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 are layers of death and rebirth in one person.
“请在这里签上字，Miss Wilson。”
“然后那些数不清零的账户就归我了？”
十八岁的少女这么问道。她棕色的肌肤在透进玻璃窗日光下闪耀着青春的明亮，这显得桌上的遗产继承确认书也活泼了起来，仿佛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并没有表示出肃穆的意味。
“是的，Mr Wade Winston Wilson的所有财产都会在法律上彻底属于您。”
“行。”
她点点头，快速地签上“Ellie Wilson”的名字，然后将文件递交回发型与穿着都一丝不苟的律师手上。
看起来就是刻板印象中的律师，一点也没有隔壁街区那个红发叔叔看着有趣。好吧，虽然他也这样，甚至有点风骚。
……糟糕。
Ellie咬着笔尖，心想，做Deadpool二代本来就很不容易，但我可不想连说话都显得像他。
——因为那会让我持续地、绵长地思念他。
Ellie设想过很多个父亲会考虑的安息之所，在一半枯草一半绿意盎然的山野、在如他的眼眸那般深邃的海洋深处、在铺满金子和陷阱的沙漠里，又或者只是在自家院子里挖一个深深的土坑，把独角兽和彩虹小马作为陪葬品——毕竟Deadpool的死亡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人会自讨没趣地与他讨论这些。但十年前的她不会想到，这个陪伴自己甚少却十分重要的男人，会在十年后选择将他的灵魂囚于一处小小的、低调的坟碑，默默地与另一座十年如一日洁净的石碑相依。
Deadpool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狂傲、浪荡，甚至在Ellie八岁之前，都不知道这是他的女儿。但他又重情得令人惊叹，在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伴侣之后，几乎展示出了这辈子所有热烈奔腾的爱，毫无保留地掏尽他的心肝脾肺肾。
Ellie将还沾染着晨露的百合横放在相邻的平台上。
作为女儿，Ellie也很喜欢沉眠在父亲身边的这个人，Wade Wilson的合法伴侣，陪伴她从八岁到十五岁的年轻男孩儿。他的名字不算特别，却带给了自己和视他为生命的父亲惊心动魄的力量。她还清楚地记得对方棕色的杂乱卷发、时常笑弯显得愈加可爱明亮的眼睛，以及那只终年如一日温柔覆盖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掌。
Peter Benjamin Parker，她和父亲都无比珍惜的人，他们的光，沉寂在繁芜纽约、殒于青春的英雄。
他真的有那么那么好，好到她无比理解父亲决绝的选择。
或许是迟来的情感过于翻江倒海，Ellie突然想发表一番演说，突然而起的、无人可诉说的欲望。
清净的墓园和被阳光和春风照拂着的草地是她的主场，各色石碑下的灵魂便是忠诚的观众。不过她也抓到了活人，一个看起来脾气祥和而安静的老妇人，正拿着花过来看望自己的老伴。
“如果您不介意，在我妈妈（注：Wade的好友，抚养Ellie长大的Preston）来接我之前，劳烦您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妇人温柔的眉眼和满头银发让Ellie想到了早在多年前便去世的May Parker。她留恋那名年长女性的疼爱与关怀，而Peter也曾开玩笑地逗她，叫May一声“Grandma”。Ellie的确发自肺腑地启用了这个称呼，甚至用上了“Nanny”，而后换来May无数慈爱的亲吻和Peter涕泪横流却又将那些东西故意擦到Wade胸膛上的场面。
哭包Peter Parker，AKA纽约好邻居Spider-man，正睡在亲爸身边这位超难哄的……后爸。
陷入回忆的行为使得Ellie懊恼于突然不礼貌的搭话，她站了起来，对着妇人道了声歉意。
“坐下说吧，my darling。不需要什么上下文，我都知道的。你只是需要有个人听一听，对吗？正巧我和我丈夫都喜欢听故事呢。”
老妇人擦了擦身前的墓碑，转身面向Ellie，递给她一颗洗干净的、似乎能抚慰人心的苹果。
Ellie惊讶地眨眨眼：“您真的愿意听？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没忍住。”
“我想，可爱的小姑娘，你现在需要，而我很荣幸被选作幸运听众。别看我年纪大了，我也看新闻的，嗯，这是你很厉害的父亲与Spider-man，对吗？这个可爱的男孩儿牺牲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他的名字，明白了他所有无私的付出。”
Ellie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接话。过了几秒，她又突然振作起来，小声清了清嗓子：“以免一口一个‘我爸’显得有点出戏，我决定叫他Wade。以及这段话，我也想录给他经常说的那些人听，大概是什么，第四面墙外的观众？”Ellie自顾自地说着，将妇人送的苹果握在手里。
……
“首先澄清，Wade没有丢下我。他是个负责任的父亲，我可以这么说。他在Peter最终抢救无效的时候朝自己开了一枪，但只是逃避，Mrs，您明白的。试图殉情？我想也许算，可以这么理解。但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并且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他选择和我妈妈一起照顾我。
同时，他也依旧在全世界奔波，哪怕他的账户余额已经令人眼花缭乱，但他很少再回到之前的家，我是指，我们三个共同居住过的房子。
