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age Of Lady Ardue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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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ge Of Lady Arduenna

Chapter 1

好女巫站在办公室的阳台上俯视着整座城市。

随着动物社区与城市重新接轨的计划稳步展开(在一段时间的激烈抵触与妥善处理后),这座被两种矿物颜色覆盖的城市增添了不同色彩。

集市附近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一开始属于最早和政府部门签订了契约的沙漠流浪部落,后来改建成面向所有种族的旅馆。共有三处融合住宅区坐落在城市各处,为不同种族结合的搭档提供服务,任何居民都可以在通过几个阶段的申请后获得入住资格。它们统一刷着醒目的明亮油漆,根据提交的建议,目前有关部门正考虑在第四处住宅区落实完毕后开放对房屋外观的自主选择权。

这些颜色通过刻意的排布点缀在祖母绿之中,如同盛放在林地间的雏菊,带来蓬勃的生机。这显然值得骄傲,Glinda有时忍不住这么想。这座城市花了四十年拔地而起,而她和身后的参谋团运用十分之一的时间让其中一部分变得更好。

更不用提城市的治安问题, The wizard统治时期街头上流窜着绿色的骗子和扒手,现在则更少、行动也更隐蔽。没有了捉捕女巫的第一使命,装备精良的护卫队将更必要的精力放在了维护街区的治安上。不如说,他们终于变得真正有用了。

这些长足的进步出现的同时,时间变得像一个伪命题。

自然,不论人们如何冠以自己的观点,它始终以永恒的步调前进。Glinda只是觉得它对自己不产生什么作用。十年过去,除了她现在更钟爱方便打理的短卷发和尽可能不伤害脚踝的平底鞋——以及一些身体机能方面的小小退化以外,一切仿佛还停留在她的二十岁。

这间由书房改造的办公室对她而言仍然像第一天推开门时一样陌生,她清楚地知道每一份按字母排序的文件摆放在哪个抽屉,旁边的沙发上还摊着她从老家frottica带来的午睡用的旧毛毯和眼罩,房间里弥漫着她惯常擦拭的乳膏的芳香,然而她自己却与整个空间格格不入。

任何走进这个房间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客气地询问她:“Glinda女士,您正准备离开吗?”

也许其他人观察到的比她的心告诉自己的要更诚实。

她从来不属于这里。她只是不去想。

Glinda轻轻打了个哈欠,重新将窗帘拉上。年龄翻过三十岁,在不午睡的情况下清醒一整天立刻变成了一种小有难度的挑战。每天的同一时刻她总是很困。

她摘下耳环放在桌子上, 把自己舒适地裹进毛毯里,预设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午休时间。

Pfannee和Milla十分熟稔Glinda的作息表,不会在这个时间段用任何非紧急事态打扰她,而shenshen会用自己钢铁般的雄心确保一切不速之客都被阻挡在她那扇属于行政顾问的房间大门之外……Oz,所有的细节都在嘲弄着Glinda她如今的生活方式与在shiz时多么相吻合。

不过,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睡眠,在一个完美而和平的午后。好女巫通过叹息将淤积在身体里的疲惫挤压出去,蜷缩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有那么五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Glinda!你必须看看这个——”

连环爆炸式的喊声从门外响起,Glinda的头抬得太快,砰地一声撞上沙发的靠背。她捂住几乎冲破胸膛的心脏,声音既惊恐又困倦:“……什么!”

Pfannee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提着一样物体走进了房间,shenshen则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脸上维持着如出一辙的神秘表情,Glinda不得不向外张望片刻,确认milla不会成为第三个出现在房间里的人。毕竟,三不是一个好数字,足以构成最小规模的邪教组织。

milla并不在。很好,她会为此得到个人奖金。

“所以,出了什么事?”

Glinda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以及pfannee手中可疑的脏兮兮的……袋子?挎包?她太困了,什么都不能想,只是等待着两人给出回答。

她的生活助理和行政顾问对视了一眼,看上去比她更惊讶。

“这个”pfannee晃了晃手中的东西,那个漆黑的玩意甚至开始扑簌簌落下灰尘“Glinda,要不是我幸运地决定在那个时候走进储藏室寻找二十年前翡翠城流行过的束腰款式,它已经被丢进焚化炉里了。”

Glinda仍旧很迷惑,她看不出来这么一袋其貌不扬的垃圾被焚烧能够对这座城市造成什么紧急事态,让他们必须选择在这个时间吵醒自己。

带着眼镜的男人几乎哽住了。他的眉毛飞扬在额头上,带着几分忍无可忍的意味:“认真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它呢?上一次我们承认它不见了的时候你发疯地喝光了所有的酒,还咬伤了我的屁股。”

“还有我的手腕。”shenshen在一旁谨慎的附和。

pfannee以一种矫饰的姿态叉着腰,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你能明白那种创伤吗,和一个完美的床伴一起躺在床上,直到他突然开始声明我的臀部‘有一些起伏’?我以为那是对我努力健身的赞美,实际上呢?我摸到的是你锋利的牙齿留下的难以磨灭的伤痕!你怎么能说自己不记得?”

