苦笑道：“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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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觉得，武士需要的或许不是起死回生之药，而是心病的解药。
唯一珍视的长辈溘然离世，内心的空洞与寂寥无法排解，她便将这股悲伤转化为了动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复活药上。
骑士还记得那场数年前的灵灾。无数人因为灾难而丧失了性命，父母失去了孩子，姐姐失去了妹妹，妻子失去了丈夫……她也失去了许多并肩作战的同僚。
炼金术士赛维利安的恋人也在灵灾中不幸罹难了，那个偏执的男人便将全部心血花在了秘药的研制上。
或许这时的她，就是那时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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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浓时，武士终于回屋睡了。骑士躺在床上，看着她睡在床边的椅子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不过武士的年龄应该确实不算大，她俩似乎是二十多出头的同龄人。就算这个一身红衣的东方女子再怎么英姿飒爽，也改不了她的性别，她的体型。
骑士想要照顾她，她想将这个远道而来的东方人抱进怀里，像安抚小猫一样摸一摸，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对方能抱抱她，将她视若珍宝。如果真的能有这么一天，她也愿意用一切去换。
那时在黄金港一别经年，眨眼已是数个春秋。最初的仰慕早已畸变成贪婪的爱慕，爱慕再进一步扭曲，成为纯粹的爱。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骑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武士有心疾，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见武士坐在椅子上似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俯下身子，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地观察武士的睡颜。毕竟是在心里记了许多年的脸，她真的很喜欢她的长相。这张漂亮的脸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安全感，她是她的救世主，是她的信念源泉，如果没有武士，她或许会在某次艰难的任务中与同伴们一同战死，可她一旦想起自己心愿未了，便会再度拿起剑盾，浴血奋战。
此时此刻，她钟情的人就在面前，就在她唾手可得的距离里。
她试探着凑上前去，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有若蜻蜓点水一般，又迅速地分开了。
她的心噗通噗通狂跳，生怕武士醒来，正好看见她这副卑劣的模样。
她见武士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放松了些许警惕，心跳变得更快了。
她好想与她拥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可理智让她明白，这样做并不可以。毕竟对武士来说，她只是一个善良的陌生人，一个刚刚结交的朋友。
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她怕心跳声会隔着胸腔与皮肤传递到空气，再从空气中钻进武士的耳朵里，她不敢惊醒她，能像现在这样偷偷看着她的睡颜，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惜，习武之人的警惕心远比她想象中要强。
姣好的桃花眼缓缓睁开，睫毛如羽扇一般微微摇动。武士静静看着她，大约是真的睡醒了。
“你不睡觉吗？”武士眨了眨眼，率先发出了疑问。
“嗯……有点睡不着。”骑士将视线瞥向别处。
“有心事？”
“没有，只是……”骑士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便说道：“只是有些太激动了，我很久没有结交新朋友了，谢谢你。”
武士莞尔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顺滑的头发软软的，她的心也软软的。
“我也要谢谢你。除了师父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在我最焦虑不安的时候，你出现了。”
“我现在的状态很矛盾，我既想让时间快点过去，好让我早些寻得起死回生之药；又想让时间慢点走，至少在我发现结果不尽如人意之前，我能稍稍安心些许。”
“谢谢，如果没有你，我刚刚或许都没法入睡。”
她的语速慢慢的，不知为何，骑士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恢复了正常。她很安心，武士愿意对她说这些话，她很安心。
她倏然伸出双臂，抱住了武士的身体，笑道：“继续睡吧，晚安。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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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两人便一同来到了炼金术士行会，可惜赛维利安在听说了武士的来意之后，马上就泼了她一头冷水。
“你想要我当时复活奈嘉的药？死了这条心吧！”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冷着脸摆了摆手，“那是不完善的半成品，只能让人‘复活’一瞬间。我不能让你也重蹈覆辙。”
“一瞬间也好，我想再见见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武士攥紧了拳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去世的时候，我甚至因为工作任务而不在他身边，他是一个人离开的，他该有多寂寞啊？”
“就算你在他身边又如何？他只会让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再难过了！”
