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ity
他们说哥谭是一座被诅咒的城市。
四万年前荒土初垦之际，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将此地视为卧榻安眠。 十七世纪三位哥谭之父阿兰·韦恩、西奥多·科波珀特和爱德华·埃利奥特从挪威人手中夺来这片土地，并在三座哥谭之门上刻下姓名时，命运的齿轮徐徐转动，那不可知者的仆人Strega苏醒了。
古老未知的语言从祂的声带发出，沉淀岁月的吟唱咏诵起承转合，于是晦暗而疯狂的灵魂不得安息，哥特式的命运重峦迭起，此域分明不是魔法的大本营，却天然令黑暗生物羡艳渴慕又敬而远之。
黑裙逶迤，唇畔生花，如今历经沧桑的哥谭女神安坐于她苦难刑具般的神座，纵然荆棘满身依旧巧笑嫣然；而她的黑暗骑士单膝跪地献上一个温柔的吻手礼，如夜色般漆黑的蝙蝠之翼残破不堪裸露骨肉，骑士之剑流淌着毒汁与鲜血，他早已凭依全部的青春与生命立下誓言。
—— 典自 Shadowpact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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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三个月前
地点：法国巴黎
“我不属于这里。” 布鲁斯·韦恩对自己说。
他身着黑色罗缎晚宴服，胸口的白色方巾折叠得一丝不苟，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中，造型精巧的陀飞轮腕表在行动间若隐若现。
他盛装华服出现在人声鼎沸的酒店赌场中，举目皆是目眩神迷的吊灯壁画、雕塑温泉，拉丁文撰写先圣格言，后来者沉溺酒色生香。来自哥谭的布鲁西宝贝向来是社交酒会的宠儿、人群万众瞩目的焦点，他却前所未有地感到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此处。”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重复。“生平第一次，我不知该如何行动。”
他的大脑依旧出于职业习惯性地运转着，搜集、归纳和推理信息：八点钟方向赌桌上在玩德州扑克，顺时针第二个人换牌作弊，他身旁翡翠长裙的非裔女性和方才同她交谈的蓝裙贵妇一小时前曾偷偷出轨幽会。三点钟方向有人在牌上作了标记，但没能逃过庄家的注意，这个喝高了的酒鬼六英尺高的麻烦正在路上——
但这里不是哥谭。他不再是黑夜中那令罪犯闻风丧胆的披风斗士和恐惧之源。以花花公子的伪装和侦探的训练有素窃听情报固然是黑暗骑士所长，但此地绝非他精心挑选的战场，他生平第一次漫无目的，一切不再是表演作秀，他只是布鲁斯·韦恩。
剥去哥谭王子的虚伪浮华与蝙蝠暗影的锋芒凌厉后他还剩下什么？他感到自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不再有夜巡，不再有遍体鳞伤……他下意识抬起手整理袖口，袖扣蓝宝石般的色泽在夜场中越发光彩夺目，他的手腕微微颤抖着，感到精疲力尽。
“布鲁西！”一个欢快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彼得森，老牌石油大亨之子，酒红色礼服和一张纵情声色的脸。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那类人之一。
“我一直在找你，哥们儿！”布鲁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招牌式笑容，以应对对方喋喋不休的狐朋狗友式热情。彼得森亲切地一把搂住他的背，丝毫不知他的哥谭朋友正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潜意识格斗本能：“昨天在游艇上可真尽兴啊——虽然咱们没人记得发生了啥——但那个叫布兰奇还是布里特尼的超模姑娘给我发了视频，哈哈哈！”
他凑过来，流露出几分热络与不满，“话说，你一个人来这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这片我可算半个东道主，你也知道老爷子投了不少钱，你这可不地道！”