如果Glinda还记得,她也许会觉得愧疚。但她只是厚着脸皮看向他手中的东西,无法从记忆中找到任何与之匹配的信息。

“我想不起来”她诚实地说,决定尽快将这件事解决回归自己宝贵的睡眠“有没有什么提示?”

Pfannee显然被难住了,他提前张开了嘴,但由于没有发出任何一个有价值的音节而表现得像一只正在散热的狗。

shenshen主动出击:“三年前?你从Nest Hardings回来的时候,我很确定那天你预定要与接替Munchkinland前任政府的暂时负责人见面,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天夜里你就脱离了护送队伍自己坐着泡泡飞回来了。”

“而且看上去很恐怖,G”pfannee沉重地补充“要么是你一不小心和一只鹈鹕发生了关系,要么是刚刚遭受了最残酷的失恋,但我们都知道前者更有可能。总之,你神志不清地回来,紧紧抱着这个东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小时以后才出现,然后疯狂地吸食了所有含酒精的液体。”

Glinda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只被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布包,不明白存活在这些形容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她自己。

但当视线长久地落在上方时,某种强烈而模糊的感觉缠住了好女巫的心脏,让她突然间很不舒服,同时奇怪地口干舌燥。

也许她确实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太熟悉、太危险,以至于只是靠近它所代表的概念就让Glinda的皮肤寒毛耸立。她还没有回想起具体的记忆(甚至仍然怀疑它是否存在),但那种感觉……既渴望着打开它一探究竟,又想立刻逃得远远的,最好此生之中都避免再见到它。

她真的不必想起太多。在她绝大部分都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平凡人生里,能够携带这类特质的存在实在数不出几个。

应该说,只有一个(或者,一滩)。

Glinda的心沉了下去,她凝视着那抹黑色的踪迹,声音飘忽:“我会处理它的,你们先出去吧。”

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一瞬担忧的眼神,但他们都很清楚这个金发女人从某个时期开始就变得特别顽固,进入状态时很难再被任何人的观点撼动。

离开以前,shenshen在门口徘徊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实际上,Glinda,还有一件事。”

“市政厅接到线报,有个别Qhoyre本地的矿工目击到一个“疑似乘坐物体飞行的黑色人影”,这是半个月前的事,上报的人提供了一些线索,或许——”

“——不要。”

Glinda平静地打断了剩下的话,她挺直了脊背,看都没有看向shenshen:“别这么做。我说过我不想听到这些……迷信。”

短暂的停滞过后,她飞快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放松下来,但仍旧盯着正对面的墙壁:“就……要求市政厅去处理吧,这就是那些员工得到薪水的原因。我认为翡翠城不再需要这些过时的消息了,让他们再确认一次所有行省的赏金都已经被撤销,好吗?”

一阵寂静之间,shenshen从善如流地让自己消失在了门后。

pfannee在走廊里面带忧愁地抱怨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每一次都坚持让她知道这件事?这只是在激怒她而已。考虑到“那个人”基本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污点,这实在很正常。”

胸口挂着闪亮的行政助理标识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呃’了一声,她轻蔑地看着自己天真的朋友:“喜欢男人真的不会就这么把你变成一个合格的女人,是不是?这么长时间了,你真的觉得——”

shenshen迅速止住了话头,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适合讲出这些话。左右看了看以后,她才有些含糊其辞地为自己的观点下了定论。

“总之,我只是跟随自己的直觉。”

两人匆匆离开了原地,让谈话潦草地结束在这一刻。

然而对于Glinda来说,事情永远、永远不可能像这样轻松地发展。

她试图重新酝酿睡意,把自己严丝合缝地放回先前在毛毯里钻出的形状。但即便闭上眼睛,强烈的凝视感也会隔着黑暗尖锐地戳刺她的眼皮。

金发女人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瞪向桌子上那只朴素的罪魁祸首。

“你就应该被烧掉,知道吗”她疲倦地揉了揉脸, 对着空气喃喃开口“你怎么没跟着她一起融化?”

