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当威胁消失，王国安定，臣属们就开始在别的事情上留意。塞巴斯蒂安还没等到闹洞房就一命呜呼，没有圆满的婚姻不被七神所承认，国王现年十五岁，正是娶妻生子的好年纪。谁家女儿将幸运地被年轻的君主拥入怀中，成为母仪天下的王后？每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都在暗暗关心这一问题。
可能性最大的无疑是国王的亲妹妹，瑞雯公主。坦格利安家族有着兄妹通婚的传统，以保证血统纯正。但遗憾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瑞雯公主虽然自小就很黏查尔斯，但她对哥哥没有爱慕之情，相反，她常常嘲笑哥哥住在书里，拿起长枪来会把自己绊倒。而国王对妹妹也只是疼爱，他无意将妹妹据为己有，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
当范围不限于坦格利安家族，全国的贵族都蠢蠢欲动。多恩领的马里昂亲王在来信的末尾提及自己的小女儿奥萝拉“身材娇小、银丝胜雪”，她可凭空引出雷霆暴风，前不久刚迎来初潮；谷地的约伯特公爵则在信中诉说关于妻妹婚事的烦恼，公爵夫人来自符石城的罗伊斯家族，她的妹妹莫伊拉·罗伊斯聪慧而高傲，认为姐姐找来的结婚对象“都粗俗又蠢笨，甚至不如她的小红马有趣”；孪河城的佛雷家族几乎是倾巢出动，短短一个月内老侯爵的女儿和孙女们轮番拜访红堡，向国王请安。有流言说哪怕国王想把她们都娶进门侯爵也没意见，但弄臣和女仆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因为“没人想和母黄鼠狼生小黄鼠狼”。
这些暗示过于明显，就连私生子也瞧出几分端倪，可国王却一直不为所动。他向多恩亲王和东境守护回信，前者他建议等公主身体更健壮时再为她操办婚事，后者他安慰“七大王国幅员辽阔，英才济济，总能为她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他赞美佛雷家的淑女们，邀请她们与锐雯公主同游。国王温和的态度叫人如沐春风，然而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他拒绝得不动声色，叫人无从指摘。
只有近臣知晓国王早已不堪其扰，年轻的御林铁卫队长常常在私下里打趣他是“寡妇之思，少女之梦”，国王每每听到都会佯装生气地瞪视着他，但艾利克斯爵士开怀大笑，不以为意。某一次他与汉克学士在书房下希瓦斯棋，棋盘摆开，学士却惊讶地“咦”了一声。“‘国王’在这里了，”他指着棋盘，“‘王后’在哪呢？”在场的年轻人皆笑了起来，除了艾瑞克·黑火。
只有他不觉得这是件好笑的事。“小心，他们觊觎的是你的权力。”私生子阴沉地警告道，将带着香气的信笺扔进火堆。“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国王回答。可他仍在日复一日与贵族们玩着兜圈子的游戏，既不表现出偏好，也不显露出厌恶。他的确在拒婚，可不甚明朗的言语如阴翳遮盖在私生子心上。他逐渐感到不耐烦。
艾瑞克的烦躁程度在威廉公爵当众提出国王该为自己择定一位王后时达到顶峰，他用提前离席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他的存在对于御前会议无足轻重，于是在他走后，众人继续讨论国王的婚事。国王之手约翰公爵认为娶一位“变种”无疑有助于诞下强大的后代，而威廉公爵则持相反的意见。他提醒国王，与“普通人”联姻可以安抚异能者稀少的家族，消弭七国之内“变种”和“普通人”之间的隔阂。
两位重臣的意见都各有道理，御前会议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在此期间国王未发一言，只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臣子，直到他们都闭上嘴巴，室内静到能听见不同韵律的呼吸声。
“诸位，”查尔斯站起身，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面孔，他的声音沉痛不已，“我的夫君尸骨未寒，我岂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另结新欢？”
话音未落，众人脸上登时变了表情。“这、这……”年迈的财政大臣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艾利克斯爵士和国王对视一眼，他拼命忍笑，五官扭曲到变形。“这毫无道理，”海政大臣腾地站起，难以置信地开口，“大家都知道，您和叛王塞巴斯蒂安的婚姻只是一场闹剧。”