“昨天……我喝得有点多，宿醉，你懂得。”布鲁斯佯装无奈地耸了耸肩，蓝眼睛天真纯挚又迷离，“你瞧，在我晕到切身体验一把头被当球踢的感觉前，我非得一个人出来透透气不可。”
“哦，布鲁西，谁又能不原谅你？”彼得森夸张地叹了口气，“有时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能任性起来都不令人讨厌，说真的，咱们这帮兄弟没一个像你这样游刃有余。”
他随手把那头发胶也控制不住场面的姜黄色头发往后梳，随心所欲地带着布鲁西在赌场里游走起来，“来来来，我向你引荐引荐，这位是萨拉梅·亨达，无任所阁员，卡兰人。”
卡兰，90%人口极度贫困之国，亨达女士却出没于巴黎名流之中，她的银行流水足以供卡兰周转一年。
“这位是Xing Wei？还是Wei Xing?噢，中文姓和名我总是分不清。”
“查理”·魏，亚洲赌王，近期跟南美黑帮有暗中洗钱交易。
“以及彻斯特·巴尔内基男爵。”
巴尔内基三世。哼，这个人还欠着我的钱。
“……女士们先生们，我向你们隆重介绍，这位便是来自哥谭市大名鼎鼎的布鲁斯·韦恩！”
于是他盛装打扮的朋友被拉扯着坐在高脚椅上，面前是五颜六色的筹码和欧元，卡兰女郎轻拂面纱，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整齐漂亮的美甲：“哦，那个最近举世瞩目的哥谭市？”
“不错，”查理随手拿起一个红色筹码，目不斜视随口道，“哥谭市，近来可不再是美国国土了，你们美国人怎么说那个词来着？无主之地？就像什么国中之国，意大利与被分离的梵蒂冈。”他不禁笑了一声，“我倒是挺好奇当地人怎么继续做生意，需要缴纳关税吗？哈哈哈！”
彼得森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嘴脸：“无主之地简直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主意。因为一场大地震就撤离群众从此放弃整个城市？显然是某些人做不好本职工作就和稀泥的懒政，这该对全美的经济造成多大的影响——”
“嘿，彼得森，别这么愁眉苦脸！”男爵欢快地打断他的话，“想想看哥谭市的处境吧，年初的瘟疫和大隔离可不是省油的灯，哥谭早就是个失去筹码倾家荡产的赌徒了，我甚至很佩服他们还能撑那么久，要知道和政客们虚与委蛇可不比你舅舅跟董事会勾心斗角来得轻松。”
“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几个人都笑了。“你舅舅的发际线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萨拉梅托起下巴，“美国州议会？还是国会？议员们几乎是前赴后继地签下了法案，我看只有时间才能告诉我们他们在想——”
“等一下，等一下！”彼得森搂住布鲁西的肩膀，“我们这里可是有哥谭的当事人！布鲁西可是全球直播出现在那场决定哥谭命运的国会听证会上的！我无法容忍你们竟然不询问咱们这位当事人的看法！”
男爵：“你居然在现场？！”
查理：“我记得也是。天，如果我在现场的话我一定要——”
“嘘！让我们的当事人说话，伙计们！”
“没错，亲爱的男孩，别害羞嘛，你对无主之地的看法究竟如何呢？”来自战乱国卡兰的异域女郎拢了拢女式头巾下的碎发，“让我猜猜，他乡异客？回不去的故土？”她微笑着，卡兰口音微妙地更重了，“……哦，甜心，真可怜啊，你如今和我一样了。政治难民，不是吗？”
布鲁斯·韦恩猛地站起来，紧闭双眼转过身，他不敢担保如果他还睁着眼，这些人会收到的是个属于布鲁西还是冷峻如蝙蝠侠的眼神。彼得森还在嚷嚷：“布鲁西，别走啊！我们又不是国会议员，没必要像当初结果出来时一样甩身走人吧！”
黑发青年如一阵小型飓风般冲出去，巴黎夜色朦胧，情侣流连，街市如织，他的步伐如磐石般坚定猎豹般迅猛，一心离开将他照得无所遁形的所有光鲜亮丽，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他的黑色领结散开了，一缕卷毛散漫地落下来，垃圾车从街边驶过，又脏又乱的巷子里有股隔夜披萨的味道。他脱下外套搭在肩上，恶狠狠地攥着袖扣盯着它，放佛要从双眼中射出热视线将其灼烧成灰烬一般地凶狠阴沉。
