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章
今年的春天来的有些太晚了,也可能是经日经夜的折磨让Charles对时间以及往年的气候有着过分美化的回忆。可以发现如果透过窗槛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你依旧无法在三月末的山头望见多少新绿,冷风从细缝中一路钻入Charles干枯皲裂的指缝,拧开旧冻疮和烫伤交织的疤口,催促他不断摇晃着笔杆,在面前粗糙的纸上划下几笔早已不再漂亮的斜体。
那是他的自白书——你不难从一旁同眼前这位往日高材生、社会学教授、大少爷、曾经的革命实验者之间难以联系的肮脏环境和他当前那份如同风中残烛的枯槁形容中推测出这一点。Charles Xavier,那位基诺沙互助社群曾经的统治者,现如今尊严自给农社教改区内最棘手的阶下囚,正用那勉强能举起的左手上被伤疤黏连的五指,书写着他人生最后的自白。
和每个被送来这里教改的所谓的外倾敌人、叛徒和思想落跑者一样,Charles被要求描述着他一生的罪过,知情的和不知情的,有意的和无意的,真实的和虚假的,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只需要在反省会面时回答教官的一切问题,不论是说谎还是袒露真言,只要能另教官感到满意,Charles便能动笔,将自己真假参半的人生写下,让残余的生命如同这自来水笔的墨水一般,流淌在纸上,然后,待到墨胆干涸,他便能休息,安宁且永远的。
——Charles Xavier同志,你是否已经反思到了自己的错误
教官温和但同时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在耳畔响起,Charles知道,这句话一般意味契机,一个获得“宽恕”,或经历更多“改造”的契机
——“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必须继续反思自己的罪过,但组织的教育告诉我,我不能傲慢的说‘我已经反思到了彻底错误’,根本上我们仍旧也乐意接受……”
Charles早已深谙此道,也知道一顿毫无尊严的自己讨来的打比一顿针对硬骨头的抽打要好多了。
他熟练的闭上眼,将只能勉强握起的拳头交叉摆在胸前,摆出当初由他在一个喝饱啤酒的夜晚,在俱乐部里同当时在牛津的朋友们一拍脑门敲定的,组织宣誓和开报告会时需要做出的姿势,等待着教官的发落。
——既然你已经反思了,那能否告诉我你最后且最严重的错误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但是同样意外的,在惊讶之余一阵平静和久违的欣慰感,暖流席卷了四肢,但Charles依旧有些不敢放松,但在他不知不觉间,一缕微光早已爬上了他枯槁的眼眸,要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味便是那眼下最珍贵的结束,一切的了结,尽管同时教官也随时可能会改变调子,但欣喜依旧弥漫了整个胸腔,就连眼前这位曾经将自己脸朝下泡入粪水里的教官干部都变得有些和蔼可亲起来,Charles决定不顾风险。
“我想我已经意识到了,如果组织和群众愿意接受我最后的反省的话。”
那教官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首肯,很显然他今天的心情,可能很不错,喜悦的微光没有从Charles红肿发炎的眼缝中溜走。
——兴许是终于结束了,Charles觉得现在也许是最好的时机,不需要什么一小时后或者三天之内,至少他有把握这一次他那曾经风趣幽默的谈吐和出身阶层带来的优雅回来了,他的力气,他的精神,他曾经的风华正茂意和气风发也回来了,于是,只见他微微张了张那干枯开裂的嘴,说道:
“我不敢狂妄地肯定我的反省对于伟大的组织和群体来说是完全正确,但有一点我可以完全确信
“那就是,我对Erik lehnsherr的感情胜过了我对农社和组织的爱”
苍白的纸张被盖上了红戳,伴随着拖拽声和捣锤砸开颅骨的声音,Charles Xavier 成功的,奇迹般的,结束了这场折磨
一篇来自搜救人员的自述:
自我们在这片山区展开搜索以来,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日了,除了最开始在一处农舍中发现了十四名年龄不一的幼童外,并没有发现任何活口。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在鼎盛时期人口达到一万人以上合并了周围多个农场村落的自治社群最终会落个如此下场。我们搜索了地图上所谓的生产设施——那些农田,养殖场,小型工厂(用于生产农药和化肥,规模很小,但设施不算简陋,甚至在不少生产环节上做出了不小的流程优化,可见这个项目最早那批创始人对于各方面知识都有着优秀专业素养),还有一部分居所——那些大致呈现多层环形的参差不齐的农舍,有的用砖瓦构成位于所谓“居住区”的中心地带,有的由捡漏的木板和泥土搭建位于边缘,明显建造于后期,可以看出建造者努力保证每一间房子的面积大致相等,为此他们可能通过各种手段尽量精确的规划了每间住宅间隔的角度与距离。起初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建筑为何呈现出这样一种诡异而不适宜居住的状态——至少哪怕是出于采光考虑,在任何一个半球都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建筑结构,直到我们中的一位对天哲学和地理小有研究的队员仔细观察了这些住宅的窗户后,我们发现了这些建筑群的真正的用途。
