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了,一个混蛋。倚在桥的护栏上,轻浮,正同无辜的红皮肤女性交谈,目的地大致是某个郊外的旅馆或肮脏的飞船。即使这里不存在特蓝歧视链,火箭也可以看出这个被掠夺者悬赏四万的人冒着怎样一股惹人注意的……傻气。
这就是火箭对星爵的第一印象。
火箭很少出现失误,但星爵并不像之前那些人般容易愚弄,以及更加意料之外地,卡魔拉手持一把利刃参与了进来。火箭几乎是抖着一身毛接受即将到来的禁闭时光,他不想思索星爵和卡魔拉之间又是什么纠纷,他和格鲁特已经这么度过了二十二次,起初也许愤慨,但最终已经没什么差别。依照固定的流程,收缴个人物品、拍入狱照、清洗、更换囚衣。火箭同样很少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在他人面前裸露身体,这不是说该有多遵循文明的规训,而是他不想经历这样的片刻:捧着黄色的囚衣走进房间,星爵就在另一边,他必须看着他或者背对着他,而无论哪个选择都很奇怪。他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那里的确毛发稀疏。星爵的目光刺刺的,同时又柔和。探究意味,安抚意味,但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走入了下一环节。火箭在满室心怀不轨的囚徒面前开了个头,那紧跟着杀鸡儆猴里鸡的哀嚎:“这是我们的人。”
这是我们的四万元。
星爵消化了那句话,将人称更替,他说,“我是和他们一起的。”然后,他跨过那庞大的身躯,跟上来。
他们就像是达成了某种互助组合,那通常发生在校园里,还要身穿制服的学生们彼此交换不合口味的饮料,吐槽糟糕的午餐,传递关于课业与老师的消息,给彼此打掩护。装在铝罐里的各色糊状真的很糟糕。不那么有危险性的囚犯们睡在一起,火箭能感到星爵离自己有大概三十公分,中间夹着一个囚犯,罕有的不会一张嘴就是蕨菜的气味。他闭上了眼。对于火箭来说,梦到什么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件事。直到他被奎尔的动作惊醒。
奎尔跟着那场私刑远去,火箭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奎尔只是善心大发,好管闲事,但显然没这么简单。火箭哀叹,他的四万元被危险吸引了。这是个好听的说法,不那么好听的说法是,被那女人吸引了。
火箭通常不想涉事其中,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轻声喊了奎尔多少次?
奎尔一次都没有回头。
火箭只好跟在他后面,目睹私刑的局势,刀抵在绿色女人的脖子上,然而她无惧死亡。龙纹身大个子本要宰了卡魔拉,火箭很想对奎尔说不要靠近,事实上他也这么建议了,但奎尔有自己的行动意志:他跳出来。一行人对着一个抹脖子的比喻争论了半天,最终的确达成了某种共识。火箭对奎尔的印象中增加了一条,他看起来很碍事,但也能够使用和平的手段达成什么。这通常不会受欢迎。信息在短暂的危机后得到公开,带着价值四十亿的灵球离开就成为了这个经临时拼凑而成的团队的新目标。盗走灵球的奎尔、找到买家的卡魔拉、想要向罗南复仇的德拉科斯、只是看中了奎尔身上悬赏的火箭和格鲁特。和八亿(也许是十亿)比起来,奎尔身上那才五位数的烙印似乎转瞬就不值什么了,火箭盯着他,几乎要在人类之躯身上盯出一个洞来。揭开那层一度保护过奎尔的膜,他看到了什么?
也许是玩笑。他可以在路过一个装有机械腿的人后,自然而然地要求奎尔去拿来给他,作为逃出去的一环,并在真相暴露后哈哈大笑。奎尔将义肢甩在操作台上,这东西线条流畅,为了得到它奎尔付出颇多,作为收藏品未尝不可。我就是喜欢你这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他说。这里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得到它的方式是购买!天啊,这特蓝人简直可怕,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单纯、善良、软弱,还是蠢?火箭将这个修辞问题搁置一边,转而按下一个又一个按钮,他破解了监狱的系统,命令那些自动攻击装置回到警卫室底部成为动力能源。他们把警卫室拆出来,作为飞船穿过了通道,狭窄的环境里飞行勉勉强强,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这相当疯狂。奎尔踹开密布裂纹的玻璃时,清脆的碎裂声,火箭想,我们离开这个囚笼。
“这就像监狱风云!”奎尔很快将关于义肢的问题抛诸脑后,他的话中略带兴奋。格鲁特附和了他。但火箭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东西是否会有第二十四二十五次作为续集,这又不是度假!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也可能永远都不是。
