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James分手后不久,再次听见他的消息,是电视转播的死讯。那天乌云成群飘零到我的城市,雨季突然从下昼开始,绵延不绝。
车在暴雨中像被浪潮拍打的船,我克制不住残忍的幻想,所有记忆变成支离破碎的血肉,一一消散在雨中。
Sam在殡仪馆等我,灵堂里空荡荡,没有其他人来。骨灰盒比想象中重,颜色暗里透红,像干涸的血层层凝固在漆面上,血泪交融,他的灵魂仿佛又流动起来,我抱得太过用力,木质坚硬硌着肋骨,心脏由里及外发出钝痛,哭得昏沉,吐字如同咯血,Sam不忍回答,只说尽早火化是James本人意愿。
倾盆大雨泡发了一切,外套只湿了衣领,却也跟着发胀,拖我下沉。
分手那天,他用了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双眼在太阳底下是两潭蔚蓝的阴影,波光粼粼,泛开一圈圈阵痛的涟漪。我向来明白他的顾虑,于是等这一天如同等待一个判决。他留有余温的右手被握得很紧,我摩挲他虎口周围那层细茧,然后又十指相扣,指骨嵌得严丝合缝,仿佛永远无法分开。
James,我说,你先完成你的事,之后如果舍不得,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我很擅长离开一个地方,搬家从不拖泥带水,James安静地陪我收拾琐碎物品,合照相框却让我们都停顿下来,像解剖手术中麻醉失效,眼泪一流下便不会轻易断开,他抱着我轻声道歉,两个人都脸庞湿润,仿佛暴雨前兆。
原来那是最后一个吻,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面。
James只留下三样东西,信件、狗牌和金属臂。
机械手冰凉,没有生命力,我抚摸它的纹路,闻到血的腥气。Sam问留着还是合葬,我摇头,不需要了,他生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与此相关的噩梦,死后才有机会回到崭新的二十岁,不需要了,他不再罪孽深重,终于可以了无负担地长眠。
Sam把金属臂带回了瓦坎达。
雨一直没停,我打车回家,出门时太急,钥匙竟忘在家里,等开锁工的间隙,雨丝织成线分割开屋檐,我百无聊赖,发现门口花坛久未打理,荒芜的土壤居然冒出许多新芽。
回来后隔天,我开始发低烧。一场病生得不轻不重,头疼却磨损意志,哭哑的嗓子也没有好转,感冒持续了一周,某天午后停了雨,窗外天空碧蓝如洗,我吃了消炎药,精神困倦地从书柜里翻出那封信来。
有潮湿的风吹过,花坛里嫩绿的植物在悄悄生长着枝叶。
【见字如面,
快三个月不见,你过得好吗?很抱歉,没法告诉你太多我的近况,写这封信的此刻我在欧洲,等待执行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人在死期临近时是否会有预感?最近常常想起你,走马灯一般想起过去许多事。你搬走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失眠和噩梦从那晚复发,像坍塌了一场美好的梦。面对你时我才发觉自己也有贪婪的私心,但比起分开,我更怕你受到伤害。
如果我只是James,事情会不会简单许多呢?
你理应拥有热烈的爱,去篝火边跳舞,去看日落日出,去随着海浪奔跑,我有数不清的事想与你完成,但如果我的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也请你相信自己,去找寻新的意义。
记得我们在旅行时碰见的紫色花丛吗?它不是无名的小植物,名字叫做三色堇,我找了些种子,栽在你的花坛里,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些日子就会长出花苞。分开后那阵你闭门不出,我一直没有机会说,如果读到这里,就悉心照顾它们吧,紫色的花会在未来代替我去看你,不要失约,希望你过得好。
一切都会雨过天晴,再见。
Ja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