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得再帅也不行!”
他再次因为这句话笑了出来。伦敦腔调软化了主人的怒气和恐惧，金属墙壁折射出的冷硬 光泽却模糊了他气势汹汹杵在那儿的身型。Marc Spector 在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并未产生任 何笑意，但这并不妨碍在和这个英国人“同居”之后，这段回忆被他归为还算愉快的那一类。
“Marc，Marc?你有在听吗?”
“...嗯?抱歉，”被点名的人将思绪拉扯回来，把注意力给镜子外的人。“你说我们得多买点蔬 菜，还有牙膏，你受不了肉腥味。”Marc 逐字逐句地复 Steven 刚刚说的话，目光轻飘飘地 落在后者正系着胸前衣扣的动作上——那双手看起来有这么柔软和轻巧吗。
Marc 盯着那里有些出神，但实际上这也是他自己的手，可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充斥进他大 脑的感受只有拳头砸落在人⻣骼上的麻痛，抚摸和擦拭枪械时的冰冷，还有——“Marc!你 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柔软的英国男人开始用他婉转的腔调嘟囔着抱怨起来，“你今天跑神太久了，不是吗?”
在整理衣摆的时候 Marc 听到 Steven 很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左小臂上有一处新增的 割伤——往常，Marc 总会等伤口痊愈才让 Steven 出现，但自从两人“相识”后，Steven 就不 允许他这么做了。而他在某些时候总是拗不过这个因为关心而变得格外固执的英国男人。
“噢...你该再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也可以去商店。”Steven 以为他的走神是因为休息不够。看 着 Steven 的脸，Marc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今天笑容格外的多。
“不要再盯着我了 Marc，我知道我很帅。”Steven 轻快地说道，然后在 Marc 的注视下率先 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 Marc 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他完全不惊讶一贯含蓄的英国人会这么说出口。作为自 己的副人格，Steven Grant 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可又不得不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他， Steven，有一种即使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也能轻易捉捕住那点轻松气息的能力。而这个超能 力极其珍贵，能够让雇佣兵缓和下来，同时也让那个挑剔而聒噪的老⻦头闭上嘴巴。
“我在想你，Steven，在想我们。”Marc 说道，然后自然地使用右手的主权为 Steven 拉开了 ⻔。被 Steven 发现自己的存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在踏上前往商店的路时他愉快地想。
“Anna 和我换了值班时间，我只需要下午到礼品店就好了。”Steven 将一盒小羊排放进购物 篮里，起身去挑选另一种肉类时抬眼看向反光的冷柜架子，对着 Marc 撇了撇嘴⻆。离他们 很近的路人奇怪地看向他， Marc 只是将视线集中在 Steven 的脸上，当他发现后者只是若无 其事地朝对方扬起一个友好的笑容时，Marc 紧抿的唇线也开始软化下来。
“我们不是要多买些蔬菜吗?冰箱里还有牛肉，和一些虾。”Marc 看着篮子里整⻬排列的物 品出声提醒他。
“牛肉?我们已经没有牛肉了，我以为你早把它们消灭了。”
“噢...我并没有吃。”Marc 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现在并不想和 Steven 追根溯源一块牛排的经 历，于是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到 Steven 已经相当熟练地挑选出一块质不错的牛脊 背并交给售货员称时，Marc 低低地笑了出来。
“我贴心的 Steven Grant.”
他们的午餐时间并不算充裕，这又一次引起 Steven 的挑剔，“为了完成该死的任务而失去
了睡眠时间，现在我们的一天是从下午的开始，我甚至没来得及泡一杯茶，或者享用我的冰 淇淋。”
Marc 喜欢听到 Steven 的声音——别误会，他从孩提时代就开始适应 Steven Grant 的存在 了，但这种双向的沟通仍让他适应了一段时间。Steven 的声音逐渐压过夜晚旷中呼啸在 Marc 耳边的粗粝⻛声，还有他梦中的那些尖叫与哭泣。
“没有那么夸张，现在才十二点，距离你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呢。”Marc 看着 Steven 用沙拉把 自己的脸颊撑的鼓起来——还好今天休息，否则绵羊似的⻝物会让雇佣兵体力不支而不幸中 弹，他趁这个英国人不注意时在镜子里耸了耸肩膀。
将货架上的商品归码入库再摆放整⻬是个枯燥而庞大的工作，但 Steven 却喜欢在博物馆 里工作，连带着享受那份手腕的酸痛。Marc 的目光游走在 Steven 身上，一小节腕⻣随着他 的动作露出衬衣袖口，尼⻰质感的休闲裤和圆头皮鞋让这个英国人显得更加无害了。也许下 次应该换个地方，Marc 盯着时隐时现的线条无意识地吞咽了一次，绑在手腕的位置说不一 定也是好光景。
在 Steven 清点完最后一件河⻢玩偶时，Marc 试图替他把翘在前额的一缕卷发弄得服帖， 但被后者偏着头躲开了。“嘿我们说好的，我掌控身体时你不能出来捣乱。”
“好吧、好吧，”Marc 在玻璃里举起手示意自己的妥协和无辜，“你说了算，Sir.”
