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拉莱斯不喜欢虫子,蜘蛛也包括其中,当然严格来说蜘蛛是节肢动物,这不影响莫拉莱斯对它的观感微妙。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阳台来了位不速之客,一只红背寇蛛属的蜘蛛霸占了他的阳台一角,它很漂亮,通体纤细的黑色映衬着背腹鲜红的沙漏状纹理,像是某种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莫拉莱斯没有理会它,于是霸道的客人自顾自的织起了网。白色的蛛丝交织成网,带着清晨时晶莹剔透的露水,红背蜘蛛静静守在网中央等待某只失足的猎物。
真蠢,莫拉莱斯心想。
莫拉莱斯对这种捕猎方式不屑一顾,他更喜欢主动出击类型的野兽,像猛虎掩藏在丛林默默潜行然后一击必杀咬断猎物的喉咙。相比来说,蜘蛛这种只能被动等待狩猎方式确实蠢到家了。
被灯光吸引的小虫子撞进网中,挣扎的动静从网的一端传到另外一端,像是水中泛起的涟漪。莫拉莱斯看着那只蜘蛛把眼神不好的小虫包成了木乃伊。
好吧,他想,总有人愿意送上门来。
莫拉莱斯和平的和那只蜘蛛共处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他上完学回来后他的妈妈打扫了他的房间,霸道的客人被更霸道的主人连蛛带网一起赶走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第二天莫拉莱斯打开窗户没看到那抹眼熟的红色后还是有些失落。大约是习惯了,他习惯了习惯,讨厌改变。
就像他讨厌转学去更好的学校,他当然知道那对他很好,但是他不喜欢。
改变就是未知,而未知让他恐惧。
收拾新学校的书本让他感觉烦躁,他也许得去找艾伦叔叔去打场拳击发泄一下。父亲的警车后座让他坐立不安,他看向向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
“那是咖啡厅还是迪斯科舞厅?”
莫拉莱斯拿余光瞥了一眼,并没有搭话,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要装作很感兴趣的迎合他老爹那上世纪的老古董脑袋,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你太老土了,很显然他都不想。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沉默,杰夫放慢了速度,他有些窘迫,不知道他那正值青春期的儿子都喜欢什么话题,“嘿,听着,关于你的生日那次……爸爸不是故意的……”
“爸,我知道,这没关系的。”莫拉莱斯打断了他。
意识到父亲将自己的沉默归结于上次自己生日时他因为工作原因的迟到,莫拉莱斯觉得有些好笑。
有个传呼机不离手的警察父亲的坏处大概就是如此,只要那该死的传呼机响起来,他的父亲就会手中的放下一切去拯救世界,哪怕他放下的是他自己升职派队,儿子的生日蛋糕或者妻子的感冒药,但是,嘿,这些哪有拯救世界重要呢?
人们需要英雄,所以英雄就会出现,人们才不会关心英雄是不是在来的路上差点摔个狗吃屎呢。
莫拉莱斯不讨厌英雄,也不讨厌努力去做英雄的人,就像他儿时第一次看超级英雄漫画的感受一样,那真是酷毙了。
所以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他的父亲,于是他如实说:“我只是在想新学校的事而已。”
杰夫送了口气,语气轻松起来:“怎么了?你知道爸爸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担心过你,虽然有些时候在你需要我的时我不在你身边,但是爸爸对你有信心。当年我只有十几岁时和你的艾伦叔叔一起来到……”
“区域内各单位注意!发生一起超人类事件!坐标……”
带着电流的传呼声音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伴随着刹车声莫拉莱斯熟练地拎上书包打开了车门。
“我很抱歉没办法送你到校门口了。”
莫拉莱斯看着他摇下车窗愧疚地搓着手。
“这没什么,爸爸,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嘿,记得我说过的,爸爸一直都对你很有信心,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相信那是正确的,记得有事给我打电话。”