骑士赞同赛维利安的话，可她又不忍明说。她怕武士心中的支柱倒了，武士自己也会随之而去。
阴晴圆缺，生老病死，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起追逐已经逝去的东西，不如珍惜眼前人。
“可我还想听听他的声音，我还想听听他的声音……”武士的声音已经被自身的情绪所淹没了。
骑士好想告诉她：你可以倾听我的声音，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说一万遍“我爱你”。
“死了这条心吧，你们东方人讲究‘入土为安’不是么？你的师父已经安心下葬了，他会有美好的转生。这是幸事，你本不必这么难过。”赛维利安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你还有关心你的人。”
说着，会长用视线瞥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骑士。
“好好想想你现在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吧！我也要继续我的研究了。”
说罢，赛维利安闭门谢客，将两人赶了出来。
“我——”武士还想说什么，却又有些说不出来了。她没法反驳塞文利安的话语，同是失去了至亲之人，赛维利安似乎稍稍有些释然了，但她还没有。
“别难过了，我请你吃乌尔达哈的风味小吃。”骑士笑着搂住了她的腰，亲昵而又活泼地笑了笑。“你还没尝过我们萨纳兰的美食吧！吃点好吃的东西，换换心情。再或者，我们去斗技场看看比赛好不好？”
“谢谢，我不太有胃口。”武士摇了摇头。“我要去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渠道能活得让人复活的药……”
骑士看起来似乎并不气恼。“那你先回家休息，我去帮你买点食物，你要是饿了就吃点东西填一下肚子，怎么样？”
武士思考了许久，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骑士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别担心，我们是朋友嘛，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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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武士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上梢头，她也没有等到房屋的主人回家。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出门寻找，却怎么也找不见骑士的身影。她本就是个陌生人，对乌尔达哈完全不熟悉，茫茫大海捞针，这可比寻找起死回生之药还要麻烦得多。
所幸，她在冒险者行会附近遇到了夜间巡逻的恒辉队士兵，士兵见她神色慌张，便主动向她询问了事情缘由。
“你是意思是，你的朋友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回家。”士兵摸了摸下巴，“但你是个外地人，不太认得萨纳兰的路，所以你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是的，她是一名银胄团的骑士，照理说，不该有歹人对公职人员下手、”
“大错特错。”士兵摇了摇头，“银胄团是效忠王室的编队，憎恶嫉妒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近年来逐渐式微，人数编制与权力都在走下坡路，甚至不如一些民间佣兵组织。他们以前得罪过的人可不少，仇家现在借机打击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她现在可能会在哪里？”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急躁。
“去各个黑市看看吧，我把各个黑市的地址写下来给你，你先去，找到之后用通讯贝告诉我具体地址，我会带着恒辉队的同事们随后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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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从没想过，世上居然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事情。她刚失去了自己最亲近的长辈，如果她不努力，稍稍慢了一步，她或许还会失去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她忽然有些后悔，如果骑士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美食的时候她答应了，骑士是否就不会遭遇不测。毕竟骑士是那么单纯善良，如果有她陪着，骑士身边有个伴儿，藏在暗处的蛆虫或许就不会浮出水面。
她一边在各个市集里来回穿梭，一边听着通讯贝那头的恒辉队士兵向她讲故事。
“乌尔达哈是一座奇特的城市，这边的人十分崇拜财富与权力，对象征着至高权利的王室也垂涎欲滴，所有和王室相关的东西，都可以成为黑市上流通的好货。”
“就算是我们的陛下，娜娜莫女王，早年也不过是被沙蝎众所架空的傀儡。”
“将高高在上的东西扯入泥泞之中，本就是一些人低劣的本性。幼时的女王尚且遭遇了如此的不公，又何况是我们普通人呢？”
武士原以为，银胄团会是和赤诚组类似的存在。王室的权威不容玷污，正如武边家在末之国、御剑家在武京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可艾欧泽亚的世界观似乎并不是这样。
有些赤诚组的成员也会和地痞流氓一样行事不端，激进而又粗暴，可他们往往身份高贵，多多少少和武边家有关，便没有什么人敢对他们指指点点，她不愿加入赤诚组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我们恒辉队是原沙蝎众的成员劳班设立的，他早年发迹也是因为在角斗场赢了奖金。可武人们以命相搏来博取权贵们欢愉的场所又能是什么好地方？有的剑术师并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了残酷的角斗场里，在富商的欢笑与喝彩中结束了悲剧的一生。”