这些略显低矮,中间略高边缘愈低的建筑有着分别位于头顶与前后两侧的窗户,一侧面对圆心一侧面向外部,可以从残存的遗迹中看出,面向外侧的窗户无疑是毫无遮拦的用于采光,而这些面向头顶和圆心的窗户有着无法调节的木质窗栅,呈现出百叶窗状,且有着一个非常巧妙的倾角,让处在其中的居民只能从细缝中望向地面,而如果你身处屋外且从高处向下观望——比如从某个伫立在这片建筑中心的高塔上向下望去或者从内侧建筑望向外侧时,你却可以通过缝隙窥见里面人的一举一动,虽说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经过我们对尚且完整的几座建筑的实验,我觉得达成这个目标并非毫无可能,包括随后我们于建筑群中心发现的钢结构建筑的残骸无疑印证着我们的猜想,这是一座人为的环形监狱。
要知道作为一个粗人我对社会学哲学这类东西是一窍不通,要知道我只是一个森林搜救员,我唯一接受过的相关方面的教育是高中课堂,但眼下摆在我面前的真相无疑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脊背发麻,我那位“诗人”队友告诉我,这种结构无疑是在保证中心对建筑群的监视的同时方便了不同圈层居民间的互相监视,同时如果你身处其中因为窗户的巧妙结构,你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被监视,这样做某种程度上可以加强互相监督举报,以此来防止很多“违规”“犯罪”行为的出现,我对眼前精巧而怪异的建筑群本能的生出一丝冰凉的恐惧。
然而当我们在于这些被推测为居住区建筑群一墙之隔的另一片断壁残垣下,我们发现了更为惊人的东西……
Sebastian shaw的供述:
亲爱的陪审团们,相信大家也能看出,作为这场实验曾经的联络人兼安全员,看到我的挚友与同事们的努力以此种骇人听闻的悲剧收场,让我由衷地心痛。女士们先生们,相信你们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这场惨剧的受害者,这项疯狂实验的策划人——Charles Xavier和Erik lehnsherr,分别为我的同事与我的学生,大家可以从他们曾经托付我的责任中看出,我与二人的关系素来深厚,Erik是我最喜爱的学生,我必须得承认他是我见过最为刻苦最为上进的学生之一,更别提他那罕见的天资,和与之相称的优异成绩;而Xavier教授,则是我最为欣赏的同事,尽管我们有时会在学术上产生意见的分歧,但不得不承认,Charles在社会学研究方面有着有着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他为学术发展做出的贡献,在让人忍不住心生嫉妒的同时五体投地。
所以,当Erik通知我他同Charles一起牵头了这项实验时,尽管我为他们的大胆举动忍不住捏了把汗,但我依旧相信凭借他们二人的优秀能力,足以逢凶化吉,并为相关领域的研究带来不容小觑的成果,更何况Erik提出让我作为项目的联络员,负责前期帮忙项目组建和记录进度,并在不得已的时候负责叫停时,我有种受宠若惊的自豪感,当然了,事实证明我很明显的失职了……
我为二人与其他志愿者同僚的遭遇感到深深的遗憾。
(可以听到shaw博士的声音颤抖,他那金丝边眼镜下的灰绿色双眼似乎闪着泪光,陪审席一片哗然。)
实验方始,二人曾经令我购买一些项目起始的必需品,据我所知他们的资金主要来源于志愿学生的捐款和Xavier教授一如既往的为了学术自掏腰包,他们将项目地址选择在了南美的一处山区内,为了保证项目结果的真实性,他们必须做到真正的与世隔绝,大部分的农业生产工具他们可以从周边自然村落获得,但一部分必要的轻工业生产用品则是通过我的手转买获取,其实我所提供的帮助不多,据我所知通过一同前往的几十名相关专业的技术人员,他们很快就实现了粮食上的自给自足,且在期间Erik甚至时不时的向我发送实验进程,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正常,且甚至可以说是欣欣向荣。
女士们先生们,事情到目前为止还进展的十分顺利,lehnsherr甚至在一封电报中向我表述他同Charles甚至收纳了周边不少从自发加入的农民,实验农社达到了空前的规模,借此他们想要对社区建筑规划进行一些概念性的实验,对此我并没有多想,毕竟要知道新的尝试总能给科学发展带来意外的突破,况且我对他们的计划并不清楚,我只是表达了我对实验顺利发展的欣慰对二人尝试的鼓励,顺带我还对当初在实验开始前曾斥责Erik过于鲁莽一事表达了歉意。
没错在lehnsherr第一次告诉我他同Xavier教授的计划时,我曾经也忍不住发出过一些质疑,毕竟要知道,Erik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实验计划中那整整三年的与世隔绝多少会对他的人生规划产生影响,不过看在Xavier教授的份上,我还是欣慰的选择了相信他们。
如此想来我真是大错特错。
(shaw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被说辞吸引的陪审席安静的似乎能听到发丝的掉落。)
之后的事情尚且平淡且正常,他们组建的农舍,基诺沙,Erik曾经向我解释过这个词的来源,大家可以从手头上的资料上看到,我便不再赘述,总而言之,农舍的发展欣欣向荣,实验带来的各种新颖的发现也层出不穷,我一面帮忙联络与记录,一面忙于手头自己的研究,而就在这时,Xavier亲自同我寄来了一封邮件,里面描述了他们在农舍的经营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挫折与磨擦。
“…橡胶、除草剂、农药,由于产地和制造工艺捡漏一部分诸如此类的必需品的供给无法得到满足…我和学生们正在寻求解决方法,但志愿加入的农民们似乎没有太多耐心…不过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冲突和完善生产力的方法,知识就是力量…”
我试着联系了他们,而回复的邮件却迟迟没有寄来,当我以为实验出现问题,而我必须不得不叫停这项充满创意的实验时,我收到了Xavier教授的回复:
