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坠落的高度不是很高。
装甲已经加装了减震器，理论来说不应该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胸骨还是疼得要命，右臂麻木得几乎没办法打开手动操作。他不得不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一直到耳鸣逐渐消退，发现Friday不停地询问他的情况，他才清了清嗓子。
“打开它。“
他是个汗流浃背、肮脏不堪的布娃娃。大概。
Friday担忧地询问着，在他回应之前检查他的各项生命体征，从血压血氧到心跳心率，甚至他4.7的血糖值都进行了汇报。
史蒂夫大惊小怪地冲过来，像见了鬼一样在公共频道大叫。
所有人都会停下来，大家会围过来看，打量和讨论失败者的羸弱无能，然后拒绝他恢复战斗席位的申请。他将无法成为钢铁侠参与复仇者联盟任务，甚至有可能无法参加所有日常活动，史蒂夫罗杰斯那个家伙会把他塞进被子里勒令他躺着，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样了此残生。
"我没事。"托尼绝望地试图挽回。
"你不是。"史蒂夫严肃地拆着他故障的臂甲。
他怎么能有这种低级的计算失误？臂甲受损的概率在既往的训练记录里只有0.042%，就连五岁的小孩都不可能最先弄坏这里。还是他一开始重装臂甲的时候就弄错了？半夜2点偷偷溜进工作间修改硬件可能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可是托尼斯塔克，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托尼！”史蒂夫的声音拉回了托尼的思绪。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大吵大喊。"托尼抬起手揉着眉心。
美国队长甚至没有询问他是否能够自己站起来。史蒂夫用他的结实肌肉把托尼从装甲里抱出来，全息图消失，露出训练室原本的冰冷的金属天花板。他的右手很疼，胸骨也很疼，所有被大面积重度烧伤过的地方都重新燃起了大火，让他忍不住皱眉。
"我没事，那只是一个意外。" 托尼平静地说。
“好的”史蒂夫顺着他说。
按摩的药膏黏腻得让人恶心，散发着浓郁的刺鼻气味，但史蒂夫从来不抱怨，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捧着托尼伤疤遍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柜子上摆着一整排的白色橙色药瓶，史蒂夫从来不丢那些空瓶子，整齐地把它们码在一起放在柜子里挡在一大堆书籍前面。
是的，史蒂夫。唯一能够把托尼留在床上的只有同样躺在被子里的史蒂夫。那家伙和一座铁牛一样死推不动地固执。
而且现在，这个家伙已经学会了如何利用托尼的负罪感了。
没有指责，没有命令，没有劝谏。史蒂夫只是安静沉默地充当着医护的工作，沉静如海的蓝眼睛凝结着巨大的悲伤，几乎把人溺入洪水。
“嘿。"托尼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戳戳他。
"我不知道，托尼，我感到恐慌。"史蒂夫完全知道托尼在想什么，他低着头，握着托尼涂满药膏的右手，声音低沉而沮丧。"很多人都因为超级士兵血清而羡慕我，嫉妒那些改造带来的各项体能，作为百岁老人却仍然拥有25岁的身体，但，那同样是一种折磨，托尼，我认识的很多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
"我没事，史蒂夫。“
"我知道失去很重要的人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已经体验过了。"史蒂夫叹气，依旧垂着头躲开了托尼的视线。"我看着你......托尼，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
”抱歉。"托尼试探着抬抬手指，在感觉到控制权重回大脑时反握住了史蒂夫的手。"像你说的，我是个鲁莽的混蛋，但我顽强不屈。“
”我每天都做噩梦，托尼。"史蒂夫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或者是找准了托尼隐藏在社交面具下面极富感情的灵魂，他没有转移话题，也没有就此作罢。"我每天都要路过你的实验室，每隔半小时查看你的心率血压，我只是......不希望再失去任何......"