没有回答。黑色的袋子安稳地在好女巫的视线下歪斜着,看上去相当无害。

Glinda叹息了一声,不情愿地重新坐起来。她大可以再把这东西丢到任何地方去,藏起来,或者召唤一束火苗假装在打喷嚏的时候不经意把它点燃。但她现在,唉……太成熟了,已经没办法说服自己做这么幼稚的事。如果这个局面出现在三年前,事情一定会更好解决,她能够以此为借口淹死在酒精里,然后顺理成章地拒绝出席第二天的任何会面。

三年后,一位更成熟的淑女唯有面对。

她将手伸向那只……挎包,那是一只挎包。又在碰到它以前改变了想法,转而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魔杖(不存在任何尖刺,更像在shiz收到过的那支),用它轻轻挑开了最上方的包带。

没有诅咒的痕迹,没有鬼魂尖叫着从里面跑出来,只有一捧再普通不过的细小的霉灰从内部翻卷而出,散发着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散的气味。

胡椒油、雪松木、一点点柠檬精油和苦涩的香草。

Glinda咽了咽口水,盘踞在胸口的紧绷感变得更加强烈,让她的肩膀跟着僵硬起来。确认了它没有什么危险性,她把那东西拉的更近,试图看到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但在目光捕捉到某样物体的边缘时,她太快地放弃了这个想法,选择朝它未知的内部探进一只手。

就这样吧,好女巫想,如果里面有一只饥肠辘辘的耗子等着咬掉我的手指,那就是我的命运。

她只是必须非常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心脏,不能一口气面对所有的东西。在经历了非常有据可考的崩溃次数之后,Glinda摸索出了一套有效防止它发生的行为准则。

最先被拿出来的是一小捆干燥的鼠尾草。

没什么特别的,作为施展部分巫术和制造止痛剂的基本材料,它很常见。Glinda尽可能地不让自己仔细观察,但还是不小心捕捉到它的处理手法有多么标准。就像那些在教室中真正听讲的好学生会做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她忽视了口中的干涩,咬着嘴唇把它放到一边。

第二样物品,好女巫没有想到,会是一面镜子。

它有着金色的边框和繁复的图样,连接手柄的部分镶有一枚圆润且散发着光泽的紫色宝石,所有纹路在手柄的末尾处交织成大写的T,一种因为过于繁琐而被取代的古老字体,看上去属于某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但,怎么会是镜子呢?她——当然,它的主人是货真价实的女性,Glinda绝不会质疑这一点。可镜子从来不是那个人的领域。她永远只是站在前方匆匆一瞥,飞快地拿走自己需要的部分,好像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自己的倒影灼伤。

或许只是有必要在飞行之后查看自己的仪表?如果一个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蓬松头发从扫帚上走下来,人们确实很难觉得她足够邪恶。

这个想法让Glinda一丝微弱的诙谐。但她很快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那双棕色瞳孔里深刻的悲伤回望着她,顷刻间将她唇边的笑意熄灭了。

她捏了捏眉心,想要把它和那捆鼠尾草放在一起。就在此时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从镜子背面的缝隙中滑落,掉到了她的膝盖上。Glinda捡起那张纸条,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它显然写于十分紧迫的情况,一大团扎眼的橙色汤汁在左下角洇开,中间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母,其中有两个被多余的墨水覆盖,让人看不真切。

Ard--nna。

只有这些。

Glinda皱了皱眉。这不像是一道咒语,也许是某种暗号?它唯一能让她联想到的东西是她母亲的名字……她的中间名。但除了Ama clutch(总是在生气的时候才这么叫她)和每一份家庭作业上的署名以外,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她暂时放下这个疑惑,把纸条重新夹回发现它的地方,用仅剩的精力匆忙查看了剩下的东西:一支笔尖折断的钢笔,上面印着shiz的标志,Glinda隐约记得这是开学初给每个新生发放的纪念品;黝黑的护身符和零零碎碎的巫术用品,意义不明;还有一份纸质柔软的翡翠城宣传手册。它的表皮破破烂烂,纸张边缘因为磨损过多而变得毛茸茸的,再也无法割伤任何人的手指。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它总不能是……

好女巫不死心地翻开了第一页,在上面发现了毫无疑问属于Galinda Upland的华丽字体。字母的结尾都带着俏皮的弯钩,一个坏习惯,她至今没能改掉。

那行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粉色墨水毕竟褪色得更快。但有人用炭笔仔细地勾勒出它的边缘,保存了每一个字母留下的空白。