星爵依靠自身制服的动力向米兰号靠近,面具上的双眼鲜红。他们等到了携带着灵球和他那-随身听-的家伙,火箭姑且赞同德拉科斯的评语,白痴。但就在虚无知地,火箭第不知道多少次因为称呼问题与人起了冲突,这次正是德拉科斯,一个的确呆头呆脑的家伙,直接地评价星爵为白痴,然后延续了他的作风。起初他们还在一起喝酒、赌博,称得上愉悦,但不经意间,一切就变调了。这几乎是一个越发明晃晃的告示,你可以和你的宠物玩的开心,但你还是会叫它-随便什么,以此来侮辱它,即使并无恶意,一切只是出于下意识。火箭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他的理智同时告诉他你不必和德拉科斯计较和你怎么能放任这种事两个选项。他举起枪,然后就得到了奎尔的阻拦。奎尔将和事佬当的极其差劲与平庸。他没有了在救下卡魔拉时的闪光。
火箭看着他,酒精在无声无息蒸发,他控制不住地倾泻自己,至少是一部分:“我也不想变成这样!被切割地乱七八糟然后又拼起来。是我想变成这样吗? ”
他知道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会开始包含多种东西,鄙夷,爱怜,怜悯,探知,好奇,厌恶。他又感到了那种目光。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至少这里还有人不想看到冲突,至少德拉科斯是真的脑子缺根筋,至少脑子缺根筋的这家伙在扑向罗南时只是想为被残忍杀害的妻子与女儿报仇。谁家没死过人啊?他可以继续重复这句话,假装往事没有追上来,血腥气没有弥散在鼻尖,或者眼睁睁看着卡魔拉的作业舱被炸毁,他又一次叫星爵离开,但星爵只是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跳了出去,将自己的面罩给了卡魔拉。
美色误人。他想。
这行为简直卑鄙。他想。
是什么让你舍身救下一个认识不久的人?他想。但等到他开着通讯朝掠夺者大喊交出人或被轰出大洞,倒数三二一时,他可能不再去想了。为了解决罗南,飞船倾塌,树的巢穴里,漂浮的荧光阻挡了他的视线,但他将格鲁特和格鲁特保护下的几个人看的清清楚楚。你会死的,火箭说,格鲁特却回答,没关系。他又想起那个问题。他是多么想落泪。有一天,他也会和其他人距离这么近,却不是因为吧台前没了位置,或再度进了监狱。他会和人并肩开枪,好吧,其实他够不到德拉科斯的肩膀,但浪费星爵争取来的时间可不怎么行。更何况是一段歌曲和一段舞蹈?他可以拿这个嘲笑星爵一辈子。一辈子?
硝烟弥漫的视野中,火箭仍看到了罗南伸向宝石的手,以及星爵伸向宝石的手。这几乎是情景重现,只不再是高空坠落,而是平地上的毁灭。那些作为尸首的枯枝还堆积着,突兀,但不会有多少人将这些与一个独特、温暖的生命联系在一起。自宝石中涌出的巨大能量形成可怖的雾团,电流般的紫色穿梭其中,火箭努力地去看,就看到了星爵那濒临碎裂的脸。像早餐中被敲掉的蛋壳,在他们温馨的尝试中报废的那些。火箭对待盘中餐总是充分发挥了工程师的利落与周到,如果卵中有生命正孕育,他甚至不会成为杀人凶手,而是助产好手。
卡魔拉朝星爵伸出手,火箭就在那张鬼魅般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神情。跨越千里的神情。那时那刻,彼得·奎尔仿佛不在此时此地。
德拉科斯伸出手。
他也伸出手。
这不是什么误人不误人。拼尽全力地挤开无形压迫,他伸出自己的爪子,靠近德拉科斯。他看到自己的五指蜷起又舒张,舒张又蜷起,他想起闷热的箱中,它们挤作一团,心中只有茫然的恐惧。也许本该存在的地球上的日子,丛林或者荒野,树木带着野生浆果的味道,更为原始的,只有画面,而无旁白……那时他皮毛温顺,体内并无金属的部分。他心想,奎尔,你不能死。
你不能让他们将你与英雄-牺牲-联系在一起。
那时他想,我可能爱他,即使我早已告诉自己,你没有感情可言,你不能拥有感情。
但我爱他。火箭感受到自己浑身的绒毛,仿佛昨日重现,星爵刺刺的目光降临到他身上,但他不能再甩一甩尾巴,露出示威性的尖牙,然后就结束这一切了。
与星际间人们更惯常做的不同,星爵很少同火箭互放狠话。多数时候他选择说很多话,温和的与迷惑的比例不定,骗子,他总是试图讲清楚事态,用相对和平的手段达成目的,即使往往是蒙骗与真诚二象性。那隐约透露出本质上,星爵什么都不在意。对事实如何不在意,对说出来的如何又不在意。身为盗贼,身为那个star-lord,顶着一部分人觉得有趣,而另一部分人觉得滑稽的称呼,太空歌剧的主演,有时没有方向可言,甚至不能将他的盗窃行为与解决温饱相联系。他只是这么做了,然后继续做下去。他只是被掠夺者收留了,然后就这么下去。
“我们都来自地球。”有一天,星爵突然说。