“大家都知道，”国王用眼神命令他坐下，“我与他在七神面前留下庄严的誓言。无论如何，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我得为他哀悼，直到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会议不欢而散。结束之后，国王询问艾瑞克·黑火的去向，可下人只看到他骑马出城，无人知晓他的目的地是何处。查尔斯在他的房间等他，他用阅读打发时间，直到天黑房间的主人才带着一身夜色归来。国王示意仆人们出去。当晚，他们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但是没人听清争吵的内容。人们只看到国王出门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而艾瑞克没来门口送行，这不合礼仪，可仆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国王与私生子不再亲密无间。御前会议仍在坚持不懈地将婚事提上日程，艾瑞克不再夺门而出，但每当谈论到这个问题，他的脸色如冰棱般寒气逼人。查尔斯竭尽所能地敷衍，维持君臣之间表面上的和谐。一个又一个姑娘的名字被提出，她们家世显赫，面貌姣好，像枝头待采撷的鲜花，查尔斯一伸手就可摘下。国王拥有一整个花园，却毫不关心，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回复始终如初。
他的另一桩烦心事接踵而至。艾瑞克·黑火在某一天突然提出，他要回家。
“我受够了君临，”他曾不止一次向国王抱怨，到现在已是耐心耗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查尔斯，毕竟我是个只会武力的莽夫，而你则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所以你知道的，他们看我就像看见一个笑话。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我的朋友，艾瑞克。”
“你有很多朋友。”私生子尖锐地指出。
国王摇头。“不。”
“我要回龙石岛，回到海边。我可以当个水手，当个铁匠，随便什么，都好过在这里，像个无用的摆设。”
“你的能力远超过你的想象。”国王试图挽留，可私生子去意已决。最终他松口。“至少参加完我的婚礼，艾瑞克，到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他难得如此强硬。王命不可违，私生子即便再不愿意只能答应。“你是国王，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他讽刺道。
查尔斯认真地看着他，而后又轻轻笑起来。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是的，我可以。”
自那之后他们没再说过话。第十六个命名日就在一个月后，千头万绪的琐事纷至沓来。比武大会的举办地点，生日宴会的七十七道菜，摄政王的卸任仪式……虽有御前会议帮衬，但许多事仍要查尔斯拍板定案。远道而来的贵族住满了君临的大小旅店，街道上重现大约一年前的繁华忙碌。盛会徐徐拉开序幕，但在私生子眼里，这些热闹均与他无关。
立后的声音不曾停止，而国王也似乎慢慢松动，他和鹰巢城的珍妮·艾林在黑水河上乘船游玩，随奔流城的米妮莎·徒利出城鹰狩，甚至邀请密尔总督的女儿共进晚餐。这位异邦的女子衣裙上绣有最繁复的蕾丝，而她为此洋洋得意，这招致了许多同性的嫉妒。
贵族小姐们发生口角本是常事，可当兵戈参与其中，性质便有所不同。处罚完在酒馆持械斗殴的两队士兵，公爵请国王留步，他满怀忧虑地告诫国王，应及早确立王后，以免乱象升级。
“我明白，”查尔斯回道，“比武大会后，我会宣布结果。”
一个月后，众臣聚齐，就连不常露面的私生子也被通知参会。已得到消息的众人紧张地等待国王发话，可国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会议如常进行，于是大臣们只好按部就班地开始汇报工作。国王仔细地聆听，时不时提问，就像他过去所做的那样。
终于守备队队长发言完毕落座，这常常意味着会议结束，可此时无一人离开。迎着无数道视线，查尔斯缓缓起身，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清清楚楚听见。
“自我的丈夫和叔叔塞巴斯蒂安·坦格利安亡故后，龙石岛一直无主。我思索多日，觉得他应属于叔叔的唯一后代，艾瑞克·坦格利安——”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艾瑞克本人也略吃一惊。权力回收的第一天，国王将私生子合法化，赠与他姓氏和封地，嗅觉灵敏的人也随即意识到此举的另一层含义。
“他将成为我的王夫、我的依靠，与我同治天下。”
这便是结果了。原来国王属意于自己的表兄弟，也许情根深种，只是没人想到他竟会舍弃娶妻生子的寻常生活，因而忽视了重重端倪。这是个任性的决定，不止一个人这样想到，可是国王已经成年，他有权挑选自己心仪的男子，与之携手共度一生。艾瑞克·黑火……不，现在已是艾瑞克·坦格利安，在座的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与国王常发生争吵的传闻。若是他表示反对，此事或有转机。
在错综复杂、各怀心思的缕缕目光中，艾瑞克单膝跪下。“一切如您所愿，我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