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切始于死亡。
新世纪的你们几乎拥有一切:上帝、祷告、头版头条、滚石乐队、榛子巧克力、文字和语言。可是有人突然死去,什么都没留下,我们找寻上帝,向他求救,一把抓住遗憾,抓住他遗落的咖啡杯,抓住仍纠缠着他发丝的梳子,紧紧抓住,那些是你仅存的安慰,抓住灰绿色的的连帽卫衣,抓住眼泪,去抓住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和事。
还有什么可说的?文学课的老师苍老如时间。也许没了。生命令人费解,毫无公平可言,但无论怎样它仍旧值得拥有,因为在这里没有别的路,你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生命,它是唯一的确切,是稀世珍宝,是有害的垃圾。生命背后别无他物,它是有毒的幻梦。然而一切始于死亡。
不。也许这话不对。笔杆在迪兰的指尖起舞。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夺走我们的声音,在我们写到一半的时候折断我们的笔,关掉电脑,让太阳消失,燃尽所有的天际,死亡是无用的化身,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人们握紧拳头,试图搏斗,然而死亡就这么、轻易地、放下幕布。
死亡是你们上帝的谬误。眠者抖着一边耳朵。如果他真的存在、也许他正当绝望,又或者只是厌倦了他的造物游戏。但无论怎样,我们还在这里,试图做出最后的反击。
天很阴,黯淡的云扑灭了冬月傍晚若有若无的光线,脚下的柏油路就是延伸的黑夜,环绕在他们身侧。当他们踏出便利店的时候路灯亮起,夺走了剩下的那些星星。迪兰哼着歌,穿过陌生的人群和无常的情绪,那些离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那些暗色的影子,规整呆滞的灌木,远处闪烁的灯光和鸣笛,墨西哥卷饼摊,交通信号灯变换轮转,他们的居所就笼罩在日暮的墨蓝与橙色之间。
Flexo仍旧面无表情,在眠者的操控下眼睛里散发着红色的光芒,笨重的身躯挪动,它在很久之前就死了,抑或者从未活过,它永远沉默,对过去与未来毫无头绪,当下也浑浑噩噩,于是眠者接管了它的躯壳。克林塔星太远,拖着这具身体它无法回归母巢。眠者学着圣埃克苏佩里的口吻向迪兰解释,试图让大家都好受一点,童话就是这样,让生命与死亡变得柔软。
你这样在各种文艺作品里是会被当成反派的。迪兰不止一次地吐槽。
谁管我?眠者跳上餐桌。今天是奶油蘑菇汤,不准把口蘑挑出来。
我以为我们生活在民主社会。迪兰装模作样地抱怨。
是的,真棒。还有那盘西兰花,也得吃掉。
啊——迪兰拖长了音,眼睛里闪烁着狡黠。他真该好好看看自己这幅样子。眠者暗自腹诽。
真的要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有机绿色食品破坏我们纯洁无暇的兄弟情谊吗?我或许会讨厌你?
你超爱我。眠者给他把汤盛出来。小心烫。
明明你更爱我。迪兰把巧克力从包装袋里拆出来。给你。
客厅里没开灯,电视播报着毫无意义的晚间新闻,音量开得很小,近来迪兰的感官愈发敏锐,电子屏变幻不定的光谱为他的小弟弟勾了一层朦胧的边。过去的时间里他侧脸的婴儿肥褪去了不少,眠者为此感到深切的遗憾,他捏不够啊,迪兰最好是拿点别的什么来补偿他。
别开灯。
光线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处遁行,真相永远冰冷残忍。
这对你的视力不好。眠者在他身边坐下,迪兰的手抚上他的脊背。
我只是不想开灯。迪兰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悠远如初夏的晨雾。茶几上很乱,他们心照不宣的任由混乱降临,不去擦拭那些往日的记忆,它们太短暂、太美好,就像是词汇本身。
看来你们的前总统取消与日本前首相的会面了。眠者没由来的说。他并不很擅长幽默,比起迪兰丰富多变的用词,他更善于描述,用最简短的语言传达最准确的信息,早点休息,别难过,我在这,我爱你。
这就是摇闪在实战中的重要性。迪兰揉了揉鼻子。汗流浃背了吧老弟。他学过散打,并精于此道,当然了,记得我们说过的吗——生命是唯一的确切,在这里没有别的选择可言。埃迪出拳的动作和他写得那些稿子一样漂亮而简洁,你看见了,为此惊叹,而他却显得很抱歉。你们应该过更好的生活,他写,你们和我不一样,我身上的黑暗不应该再笼罩你们。
可是白昼如焚啊。生命的延续本就是一种诅咒。这么说或许太过悲观,但事实就是这样。两天前彼得的儿女们抛出蛛丝,敏捷而矫健的荡过他们短暂的童年,流媒体上的博主乐此不疲地为这段视频配上各式各样的流行电音和炫酷的剪辑,他们的哭泣就这样被遗忘。但他们才多大,十五、十六?眠者皱眉。很小。迪兰回答,彼得上次过来的时候迪兰正在写作业,他落地的时候比往常更加沉重。你过几年是不是也要、你想念大学吗?迪兰的指尖滑过屏幕,下一条视频依旧是那两只小蜘蛛,只是加上了些转场特效。那个女孩比我更小。迪兰说。眠者圈住他。
诺米上次通过母巢和他联系。却只是长久的沉默。很久之前他们短暂的成为对方唯一的朋友,为彼此的相似和不同欢欣鼓舞,然后发生了很多事,但一切始于死亡。我看见了爸爸妈妈的那些文件,我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迪兰安静地等待。对不起。诺米试图用低吼掩饰啜泣,这是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惯常使用的方式。捣蛋鬼听起来再也不像是原来那样,他曾对一切感到好奇,从天上飘浮过的云到生命不一样的眼睛,而他现在也学会了沉默。对不起。迪兰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事,眠者的眼睛眨也不眨。或许并不是没关系,但他们已经不再是能拥抱彼此的挚友了。
