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人想指责你,米格尔。”以西结温和地看着躺在休息椅——被迫躺在休息椅上的这位蜘蛛联盟领导者,腿上摊着他心理健康评估问卷的结果。很显然,这位病人没有那么容易敞开心扉,并不会像其他蜘蛛侠一样落座三分钟之内就哭湿自己的面罩。“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对吧?只是在问题的处理方法上发生了一点小偏差。”以西结飞快地在“情绪控制能力”处画了个圈,并连出一根箭头,草草写下:压力问题或其他。
“不是每次都有时间去想最合适的方法。”米格尔神色淡漠,和梅黛在他肩颈爬行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我选择了最直接的途径,解决问题需要效率。”
啊哈。心理医生用笔尖敲了敲刚写下的单词:“我想这就是问题,米格尔。事实上我们要承认,效率至上的行为往往会忽视掉很多东西,不是吗?特别是你面临的事件中包含一个孩子很重要的个人情感选择。”
米格尔的脸扭曲了一瞬,看上去他是想要反驳的,但或许莱拉提醒过他“不要和医生顶嘴”。最后他只是说:“总之,我并不认为当时的选择是错的。”
“我们并没有在讨论对错。在获得了更多的情报之后,回头讨论过去有限认知下做出的判断是没有意义的。”以西结在心里重重叹气,不知为什么,这次心理疏导的对话正朝着逻辑辩论的方向滑坡,蜘蛛侠的谈话可不该是这样的。“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产生这种判断的思维惯性,你得承认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被‘他们’送到我这里来,对吧。”
很明显,两位蜘蛛侠都清楚“他们”指的是谁——在整个基地里还有几个人能劝得动这位领导者呢。以西结很明显地看到米格尔额头上的青筋凸起了一瞬,默默祈祷他不要一用力抓烂自己休息椅上被无数蜘蛛侠盛赞过柔软的靠垫。
“你压力太大了,过度忙碌会使人积累太多的负面情绪导致失控。”心理医生试探着说,“你应该学会放松一下——不是躲在黑暗的控制室里看录像带那种。兄弟,要试着相信就算你偶尔离开,多元宇宙也不会毁灭的。”
如果我的同伴不是其他麻烦的蜘蛛侠的话,我会相信的。米格尔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以西结还在滔滔不绝:“我们有一个如此厉害而又便利的技术!你不应该只把它当成一种工作道具,试着像其他人一样去体会下别的宇宙的风土人情,把这些当做一次小小的度假旅行,怎么样?”
“……不错的提议。”——只不过上一次我这么做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专业人士为目的地列出了几项指标,包括但不限于使人放松的环境和亲切的向导。莱拉兴致勃勃地在他的显示屏上弹出数十个备选目标,把他的计算数据挡个正着。“随便你怎么选吧,”米格尔自暴自弃地捏捏鼻梁,“哪儿都行,只要别让我和那些烦人的小鬼待在一起……”
下一秒,他身后就打开了通往50101宇宙的门。
帕维塔找到他的时候,米格尔正第无数次试图打开多元宇宙传送门并发现自己被暂时屏蔽了权限。“Unapproved”的提示画面把他的瞳孔映射得一片血红,吓得帕维塔以为他要把腕表捏碎,大叫着冲上来。
“冷静点米格尔!莱拉说你的权限到晚上就会恢复的——”印度男孩像大号梅黛一样缠在他的手臂上,“拜托控制住自己,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米格尔深吸了一口气,腕表光屏熄灭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第一,我没有在发怒;第二,帕维塔,从我身上下去;第三——好吧我认输,只要能让我在这儿待到回总部就行。”
孟巴顿居民今天会在街上看到诡异一幕:一位少年带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穿过大街小巷,并且似乎毫不介意对方阴沉的脸色,蹦蹦跳跳地喋喋不休。
“这太酷了!我是说,虽然霍比格温和迈尔斯他们也经常过来玩,但是莱拉联系我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呢!”从他发带中垂下的那绺额发随着身体大幅度的动作上下弹动,不时会遮住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孟巴顿超级有趣的!我会做个好向导,你很快就能体会到它的美好了米格尔——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要回趟家,我不能错过和玛雅阿姨的下午茶。”
挺不错的,体验当地人的日常生活,真是很有深度的度假项目。米格尔尝试着像个“幽默的蜘蛛侠”一样回答,只不过他没有力气把这些话说出口。
