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叉冬】当我们谈论信念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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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叉冬】当我们谈论信念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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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感恩节前夜,巴恩斯,史蒂夫和一位女士在酒吧聊起一部电影。

"可是亲爱的,是你杀了我!早在很久之前,爱上你的时候,我已把命交给了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吧台后的电视里放着不知道什么影片,里面的女人正撕心裂肺地哭喊。这种电影在酒吧有些不合时宜了。

“作为一部爱情片可真够奇怪的,是不是?”一位女士凑过来,坐到史蒂夫旁边。她穿着休闲的黑色牛仔裤和宽松的白毛衣,三十出头,试了两次才把切尔西靴的后跟勾到高脚凳的脚踏杆上去。

“我之前看过这个,这其实是部文艺爱情片。这个女人因为他死了,但男人不知道。”她深不可测地笑笑说,“她在贫民区的一场派对上遇到他,她为黑人帮派贩毒,他是她的买家,但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FBI探员。她很快爱上了他,她从小在贫民窟长大,从没遇见过他这样善良正直的人。”

“后来呢?她为什么死了?”史蒂夫好奇道。

“她爱他,她心疼他受伤,该说的不该说的消息都告诉他。他的任务结束,她因为告密被杀了。”

“可他该让她作为污点证人受到庇护,怎么会连她的死也不知道呢?”

“他走了,他没想起来。”她饶有兴致:“你瞧,这就是这部剧的独特之处:“它只用前15分钟交代前情,可怜的阿米亚,她到死都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担心着他呢!然后,神奇的是,她死之后变成了,呃,灵魂或者鬼魂吧,她实在放不下心,决定去看看他。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詹姆斯顺着她的话头说。

“那就太俗套啦!”她摇摇头,“她看到他真实的样子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看他生活,看他和朋友聚餐,回父母家过圣诞节,不加班的周末去打网球散心。她突然意识到,他的生活在这里”,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酒杯,又戳戳詹姆斯身前的桌子,“而不是那,不是她那间冬天暖气都开不了,隔壁住着瘾君子的政府廉租公寓(project housing)【1】,尽管她在那吻了他。”

真是……令人难过的故事啊。巴恩斯心里一动。

“到了最后一天,他突然能看见她了。他很惊喜地和她打招呼,带她去喝咖啡。回去的路上她看到大麻店要他去买,‘和之前一样的就行’,他却停住脚步,抽走了挽住她的手。”

屏幕里,阿米亚哭得痛苦极了,她感到隔在他俩中间的是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她一边哭,一边泣不成声地同他讲自己的遭遇,她如何以为他失踪了,如何被杀害,如何又再找到他。他呆呆地望着她,却只以为她在说胡话。她又开始哭--唯一一个能看到她的人却不能理解她,好像整个世界都要离她远去了。自从死以来,她一直记挂着他,但这是她头一回感到恐惧和孤独。

 

“哎,信念彻底崩塌了,真是个可怜人。”她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这电影好像还有柏林电影节提名,说什么表现了现代人的边缘性。”

“你看,詹姆斯,这就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艺术的步伐了。”史蒂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没有得到回复,他转向那位女士:“我是史蒂夫,这是詹姆斯,您怎么称呼?”

“凡妮莎,我叫凡妮莎。”她举起酒杯格外愉快地说:“先生们,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离婚了。”

史蒂夫和詹姆斯举杯示意。

她喝了一大口:“昨天刚办完手续签完协议,总算把最麻烦的定下来了。离婚可不容易,房贷,车子,共同财产,共同朋友,一只狗和一只鹦鹉--还好没有小孩,有了小孩就难办啦!”

“无意冒犯,可你们为什么要分开?他做了什么事?”