杰夫匆匆忙忙摆正他的警帽,听着传呼机里的催促又道:“我爱你,儿子。”
说完他停顿了,莫拉莱斯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心里别扭的青春期少年,“我爱你”好像是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一旦打破就像一只蜗牛被当众扒光了壳只剩壳内丑陋堆叠在一起的内脏。
于是他犹豫了下,躲避了对方殷切的眼神,“恭喜你晋升成高级督察,爸爸。”
蜗牛顶住了有些失望的目光缩回了壳里。
最后他还是没能说出口,但是没关系,他想,以后那么长总会有时间的。
可他没等来他的以后。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赶往新教室,新学校的一切都是那么匆忙,走廊上的人抱着书摩肩擦踵行色匆匆,莫拉莱斯推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平日里的走廊好像长的没有尽头。
他奔跑着,然后被潮水淹没。
起初莫拉莱斯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等他真的到了医院耳边就只能听见尖锐的金属鸣叫,嗡嗡作响几乎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还穿着医院的工作服,这个坚强的女人在看到了儿子后匆忙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莫拉莱斯想上前去看看躺在病床上没有生息的人,妈妈抱住了他,对他说着什么。
艾伦叔叔如雕塑般站在一旁,头顶惨白的灯光映在他脸上仿若他才应该是那具尸体。然后他走了过来,也拥抱了莫拉莱斯。
在莫拉莱斯耳边嗡嗡作响的金属声终于退去,让他得以听见艾伦.戴维斯的声音。
他说:“我很抱歉,孩子。”
很久之后莫拉莱斯才明白当时他的道歉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对不得不把他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牵扯其中的歉意。
莫拉莱斯仰头看着天花板,炽热的灯光刺得他眼眶生疼,他闭上眼回抱了他的家人们,他明白今天这个地方死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叫杰夫.戴维斯的人。
生活还是会继续,而莫拉莱斯还是同往常一样,稍微有点改变的大概是他偶尔会穿着艾伦叔叔徘徊者的装备今天去炸章鱼实验室,或者明天去烧了犀牛人的老巢,有时候顺手他也会救两个路过被牵扯其中的倒霉蛋。
与以往不同的,他不再害怕任何改变。
与之相对的敌人的反扑也更猛烈,背后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层又一层,他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偶永远不肯停歇。艾伦叔叔有时候会强制他放松一下,这个时候他会爬上高处俯瞰这座城市,夜色下高楼耸立的霓虹街道有种迷幻的美。
“原来这就是你看到的风景啊,爸爸。”莫拉莱斯轻声的自语被吹散在风里。
他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上学,帮妈妈做些家务,抓邪恶六人组直到他们有一方彻底死去,起码在那只愚蠢到跑错宇宙的小虫子出现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在那个声称自己从别的宇宙跑来的迈尔斯.莫拉莱斯到来之前,莫拉莱斯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能做出那么愚蠢的表情。
想象着当你有一群非正常人类的仇敌在暗处对你虎视眈眈,某天你照常离开家,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来到你的家中带着不知名的目的接近了你的家人,当然,还毫不客气的穿走了你的衣服,这个时候你会如何对他?
