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即使是在那么多年之后，菲尔依旧可以回忆起关于那一天的所有细节。
清晰，而且生动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和他们之后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一样。
神盾局一直对那些自由佣兵、或者那些有着特殊技巧或者技能的人有着自成一套体系的监管系统，他们会为每一个这样的人建立一个专属档案，观察，判定，然后行动。
有些他们会留存跟踪档案，但不多做干预，就像是杰西卡·琼斯。另外一些，他们会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评定之后试图招募，就像托尼·斯塔克，不过他并没有通过最终评定。
而另外一些，他们的档案会被评定为“高危险”，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技巧，但同时也拥有值得警惕的不稳定性，他们会被下令追捕，在实际的接触当中进行最后一步的观察。
这一类当中的有些会被他们送往特殊的监狱，控制起来，有些会被就地击杀。而只有极少数人，会在他们的追捕行动当中欧冠展现出别的什么，然后被他们以一种近似于威胁的方式招募。
克林特和娜塔莎都是最后一种。
在他加入神盾之前，克林特在神盾的记录里就有厚厚的一份档案，记录着他的行迹。由于他的弓箭非常具由代表性，这让他的行踪在某种程度上非常好定位。
但显然这位弓箭手不仅仅是一位弓箭手，于是他的档案里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被打上了“疑似”的标签。即使神盾局拥有相当庞大的消息网络，在他们的档案里克林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除了案发现场以外的照片资料。
神盾局曾经试图追踪过这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他们从案发现场获得的弓箭以及数据推算过他弓箭的射程。不论是克林特拥有无与伦比的反跟踪技巧，还是他的弓箭技术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最后都一无所获。
也不算是完全一无所获，他们至少知道了他可能的身高和体重，以及性别。男性，他们不认为一位女性可以达到这样的力量级别，鉴于目前没有任何资料表明弓箭手拥有一些特异功能。
大约是他们追踪“鹰眼”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有些阴暗地界生存的人物听到了风声，他们给了神盾一点消息，零零碎碎，但也足够了。
他们得到了一个名字，克林顿·弗朗西斯·巴顿。
然后菲尔在那一天发生的半年之前得到了关于有记录的克林特的资料。他们没有找到克林特现在的照片，显然这位弓箭手非常的小心和低调。
他们只找到了他当初被送到福利院时留存的照片，以及医疗记录。
照片上的人还是小孩模样，目测不会超过十岁，出于记录显示的家庭暴力的原因，长得瘦小，脸上以及裸露的手臂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明显淤青。
医疗记录详细地记录了克林特进入福利院时的身体状况，家庭暴力造成的多处瘀伤，骨头有多次骨折的迹象，耳朵失聪，来自暴力击打。
菲尔看着那张小小的不甚清楚的照片，和里面年幼的克林特对视。
大约是因为失聪又加上失去父母，照片里的克林特面无表情，像是随时竖起尖刺的刺猬。眼睛看向镜头的神色充满了不信任，整个人凸显着警惕和防备。
这所福利院在几年后毁于大火，和克林特在福利院的记录消失是同一年。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即使没有证据，但菲尔知道，这会是克林特的手笔。
从他在福利院的记录来看，他绝对算不上是那种大人们喜欢的乖巧孩子。他身上至少记录了近二十起和其他孩子的斗殴，每一次都是克林特把对方按在地上打到出血，护工不得不挨打的那个孩子送去医疗室的程度。
为了保护同克林特一起的肯尼斯。
或许对其他很多人来说，孩子都是天使一般纯洁可爱的象征，但菲尔在神盾局工作了那么多年，他清楚孩子的恶意可以有多么纯粹和残忍。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个有听力障碍和一个有着智力缺陷的新来的孩子，乍一下要融入那个集体，会有多么艰难，会面对多少本不该来自孩子也本不该由孩童承受的恶意。
克林特只在那里呆了没几年，几年后这所福利院就毁于大火。在那几年里，照片里克林特迅速抽长，显得更加沉默和更加戒备。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那双眼睛看起来冰冷，如同冬天冻结的深蓝色湖水。
追捕行动几乎立刻就启动，大约半年之后，他们终于围堵到了克林特，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
菲尔负责了这项行动。半年的时间足够他跳脱出那些档案和资料，真正地活生生地去认识一个人。不是作为一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一个享有名声的雇佣兵，更多是一个血肉之躯。
他看得见克林特的温柔，他的细致，他的善良。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操蛋，好人得不到什么温柔的对待，碰不到什么好人好事好结局，和他们相伴的大多都是生活最为糟糕的一面。