不时有路人不小心撞到米格尔的肩膀或小腿,让他被迫进行一些不喜欢的身体接触,他很好奇帕维塔怎么能如此灵巧地在这样密集的人流中行进,甚至有时为了和他说话而完全转过身子倒退着走路。他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炙热的空气,喧闹,令人烦躁的狭窄与拥挤。也许回去之后有必要检查一下莱拉的数据筛查系统,他盯着少年开合的嘴唇,脑子里只模糊地出现这一个想法。
打开房门的玛雅看到米格尔的脸时首先一愣,接着很快转为惊慌和恐惧——每个单身女人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强壮且面色不善的男人时的正常反应。在她试图关门反锁并报警之前,帕维塔努力地从米格尔的胳膊下挤到最前面,推着她的双肩将两人分开了一点距离:“等一下玛雅阿姨,给我两分钟,我可以解释——”
结果就是他被邀请顺利加入了这个小小的茶会,帕维塔在煮茶的间隙快乐地寻找适合米格尔的茶具,而玛雅友好地微笑着,静静打量这位有点不同寻常的客人。
“很抱歉我忘记提前告诉你,”几分钟前帕维塔用印地语小声地飞快解释,“他是、呃,大概就是我参加了一项公益活动,为新移民介绍孟巴顿生活、之类的,米格尔·奥哈拉先生是我的……帮扶对象,我们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他是个好人,虽然看上去有点凶……”
米格尔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尴尬的时刻了,第一次他痛恨自己不像其他蜘蛛侠(包括正在厨房叮当忙碌的那个小子)一样开朗并善于表达,不得不忍受这种漫长的沉默。紧张的心情使他的肌肉有些紧绷,随即承载着他高大身躯的木质小椅子发出脆弱的一声“吱呀”。
他差点直接站起身子。“该死——对不起,”米格尔咬了一下舌尖,“我是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奥哈拉先生,请放轻松,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玛雅轻轻地笑起来,她眼角慈祥的皱纹也随之加深了一点,“您让我想起了我的兄弟——也就是帕维塔的父亲,他的身材也像您一样高大。很可惜我没有留下当时他使用的家具,不然那些一定更适合您。”
“当时”,米格尔很清楚地注意到了这个表过去时态的词语。他的目光很容易地越过玛雅的肩头,看到她身后橱柜上摆着的小相框,已有些褪色的照片上模糊的人影显然比这个家现在的成员更多。
“我很抱歉……”他低低地说。
玛雅看着米格尔仿佛做错了事一样微微缩起了肩膀,但是它们太宽阔了,所以显得这样的动作有一点滑稽。她比刚才更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善良的本质,相信他那容易招致误解的神情和气质,可能也是被生活磨难所给予的副作用。“不必道歉,奥哈拉先生。”她温柔地摇摇头,“该流泪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相信他们的灵魂已在下一次轮回中获得幸福。更何况他们夫妻给我留下了帕维塔这个天使,他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宝物。”
恰合时宜的,从厨房的方向,伴着茶水咕嘟咕嘟地沸腾传来男孩断断续续的哼歌声。这样轻快又静谧的氛围,使人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舒缓起来。
“帕维塔,”米格尔稍微停顿了一下,脑内不受控制地闪过他和其他蜘蛛侠们闹哄哄搞出的一大堆乱子,但是,“……他是个好孩子。”
玛雅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微微颔首:“我想没有人会对这件事产生质疑。”
“嘿——很开心你们聊得不错?”帕维塔端着煮好的奶茶插入对话,米格尔拼命祈祷他没有听到刚才自己的夸奖。“但是下午茶时间到了!”帕维塔迫不及待地把茶送到他手上,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等待他的反馈。茶杯中飘来香料厚重的辛辣和甜蜜,但老实说米格尔并不讨厌这些复杂的味道。他喝下一口,感觉从喉咙到胃部都被一只温暖的手抚过。
“很不错。”他自认没有被少年期待的眼神迷惑,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帕维塔雀跃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洋洋得意地晃起小腿:“我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玛雅阿姨的茶!”