Glinda发出一声类似窒息的轻喘,重新把那本陈旧的册子合上。她蜷起指节推了推眼眶,随后干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真的,她就知道根本不应该打开那个黑色的东西,这是根本性的错误。

“我不能再为你这么做了”好女巫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对着自己的大腿自言自语“不管这代表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了。我会把这些东西丢给博物馆,让所人都看到你对随身物品糟糕的品味。你活该。”

Glinda说到做到,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挎包里,向秘书宣布了为自己放假的决定——这一天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必要的压力——然后带着它回了家。

毕竟,作为又善良又棒的好女巫,她必须先仔细检查所有的东西,确保上面没有任何恐怖的巫术痕迹才能把它交给无辜的工作人员。

一回到家,Glinda就把挎包放到了酒柜旁边的角落。

那里已经存在很多东西,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一些被玷污过的物品。邪恶女巫用过的玻璃笔、邪恶女巫用来摄取能量的仪式器具(经确认只是一个普通的碗)、邪恶女巫的历史课满分文论,诸如此类。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相当邪恶的氛围,因此Glinda总是坐在这里净化它们。她甚至专门在这里配置了一把可以对抗负能量磁场的善良椅子(白粉色,而且坐垫十分柔软,绝不会让人在沉思过后腰酸背痛)。

她挑挑拣拣地把挎包里的东西分类放在它们的同胞之间,想了想,又把那面镜子拿了出来。

不知为何,它给了金发女巫一种不寻常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它是所有物品中唯一漂亮到不像能属于一个黑漆漆的卑鄙之物的遗产。

做完这些,Glinda拖着自己的身体和仅存的清醒洗漱完毕,慢吞吞嘬完一杯安神茶后换上最舒适的丝绸睡衣,一头撞进粉色云朵般的梦幻大床里。

在顶级丝织品的包裹下,Glinda重新找回了昏昏欲睡的状态。她困倦地拍平自己的枕头,把那面镜子丢到一旁,暗自希望自己真的能够在服用了过量的情感冲击以后睡着。

 

湿漉漉的风舔舐着好女巫的下巴,在她的鼻尖涂抹上草汁和花瓣的清香。她皱了皱鼻子,没有选择睁开眼睛。

事实上,这种温和而湿润的风还不错,让Glinda想起frottica和shiz四面环湖的老校区。夜里风拂过窗框,总是带给她一夜好梦。相较之下,翡翠城过于干燥,一年四季游荡在城市上方的风都没有什么情调,而这间接导致了她极其糟糕的睡眠质量。

也许这多少可以算是一场好梦。

她翻了个身,决意不去理会四周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女巫获得她想要的睡眠,她会像一条贪婪的龙守护财富一样紧紧攥住它,直到不得不醒来为止。

“你是仙子还是什么别的?”突然之间,有一个声音这么问道。

Glinda立刻睁开了眼睛。

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一个人……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距离微妙得可以随时在靠近或逃跑中切换。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洋裙,看起来比身体还要小一号,露出的手腕显得笨拙而局促。与之相反,一副过大的圆框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短时间内就已经滑落了两次。在此之外,一头蓬乱而卷翘的黑发披在这孩子的脑袋上,和散落在脸颊各处的雀斑一样十分叛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的眼睛和皮肤继承了沼泽和草地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出绝无异议的铜绿色。

不。

不不不不不不。

Glinda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试图把这个幻象赶走:“光是让更大的那个骚扰我的安宁还不够吗?还要给我这个……我甚至根本没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

那孩子向后退了两步,仍然存在着,并没有如好女巫所愿直接消失。她没有再说话,但似乎读懂了Glinda的语气和肢体动作中透露出的不欢迎,因此眼中立刻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防备。

Glinda察觉到了这些细节,多年以来饱经磨练的直觉让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仔细看向那个女孩。

“我知道,爸爸说得对,就连你们也不会喜欢我”她说,没能完全掩盖住声音中的畏缩和失望“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会叫其他人过来的。”

Oz,她简直就是那个人的翻版。

如果那个女巫真的有过童年,只可能会以这种模样呈现,任何人都不能质疑这一点。就连自怨自艾的部分都如此相似,以至于Glinda的心久违地为同样的东西而产生微弱的刺痛。