Peter去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说实话，我很少在Wade脸上看到过流露出来的痛苦和真情，或者见到他深夜买醉之类的常见悲剧戏码。他反倒变得更自律、更顾家。他不再频繁约好友花天酒地，基本烟酒不沾，戒断了所有肉眼可见的陋习，也用更多的时间和耐心面对有点青春暴躁期和悲痛的我。您知道的，我也很爱Peter，这个沉重的打击令我和Wade有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对彼此开口说出这个令我们痛彻心扉的名字。
我现在对您提起，还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我已经可以平静地描述我所见到的场景了。三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了Peter。他的蜘蛛基因不起修复作用了，在ICU的短短几天内几乎形如枯槁，陷入深重的昏迷。Stark的医疗科技和Wade自愈力强大的血液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那时候，我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们的Peter的确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就义于伟大的英雄之路，永远停留在还无比年轻的二十六岁。
可能大脑在保护我，很多痛苦的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对于纽约和我们而言，那都是灰暗和绝望的一天。我只记得我在哭，周围人都在哭，甚至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也在楼下流泪。如果Nanny还活着，她一定是最先晕过去的那个，不然就轮不到MJ和Harry Osborn了。他们都嚎哭得很大声、很吵闹，医生说了很多次‘冷静点’都没有用。但那之中，只有Wade的声音很低，比我克制多了。至少他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扑在床边，一遍遍重复着‘I like watching you sleep, my little white rose...’。
Peter下葬的日子，Wade问我，地下的那些虫子会不会把他的甜心咬得很痛。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那么勇敢、坚强，却害怕家里时不时出现的蟑螂和壁虎。我想，Peter最后清醒的那五分钟跟Wade说了什么，这让他能够狠心取下Peter无名指的一小节指骨，埋入自己的心脏里——我想那代表他们的爱情，虽然Wade这么做的时候没有停止过眼泪。
听起来有点悲伤，对吧？应该是我跟Peter相处久了，继承了点书呆子气质。那现在，让我说点浪漫的后续吧。
Wade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无论有多深的恨意，他都没有再破过杀戒，那是他和Peter的约定。害得Peter死亡的罪魁祸首，的确是难以抓捕的恶人，强大过Spider-man任何一个往日的敌手。但Wade做到了，这三年，他日以继夜地工作、出任务，最终将那些恶棍统统送进了神盾局暗无天日的监牢。
然后，我便知道，Wade接下来想做什么了。
那些属于Deadpool的变异因子，因他和恶魔定下了赌约而慢慢消亡，Wade甚至恢复了以前的容貌。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英俊、很迷人。咳，扯远了……与此相对的，剧烈的病痛反噬，那些癌细胞像以前一样，甚至更过分地吞噬着他的生命。
Wade对此没有任何改变的欲望。他重新拿起放置已久的止痛药，但除此之外，他拒绝了所有的治疗，劝走了那些试图让他努力活下去的人。虽然从事实层面上来说，只有我和Wade知道，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因为那会令他破戒，重新拿起刀枪杀人，哪怕是处在灰色地带的肃清行动。而Wade明显不愿意再做这种事。用他的话说，是Peter让他相信，他不是行走的人形垃圾，而是一个……可以试图做好事的、值得被拯救的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和父亲。这些东西带给他的意义的确超越了生死的局限，是Wade从内心深处愿意遵循的事情。我也相信，换做任何一个被Spider-man救赎而想要改过自新的人，都可能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可是很神奇的，我在想到这个结果后，竟然很快接受了。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早有预感，如果不是凶手难抓，或者说他也许觉得有愧于我这个女儿，按照Wade的性子，他等不到这三年。
您知道吗？我在想，我是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坏姑娘。明明在八九岁的时候，我很害怕别离，也觉得他不应该把我放在妈妈那里，虽然他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但我又想，Wade并不是普通人，他是Deadpool。他太特殊了，他拥有不曾告知于我的过去，那些痛苦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或许对他来说，死便是另一种生。我是说，这个世界也有天堂和地狱，死亡听起来就没有那么遥远和可怕了，何况他还有个经常让Peter吃醋的掌管着生死的骷髅前女友呢。所以，对我而言，失去Wade是早晚的事，而我只是希望他快乐。
