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死亡及爱情

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 Mission: Impossible (Movies) S.W.A.T. (2003) The Unusuals Jason Bourne Series - Robert Ludl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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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死亡及爱情

他再一次惊醒,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顺着他的鼻梁流淌下来,滴在雪白的被褥上。

克林特已经习惯,最初他还会抹一把脸,或者去冲个澡,试图再一次入睡。但现在他只会静默地坐着,任由满额头的冷汗顺着鼻梁滴下来,弄脏他的被褥。不过没关系,神盾的后勤人员会解决这些的。他们总会解决这些的。

他会这么静静地坐着,回忆着梦中所有的一切。自从那一场大战之后,他突兀地被告知寇尔森的死亡,他甚至没有看见他曾经长官的尸体。自那以后,他就会梦见菲尔。

但不是好的那种,他总是梦见菲尔被他以各种方式杀死,血淋淋的,毫无生气的。他的菲尔总是在梦中那样悲伤、那样温柔地看着他,他总是会在一遍一遍被他杀死的时候一遍一遍地说,“没事的,克林特,没事的”。

这是整个梦境,这么多天那么多个梦境中,菲尔唯一会对他说的话,也是他唯一可以听见的属于菲尔的声音。可这只能增加他的歉疚,但克林特还能怎么办呢?除了这些,他还剩下什么呢?

克林特·巴顿,AKA鹰眼。他为自己赢得这个称号,是因为他从不射失,也从不会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这也意味着,那些幻象,他的眼睛无法看见,也不能看见。

所有人都在劝导他,劝导他那是洛基的错,是那些魔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克林特自己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洗脑,那就是他。另一个还没有加入神盾,另一个还没有遇见菲尔,另一个还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雇佣兵的他。

那是他的黑暗面。

这就是他的错。

娜塔莎不是唯一背负着血债的人,他身上同样血债累累,难以赎清。娜塔莎说他救赎了她,但她何尝不是他一次自我赎罪。而现在,他滴血的长长的账单又要加上一个名字,菲利普·寇尔森,他的长官,他未曾言说的爱人。

而他将永远无法还清。

克林特不知道这是什么产生的情愫,源于哪一次任务,还是在他被菲尔逮到的那一个漆黑、瓢泼的雨夜。

他的赏金一直很高,克林特知道,有很多人都想要他的这条破命,他的这颗脑袋。他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确实挺混蛋的,好吧,是非常混蛋。所以,他知道自己被追杀时,也没有多少惊讶。

他知道很多人都想要他死。或许,其实那个时候,他自己也在寻死,在心里某一个阴暗的角落,期盼着有一天会被追杀致死。自杀对于他太过懦弱,或者其实他也还是病态的希望着生,不舍得去死。所以只好更加无法无天,更加放纵,好让有人终于看不惯了,杀死他。

或许,他也只是在给自己的怕死找一层粉饰。毕竟,被人追杀而死,怎么说也比自杀好听一点。

然后他在近十年的某一天陷入了一场蓄意的、策划了许多天的追杀。他们不留余地,他也毫无保留。这一场追杀持续了好几天,他们不眠不休地追杀了他四天,近乎横穿整个美国。

最后,就是那一个雨夜了。

克林特的记忆里,那个夜晚格外得漆黑,没有月亮和星星,云层厚实得看不见天空。雨也很大,劈头盖脸地落下来,他能听见雨滴敲击着他弓箭近乎于金属的敲击声。空气当中有着浓重的潮湿气味,泥土和雨水的腥气充满整个鼻腔。

他还闻到了血腥味,即使是雨水也无法掩盖的血腥味。他身上有很多道伤口,有些还很深,几乎可以看见骨头。大部分他没来得及处理,有些只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这一场追杀开始的措手不及,他刚刚结束一场刺杀,在他要离开现场时突然开始。

他们差一点废掉了他的手臂,但运气眷顾,子弹只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留下了一道血痕,却没有穿透他的肌肉,打碎他的骨头。

大雨瓢泼,夜色浓重。箭矢,死亡,许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在汹涌地翻滚。

他知道周围布着一层又一层的特工,他们手中的枪支都指着自己的脑袋,而他手上只有弓箭,他的箭袋里甚至只剩下了最后三支箭。而周围……少说也有二十几号人。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调集到这些人的,鉴于他干掉了他们至少三支小队,几乎同等数量的特工。

克林特握紧了他的弓把,他最后一支自制的爆炸箭搭在箭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脸,浸透他每一寸的布料,粘腻地沾在身上。但是这些全都没有模糊他的视线,他也不能。

或许这就是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但他绝不会放下他的弓箭,那是他的性命,他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来路。

是他的一部分,甚至就是他。

克林特把箭矢闪着微光的箭头指向那个分开雨夜劈开雨幕向他走来的人,眼皮半眯,指尖随时准备松手,让箭矢没入他的胸膛。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菲尔。那个时候的菲尔对他来说还是一个追杀他的神盾探员,一个似乎永远穿着一板一眼、一模一样的黑西装。