她从不知道自己在想象力方面有如此天赋……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它从不插手那些糟糕的梦境,为她编撰一个比现在所拥有的更美好的未来?永远都只有模糊的影子、破碎的窗棱和狂风呼啸作响,绿色、黑色 ,还有徘徊在空旷城堡里的尖叫(四年过去了,仍旧没什么新意)。

这个,至少它不会让人惊醒。

她叹息了一声——仍旧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想做什么,但拿出了更适合小孩子的态度。

“我刚刚只是……还不够清醒,抱歉。”Glinda挂起自己最甜美的Glinda the good式的微笑“实际上,我还挺喜欢你的。”

这句话没能重新赢回女孩的信任。与一般处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时常持有的天真不同,她的神情中镶嵌着某种格格不入的老练,仿佛听过太多次同样的谎言,早已经能简单地将它识破。

“这不是真的。”她用最小的音量咕哝着说道,试图表现得更成熟(在大人的眼光看来几乎有些可爱)。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在原地停住了,没有移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观察着,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这是一种熟悉的模式。Glinda很清楚它的运作方式,在人群的角落,在阴影里,那个人经常这样摆放自己,不能很好地定位自己的存在。即便她们的双手不分彼此地交缠在一起,她也总是乐于让Glinda引领方向。

好女巫不禁讶异于这些记忆竟然如此新鲜,皮肤相触的温度仍然清晰地镌刻在她的掌纹里,驱使着她朝女孩伸出手。

“你愿不愿意靠近一点,亲爱的?”Glinda斟酌着自己的态度,最后决定只是……真诚“我有点弄不清状况,如果你能帮帮我就最好了。”

“……你好像没有书里说的那么有能力。”女孩说。

这个小小的绿皮肤生物带着怀疑靠近了一点,在肉眼可见的犹豫过后把自己的手放进了Glinda的手掌里。那么小,但同样温暖,那些带着尖锐长度的指甲现在更像绿色的新芽。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梦,而Glinda永远没机会知道它和现实的差异。

她轻轻捏了捏那只柔软的手,用柔和的力度把女孩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坐下来。她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但仍选择坐在离Glinda有一定距离的位置。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仙子?”金发女人盯着那颗蓬松的脑袋,莫名产生了想要试一试究竟是什么手感的冲动。

女孩对此无知无觉,她皱着鼻尖说道:“因为你穿着这样的衣服?人们不会这么穿,对吧。而且你很漂亮,我没有见过和你一样漂亮的人,也没有见过金色的头发。”

Glinda看了看自己,发现她身上正是那套睡前穿着的最棒、最柔软的丝绸睡衣。但同样的,它在不那么体面的方面也做得十分优秀(她在心里强调这是为了透气性,从来不是为了给谁看)。这样那样,不论如何,至少一个孩子不应该看见它!哪怕这只是一个梦。

在解释自己单纯是一个选择了轻浮睡衣的女人或成为并不存在的神话生物之间,好女巫选择了撒谎。

“是的,你很聪明,我正是一名仙子。”

这是一个梦,维护她自己的尊严能有什么损失呢?

女孩的眼睛微微放大,透露出一丝对求知的渴望,但同时淡淡的怀疑仍旧徘徊在那双翠绿的眼瞳里。

“你能不能……做些什么?有人告诉我书里写的那些都是假的,所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似乎对提出要求这个行为十分生涩。

Glinda微笑起来,用一句最简单的咒语召唤出微风,让一片细长的山毛榉叶片盘旋着落到女孩的鼻尖上——现在她已经能很轻易做到这个地步。

小姑娘打了个喷嚏,看着那片叶子缓缓飘落到自己的手上:“所以你是真的。”她喃喃自语,语气带着几分欣喜。Glinda注意到她的身体悄悄地朝自己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这个细节莫名让她的胸口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以好的方式。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出现过了,所以她的心脏暂时还没有适应这种柔软。

“还有什么别的吗?”女孩的声音变得更加好奇,带着一种无害但十分执着的探究“你、你会飞吗?我没有看到你长着翅膀。”

好女巫当然会飞。但不是靠她自己,而是一个借助某些机关和一点点魔法来运行的巨大粉色泡泡。遗憾的是,这个梦里并不能找到它的存在。

Glinda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罗列了自己拥有的技能:治理一个国家的政治能力,太乏味;社交手段,太复杂;强而有力的自欺欺人——没办法向一个孩子解释它在生活能发挥多么具有价值的雄伟作用。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会飞。不过……我可以猜到你的名字。”

女孩的表情中闪过一抹失望,然而Glinda毕竟不能怪她。她也知道那些童话书中有多么浪漫的描写:让食物变得美味的魔法粉尘、晶莹剔透的羽翼和纱裙,还有命中注定的英俊王子。相比之下,她胡诌的能力完全不值得憧憬,基本可以说是毁灭了一个小孩子最初的想象。

但这个绿色的小东西就是太善良,或者说,太关注其他人的感受了。

她飞快地把自己的失望藏起来,尽全力挤出自认为十分期待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安慰着比自己庞大了数倍的女人:“没关系!这也很厉害,我觉得你可以,嗯,用它来认出那些把脸藏起来的坏蛋,对不对?”