“曾经辉煌过的许多港口与集市，现在也变成了一滩散沙，荒无人烟，被难民与蛮族所占据。无家可归的贫民幕天席地，与沙尘与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对他们来说，人身上的衣服、武器都是可以拿去卖钱的，包括人体自身，也是一种资源。”
“异乡人，这便是乌尔达哈。”
武士不想听了，可她想了解更多信息，只能继续听下去。
“漂亮的少男少女可以用作富人们的玩物，健壮的男人可以用作挖矿的苦力，善战的斗士可以成为角斗场里的工具，再不济……每个人都能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异乡的少女，你要是在路上见到了别的受害者，可以告诉我，我们随后会派人前来救援。”
“好。”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
给她一个任务目标，她会感到轻松许多。
“那么，通话先结束了，你也要多多注意安全。”
耳畔安静了，武士感到深夜的世界愈发寂寥。
各个黑市的风貌和她白天里见到的繁荣商圈截然不同，路灯照耀不到的漆黑的角落里，流浪的矿工们躲在一起喝着最廉价的酒。即便珠宝的原石就是由矿工们亲手挖掘的，艾斯泰姆的珠宝和穷人没有任何关系。虽然一串项链的价格便能抵得上矿工们一年的工钱，但是他们拿到手的数额不过是九牛一毛。
骑士在哪里？她是否已经遇害，已经被人贩子卖到了富豪的手中？亦或者……沦落到更悲哀的下场？
武士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在她过往的岁月里，执行的救援任务数不胜数，以至于她根本记不住当事人的相貌。她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当她急匆匆赶到现场之时，受害者早已罹难，只留下遍地的鲜血。最初的她还会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久而久之，她发现很多事情确实超出了人力范畴，神仙难救，天命如此，无需太过悲伤，她便渐渐学会了麻木。
可是这一次，她不能面对失败。
那是她的朋友，除了师父之外最关心她的人。骑士明明做许诺要一直陪着她，为什么要食言呢……
她不允许任何天灾人祸，让她遭遇第二次的离别。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关注起死回生的方法了，眼前的骑士更加重要。如果能让骑士平安归来，她愿意一直陪着骑士，不再去找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要骑士能平安归来。——武士在心底向神明祈祷。
星辰一如昨夜，只是那时候，她坐在屋顶上，骑士坐在她身侧，两人相谈甚欢，星光落入彼此的眼睛里。而如今，她的身侧空无一人，只有夜间的习习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武士努力地寻找着，直到她最终在白玉小巷的某个角落里听见了打斗的声响。她提刀冲上前去，便看见了骑士的身影。月光下，少女的皮肤被黑红色的液体所覆盖，铁锈的腥味蔓延在空气里，数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正在试图制服她，她早已是强弩之末。
刹那间，银白之刃出鞘。风花雪月，烂漫的樱花飘散在明月之下，化作滚滚血流。
收刀入鞘，她扶着骑士的肩膀，柔声问道：“你还有力气吗，需要我背你回家吗？”
“嗯……”骑士突然想撒个娇。“我的腿好像受伤了，你背我。”
武士莞尔，笑着蹲下身去，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
“抱歉，我应该早些来。不，我应该和你一起出门。”
“小概率事件啦。”骑士勾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肩头，轻轻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谁乱造谣，说我们从赛维利安那里弄到了能让死人复活的药，于是我就被盯上了。”
这世上想让亲人爱人朋友复活的家伙，可不只她和赛维利安。
武士的心里愈发愧疚，骑士碰上的根本是无妄之灾。如果没有她，骑士本不会受这些伤。
“对不起……”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就被骑士打断了。
“对了！我给你买了薄荷酸奶昔，应该还能喝。”骑士从腰间掏了个小罐子出来，放到武士面前晃了晃。“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买奶昔喝，真的很甜。你要不要尝尝？”
武士看着她这副有活力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不是伤得都没法走路了么？还这么在意吃喝？”
“嗯！毕竟是给你买的。”
武士愣住了。
许久，她调整好语速与语气，笑道：“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又？
武士正要出言询问，电光火石间，她似乎隐隐想起了什么。
“啊……是你啊。”武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
当初，她的师父救了她，所以在她心里，师父是最重要的人；或许她在骑士的心里也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所以骑士一直这么关心爱护她，不愿看着她沉陷在悲伤与痛苦里。
如果师父还活着，也一定不愿她一直把时间耗费在虚无缥缈的旅途上吧。
“是你啊，我之前在红玉海的时候见过你，护送商人的乌尔达哈骑士。”
“嗯，好久不见了。”骑士偷偷亲了亲她的后颈，笑道：“谢谢，我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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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觉得，骑士或许是她的解药。她真正需要的不是起死回生之药，而是让她摆脱心病的良方。她未来的人生因为骑士而忽然有了意义，她手中的太刀也从此有了必须保护的人。
所幸这一次，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与骑士相伴。
“对了，你之前说你喜欢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清晨，武士推开卧室房门，决定去找骑士问个明白。
骑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你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