寇尔森没有打伞,大雨同样把他淋了透湿。他看见雨珠,晶亮的,从他肩膀的面料上滑下,落入黑夜。他站得笔直,视他的箭矢如若无物,他朝他走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像是劈开了满天的瓢泼雨幕。

克林特突然觉得眼镜有点湿润。

在他的记忆里,有好几次像这样的印象,菲尔朝他走来,浑满身尘土的,西装革履的,浴血的,背负着满天绚烂光芒的。

在他的记忆里,菲尔总是向他走来,然后张开双臂,把那个破碎的、血腥肮脏的他拥进怀抱,把他拉出泥沼,把他拉出黑暗的深渊。

菲尔·寇尔森在他面前停下,箭矢的尖头几乎就要抵到他的胸口。神盾的人应该已经见识过了他的自制箭头,他们应该知道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不应该离他这样近。

克林特看进了那双眼睛,深色的,但却在这样迷沌的雨夜里这样明亮,像星子一样,几乎就在他的视野里燃烧。那个时候,菲尔还没有现在的年纪,还没有那些悄悄爬上的皱纹,他甚至还不全是一个文职。

菲尔站在那里,就像是要劈开着滔天的混沌雨幕。

他还记得菲尔和自己之间的第一场对话,连同那个雨夜潮湿的腥气都那么明显和清晰。菲尔站在他面前,英姿挺拔的,甚至是强势的。

他们给了他一个选择,为神盾工作,或者就地击杀。

说真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死在这一个雨夜了。但菲尔的一个眼神,他却几乎就要动摇。几乎在那一瞬间,他建立好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他几乎就要再尝试一次生活的感觉了。

菲尔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箭矢,仿佛忽略了他爆照箭的威力。他走得更近了,然后伸手拨开他的箭头。他靠近他,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克林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都在让他退后,或者立刻劫持他们的长官然后突围。

但他的身体却什么都没有做,他站在原地,甚至任由菲尔拨开他的箭矢,把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隔着他的弓箭,把他拉进一个有些别扭的拥抱。

菲尔的胸口是滚烫的,拥抱他的这一具躯体是滚烫的。

克林特再一次地感觉到了生命的热度,这种热度坚定不移地从厚重的雨幕以及汹涌的夜色当中突围,传达到他的身上,把他包裹。

克林特依旧没有放下他的弓,但菲尔带着整个人间拥抱了他。

也许,这就是一切的开头。

菲尔忍受他,忍受他的不听指挥,忍受他的放纵散漫,忍受他有时的过激行为,忍受他的话痨,忍受他的孤僻和冷漠。他知道神盾有他的资料,里面肯定详细地记载了他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他们资料里的比他本人知道的还要详细。

他经历过所有人的敌视,经历过所有人刻意的回避。克林特在跟着菲尔登上回神盾基地的飞机时,就知道他和剩下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或多或少还怀揣着,或者怀揣过梦想,而他则是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雇佣兵,一个血债累累的恶人。

他或许曾经也有过和他们差不多的梦想,关于保家卫国。但那太过于久远,久远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梦想。也许是因为在他们做梦的时候,对他们来说,能否完整地存活到明天都是一个未知数。

生存,几乎一度成为了他的梦想。

他来这里,甚至够不上什么改邪归正的戏码,仅仅是因为非死即生,而生存依旧是他的一个理想。想要活下去,也许和想要死去,几乎相同程度地根植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一面自我厌弃着,想要死去,却又狼狈地挣扎着活着。

他经历过刻意的挑衅,他泄愤一般,把他们所有人揍翻在地。最后来收拾他的烂摊子的,是菲尔。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把他带去了医疗翼,然后让他搬到了他的隔壁。紧接着,他就在几天后知道,那些人都遭了处分,菲尔也正式地成为了他的指挥官和管理员。

克林特喜欢这点,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人在他身后,菲尔总会在他身后看着他,总会相信他,支持他。他知道,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菲尔。

也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菲尔以一个微妙的姿态,扮演了一个微妙的角色,介入了一个微妙的关系。他微妙的混合了父亲、兄长以及爱人的角色,却是以和他们截然不同的面貌参与进他的生活。

克林特知道有些人总是说菲尔掌控欲太强,但这让他知道有人是在照看着他的,是在关心着他的。仅仅是想象菲尔是怎么透过电子的屏幕,满心满眼地盯着他在镜头里的身影,确保他周遭的一切,仅仅是想象这些,就足够让他兴奋得战栗。

他享受这些。

但菲尔死在了纽约的大战。

自从菲尔离开之后,他的全部动力就源于那些回忆。菲尔是真心热爱这个世界的,也是真心实意地怀揣着理想的,克林特一直知道这一点。这个世界一直对他不公不善,最大的补偿莫过于给他送来了菲尔。

他真的尝试了,很努力地尝试了去喜欢这个世界,去热爱这个世界。只是好像菲尔离开之后,同时也带走了他身上关于热爱和喜欢的一切能力。他近乎于机械地生活着,所有支持着他还没有崩溃的,仅仅是菲尔对着世界的热爱。

另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现在他要为菲尔去守他热爱的世界了。

也许他会死去,也许他会再一次幸存,但菲尔热爱着的世界,一定会依旧值得更多的人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