没有布伦的消息,但毒素来过。有一天他出现在迪兰回家的必经之路,他们很早就感应到了,但依旧选择了这条路。没有什么东西本就是阻碍,如果真的是,那就去面对。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他的孩子们走上了父辈的道路。我要离开了。毒素听起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迪兰对他其实没多少印象,纳尔降临的时候他太过虚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办法包覆宿主。我要离开了。毒素依旧是这一句话。一路顺风。迪兰礼貌地祝福,眠者窝在他怀里。你不问我去哪吗。毒素的语气并不像疑问。只要你决定了就好。迪兰把他的哥哥抱高了一点,亲吻他的额头。
再见。
离开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被悲伤淹没,迪兰醒来的时候总带着未干的泪痕,毒液、至少他还假装自己是毒液,假装内里的灵魂还在,依旧还能支撑他行走,你把我变成什么了?你把我变成什么了!你怎能在教会我语言之后夺走我的唇舌?你怎能在注视我之后闭上双眼?你怎能不再回应我的呼唤、那些思念?遗憾猝不及防,这个词同时包含着花与痛。我们三个月前搬进了新家,昨天给孩子们准备了礼物,今早一起送迪兰上学,眠者懒洋洋的趴在你的肩头,你手心的温度,我拨弄你的胡须,你的微笑就是我的生命。
不要带走我!共生体怒吼。不要带走我!他狂乱的挥舞触须,毫无预兆,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共生体于月下奔跑,癫狂如树影。我们的孩子尚且年幼,而他们的世界冷如寒冬,让我留下,让我守护他们,他们刚才失去了一位父亲,难道现在要失去另一个吗?我守护不了我的挚爱,难道我还不能守护这些孩子吗!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每天都在变得更好,只要我们不是孤身一人我们就将变得更加强大!所以凭什么!
共生体撕扯着自己的身体,试图找寻埃迪留存的证据。爸爸。迪兰哭出声来。他紧紧抱住眠者,他的手还那么小,沾着手工作业绿色的染料。然而这个该死的世界照样不放过他。
迪兰、迪兰。共生体冲过来,将孩子们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要带走我了,他们要带走我了。谁们?眠者哑着嗓子,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忍受了多么沉重的悲伤。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他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然而炮火降临的时候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共生体救了他们,所以埃迪成为了必须付出的代价。父亲紧紧的抱着他们,亲吻毫无章法的落下,迪兰的额发,眠者的脸颊,有时他几乎将孩子们划伤,但是没有人因此抱怨。
然后黎明降临,迪兰攥着父亲的触须,他们方才知道男孩蓝色的眼睛里真的有一片海洋,那么多的泪水,他哭得痉挛失声,而眠者只想呕吐,他到最后也没吐出来什么,天空泛白的时候他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流泪。
我想要留下来。共生体最后这样说。
然而离开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迪兰目光呆滞,喉咙里只余下呜咽,他的胸腔不正常的起伏,手指依旧维持着抓握的动作。眠者说不出话,阳光残忍的吞噬夜晚的梦,去拥抱你的生命吧,它们璀璨如歌。
去你妈的!眠者怒吼,他的身型暴长,试图为他的小弟弟延续那令人留恋的夜晚。他们已经不在了。迪兰愣愣的说,眨眼间坠下的泪水几乎将他灼伤。是的。眠者一把将迪兰捞起来,帮他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掐住迪兰的下颌,用了很大力气,迫使那对瞳孔聚焦。他们都死了。眠者残忍的重复。迪兰的眼睛一瞬间蒸腾起雾。他们都死了,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有连接和承诺,就像冬夜再也没有热可可,他们曾走进自助餐厅,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计时截止的时候一家四口上了这家餐厅的黑名单。迪兰第一次从安全屋转移的时候畏惧楼宇,埃迪轻笑出声,捏了捏他的脸,为他拉上外套的拉链,然后共生体覆盖,他的父亲们用最温暖的怀抱让他享受高空。然而一切戛然而止。
就没有…迪兰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它们已经被那些破碎的词语划伤。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再有什么办法他们都已经死了!眠者用力摇晃他。你说!你没有任何人都要活下去!