“谢谢您的好意,shaw博士,有你这样的同僚与后盾真的让实验顺利了很多,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同lehnsherr已经找了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并决定开始逐步尝试,学生同志愿群众间的矛盾也得到了缓解——毕竟生产力是最好的硬通货,我们将逐步追上落下的进度,并且,很抱歉的通知您,接下来我们想要尝试彻底断绝外界联系实现真正的自治,也许听起来很疯狂,但请您相信,这是这项实验必要的一环,当然依旧要谢谢这些日子来您对我们的帮助,我们能走到今天,您功不可没。”
从那以后直到上个月的搜救为止,我便再也没有接到过任何来自Xavier和lehnsherr的讯息,也许在常人看来我这种行为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当然面对现在的惨剧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果不是当初的愚蠢我也不会容许他们踏入这场吃人的实验,但亲爱的陪审团们,请听我一言,如果您作为一名相关领域的学者,而您的同僚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远远超脱于这个世纪的不容被打断的实验,您真的舍得去为了一点点小小的顾虑打断他们吗?更何况Xavier教授包括他带去的学生和专业学者,都是当下相关领域最尖端的人才,于是我在经历了再三犹豫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
而当我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是在三个月前,此时实验将近预定的尾声,在此前我一直深信既然没有新的求助出现,那么实验定在lehnsherr和Xavier的运作下稳定的进行,很快我便可以见证这项伟大实验的结束,见证这个世纪以来人类于社会学研究上迈出的伟大一步。
但很快,一张似乎被遗忘许久的明信片被我的助理从办公室邮箱内翻出,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硬纸片,正面印证几年前过期许久的棒球比赛纪念宣传画,似乎是经历了很多颠簸,背面用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模糊,而最下方的落款日期已经看不清了,但上面描述的话语却让我汗毛直立。
“农社,E,Charles,救援”
这是上面描述的内容,用非常幼稚拙劣的字迹描绘了几个看起来不相关却让作为知情人的我毛骨悚然的单字,这时候我便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于是我马不停蹄的赶往当地,依靠着随行翻译和模糊记忆,顺着山路寻找实验农社的旧址,而到了当场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到现在都不愿细细回想。
(shaw博士的表情还算平静,但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只见他不知不觉间握拳的双手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法庭上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都因为这诡异的故事停滞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地狱这个词在我眼前具象化,女士们先生们,惊恐和愧疚已经不足以描述我当时的感情,唯独只有愤怒,无法描述无法解析的愤怒彻彻底底的占据了我的躯体,并驱使着我在那一片狼藉的人骨和尸山中搜索,我的随行翻译兼助手Emma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当地的搜救队伍,我们对这片山区开展了为期几个月的搜救,索性在几处破败的建筑中找到了几名明显营养不良的儿童,其中不少孩子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身上的衣物也污秽不堪,沾满粪便和污渍,而令人痛心的是,Xavier教授,lehnsherr,以及最初一同随行的那些优秀学者们,似乎无一幸免……
我们在当地发现了几座杂乱的尸坑,据说分离和身份识别的工作还在进行中,我多么希望自己最喜爱的学生和同僚不要出现在其中,但希望的确过于渺茫……
(shaw顿了顿,法官实意他可以休息一下,但被shaw博士拒绝了)
随着搜救的发展,我们搜索了实验场地内的不少设施,除了生产设施外,我们于千人坑外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石臼,它们的尺寸位置和一边缺口的奇怪设计,似乎很明显的告诉了我们这并非为粮食生产等石臼本来的用途而设,而据我们中胆大心细的搜救人员在内部发现的几缕沾着似乎是人类头皮的残渣以及结合尸坑中的尸体大多没有完整头颅来看,这些东西似乎是一种简单而安静的刑具,可能是为了不惊扰农社外其他村落的居民,或者是出于缺少武器的考量,他们才选择了这样一种血腥而残忍的方式……真的很难一群文质彬彬的优秀学者和受到先进思想影响的淳朴农民能够想出这样的酷刑,更别提随着搜救的进行我们发现的那些过于窄小无法站立或蹲倒的房间、简易的水刑用具等等拷问用品……
尊敬的陪审团,我多么希望我的学生和同事能完完整整的回来,但就现在的搜救进度看来我只能带着懊悔结束这一辈子,我为我的行为献上真挚的忏悔,并对我的失职供认不讳。
——Sebastian shaw博士的发言与现场证据和其余证人证词并无出入,感谢他的发言,我们得以靠这份记录窥见几分当年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