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幾乎快習慣了，經常做惡夢這件事。
但習慣這件事的發生並不會讓它變得更容易一些，很不幸的。那種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如同溺水般的瀕死體驗，無論如何都不會太過輕鬆，他想。
噢，不過史蒂芬是能讓它變得稍微容易一些，因為他是，你知道的，史蒂芬。
但史蒂芬不會一直都在。
做惡夢這件事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它可能發生在任何時候，無論是他真正在睡覺的時候，或是他在史蒂芬掌控身體時，在精神空間裡休息的時候。在精神空間裡發作最討厭了，四周的空間緩慢壓縮，一步一步逼近，逐漸壓的馬克喘不過氣，而史蒂芬因為正在掌控身體無法回應，他只能一邊努力呼吸，一邊祈禱一切在史蒂芬發現異樣之前趕緊結束。
他通常都能熬過。只不過過程糟糕透頂就是了。
馬克咬緊下顎，緊閉著眼睛，無法克制的悶哼著。
他清楚的知道他正安全無虞的在精神世界裡，但和美夢比起來，惡夢總是特別的逼真。像是堆積在他身邊的屍體，他傷害過以及即將會傷害的人們，他在乎的人輪番對他的指責，溫蒂的咆哮，羅羅大喊救命的聲音，嵌在他胸口的子彈，從沒存在過的史蒂芬，永遠消失了的傑克——
「馬克，醒醒。」
有什麼人在叫他。
「馬克。」
有隻手不太溫柔的拍了拍他的臉。
「馬克史貝克特！」
「啊啊啊啊啊啊！」
馬克幾乎是跳著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大口的喘著氣，後背被冷汗浸的濕透。他的腦子還是很混亂，他似乎還能看到那些令他揮之不去的畫面，他視線模糊，氣管緊縮，呼吸困難，他伸出手，帶點絕望的迫切尋找能夠支撐他的東西，任何東西，只要能讓他確認一切都還很好。
一隻溫暖乾燥的手握住了他。
馬克眨了眨眼，他試著保持呼吸，然後將視線對焦到眼前的人臉上。
「傑、傑克？」
雖然說能出現在精神空間裡的人選不過就那麼幾個，但出現在眼前的傑克還是挺讓馬克意外的，因為傑克通常比較——疏離一些。不是說他不關心馬克或史蒂芬，他還是挺在意他們死活的（但可能也就這樣了，馬克想）。或許是因為他的話很少，對於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太表達自己的意見，所以馬克的確是沒預期傑克會有什麼動作，在他做惡夢的時候。
「你在做惡夢。」
「呃，對。」馬克還有些微微喘著氣，眼眶殘留一些生理性的淚水，他的頭痛欲裂，「哦，我操，」然後他的大腿根也隱隱作痛，仔細看已經發紅了，「你也掐太大力了，洛克利。」
「不然你醒不過來啊。」
馬克翻了個白眼，無聲的譴責了一臉無辜的傑克，然後繼續專注在他的呼吸上。他的狀況不太好，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恐慌發作，剛剛的畫面還有點歷歷在目，他很努力在保持冷靜。
「還行嗎？」傑克問。
馬克點點頭，但事與願違，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我去叫史蒂芬。」傑克轉身就要走。
「不用，」馬克伸出手，拉住他背後的衣服，有些嘶啞地說道，「但你能——」他吞了吞口水，垂下視線，「待一會兒嗎？你不介意的話。」
傑克停頓了一下，然後在馬克的床邊坐下。他的臉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但馬克主動提出這種要求的確是讓他有些驚訝，他並不是做這件事的最好人選，他不是非常的，呃，擅長讓人放鬆下來。他坐在馬克的身旁，思考這種情況下自己該做什麼，或能做什麼。
馬克像是找到支撐一般，在傑克坐下之後馬上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將額頭靠了上去。他閉上眼，一邊感受另外一個人的體溫，一邊調節自己的呼吸。他們都還在，一切都很好。
傑克正在試著當個好的精神支柱，於是他動也不動，但這不免讓他變得有些僵硬。
「你好硬。」馬克說。
「你是在試著和我調情？」傑克挑起眉。
「是要你放鬆點。」
「還是你想換個軟一點的來？」
傑克說是這麼說，但他還是伸出了手，輕輕地拍上馬克赤裸的背。皮膚的觸感貼在他的手掌上，有一點濕涼，或許是因為馬克剛剛還留著冷汗的關係。傑克緩慢地沿著馬克的背脊磨蹭他的掌心，試著帶給馬克一些溫度。
一時之間只剩下馬克的呼吸聲。現在已經漸漸慢下來了，只是時不時地還是會有些不穩。
傑克的嘴唇繃成了一條線，像是他正在面對史上最艱難的任務，而他有很大的機率會後悔他即將要做的事情。他輕咳一聲，然後開始小聲的哼著，「沒事，沒事，一切都很好，你很棒，你做得很好，繼續呼吸，就是這樣，你很厲害，天空很藍，月亮很大——」
「呵。」馬克抑制不住的悶笑打斷了他。
傑克倏地閉上嘴。
「別停啊，我在聽呢。」馬克說。
傑克撇開頭，一隻手捂著臉。他試著起身，「我還是去把史蒂芬找來——」
「你坐下。」馬克扯住他的手臂，將他向下拉。
傑克有些重心不穩的跌回床上，他態度欠佳的瞪向馬克，「幹嘛？」
「再待一下。」
傑克瞇起眼，但還是留了下來，坐回了馬克的旁邊。
馬克輕輕靠上傑克，再度閉上眼睛。他的呼吸平穩，體溫逐漸回升，然後很快又睡著了。
這一次他沒有做惡夢，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