Glinda的胸口突然被塞得太满,几乎想要呕吐了。

她摸了摸自己睡衣上的条纹,惊悚地将身体里那股既温暖又充满绒毛的悸动压制下去,让自己保持微笑:“嗯,你说得对。所以你希望我猜你的名字吗?”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那双小小的手纠结在一起,局促地摆弄着裙子边缘已经变得老旧的蕾丝:“我的名字,他们说它很奇怪。”

怎么会?Glinda心想,世界上没有奇怪的名字,只有不适合的名字,还有被遗弃了的名字。她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孩,对她说道:“我会让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你的名字很不错,比大部分人的都要好,el——”

那个名字像一颗老旧的弹簧一样卡在了好女巫的喉咙深处。

她张了张嘴,感受着在舌头上滚动的陌生的词汇,心跳在来到这里以后头一次变得急促起来。

女孩对Glinda投来好奇的目光,全然不清楚此时此刻她正如何挣扎着与某种无形的阻碍作斗争。

“el……elphie……”

Glinda艰难地把那些音节拖拽出来,仿佛身体深处有什么规模庞大的东西跟着松动了。

“Elphaba。”

Elphaba Thropp。她低声说道,感到一阵颤栗流经血管,让人脊背发麻。好女巫忽然意识到,她上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是多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它还不代表一个死人,不是一段她无法启齿的历史,她还能允许自己在每一个彻夜难眠的晚上、每一次令人失望的交锋之后,乃至于只是在难以忍受的寂静之中咀嚼这个名字。

Elphaba、Elphaba,Elphaba。

Glinda又念了三次,五次,直到它变得像呼吸一样通顺,能够从齿缝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她放任自己摸了摸女孩蓬松的脑袋,轻声说道:“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它。”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呢?

长久以来,Glinda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Elphaba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绿色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羞涩:“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谢谢你。”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又问道:“那你有名字吗?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Glinda在两个名字间犹豫了一阵,就在开口前,她突然改变了想法。她舔了舔变得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你可以叫我Arduenna。”

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灵光一现,真的,只是她的心里有那么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期盼着能够成为另一个身份。不是来自Upper Upland的Galinda,也不是坐在翡翠宫里的Glinda the good,只是一个愚蠢地用着她妈妈的名字扮演仙子的女人。

这只是一个梦,在梦里她可以让自己拥有这些。

“好的,Arduenna女士。”Elphaba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她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在包围着她们的灌木丛外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

“Elphaba小姐,你在哪里?”

女孩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些,她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出现的方向,低声说道:“是我的保姆……我要回去了。”

离开以前,Elphaba又一次回头看向Glinda:“再见,Arduenna女士。”

看着她的身影即将钻入繁茂的叶丛之中,Glinda突然出声叫住了那女孩:“等一下,Elphaba。”

她回过头,仍旧像之前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我抱你一下?”好女巫说,感觉汗水打湿了自己的掌心。

Elphaba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圆头的皮鞋踩过草地走到她跟前,给了她一个人轻而柔软的稚嫩的拥抱。Glinda闭上了眼睛,将头垂在她的肩膀上,闻到了胡椒油、雪松木,一点点柠檬精油和甜蜜的覆盆子果酱的味道。

 

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都改变了。

没有小女孩,没有昏暗而静谧的草地,没有任何声音。Glinda的丝绸睡衣上没有任何草籽,她双手交叠,安静地躺在床上,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干脆只是一具死去的肉体。

但紧接着,她突然弹坐了起来,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发出一道震惊的气声。

就在上一秒,Glinda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段她确信从没有过任何印象的记忆。

二十岁的Elphaba Thropp站在寝室正中间,和周遭粉红色的一切格格不入。她握紧拳头,某种脆弱的期盼闪烁在那双绿色的瞳孔之中,掩盖于更深邃、更静谧的背叛后方。她说:“Galinda,我只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究竟知不知道Arduenna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