玛雅拍了拍男孩的头。她骨子里毕竟还是一个内敛、谦逊,有些古典的南亚女人,过于直白的赞美让她羞怯,但眼角又流露出本能的喜悦。
三人无声地享受神圣的下午茶时光,即使偶有交谈,帕维塔的声音也是安静而克制。米格尔发誓,如果他早知道这样能堵住帕维塔的嘴,他愿意每天在基地举行印度茶会。这份安宁让米格尔觉得不真实,女人温和的声音,孩子的轻笑,一切都在氤氲的蒸汽和孟巴顿午后闪耀的阳光下晕成一团,抽象成一段虚幻的、埋葬在他大脑深处的记忆。他面前的是另一对亲子、另一组家庭,但在这仿佛毒药般的温馨中,他悲哀又近乎可耻地回忆起自己已经失去的人生。
“所以,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我听到了我的名字。”男孩的提问把米格尔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警觉地扫了扫自己“帮扶对象”的脸,“米格尔没有说我的坏话吧。”
恰恰相反。男人仰头,用茶杯遮掩自己的表情。
“我和奥哈拉先生说,他让我想起了你父亲。”玛雅回答,“我觉得你以后也能成为奥哈拉先生这样的男子汉。”
帕维塔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我才不要!”
米格尔险些被口中的茶呛到,极力克制才没有捏碎茶杯握把。
也许印度茶真有什么魔力,这场短暂的茶会居然真得让他开始体会到了一点“度假”的放松心态。喝完茶后玛雅收走杯子,一边冲洗一边询问帕维塔他们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帕维塔凑到水槽旁用他听不懂的印度话嘟嘟囔囔——米格尔很怀疑他到底是怎么介绍自己的。于是在出门前,他们得到了正在帕维塔手中用纸包好的几只咖喱角。
“不好意思米格尔,这些我有点用处。”男孩托着这些零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留一个给你,尝不到玛雅阿姨的手艺确实让人遗憾……”
在他一边倒退一边试图拆开纸包的草绳时,米格尔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好好走路。”他强行扭过帕维塔的肩膀,让他面向两人前进的方向,“如果你非要拆那个该死的包装,就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帕维塔把他带到一条暗巷的时候,他在下午茶中得到放松的神经又隐隐开始疲劳。先是自己家,又是这种地方,他实在不能理解现在这些思维跳脱的年轻人到底是根据什么制定计划,还是说他们心里压根就没有计划这种东西?帕维塔此刻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径直跑进巷子深处,一只毛发脏乱的流浪狗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看到男孩后欢快地摇起尾巴,跑到墙根处的一个破碗旁,抬头期待地望着他。
“嗨,你还好吗。”帕维塔愉快地和它打着招呼,蹲下来开始把咖喱角弄碎放进碗里。随着油酥皮被撕开,玛莎拉的浓郁香气飘散开来,米格尔这才注意到有几只才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小狗被吸引了出来,蹒跚地围着母狗和男孩打转。有一只小狗把鼻子凑到碗边,跃跃欲试地嗅了嗅,随即像闻到了自己手中墨西哥卷饼的梅黛一样打了个喷嚏。
“很遗憾你们还不能吃。”帕维塔把几只小狗通通抱在臂弯里,让母狗能专心地吃掉食物。米格尔走近了一点,看到它正努力地舔着流出来的鹰嘴豆泥。
“过度调味的人类食物会给它们的肾脏功能造成负担,你不应该喂它吃这个。”他说。
帕维塔的肩膀瑟缩了一下,看得出也有些心虚:“是的……但我没那么多钱买专门的狗粮,我的零花钱不够……”