莫拉莱斯事后想了想,对于他们的初次不那么愉悦的见面就释然了。嘿,毕竟正常人谁会想到平行宇宙的概念呢?十有八九是邪恶六人组的新花样吧。
但等到他真的把那个和他相同脸的人揍晕后,他有些怀疑六人组真的会派这么没有防备的人来做卧底吗?关键这家伙还穿着他的外套,外套里一身奇怪的cos服样的装扮,真够可疑的。
莫拉莱斯仔细检查了他的脸,没有任何面具和某种基因药改变容貌的痕迹,手中温热细腻的皮肤质感提醒着他这不是一场梦,他甚至能在灯光下看到这家伙脸上细细的绒毛。
真是见鬼!难道他老妈当年给自己生了个双胞胎兄弟?还有这发型是什么品味?像颗新鲜采摘的西蓝花。
意识到这家伙马上醒来,莫拉莱斯跳到了房梁上仔细观察他,根本用不上任何审问,这个可疑的家伙已经一股脑抖落了出来。
平行宇宙?被蜘蛛咬了所以成为了有特异功能的人?放在以前莫拉莱斯一定是觉得这家伙失心疯了,但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不得不信。得知这个平行宇宙的自己父亲还活着,莫拉莱斯心里有种隐秘的情绪。
莫拉莱斯看着这个相同的自己,看着他祈求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一瞬间让他想起来被雨淋湿的流浪狗,可怜巴巴地跟在陌生人身后,因为想要得到一个避雨的屋檐而对每个路过的人使劲摇尾巴。
真是蠢透了,他想。
莫拉莱斯决定放了他,作为交换他也要去看看这家伙嘴里的宇宙。
奇怪的家伙有一群奇怪的朋友,像是组团参观似的来这个混乱的街区一日游,顺便把那几个六人组打包收拾了。对此莫拉莱斯没有异议,毕竟能制服怪人的只能是更怪的人。
莫拉莱斯自认为自己和基因突变的这群变态还是有些区别的。
“嘿,听我说,那真的很危险,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绚丽的传送门在他身后打开,迈尔斯拉住莫拉莱斯想要前进的手腕,“你知道的,你可以不用涉险。”
莫拉莱斯指了指打包成球的六人组,“你帮我,我帮你,一换一,这很公平。”
“但是……”
“啰嗦。”莫拉莱斯打断他,“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旁的朋克爆炸头男吹了声口哨对着迈尔斯说,“知道吗?小子,他酷得有点不像你了。”
“我不是他,别把我们混为一谈。”莫拉莱斯整理了下自己的手腕上的装备,抬脚踏进了传送门。
身后的几个家伙嘀嘀咕咕的声音不断传来。
“哇哦,好酷。”
“说真的,第一次见他我以为要和他打起来呢。”
现实就像迈尔斯那家伙说的,他们一落地不仅要被几个会发射蛛丝的家伙追捕,还要赶去抓捕那个到处搞破坏的黑化奶牛人。
莫拉莱斯不得不承认那个黑化奶牛人的能力很逆天,好吧,也许叫他斑点更合适。只要那家伙挥挥手钢铁森林就会在顷刻间坍塌,真是见鬼。
地动山摇间他听见了孩童的哭声,如有感应般他回过头,一切像慢速播放的老电影,胸襟上别着花的警官背对着人群朝着哭声的终点扑去,遮天蔽日的钢筋水泥如潮水般向他涌去。
“不!!!”
时间来不及思考,莫拉莱斯加速燃料俯冲过去,黑色小虫的身影比他更快地飞扑上去又顷刻间被黑洞传送走。一个错身间,他突然明白了那个针对迈尔斯的家伙所说的扯淡的宿命论了。
如果一个世界的稳固是靠牺牲某个特定的好人为基础上,那不如让这个见鬼的世界崩塌吧。
咔嚓,落石砸到他的背上的推进器让他闷哼一声,好在最后一刻,他打开了护盾。
刚晋升成高级督察的警官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孩子,很显然他对应这一切还有些意料之外的蒙圈,为了救人不顾一切什么的,真是一点也没变过。
“谢谢你,小伙子。”明白得救的警官先生向他致敬。
太平间里苍白的尸体和眼前人鲜活的面容交织在一起,让莫拉莱斯的神经有些刺痛,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剧烈的地震又再次袭来。
“快到安全的地方去。”莫拉莱斯推开身前凌乱的碎石,仓促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你晋升成高级督察,还有,我也爱你。”
“谢谢,什么?等等……什么?”
在几百个深夜里让他悔恨没能说出口的话兜兜转转以另外一种形式补足,那只蜗牛亲手砸碎了自己的外壳,鲜血淋漓,但是他满足于此。
被传送到别出的迈尔斯匆匆回转,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莫拉莱斯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他像是过于紧绷的弓,终于在此刻能放松下来。
可是下一秒他就被推开了,脚下出现的黑洞又让他来不及去躲开,莫拉莱斯感受到了耳边的风声,他想发动推进器可是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回想起刚刚废墟中被砸中的后背无奈地笑了。
从高处坠落时你会听到什么?
