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奥利维亚·奥克塔维斯踩着单车横穿城市，双手脱把，称颂自己毫无悬念的胜利，全不在乎她的存款因此减了几个零。
具体来说，首先，你需要一只实验室随处可见的采样容器。其次，容忍青少年紧身衣爱好者在你的试验场大肆破坏，忽略他聒噪的说教，第一时间用瓶子采集他的蛛丝。接着，解析蛛丝的成分，确定那些人造分子的结构。
到这一步，奥利维亚已经猜到了制备它们的人是谁，基于分子的组装方式来推测它们的设计者，比站在《格尔尼卡》面前喊出“毕加索！”还容易。但为了让对方无言以辩，她还是分解了它们，重金雇人排摸原料销售链、哪个买家身边有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最终锁定了目标。
啊，胜利的滋味多么美妙！奥利维亚在目的地门口刹住车。空气中隐约有蛋糕和红茶的香气，她抓起车筐里的档案袋和颠得七零八落的花束，穿过二层民宅前整齐的草坪，摁响了门铃。
门开了，她递出花束，吓到了应门的女主人。“和我约会，梅·莱利！我知道你侄子的小秘密了。”
她宣布完了，满意地看到梅·帕克瞪大了眼睛。那么多年过去了，那双眼睛依然是最纯净的钴蓝色。在它们的注视下，奥利维亚捋了捋自己的白大褂、正了正胸前的实验室名牌。她有自信对方一定还记得她这个后辈，记得她们在研究所合作的时光，短暂、充满冲突，但火花四射——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梅叹了口气，拨开面前的黄玫瑰，“好久不见，奥利维亚•奥克塔维斯。”
奥利维亚愣住了：“你变得好皱。”
“那么，我猜你的住处还是老样子，无处下脚，穿衣镜上挂满衣服，浴室的镜子被公式涂得一塌糊涂。” 梅淡然以对。
奥利维亚试图回想家里是否有那两样东西。算了无所谓，她现在常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紧邻实验室。“这有什么关系？”
“你会在镜子里发现自己也老了，小丽芙。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听到“丽芙”，奥利维亚立马转移了关注点——许多年没人这么喊她了。她喜形于色，把花塞进梅怀里：“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哦，和你约会。”
“正是，我已经掌握了全套证据，该交给电视台呢，还是给金并呢？”奥利维亚掂起厚厚的档案袋。
梅却瞥都不瞥一下：“只凭分子构筑手法不够你辨认吗？”
奥利维亚哽住了，霎时想把整袋文件降解成微粒，喂给生物实验室的蚯蚓：“我当然认出来了，只是预防——预防你侄子狡辩，没错，就是这样。”
极细微地，梅笑了。奥利维亚飘飘然起来：她笑了，也接受了花，口头上同意了，她要和她约会了！
“说到约会，”梅放松了姿态，倚着门框，“具体是什么安排呢？”
“定计划不是我的长项你知道的，我喜欢所有事同步进行，主管五个项目，兼管三个项目，还有一个正在申请，每个我都希望你——”注意到梅在摇头，奥利维亚醒悟过来，“哦，你太久没参与这种等级的项目了，先从其中一个开始吧，尽管挑。”
然而梅再次摇了头。
“怎么了？相信我，它们全都无与伦比！啧，该把电脑带来的，让你看看理论框架。”她伸手拉她，“走吧，我们回实验室，资料都在那儿。”
“丽芙，”梅躲开了，“让我给你两个提示，帮助你搞清楚情况。”
奥利维亚停住了，等待着。
“第一，当年我离开研究所，是因为我们的研究成果被卖给了私人武装组织；第二，雇佣你的炼金术公司在做同样的买卖。”
“所以，”奥利维亚得出结论，“你也会离开炼金术公司。”
“我根本不会加入它。”
“慢着，”奥利维亚陷入了混乱，“前提不对，你离开研究所为什么会和研究成果被卖给谁有因果关系？”
“这不是你能弄明白的事，丽芙，你需要理解有些事是你永远弄不明白的，然后接受它。”
“不！如果它是合理的，我一定能明白。”
梅眯起了眼睛。奥利维亚顿感不妙，在她们的无数次争执中，每当梅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的胜利便不远了。“合理——符合客观规则，对吗？可如果双方的客观规则不一致呢？无机物能理解有机物的规则吗？章鱼能理解人类吗？”
“别用你侄子取的烂绰号叫我——”
“我还挺喜欢章鱼的，九个大脑，特别聪明。”
奥利维亚在得意和别扭之间挣扎了片刻：“我当然特别聪明。”
梅露出了近乎同情的眼神：“也许特别聪明的丽芙可以解释一下，她为什么要求‘约会’？而不是协助、服务、顺从？”
这问题对奥克塔维斯博士而言毫无难度。“因为我喜欢你和共事，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她想了想，欣喜于找到了更精确的表述，“我爱你！”
屋里某处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奥利维亚不在乎，因为梅大笑起来。这意味着她答对了，一如既往，奥克塔维斯博士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们人类爱上某人时，不会想让她伤心，不会伤害她珍视的人，这是最基本的规则。”微笑着，梅把花还给她，捏住档案袋，“先从这一条开始理解，好吗？把它当做你的第十个项目。”
粗糙的纸面从奥利维亚的指掌间滑走，她有一瞬间想攥紧它，然而钴色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里望进她的眼睛，吻随之落下，以细密的纹路和无比的冰冷熨过她的眼睑。她战栗起来，松开了手。
门扉悠然阖拢。
正蹲着收拾茶杯碎片彼得抬起眼，看到他的婶婶伸手压住胸口，定了定神，走到桌边坐下，档案袋被丢在一边。许久，屋外响起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声音，晃荡着远去了。
“别担心。”梅朝侄子眨眨眼，“她一有想不通的事就会往实验室钻，想把它们研究透彻。可实验室总有无数任务排队等着她处理，转眼她便忘光了。”
“所以……解决了？”
“解决了。”梅起身巡视桌面，拈起茶壶，“我去热一下茶，继续我们的下午茶时间。”
目视她走向厨房，彼得犹豫着，终于小声问：“你真的喜欢章鱼吗，梅婶？”
梅回以微笑：“任何和人类保持安全距离的动物我都喜欢，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