迪兰只是哭泣。你弄疼我了。或许他想说的不只是眠者,所有的一切都给予他疼痛,也只有疼痛。
说话!眠者从来没有这样失态,他从来不会这么对迪兰。这一切太过残忍,但偏偏又是唯一的确切。你没有任何人都要活下去!
我不能再失去你。迪兰大哭起来。求你了,哥哥,我真的不能……
给我一个保证。眠者的声音冷得可怕,吐字间是漫天的暴风雪。他松手,男孩跌坐在地。他站得笔直,以初遇时的形态。我要你发誓,包括我在内、失去任何人你都要坚强,要活下去。他想起父亲最后的叹息。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丢在这里。等基金会追上来的时候你就死吧。
他转身就走。他是父辈爱情的亲历者,他曾以为那绝无仅有的爱能够对抗一切,但一切始于死亡,一切也终结于此。多么强大的连接啊,死神咯咯地笑,眠者能听见那些声音,全身心的爱那么迷人,那么危险,他有义务终结这样的悲剧延续,迪兰的将来不应存在这样的隐患。
我保证!迪兰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脚步和声音一样凌乱,他的额头磕在眠者的后腰,潮湿一片,男孩努力的想要环住他,眠者费了很大力气阻止自己握住他的手,眼前的世界已经苏醒,冲他们露出狞笑。保证什么。
迪兰在哭。眠者对此心知肚明。他不是第一次看见男孩的泪水,梦境、离别、故事里的桥段,所有的一切,但这次迪兰因为他而流泪。
男孩哽住了,像是伤极了的小兽。我保证…他并不明白眠者突如其来的冷漠,但仍旧相信他的承诺,多么强烈的连接啊,眠者几乎为此落泪,他转身,挣开迪兰的手臂,或许他不应该这么严厉,或许此时此地才是梦境,他们必须醒来,不然怎么会呢,那么多的苦痛啊,眠者试图修补漏雨的屋檐,然而这里根本没有屋子。再见了,那些美好的时光和柔软的床单,再见了,出门时的叮咛和临睡前的吻,离开你们我依然存在!当雷声响起,我将醒来,你们这些家伙!不就是想看我们被打倒、哭嚎、束手无策吗?不,绝不可能!我是毒液的孩子,既然我的父亲能接受自己的黑暗,那么我也能保护我的兄弟——
我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迪兰整个人都在抖,说出这话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他握住眠者的手指,发丝凌乱,身上也脏兮兮的,努力的想把眼泪止住却只让自己更加狼狈。我保护你。
什么?眠者对此感到困惑,人类的语言总是包含太多的隐喻,迪兰的回答不应该是这样的,其中必然有什么等待他参透的答案。我保护你。迪兰固执的给予他拥抱,泪水与狼狈贴在眠者的腹部。我永远都在,我、我会成为你的文字和语言,我会像埃迪对他的另一半那样对你。迪兰的身体滚烫,背后都是汗,然而他说。哥哥,别怕。
生命就是这样毫无道理,人们摸索着向前。好在他们并不孤单,或许他们需要很多的拥抱和巧克力,但时间就这样过去。他们走出屋子,邮箱里塞满了鲜花,恐龙留下了脚印;他们走进流浪者之家,今天的志愿者是位面容和善的先生,担担面,他很认真的告诉他们,叉子和筷子都有;他们走进便利店,珍娜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今天全场果蔬打折;他们走进教堂,在神父身边坐下,又长高了呀,不久前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呢。
很香的花,谢谢你们;麻烦啦,我们用筷子就好;好呀,那我们买点鳄梨;是的,我们较上个月长高了——这回该说:我。眠者提醒他。
原来你没有长高吗?迪兰故作惊讶。不好意思哦,但或许过两年我就追上你了诶。