“那么你就不应该这么鲁莽地实施救济。”米格尔冷酷地指出,他的声音硬得像刀刮过石头,“这些小狗长大了也会成为流浪狗,如果不进行绝育,它们就会繁衍得越来越多,到最后完全脱离你能掌握的范畴。”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名为天真的无知和残忍。
“……也许你是对的,米格尔。”帕维塔没有抬起头,他的额发在他的脸颊上投下一块阴影,“你总是想得很多、看得很远。”
“而我只知道如果狗妈妈吃不到食物,她和小狗就都会饿肚子。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母狗很快就将碗里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帕维塔放松手臂,让小狗们争先恐后地跑向它们的妈妈,舔舐还沾着酱汁的嘴角,钻到肚皮下衔住母亲的乳头。母狗顺势躺卧到地上,将所有小狗抱在怀里,在幼崽们吸食乳汁时逐一将鼻尖埋进它们柔软的绒毛中。
“你能忍住不帮助它们吗?”帕维塔支着脑袋,带点傻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很容易。米格尔瞬间做出回答。他张开嘴,那些单词却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滞了,安静的巷子里只有小狗们啜饮奶水时黏糊糊的哼唧声。帕维塔站起来,状似轻松地甩了甩头发:“好啦,我也会考虑你刚才提的问题的。等过了明年生日我就可以去做兼职了,到时候我会能用自己赚的钱继续帮它们啦。”
他伸出拳头轻轻锤了一下米格尔的腰侧,大概是个约定的动作。
幼稚、轻率、感情用事的决定。米格尔在心里皱起眉头。但看着男孩和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他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如果回去后莱拉非要再规划他的下个假期,米格尔希望它不要再像这次一样:几个小时内帕维塔带他走马观花地领略了孟巴顿的各个街区,归功于举世闻名的道路堵塞,公共交通显然不是适宜的移动手段,他们不得不用双腿完成所有行程。帕维塔一路几乎没停过嘴,一边进行着不得要领地说明介绍(“这是中央公园,小时候我和玛雅阿姨经常来这里野餐”“这是政府大楼,我希望从这里到底楼顶开始日常巡逻”之类,对了解当地毫无作用的废话),一边还要和时不时遇上的熟人打招呼(又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多亏了他的好人缘,在穿过集市时他们得到了免费的芒果汁。帕维塔拒绝了老板留他们用餐的好意,说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带米格尔去看看。此刻他们站在孟巴顿最高的观光塔底层,他目送帕维塔蹦蹦跳跳地去买两人份的顶层游览门票。
老天,这就是年轻人的活力吗。
似乎到了观赏的最佳时段,电梯里的空间非常拥挤——和孟巴顿其他地方一样。帕维塔不得不紧贴在他身边:“老实说我好久没有买门票坐过电梯了!不过谁让你没有蜘蛛静电呢,我可不想让孟巴顿的建筑外墙被抓得像蜘蛛总部大楼一样……”
“少说多余的话。”米格尔压低声音威胁。
合格蜘蛛侠的标准之一就是知道哪里是俯瞰一座城市最好的地方。帕维塔单方面这样宣布,把他拉到一个人相对较少的露天观景台。高处的微风吹拂着,晚霞的光辉像蜜糖一样流淌到每一个角落。男孩转过身张开双臂,将自己已目睹过千百次的景色自豪地展示给米格尔看。在已不可望见居民的高度看去,孟巴顿的房屋如同无数沉默的巨人,被夕阳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辉。远山的庙宇在层峦之间露出它缤纷绚烂的神像,几只鸽子被晚钟惊动,复又落到毗湿奴抬起的指尖。
“看看,它多美啊,米格尔。”帕维塔对他说。
“确实如此,”他将双臂搭在安全围栏上,摆出尽量放松的姿势,“你该为守护了这座城市而自豪。”
帕维塔没有露出预想中被夸奖而沾沾自喜的表情。“什么?不!”他叫起来,抓住米格尔的胳膊,“你也守护了它!”