"我的心脏很好，它甚至比我之前装汽车电池的时候要好很多，史蒂夫，我甚至修复了新的胸骨，不用忍受一大块金属空洞塞在这里。"托尼并不擅长安慰，甚至他并不擅长任何和情绪有关的话题，他只是觉得他有必要说点什么。"我很好，史蒂夫，但也许你应该休假，出去走走什么的。“”不，托尼，我......“
”如果你特别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史蒂夫猛地抬头。
托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提议了什么。但他没办法将它收回，他不能当着这样一双漂亮诚恳的蓝眼睛收回自己唯一能提供的一丁点善意。
好吧，休假。
反正他也没办法真的参与复仇者级别的战斗。
史蒂夫执意要自己制定假期计划，而不是享受托尼的豪华海边别墅。
公园大部分的著名景观都处于战后重建状态，他们所做的只不过是路过一些施工团队，听着不同版本的天气抱怨和工作玩笑。托尼完全不明白这些叮叮当当吵得人头疼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但史蒂夫想来，他不准备拒绝。只是站在那里，充当一个任劳任怨的陪伴者。
然后用史蒂夫的薪水在小餐车买草莓可丽饼。
毕竟他身上没有现金，而他的手表现在连着他的体征监测软件。
他在吃甜食，史蒂夫在和遇到的每一个人交谈，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又不至于炎热，没有什么超级反派需要担心，只有草莓混着奶油的甜味。
除了胸口有一点疼。
托尼在史蒂夫分心的时候捂着嘴小声地咳嗽，试图分散嗓子里的一点绒毛和胸骨传来的一点刺痛。托尼低头看了看手表，他的体温正常，血氧偏低但还在他自己的正常范围里，心率血压也没有触发预警。
所以他还好。
史蒂夫的心情显然比在复仇者基地好了很多，甚至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人口恢复和社会复苏不再是新闻标题或者是数据分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们，生存变成了生活，变成了闲聊的工人、飘香的餐、玩耍的孩子，这是人类独有的美好。托尼伸手扶住差点扑在他身上的孩子，把草地上的球踢得远远的。
“累了吗？”史蒂夫轻声问。
“嗯？”
“那是你累了的表情。"史蒂夫笃定地说，尽管托尼什么都没感觉到。
史蒂夫选择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小旅馆，虽然房间很小，但窗外的景色还算不错，托尼蜷坐在床边看着一团云缓缓地被风舒展开，任由史蒂夫在一旁忙来忙去。
“嘿。"史蒂夫在他身边坐下，跟着他看向窗外。
“需要我做什么吗？”托尼摇头，转过来看向史蒂夫。
“我带了很多东西，有点放不下了。"史蒂夫指指旁边堆得满满的床，"我们可能得分享床垫。“
”给你1分钟时间解释你不是故意想睡我的被窝才找的这么烂的借口。"托尼看着床上甚至放着的他的上肢外骨骼支架忍不住弯起嘴角。"我们只是出门一周，史蒂夫，不是准备定居在某个新城市。“
”只是以防万一。"史蒂夫摸了摸鼻子。
史蒂夫罗杰斯是个固执的混蛋，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但史蒂夫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们一起拯救世界，史蒂夫拯救托尼，或者之类的什么。这甚至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也不是托尼遇到的最糟糕的睡眠环境。
但他们睡在一起的话，托尼很难隐藏那些小动作。
咳嗽很难抑制，它们就像那些试图侵占地球的讨厌反派一样层出不穷打击不尽。他的上呼吸道发炎了吗？还是单纯只是走了很多路？托尼用两根手指轻轻揉着胸口来缓解一些弥漫开的隐痛，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一只手抚摸上他的脖颈。
托尼几乎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尽管他知道那是史蒂夫，他还是忍不住这种下意识的颤抖。
“怎么了？”史蒂夫贴的很近，托尼几乎能够感觉到超级士兵的热量隔着衣服传来。这家伙什么时候钻进他的被子里了？明明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床被子。
“有点疼。"托尼回答的很诚实。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回答没事，他们就会陷入一个如何定义没事以及托尼你需要说出来的争论之中，而他并不想在难得的一个假期和史蒂夫争吵这些没意义的小事。"可能很久没有走动这么多了。“
”抱歉。"史蒂夫轻声说。"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发烧了吗？“
托尼问。
“应该没有，怎么了？”史蒂夫的声音警惕起来，拉过托尼的手腕查看手表的体温检测。
“有点冷。"托尼握了握拳，似乎惊讶于指尖的麻木湿冷。
史蒂夫贴的更近了一些，几乎把托尼包裹在怀抱里。托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体型差距已经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而美国队长的制服并没有修改太多，是他自己的肌肉和体重都大不如前。
所以旧装甲操作起来才会那样陌生，因为那是为健康的托尼斯塔克定制的。
“我听见一些齿轮在疯狂运转着。"史蒂夫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托尼的胸口，用暖和干燥的手掌熟练地替他轻轻摩擦。“在想什么？”
“我在想，需要陪伴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史蒂夫不像是有焦虑症的样子，一点也不，托尼知道情绪障碍的人是什么样的，紧张、焦虑、抑郁、恐惧、强迫、疑病这些症状，完全都没有出现在史蒂夫罗杰斯身上。相反，史蒂夫看上去既安全，又暖和，更像是照顾者的角色而不是病患。
“娜塔莎教你的，还是布鲁斯，山姆？”“一定要区分具体的角色吗？”
史蒂夫没有正面回答。
“我感觉你只是想骗我远离钢铁侠。"托尼猛地翻过身来，借着夜灯昏暗的光线看向史蒂夫的眼睛，戳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地抱怨着。
而史蒂夫只是把他拉进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卑鄙的美国队长。"托尼咕哝着，却没有挣扎。
“你说你冷，这样暖和一点。"史蒂夫无辜地回应，托尼打赌史蒂夫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这个家伙已经被那些间谍教坏了。
“是啊，暖和一点。"托尼闭上眼睛，贴上史蒂夫的胸口。超级士兵健康的、有力的心跳令人羡慕。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依偎着取暖，但托尼从来没有承认过太喜欢被拥抱或者包裹的感觉。史蒂夫怎么知道的？史蒂夫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他没有安静地腐烂，他身边有史蒂夫罗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