……因为我在Wade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绝望和颓废。他的神情很幸福、很平和，那是只有每次Peter外出归家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他不是抑郁或者思念成疾而想要放弃生命，而是……他要回家了。
他要带着刻画着英雄一般的骨骼回到那个温暖的、毛茸茸、软乎乎的、有Peter的家。
而我又有什么权力阻止他这么做呢？
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就是Peter，还有我。”
……
“你很坚强，小姑娘。你能做到尊重至亲的选择，尤其是死亡这件事，非常了不起。”年长的妇人慢慢说着，“不过我预感，你的父亲，一定会被狠狠揍一顿。听说这个小男孩儿的力气可是很大的。”
Ellie耸耸肩，又笑了笑：“那就是我的问题老爸要解决的事了，他的小丈夫真挺难哄的，以前洗坏衣服被教育了还生了三天气。不过您说得对，Peter肯定有告诉过他，让他好好活下去的。我都能想到他们见面的场景了，Wade一定会被追着打，虽然我不确定灵魂能不能摸得到灵魂。”
“我很想我的丈夫，你也一定很想你的家人。我将他的物件都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就让我感觉，他还在我们的家里，在床上睡觉、在沙发上看报纸。爱可以超越死亡和时间，sweetheart。熬过这段日子，我们最终会相见。”
“我要去环游世界。我妈说了，只要我不拿Wade的钱到处干坏事，她随便我怎么花。”Ellie低下头看着那两座墓碑，目光在Peter和Wade的名字之间来回流转，“……不过我承认，我想他，我也想他。也谢谢您听我说这段话。”
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站起来，也扶了妇人一把。
Preston的车在墓园外，她坐在车里，安静地、温柔地等着自己的女儿。Ellie看了眼母亲，招招手，慢慢向外走去。而后她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盯着墓碑，似乎一些没说出口的话终于冲破了堵塞的喉咙，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混蛋老爸，等以后我去找你算账。还有你，Peter。你记住了，这话是隔壁华人街老太太教我的，你生是Parker家的人，死是Parker带上Wilson家的鬼。嘿，我看着你呢，别到处跟别人调情了噢，我爸可是下去找你了，小心他再打你屁股。”
而我，我思念你，思念他，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日。
……
My baby boy, my little white rose, my dear Aphrodite.
雨果写过，爱就像一棵树，它自行生长，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内心，甚至在我们心灵的废墟上也能继续茁壮成长。这种感情愈是盲目，就愈加顽强，这真不可思议。它在毫无道理的时候反倒是最最强烈。
你不在的一千一百个日夜，我是失去了灵魂的干燥的车轮，转动时格轧格轧地乱响。
但我充满了恐惧。
我不再是个听话的丈夫，我也失去了爱上他人的能力。
行尸走肉、酒囊饭袋，我都只是为了——再见到你。
……
“Death, you know what I am doing.”
“你知道的，他会上天堂，你本不能见到他。”
透过灰黑的衣袍、空洞的眼眶，那双深沉如海洋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他的日思夜想之人。
“你能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怎么回事，那是火，是烧熔的铅，是一千把插在我心上的刀子。爱越是盲目，就越是执着，到了自身毫无道理可言的时候，反而矢志不渝了。”熟悉的身影、安静的语调，像清晨的海浪，似无云的苍穹，“如果你喜欢雨果，那我也将这本书读了千百遍。”
Wade眼眶发热，四肢随着心脏震颤不已：“……而我害怕，我还是无法见到你。”
“Well，去天堂的路堵车了。你知道的，每年都会死那么多好人，他们怕不是都没地方住，我好心地给他们腾个位置。”
“但如果，我一直不来呢？”
“这个世界没有时间，我不再担心自己浪费生命。我可以像以前那样看你喜欢的书到睡着，然后继续等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很难熬。”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胜过一切，超越死亡，Wade Wilson。我很抱歉丢下了你。”
“我也爱你，my Spidey, my love。”Wade痴痴呢喃，“甜心，你看看我，我老了吗？你还喜欢我这张皮囊吗？”
Peter轻笑出声：“我发誓，我没有生气。不过现在，你还是先给我一个吻吧，Mr Wilson。”
他的棕色眼眸明亮如初见的那一天。
Ellie，灵魂离开身体前的最后五分钟，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我不想用我们的誓言将他捆绑在Peter Parker的牢笼里。
但你的父亲，我的Wade，却选择做一名被释放的囚徒。我也没有权力阻止他这么做。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爱他，保护他，超越所有的宇宙时空。
There are layers of death and rebirth in one person.
And love is inside.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