在林立的建筑之间,有一大片灰扑扑的脚手架立在那里,像一个没有被缝合完好的伤口。织网事件崩塌的一瞬所带来的毁灭,需要用不等价的漫长时间弥合。
“说起来,我还没有感谢过你呢。”帕维塔盯着那个曾矗立着“资本主义的象征”的空洞,慢慢吐出一口气,“呃……以及、道歉,大概吧。我之前并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个时候我只是想救所有人……”
“至少你的宇宙有了一个好结果。”米格尔声音毫无起伏。
“我后来听彼得说了一些事,呃、我很抱歉。”大概清楚自己触及到了一些敏感的话题,帕维塔紧张地绞着手指,“还有我想让你知道能得到你和大家的帮助真好。”
“我不是为了得到感谢做这些事的。”男人干脆地说,“而你只要继续做你的幸运男孩就好。”
搞砸了。米格尔第一时间反应到这件事。社交常识告诉他这不是面对谢意该有的正常回应,但话已经说出口,他没办法反悔。
所幸帕维塔没有表现出尴尬或沮丧,他微微垫起脚,也把手掌贴到栏杆上,在米格尔身旁漫无目的地望着孟巴顿的落日。
“爸爸妈妈刚刚离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幸的。”他用令人惊奇的、毫无阴霾的轻快语气,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开口,“但是玛雅阿姨来到了我身旁,还有格雅特莉、辛格警官,和孟巴顿的很多很多人。不仅如此,我还能变成超酷的蜘蛛侠,可以保护他们和这座城市。所以我确实越来越肯定,我真是超级幸运耶!”
米格尔不动声色地向下动了动眼珠,瞥到男孩真实而满足的笑脸。
“说起来,之前学校留的作文作业,《我家的一天》什么的。我一边巡逻一边构思,结果发现我其实不太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我想象不出和爸爸妈妈走在街道上的感觉,结果就只写了和玛雅阿姨在一起的事。”
“米格尔,”帕维塔突然问道,“你去那么多地方的时候,还能记得不在的人吗?”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回想起无数个日夜里,他看到星空、墙壁、镜子、落地窗、堆满了该死的数据的电子屏时,总会出现妻子和女儿仿佛梦魇一般的脸。每当他到一个宇宙,总会近乎自虐般地思考他的家人在这里生活着的模样,然后再被自己的幻想刺伤。就像此时他看到孟巴顿的夕阳,依然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曾经在晚餐后一起欣赏2099宇宙的晚霞时她们发出的惊喜的喟叹,如果她们也能看到现在的场景该多好,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是啊。”米格尔感觉他的声音如同快要撕裂般干涩,他甚至不能分辨其中是否又一次无意识地混杂了使人不安的隐怒,“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一切,不去假设她们还在我身边。我就是控制不住……”
“能记得家人的感觉很好啊!这样你每次穿越宇宙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家族旅行一样!”帕维塔抬起脸,兴奋地注视着他,“米格尔,你也超幸运耶!”
男人被那个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形容词击中了。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帕维塔。被他俯视的男孩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努力地挺了挺胸,证明他所说的都是最纯真、最诚挚的想法。米格尔看着那个笑容,它和他记忆中无数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装置嗡鸣了一声。“还好吗两位?”莱拉的投影从屏幕上弹出来,看到两人周围,忍不住也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哇哦,真是不错的景色,这么看你们度过了一段还不错的时光?”
“那当然了。”帕维塔骄傲地说,“毕竟孟巴顿就是个很棒的地方!”
在他开始给莱拉长篇大论今天发生的事之前,米格尔迅速调整好了穿越回去的坐标,打开了传送门。他的样子表现得太过急切,看上去多少有些失礼。莱拉露出个无可奈何地表情,打手势示意米格尔多半又是言不由衷。帕维塔了然地耸了耸肩,做了个“我懂”的口型。
“帕维塔,谢了,”他背对着男孩,脸在逆光中晦暗不明,看不清表情,“——我只是指今天。”
帕维塔像送别他的每一位跨宇宙朋友一样,意犹未尽地挥着手:“欢迎下次再来,米格尔!”
“所以,我们可以说这次短暂的度假是有作用的?”在米格尔一边缓慢上升操作台一边打开各个屏幕时,莱拉一直在他的头旁边飞来飞去,“你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看来以后可以把50101作为长期备选方案。”
“或许吧,可能到了又想喝印度奶茶的时候。”他含糊地说。
当然,在米格尔发现观光塔门票是帕维塔用莱拉授权的他自己的电子信用卡付的款之后发生的一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