就你?眠者做了一个类似挑眉的动作。先记得吃钙片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或许他们并没有走出来,迪兰的衣柜里总是泛滥着各种蓝色的连帽衫,这不一样,这个是套头的,那个是带拉链的,颜色深浅也不一样。迪兰抗议。那天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个男人穿了件灰绿的卫衣,个子很高,金色的头发,摆弄着手里的单反,背上是一只黑色的法斗,吐着舌头,感受到他们的视线,男人回头,埃迪笑起来更好看。眠者做出评价。他老伴倒是比那条狗还傻。
笑死。迪兰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想笑,快乐是一种奢侈。于是他们走进屋子里,拆了一大包黑巧克力,直到最后眠者也无法消化更多。
他们心照不宣地在晚间打开新闻,尽管想听见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环球时报新来的前线记者说话的腔调很像埃迪,但那又怎样呢?在其他孩子收集签名、演唱会门票、运动鞋和签名球衣的时候,他们点开亚马逊网站,eBay去收集那些陈旧的报纸,多可笑啊,将近二十年后人们发现埃迪调查的那个食罪者确实犯下了那些罪行,但已经、或者说从来就没有人在乎当年那个几乎为此付出一切的调查记者。
每年的父亲节都对应着不一样的日期,他们总是会提前很久开始准备,迪兰会写很多东西,比起文字更像是思念,比诗歌更像是爱,眠者会把每天剩下的巧克力融在一起,父亲们还在的时候共生体总是爱抢走他盘子里的巧克力,然后补上新的,就为了逗他或者让迪兰发笑,所以眠者干脆把他那份留出来。
当然,他们依旧会感到愤怒,或者不甘,猛烈的情绪如同飞雪刺向六月天。就像此时此刻,他们蜷在沙发上,新闻播报早已结束,而他们的目光只是停留在混乱的茶几上,那天他们只是突发奇想,事实证明埃迪自拍的技术不能和他取证的水平相提并论,但每个人都很开心,于是就有了这张照片。为什么要、洗、出来?眠者其实不太理解这种所谓的固定搭配和习惯用法,不过埃迪说他可以相信千百年来的英语史和语用学。我们不仅要把它洗出来,我们还要把它裱起来呢。埃迪和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温和。看我们小眠笑得,谁是爸爸最爱的小猫宝宝呀?
可是离开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他们最开始只是看着父亲们,看他们的微笑,他们的眼睛,绿色的天堂与白色的云,那一刻的瞬息是全宇宙的光,日照与繁星,皎月和朝霞;那些早已消失的、被抹除的、熄灭的眼睛,它们并不存在,如同埃迪和共生体一样不存在,他们的思想和表情,他们说出来的话语和那些拥抱,这些意义非凡的东西消失了,而天地竟没有因此颠倒,地球没有偏离它的轨道,人们照常醒来,日出日暮,老师还能接上上次没讲完的作业。
没有人告诉他们:现在生命可以开始,可以继续,只是你们要带上所有的行李。
什么东西比光更快?迪兰在复学的第一天写下:时间。
它就像离弦的箭,呼啸着穿过我们。箭尖穿透皮肤、血肉与骨骼,这些是生命,接着刺破语言,这是死亡。
或许比光更快。马上要下雪了,六年还是七年?眨眼的功夫罢了,镜子里迪兰已经不在是一团天真的棉,死亡的黑暗填充了他的眼睛,好在它们依然是蓝色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但有时又极为缓慢,足以让他们窒息。他们既是乌龟又是兔子。生命毫无公平可言。
毒液的离开不被任何人知晓,他们的孩子必须吞下所有的悲伤。有天汤普森向眠者打招呼。嘿,小子。他什么时候蓄了胡子?眠者眯起眼睛,这里离迪兰的学校很近,他们有必要再次转移吗。最近我们都联系不上毒液,他和彼得的小组我可以来参与吗?