所以他一败涂地。不论是蝙蝠侠还是布鲁斯·韦恩都一败涂地。
他早知道花花公子的名声对于他的计划是个巨大的缺陷，他的人设注定了政治掮客和媒体简直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但那时他绝望到只能抓住一切机会，蝙蝠侠可以在埃博拉和探针病毒变异成新型瘟疫时倾尽全力研制出解药和疫苗散播全城，蝙蝠侠可以在哥谭里氏7.6级的天启大地震后尽可能拯救更多的生命，但蝙蝠侠不能改变政客虚伪自私的本性，蝙蝠侠也动摇不了保险公司等种种不愿割肉的资本财团的冷酷无情，他只能试图撬动韦恩财团的人脉进行幕后交涉……
所以他早该想到结局。议员们签字的手当然不完全属于他们自己。大都会的商业巨鳄莱克斯·卢瑟向来野心勃勃，绝不会手下留情。哥谭是联邦政府的弃子，是政客避之不及的风险，也是利益集团虎视眈眈的羔羊，当这支名为哥谭的股票市值跌落深渊，他们才会磨刀霍霍誓要榨干其最后一丝价值。哥谭市无法对抗美利坚举国之力，讽刺地是这个国家本当是哥谭最大的后台，却正是这个国度的所谓精英们联合起来捅了哥谭最深的一刀。
于是它失去姓名，任人宰割，本地市民被惶惶不安地疏散到邻市布鲁德海文（Blüdhaven），且这是张一去不返的单程票，从这天起部队派兵驻守新“国界线”，军用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普通市民均禁止入境。“无主之地”，他们这么称呼它，放佛这里是什么末日废土或大型报废停车场似的。
距离他从国会离席已经过了一周，韦恩企业被迫将总部从哥谭市转至大都会，他白天继续维持人设出席几次宴会，夜晚查看CEO卢修斯·福克斯发来的季度财报，对商业策略调整给出参考意见，确保玛莎慈善基金会继续筹集善款帮助地震受害者们重建新生活……
没有哥谭了。所以不再有蝙蝠侠了。他以为他终于头脑清楚，明白自己的一切绝望之举仅是蚍蜉撼树，一个人永远对抗不了时代的浪潮和政局的选择。
布鲁斯·韦恩紧紧握住亮盈盈的蓝色袖扣，手掌鲜血淋漓。他走在阴暗的小巷中，感到有个阴郁癫狂的庞然大物从他的影子中迫不及待地涌出，他熟悉这个感觉，是那个黑暗的怪物，以恶魔之躯守护哥谭的蝙蝠叫嚣着，嘶吼着，不甘着，于是他与它一起痛楚，他们本就是伴身之灵，一体同心……
“布鲁斯少爷。”他的无线耳机传来某位英国管家的声音，“鉴于您又没能在本该回家的时候回来，我不得不假设您又在进行与每日冥想差不多时长的自虐了。我知道巴黎的豪华顶层公寓不比韦恩庄园，但还请善待某位老人家日益衰弱的心脏，别再用某个蓝色的您的故土之物折磨您自己。”
“阿弗……”布鲁斯叹了一口气。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不仅仅是他的管家，还是他自父母双亡那天起的唯一监护人。不论多少年过去，他还是对阿弗没辙，“我知道。我只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要理清头脑。”
“恰恰相反，少爷，当你说不知道该干什么时，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你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我开口，不是吗?”阿尔弗雷德说，“理查德少爷在布鲁德海文帮忙疏导从哥谭蜂拥而来的难民，同时用警衔和义警两种身份忙得脚不沾地，夜翼（注）的出没被媒体大肆报道，舆论对于哥谭人充满同情，于是您又看到了机会……”
“可不是嘛，毕竟哪里也比不上家乡。”布鲁斯自嘲般地笑了。 “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我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英俊逼人的富家公子哥儿疲惫地揉揉眉心，倚靠在墙边，语调却镇定深沉，轻易便与黑夜融为一体，“这几天我浏览了莱克斯集团近一年的动向，莱克斯·卢瑟对哥谭的兴趣日益浓厚，在地震后他的资金流动愈发可疑，我大概能猜到他狂妄自负的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绝不能等待无主之地继续烂下去，烂出空洞从而让他有利可图。哥谭还有救，我们还可以自救，阿弗。我要进去看看，哥谭需要蝙蝠侠。”
