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伊拉意识到,齐格勒在让自己喝得更醉。
两杯爱尔兰威士忌加一杯蓝色香槟,换一份恰到好处的微醺,不能再多了,这是她们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的指标。但齐格勒还没有停下来。
现在她们之间的距离比这段时间里任何时候都要近,莫伊拉甚至能感觉到她唇上泛起的凉意。齐格勒的皮肤很白,如今在灯光和酒精的渲染下微微泛红,让她无端想起爱尔兰圣诞夜的雪,和她偶尔会怀念的一切。怀旧不是莫伊拉擅长的领域,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晰地感受过齐格勒的存在,对方的呼吸和发丝是如何贴上自己裸露的皮肤,自己如何拥抱对方躯体的重量。
在玻璃杯从齐格勒指间滑落成一地碎片之前,莫伊拉替她喝完了残余的酒。
她们还维持着两个小时前的沉默,一言不发,直到缄默将酒精浸没。
莫伊拉低了下头,齐格勒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她,如何熟悉地,用指腹抚摸她的脸,而后嘴唇蹭上她的眉眼,带着在空气中干涸的酒香。莫伊拉的指甲在这些日子里留长了,力度却没有收敛,隐隐摁得她有些发疼。莫伊拉是有意为之,她知道,却也只是默许了她的吻,一言不发。
昏暗的房间将爱尔兰女人的红发染得更像她右眼的瞳色,金发映在里面,绿洲城的夜晚温和而刺眼。她们纵容酒精和冲动倾泻而出将床单湿皱,却足够清醒,克制得连夜风都能将她们之间的距离勾勒清晰。
莫伊拉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正在看窗外的星星,太阳升起时也不会熄灭的星星,秩序以外的秩序。绿洲城习以为常,但她是外来者。
莫伊拉说了什么?她在短暂留存的瞬时记忆里摸索出几个单词的尾音,几乎就要刻薄地笑出声来。
在自己的目光根本没看向她的时候,莫伊拉说她的眼睛很漂亮。
齐格勒记得这句话。在绿洲城生物部实验室的门外,结束了她们的第一个吻,她们对视。莫伊拉问,我有告诉过你吗,安吉拉,你的眼睛像人间四月。那时候她笑了,她说如果还有没关门的花店,我会考虑为这首诗给你买一支玫瑰。
现在她听见自己回答道: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奥德莱恩。”
莫伊拉擦干净了手,从衣柜里取出两件浴袍,开了灯,夺目的红发在玻璃窗上与绿洲城融为一体,覆盖了星星。
齐格勒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的这样,莫伊拉不知道,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她们之间的称呼从“莫伊拉”变成了“奥德莱恩”,又从“安吉拉”变回了“齐格勒博士”。
其中的原因她们最清楚不过,所以更加无能为力。
旁人的指责对莫伊拉而言是视而不见的习惯,她向来不为不在乎的东西倾注感情,无论是加入暗影守望之前还是来到绿洲城之后。所以少见地,在齐格勒来势汹汹的人道主义谴责里,她停下了手上的进程:
“在守望先锋的时候,你认为,我又是在他们的【允许】下做些什么呢?”
“悬壶济世不是科学家的职责,齐格勒医生。”
“只有弱者才需要慈悲(Mercy)。”
齐格勒也许比她想象中更在乎这个组织,空气静默片刻,而后齐格勒摔门而去。
她们是成功的科研家,却是拙劣的交涉者,在每一次失败告终的谈话里将彼此消磨殆尽。
齐格勒喝醉的那天晚上,她靠在沙发上,问奥德莱恩,你还要继续吗。当然,莫伊拉的回答没有犹豫片刻,不知道是在说实验还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这次她们没有再争吵,沉默与厌恶已经足以将她们从亲密关系的假象中剥离,她们全身而退,退回各自来时的莫比乌斯环。
——
邻桌的同事最先向莫伊拉问起,为什么一整天都没见过齐格勒博士,得到答案后也只能耸耸肩说,真是可惜。
莫伊拉收拾起那些还未完成的报告和被遗滞在实验室里的半成品,又一一翻看,视线最后落在有些潦草的署名处,带着近乎讥讽的审视。她并不意外,这就是他们的天使,总能有恃无恐地抛下她那令人叹服的聪明和野心,回到愚者筑建的伪善秩序里,甘之如饴。
她将多出来的座椅放回杂物间——还有一把伞,是齐格勒来时带来的,莫伊拉告诉她绿洲城不会下雨,她便随手放进了抽屉里,直到忘记。
那是威尼斯行动失败后的第三年,也是守望先锋解散后的第三年。这期间舆论如何发酵,她昔日的同事们何去何从,莫伊拉并不关心,绿洲城及时的橄榄枝让未完的实验有了着落,她的离开便和当初入职一样悄无声息,毫无留恋。
直到齐格勒的身影出现在绿洲城大学的研究所,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视线。
“啊,我们的——天使(Mercy)。”
“不再是了。”还没换下制服的战地医生这样回答着,带着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莫伊拉不打算去问这位前同事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来到这里,只是带着称得上礼貌的微笑,用一杯爱尔兰咖啡热烈欢迎着她的狼狈。
从不过问研究进度以外的事,这是绿洲城比起她们上家最大的优点。莫伊拉领着她来到生物部,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的办公桌和实验室,爱尔兰的咖啡和威士忌,柜子里的口红和补水喷雾,再到公寓卧室和浴室的使用权。
第一个合作项目结束的那一晚,她们打算坐夜间游轮去大学对街的酒吧庆祝。莫伊拉将实验室落了锁,齐格勒还没打算离开,她隔着大门的玻璃远远欣赏自己两个月来的成果,眉眼间放松而满足。
“你的才能不止于此。”这双眼睛笑起来格外迷人,莫伊拉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更加专注虔诚。在吻下去之前,她贴着齐格勒的唇说,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安吉拉。
——
齐格勒在想要离开的时候离开了,悄无声息,毫无留念。
“真是可惜。”莫伊拉将落灰的伞收起。
绿洲城从不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