他们刚从一件有着大量食人植物的任务中脱身,还没有新目标,于是打算在银河中匀速航行。其他人都在舱室内睡觉,飞船本可以自动驾驶,但星爵表示他不困,而火箭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了这里。火箭注视着窗外的巍峨星云,这司空见惯了,星爵向他搭话,这也司空见惯了。他示意对方说下去。
星爵继续说:“你知道吗?在山达尔,这个包容而开放的国度,明亮的城市配色,喷泉,各异的种族行走在路上。大家看起来很惬意,至少是平和。甚至抓捕犯罪者的浅黄的光束。但就像在监狱,那个人擅自扣下了我的随身听,没有人在意,但他的确用了不光彩且强硬的手段占有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强力本可以修正所有不义,只可惜,他还不能在残酷的掠夺中保持优势……”
火箭几乎要以为星爵在说些什么别的东西。但星爵还在滔滔不绝,他暂时没打算打断对方。
“我不觉得我属于这里。”星爵说,“我也不光彩且强硬地,占有了这立方空间。即使我能在残酷中保有一席之地,但是似乎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火箭回答他。
星爵摩挲着随身听。这东西从二手市场淘来,索尼TPS-L2,没有太多磨损,可以冒充崭新。价格打了折,但那对小小的彼得来说仍是沉重的负担,他还远未到能做兼职的年龄,外公也并不格外富裕。偶尔他为邻居除草以换取微薄的报酬,甚至不能记起一点恐怖片的片段,关于那锋利的刀片如何席卷肉体。那很痛。
火箭甚至会为他准备更大、声音更响的设备。尽管星爵只会试图揭穿他:“你根本就是爱上了这些美妙的音乐。”
“知道还有什么是美妙的吗?”星爵又揪着一件事不放了。
“你这只杀手浣熊。职业混蛋,暴脾气,凶残,谁都不在乎。似乎想让每个人都讨厌你。但我知道你压根不是这样。”星爵转过头来,但火箭想起了他侧躺时脸颊被挤压的样子。星爵说:“你有多少次呼喊我的名字?”
火箭想起在那颗绚烂的星球前,勇度说的一番话。他推开所有人,他需要爱。勇度、星爵,他们曾一起生活,在圣诞节互赠礼物,他们也许是一路人。如果其中一个不再存在,那形同生生剜去一部分的血肉。离别是很痛的。站在门外,如此渺小。安静从来只是瞬间,风吹动他脸侧的白色绒毛,泥土的气息,树林的气息,他第一次回到他生物意义上的故乡,却只有悲哀的冲动。他有时相当沮丧,两度看着格鲁特死去,后一次没有任何尸骨参与其中,或是可以栽进盆中的部分。双倍的沮丧。那时的星爵远在另一个星球上,他最初甚至不知道那家伙是生是死,他一面期待着星爵不在倒霉的二分之一中,一面又对脑内浮现出对方化成尘灰的情形不可遏止。
为了荣誉?为了爱?为了证明自己比他强?
他将那条红围巾缠在脖子上。他设想他们再度相逢会是怎么一种模样,会是支离破碎的吗?但他想说一句以各种变形出现了无数次的话,一句他早已想要说出来的话,一句离开伊戈时他想说的话:我们还是可以远走高飞。他会咬一颗集市上得到的果实。严格来说,他用了星爵本人同远道而来的商人做了交换。星爵频频否定他同那个三条腿商人做的交易,但没人在听这个,有时候,两人间的身份是会得到合理的倒转。他们说,再来一次那个,你知道的,在指控者罗南面前的那个。如果要拯救世界,你会选择哪首歌作为背景音乐?人们一般会这么问,而非如果要拯救世界,你会选择哪首歌?在笨拙的歌声中,举起枪。他们甚至有着同一个故乡。
白色,多汁,脆,甜味在忍耐限度内。尽管还没有尝到,也可能永远也尝不到了,星爵尖叫:“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
我爱你。火箭说。这字眼真叫人牙齿发酸。他蜷缩在对方旧日的座椅上,就好像回到了人类的怀中。其实他不怀念那些,真的,星爵膝盖的突起几乎就像至高进化的益智玩具一样刺痛了他。那时他还赤身裸体,既是实验品,又是宠物,被称作一串字母与数字的组合,得到了几句夸奖,学会了蓝色和天空,就感到高兴。得到了预言,就感到冰冷。那使他抓狂,只是等到猩红褪去,什么都不再剩下。
但星爵弥补着他散失的温度。
星爵说:“我爱你。”
他不说我也爱你,因为我不是出于你爱我而爱你。因为你不是母爱或者父爱的替代品。因为我爱你。
“你个笨蛋。”他按上星爵的脸,zune硌着他的一部分。在那片柔和的光中,他也曾听到了平日的金曲合集,星爵也曾按压他的胸腔。反复。按压。火箭强调,“一个蠢货。彼得,我对你的印象从来都是这个。”
他眨眼。这永远不会是错误的眼睛。按照德拉科斯的理论,他们都是会跳舞的那类人。这简直令人恶心的合拍,不是吗?然后,他在星爵闪烁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片倒影。那来自他棕红色的虹膜。火箭从这张特蓝人的脸上看到了他觉得像是“至少在最后,我还有你”的神情。但不是最后,莱拉。不是至少,不是还有。星爵同样否定了那些定语。星爵说:“这就是一切。”这就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