“恕我直言，布鲁斯少爷，哥谭现在甚至不属于美国国土，您倘若再自称哥谭人，那您恐怕就是个侨居欧洲的无国籍人士了。”管家终于叹气，“您真的想好一切了吗？布鲁斯·韦恩这个身份甚至无法合法进入哥谭，一切韦恩家族的资源和财富都无法动用，何况韦恩庄园结构古老并不防震，在如今混乱的无主之地恐怕早已沦为废墟。这回您可真得一穷二白空手起家了。”
“而我早就是个一无所有的政治难民了。”布鲁斯阴郁地说。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块蓝色石头在黑暗中反射的光芒，“不是所有人在无主之地法令签署后都被及时疏散的，阿弗。那些无辜的穷人与弱者，非法移民，乃至小偷小摸和贪赃枉法者，胆大包天的机会主义者，或是拖家带口来不及走的人……他们中的有些人正在狂欢，而另一些人命不该此。”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危险：“——遑论阿卡姆精神病院的沃登院长在撤退前甚至主动打开了囚笼，疯子与罪犯正将那里变为最扭曲癫狂的犯罪乐土，那些绝望滞留的普通人不应就此沦为一切的牺牲品！”
“我们知道警署的戈登局长固执地留守于哥谭，如果有联系的办法，不一定要您亲自去。”老管家缓缓道，“我不常这么说，也早就习惯了看您受着伤夜巡归来，虽然我一点也不骄傲于放任您夜以继日地进行如此危险的富豪怪癖小运动。”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可这次实属自杀之举，布鲁斯少爷。您知道地震后哥谭市弥漫的所谓红日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这种辐射会切实对你的身体产生的影响吗？红日高悬，浓雾弥漫，阴谋论与邪/教横行，而你只有一副绝非钢筋铁骨的血肉之躯，天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阿尔弗雷德。我不该让你忧心的。”布鲁斯低声喃喃，他的眼眶湿润了。“我也知道此时的无主之地不再是昔日的哥谭主场了，我优势尽失。但我想了很久，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得我亲自进去。”
“……如今水电俱断，通讯隔绝，诅咒亦阻隔了我同无主之地联络的一切可能，所以我曾以为离开哥谭向外求援是最佳策略，而结果，”他哼了一声，半是心酸刻薄半是根深蒂固的自我厌恶，“我们都看到了。”
这对名义上的主人与管家，实际上的养父子沉默了一段时间。阿尔弗雷德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出身管家世家，却在子承父业前陆续当过剧作家、戏剧演员和中情局特工，养出来的儿子更离谱到把离家出走的真正含义和极限运动的小爱好发挥到了极致，成了个首屈一指的侦探、演员、谋略家和格斗宗师，终日与疯子和狂人较量，间或同外星暴君斗智斗勇。
他时常被击败，却永不言放弃；而这次也是一样。阿尔弗雷德很清楚他终究改变不了他养大的孩子的决心。“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希望您能向我证明自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而不是像上次一样炸了我精心打理的厨房。”
耳机另一端的黑发青年忍不住懊恼地轻笑了一声：“早说了那是迪克干的，你就是不相信我！”
他把蓝色袖扣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精致的铅制银色盒子里，带着无以安放的乡愁和一颗温暖滚烫的心，一往无前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回到人群，重回战场，迎接一切繁华与腐朽，美德与罪恶，绝望与现实，独步徜徉于这流浪者的人世间。
TBC
附注：理查德·“迪克”·格雷森（Richard "Dick" Grayson），初代罗宾，现任夜翼，蝙蝠侠门徒兼蝙蝠家族成员，现居于哥谭姐妹城市布鲁德海文。除义警身份外也是当地警署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