“这就是我说的算?Marc Spector!”拔高的伦敦腔听起来变得急促，不断回响在 Marc 脑海 里。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在一个翻滚落地后索性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我甚至早退——噢老天，”Steven 在看到他们的处境时呼吸屏住一瞬，然后深深吸了一口 气彷佛是为了让自己尽快接受这个局面，“我们在哪?”
“顶楼，三十层高。”Marc 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位身着月白⻄装的绅士，夜⻛吹起衣⻆，泛着 荧光的古老战衣将银色月牙烙进他的眼中。“那群家伙大概还有十分钟就会追上来，Steven.” “多谢提醒。”Steven 不得不在这时候接管了身体，纵身一跃后话语尾音随着衣摆撩起，滑
向身后被⻛消散。Marc 的心被勾动起来，不止一次地为之颤动。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对 Steven 的生活来说已经演变成了无伤大雅的小插曲，Marc 对此比 任何人都要愧疚，即便 Steven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隐没在精神空间，偶尔⻜驰过路边的玻 璃或水面时才能瞥⻅ Steven 的身影 。他感受不到雨水粘在身上的不适触感和⻛的湿冷，但 Steven 加的呼吸和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听得如此真切，两个人格在这特殊的时刻又一次共鸣 融合，于下一个眨眼的瞬间，Marc 看⻅ Steven 身手利落地将埋伏在拐⻆处的阴影掀翻在地。
Marc 沉下呼吸，还来不及提醒，Steven 就已经后撤一步躲开侧面袭来的攻击，抬腕扣住 那人的手臂猛地朝自己方向拉扯，金属棍精准敲击上后脑发出一声闷响，终结了他的咒骂。
“噢...哇哦。”Marc 由衷的小小地感慨了一声。
“什么?”Steven 此时倒显得有些寡言少语了，Marc 沉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好缓 解一下气氛，但很快那道熟悉的英伦口音就打消了他大半顾虑。
“我有点饿了，Marc.”
被唤着名字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因为捕捉到话音里莫名的委屈而轻笑出声，“结束后我会给 你做一份丰富的沙拉作为补偿，好吗?”
“好吧，”Steven 说道，同时又保持着警惕继续带两人离开这条小巷。绝对不能原路返回， 没有人知道那群不要命的家伙会在知道他们的住址后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而在 Steven 拐过 最后一个街⻆时，湿冷空气里舔过背脊的寒意让雇佣兵即使在精神空间也躁动起来。
“Marc?...Marc!”他突然回神，视里浅浅聚焦映出 Steven 的样子，月白面具渐渐褪去露
出那张充满担忧的脸，银色光辉依旧凝聚在那双眸子里，最后归于平静。 刚刚发生了什么?雇佣兵意识到在余光扫⻅匕首刺来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取走了身体控
制权，却被 Steven Grant 阻止下来，包裹上指尖的布条在另一个人格强大的精神力下偃旗息 鼓，白色手套取而代之。
Steven 保护了他，保护了他们。
“你身上已经有一处割伤了，我不允许再出现一处，Marc.”Steven 发现他将注意力集中了 过来，皱着眉心开口，手掌松开匕首，任其咣当一声砸落在脚边，Steven 又将它踢远了一点， “我真的很讨厌这种小玩意，像是枪啦、刀啦，诸如此类的东⻄。”
Steven 又开始话痨起来，迈开步子带 Marc 走向回家的方向。 “匕首也不行，虽然它已经比刀小很多了。”
Marc 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在 Steven 抬起右手拿钥匙开⻔时，他不经意地发现自己手臂
上的肌肤已经恢复如初。看来 Steven 在刚刚也治愈了这个。
“哦真棒，又是凌晨了。”
Marc 听得出来这是英国人在用他含蓄的方式表达不满——但 Marc 知道他其实没有太多 不满，更多的是担忧，于是作为补偿，Marc 决定用承诺的沙拉作为这忙碌一天的收尾。
“这是收买吗?”他听⻅英国人又撇着嘴⻆嘟囔起来，那头卷发看起来好像更翘了，这令他 想伸手揉一揉，好验证它们到底是不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么柔软。“好吧，这确实有用...但只 有一点点。”
Marc 回他一个安抚似的笑。
终于，在凌晨三四点时 Steven 得以将自己陷进床垫中，拉⻓的影子出现在床边的镜子底 下，看上去仿佛要融合了。Marc 就坐在那里，在听到一声晚安时他也跟着躺下。
两人好像挨得如此贴近，Marc 侧身朝着 Steven 的方向，然后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拥抱的动 作，最终只是为床上的人拉了拉被⻆。他深吸了一口气，隔着镜面指尖摩挲过 Steven 的轮廓。 裹在被子里的人像是一小团柔软的沙丘，月光落进来碎在 Steven 的身上，他刚洗过澡的身 体散发着热意和清爽气味，于是，雇佣兵周身的冷厉也开始散去。
床头柜上安置着他们新买的盆栽，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出绿芽，两人都来不及修剪，过⻓ 的嫩绿枝叶垂落在枕边，在 Steven 翻身时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替醒着的人传达出渴望，在熟 睡的人脸庞落下一枚清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