应该是他们。眠者觉得很不舒服。任何一位父亲都无法单独代表毒液,别人不了解就罢了,但这位汤普森惯是爱显得和他们亲昵。不可以。眠者不想纠缠,这个街区的情况他还没摸透,而汤普森并不在他的可靠名单上。
嘿!上次你的表现很棒,我们可以——眠者径直翻过墙头。诶!替我向他们问——
你好过分哦。迪兰大笑,于是眠者也觉得高兴。他和你说嗨喽~结果你直接回他滚犊子。
那到不至于。眠者蹿上迪兰的肩头,他告诉迪兰自己碰见了汤普森,通过一种无伤大雅的蒙太奇手法,同样是真相,只不过是另一种说法,只保留了汤普森想和他们合作的部分,没有提到失联的父亲们,也没有说他在看见蓄须的汤普森时想到了埃迪。
不过后来大家还是知道了,超级英雄多少有着自己的情报网,再后来,就连社交媒体都察觉到毒液的离开,由此衍生出各种猜测和阴谋论,学校的老师叮嘱迪兰最好还是跟着校车一块回家。谁知道那个怪物会干出什么事呢。迪兰还算平静地转述,如果忽略掉他泛红的眼角。爸爸们从来没有……眠者突然觉得难过,他现在有些理解造物主说的那些话了:你们的父亲拯救了世界,许多次,但谁在乎呢?埃迪只是一个满口谎话的失败者,共生体依旧是蜘蛛侠的脏衣。彼得最开始想让整件事情听起来没那么难以接受,于是于是找了个很撇脚的理由想哄他们出门,眠者个人是很反对的,在他看来迪兰的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再说、你也不见得和爸爸们关系好到这份上。
他直接就是这么说的。彼得看起来很受伤,他的时间很宝贵,总是串联着生命与死亡,他也不再年轻,眼下的乌青和医用酒精的味道昭示着生活对他的残忍,眼下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和所有人一样疲惫,走在路上,你很难将他和那个总是带着欢声笑语的超级英雄联系起来。就是这样,我看见那些记忆,你如何嫌弃我们的父亲,你怎么一次次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无论处于什么原因,我不会让迪兰陷入这样的风险。眠者打断了他的解释。
回去吧,我们并不是你的责任,去陪伴你的孩子、你的家人,因为生命毫无道理可言。迪兰站到他身边,眠者感受到他手臂的温度。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我们是毒液的孩子,我们生来在你的好意之外。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对吗。迪兰窝在他怀里。眠者自己也不太确定。当你说那些话,你并不想要中伤别人,你只是太想保护我了。迪兰一下一下的捏着他的爪子,比起猫,眠者这回更像是一头黑豹,或许更大,像一片黑夜,静谧的词语,环绕在男孩身旁。可我也不应该是你的责任。眠者猛的坐起来。嘿、你听我说完嘛。迪兰捧着他的爪子,将脸靠上去。我知道你每周两次去生命基金会找利兹,我知道你有时候会接一些委托,我知道你随时可以离开,但你总是为我留下来——
我当然如此。眠者坦然。迪兰发现这些事并不奇怪,他也是埃迪的孩子,是天生的调查记者。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我知道。迪兰扑进他怀里。你是全宇宙最最最好的哥哥,但我想你知道、我对你也是这样的。
你爱我。眠者抱住他。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是彼此的剑与盾,记得吗,当我们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们将变得更加强大。
迪兰,你该睡觉了。眠者将自己和他的兄弟拉回此时此地。尽管回忆也不尽然温暖,但现在窗外有雪落下。
八小时睡眠,嗯?迪兰把自己从靠枕和毯子之间挖出来。毫无疑问。眠者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上楼,依旧有晚安吻,看吧,他们没有其他任何人都会活下去。
后记:
迪兰睁开眼睛,七点还差一刻。你可以再眯一会。眠者不出意外地看着他。不了,迪兰揉了把脸。数学课再睡。
迪兰——
开玩笑的啦!迪兰将带着笑纹的吻留在他的耳廓上,飞快的蹦下床。
地上很凉!你不能就这么光着脚——眠者大喊。天哪那孩子最好别又是一步三个台阶的下楼,当了一整晚靠枕的小猫一骨碌爬起来。
我去冲个澡!
穿鞋!眠者赶在他之前抵达浴室。不然你滑倒的时候我不介意做笑得最大声的那个。
他当然不会那么做。他只会在迪兰出来的时候帮他擦干头发。扎起来吗?眠者给他的弟弟展示新买的发圈。他有没有说过迪兰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迪兰偏头的时候发尾会扫过他的锁骨。好呀。迪兰迫不及待去吃他的燕麦粥,于是眠者给他扎了个松松的小揪。嗯,他得再练练,不过迪兰对此很满意。
出门的时眠者帮他调整书包的肩带,这件羽绒服的袖口堪堪盖住迪兰的手腕,迪兰长高了,眠者为此感到骄傲,他会下单一件新的,但不是现在。迪兰转身,向他张开怀抱,而他没有理由拒绝。
大雪弥漫,藏进世界的角落,或许就是这样人们才会在夏天感到寒冷,迪兰走进校园,脖子上围着一条黑与绿交织的围巾。生命这是这样毫无道理,离开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但留下来的,也会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