尼克的命令是杀死他。但菲尔想要拯救他，想要把他带回来，想要给他一个重来的第二个机会。
这绝不是同情，克林特不需要他的同情，也不需要其他什么人的同情，那只会是对他的一种轻视。菲尔在那些血腥的档案下面，看到了一颗向善的柔软的心脏。
他想要把他带回来，他想要他活下去。
克林特有那样一双蓝眼睛的话，他不笑，真是最大的糟蹋。
他们最后在某一处弄堂里堵住了他，夜色四合，星子黯淡，大雨瓢泼，下得劈头盖脸。这样的雨势，像是在暗示着什么，这样漆黑的夜晚也像是在隐喻着什么。
菲尔被这雨淋得浑身湿透，雨水浇透他的衣裤，顺着他的鼻骨一直流到嘴唇上，顺着他的肩膀流到裤管，又顺着裤管浸透他的皮鞋。这已经是深秋，雨水刺骨得寒凉。天空中也没有星子，月亮也沉默，除了他们打出的光，四周皆是黑暗。
雨水在地面上蓄积成了不少水洼，水洼就连成一片，在地面上大水弥漫。空气里是浓重的雨腥味，混合着这弄堂里特有的生活的酸腐臭味，还有从克林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菲尔往黑暗里走了几步，然后感受到了抵在他眉心的箭矢。他有数过，这大概就是克林特的最后一支了。不得不说，他那些奇特的箭矢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同样产生了不少惊艳的效果。
锋锐的箭头尖扎穿了他眉心脆弱的皮肤，菲尔忍住了从后脊窜起的战栗，让自己停滞，保持不动。一点殷红的血珠子从他眉心的皮肤下沁出，流到他的鼻梁上，然后被雨水稀释，变成一条看不见的细细的血线，流入大地。
“他们想让我杀了你，克林特。”菲尔开口，他的声音投入雨夜，空旷而且平静。
“你应该杀了我。”菲尔得到了一个回应，声音紧绷而且防备，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不像是走投无路的困兽，倒像是一种解脱，“拉着你去死也不亏，长官。”
“但你让我改变主意了，克林特，我要把你带回神盾。”他说，但是抵在他眉心的箭矢依旧平稳，“你值得一种更好的生活，值得第二次机会。”
克林特在黑暗里的声音听起来跳脱而且带着一种渴求，“哈，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特殊监狱，或者就地击杀。鉴于我们现在的状况，后者的可能性居高。”菲尔回答，但他知道克林特会答应他的。他会把他带回去的。
克林特有强烈的自毁倾向，但他同样也拥有强烈的求生渴求，他会抓住这样一根蛛丝的。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菲尔等着他，耐心而且安静。或者其实也没有非常久，只是他的记忆把这一片刻的情绪无限的放大，把时间无限的拉长。
“……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克林特。你是个太良善的人。”
菲尔在克林特放下弓箭的那一刻，就上前一步拥抱住了他。
克林特身上冰凉，他同他一样，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菲尔摸到了他身上的伤口，感受到了那里依旧在渗透出来的温热的血液。这些血会弄脏他昂贵的西服，但是随便他吧，现在没有什么比克林特更加重要了。
菲尔在某一个片刻，看到了克林特的眼睛。他没有失去那些照片里他见过的美丽的蓝色，它们依旧是清澈的，透明的，像是冬天冻结的深蓝色湖水，又像是雨后澄澈如洗的天空。
他相信，雨停后的今晚会有非常明亮的星子，就和克林特的眼睛那样。
也许早在那么多年以前，菲尔现在回忆起来，也许在那个时候，他的心里面已经住进了这么一只小鹰。他们的关系太亲密，远远超出了一般的指挥官和他手下的特工。
他会允许克林特在他的办公室午睡，后来他甚至给他准备了一条毛毯。克林特喜欢抱着毯子睡觉，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但在他身上格外的可爱。
他的抽屉里开始为克林特留下一包他最喜欢的小甜饼，奖励给任务回来疲累而且憔悴的特工。克林特会因为这一包饼干瞬间恢复笑容，在他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卡擦卡擦地吃着饼干。
从一开始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偏差，但菲尔不得不承认他乐在其中。也许最开始确实是出于关心，但现在看来，这结局绝不会止于关心。
在他看到克林特的照片，想起他生活当中的这个无法缺失的部分之后，菲尔终于感觉到了生命的完整。一直困扰他的那些怪异的感觉终于找到了解释，也终于得到了填补。
他们曾经试图驯养这一只锋锐的但不听话的鹰，菲尔有些绝望地捂住脸，是克林特驯养了他，哪怕他是他们当中更为年长的那个，哪怕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确实驯养着他。
他理解尼克的震惊，这确实是……
但这该死的合理，像是天生如此一般的契合。
飞得再高再远的鹰，也总是要归巢的。
现在菲尔要去找他，他要去找他的克林特，他要去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出去吃饭，在克林特问他这是否是一个约会邀请的时候，干脆地回答是。
就像在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抱住了克林特一样，他现在要去拥抱他的小鹰。
告诉他，万般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