莫拉莱斯会回答,风声。
像是沉入海底,高处稀薄的空气让他的大脑有些缺氧,只剩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衣摆被吹起时的翻飞作响。
他闭上了眼。
恍惚间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拥抱,有人贴上了他的胸膛,他睁开眼和惊慌失措的迈尔斯四目相对,虽然隔着一层面具但他能感受到眼前人的惊恐。
啊啊,原来是这样。
莫拉莱斯心想,原来你也有那个想要抓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坠落的人啊。
真是,可怜啊。
莫拉莱斯回抱住了他,像是置身深渊的人抓住了那根向上攀爬的蛛丝。他们的胸膛隔着柔软的布料,两颗心脏在不同的胸腔中共鸣,扑通扑通,夹杂着相同的爱恨互相缠绕共生。
莫拉莱斯收回刚才说的话,坠落时能到的不止是风声,还有心跳声,虽然他分不清那是他的还是迈尔斯的。
一切结束后莫拉莱斯在天台上和他告别,远处迈尔斯那群奇怪的朋友们在开派对,那个朋克爆炸头在弹吉他,老实说莫拉莱斯以为这家伙会唱什么重金属摇滚,可他唱的却是很普通的温柔情歌。那个口音很重的印度家伙,看样子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样子,白色的蜘蛛女孩在帮忙切蛋糕,还有几个画风奇怪的家伙聚在一起逗那个灰色的像是西部牛仔片里穿越来的家伙。
“不去玩吗?他们很喜欢你。”迈尔斯摘下头套,有些踌躇,“等会儿我要去给老爸买庆祝蛋糕,你要一起去吗?你知道的,我可以用蜘蛛侠的身份去,你就可以……”
“那是你老爸。”莫拉莱斯打断他,“而且我要回去了,明天学校要上课。”
“哦,对。”想到了痛苦的回忆,迈尔斯也皱了皱眉。
超级英雄又怎么了?超级英雄不也是要在拯救世界后手忙脚乱去上课,也要在妈妈面前装作准时上床睡觉的乖孩子或者利用打击罪犯的空隙完成她的购物清单。
似乎是这种反差过于巨大,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莫拉莱斯打开传送门,迈尔斯拉住他有些不舍,“嘿,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当然我不是说其他时候你不能来,只是,你懂的,我也可以去找你玩对吧?”
莫拉莱斯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明白这家伙想说什么,说真的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他还懂这个叫迈尔斯.莫拉莱斯的人。
他们流着相同的血与泪,相同躯壳下相似的灵魂,他想起来Naranja,而迈尔斯,就是他另外一半的Naranja
“迈尔斯!”白色蜘蛛女孩的声音响起。
迈尔斯回头看了看,又些犹豫,莫拉莱斯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后颈,他突然的动作让眼前的人猝不及防,迈尔斯缩了缩脖子,露出了莫拉莱斯熟悉的小狗眼神。
莫拉莱斯捏了捏他温热的后颈,另外一只手拉下了他头顶的面具,被迫戴好面具的迈尔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莫拉莱斯忽然想起儿时窗台上那只蜘蛛,而这一次他不再是目睹一切旁观者,他变成了那只心甘情愿入网的飞虫,带着试探和难言的爱,撞进他织出的陷阱中。
于是他捧住了迈尔斯的脸,吻了吻他的嘴唇。
隔着层薄薄的布料,莫拉莱斯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燃起的烈火。
他松开迈尔斯,和他额头相抵。
然后他说:“去吧,我的英雄。”
带着他们所有的一切,哪怕前路漫漫崎岖,去吧,一往无前,不要回头。
Naranja在西语里面有橙色和橙子的意思,是西班牙语里称呼唯一的挚爱才可以用的,大意是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橙子,而你是我另外一半的橙子,仔细查了下,西班牙人对亲爱的称呼浪漫又随便,所有对他们来说是美好的东西都可以用来当做亲爱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