“因为不再相信了。”凡妮莎苦笑,“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她伸手把眼前的一缕头发拨到左耳上,“我不再相信和他的未来了,我不觉得将来会比现在好,也不觉得以后会比现在开心。”

“但他没有做错什么呀,这些都只是你的想法,为什么要因为你自己感受的改变而控诉他?”史蒂夫不解。

“爱情从来都只是感受而已。”她解释道:“你读过那个谈论爱情的故事吗?雷蒙德卡佛说,人们所讨论的爱情都只是一种记忆,可能连记忆都不是【2】。我觉得不全对,爱情更多是一种感受,一种对某个人的信念,深信与那个人在一起是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可如果只是一种主观的感受,爱情岂不是根本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其他感情、其他链接,岂不是都也只是感受?”

“对呀,支撑着人类的,人们赖以活下去的,宗教也好,世俗或精神的追求也好,不就是信念而已吗?”

“不…我不愿意做这样的解读。”

见史蒂夫不认同,她叹了口气:“我的一个朋友,我和她从大学就认识了。她就是这样坚定地相信着,相信爱情,相信真心。直到有一天起床,她丈夫跟他说,嘿,我对你没感觉了,我不爱你了。她当然接受不了,就像有天早上起床,发现和你一块睡了十年的人其实是具腐尸。过去十年每分每秒对方都在腐烂,但你从没注意过。现在和你每天相处的人突然面目全非了,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她像詹姆斯发问,企图把他拽进这个争论。

“呃,和他分开?”

“不,她不愿意,她坚决不肯离婚,死也不肯。然后她就死了,卧轨自杀。由于没离婚,她丈夫分了一半财产,现在在巴哈马度假【3】。”她安慰地拍拍史蒂夫的肩,"我不想这样说,但如果她能早点意识到爱情只是一种希望,能看清并放弃它,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史蒂夫沉默了好一会。

她很重地吸了下鼻子,抹去眼角的泪珠:“真是不好意思,拉着你们二位听了这么多七零八乱的事,你们还年轻着呢。”

詹姆斯体贴地递过纸巾:“请别在意,女士,我们对人生无常的感悟可比寻常年轻人要多。”

 

“可希望是很好的东西,凡妮莎,各种希望都是。”史蒂夫小心翼翼地措辞:“最黑暗的时候,最无望的时候,哪怕有一点希望也是好的。想想战壕里守夜的士兵,和在饭桌上盼着儿子回家的母亲,如果没有信念该多难熬--对于宗教、国家、社会的崇高信念。人在这个社会太渺小了,得相信些高于、大于自己东西才行,多少人指着这一点东西活下去呢……”

“可即便那些信念从来就是虚无的,也没关系吗?在宗教煽动下犯下恶行的教徒,被送去侵略越南的士兵们,即便他们的高尚事业辜负了他们也无所谓吗?”

“我不觉得这它们是虚无的,只是别有用心的人将它蒙骗了,诱拐了。”

“你爱你的国家,史蒂夫,可如果它欺骗你,背叛你呢?”

“我仍然爱它。但我会更小心,更谨慎。在必要的时候,我只会做我觉得正确的事。”

“你瞧,这正是我要说的,你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而这会带来困扰。”她摊手:“你会开始担忧,怀疑你的信念,最后不可避免地怀疑你自己,这样一来,崇高的信念就不再崇高了。”

“那也没关系,相信这件事本身就是崇高的。”

她被逗乐了似的,前仰后合笑好一会,转向詹姆斯:“那你呢,詹姆斯?你也和你的朋友一样相信爱情圣洁地久天长,信念崇高永世长存吗?”

 

“我……我不知道。” 他没有太多空闲思考这些;或许他曾经相信过,但那也是在很久之前,他早不记得了。

他笨拙地用右手食指敲着桌面,试图回想任何关于信念或是人存在的意义的深刻议题。邻座的男人掏出金属的Zippo打火机【4】,用拇指弹开盖面滑动滚轮取火。火苗“咔嚓”一声冒出来,跳动的火光倒映在金属外壳上。

 

他忽然想起某个夜晚,他也曾见过这景象:男人“啪”地弹开火机盖面,再“咔嚓”一声火苗就撺出来。他叼着烟低头去够那火光,点上烟,很满足似的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你知道吗,他们说人可以只靠希望活下去,我觉得这话真是对极了。”男人笑了一声,“不,不是别的,不是那些超级英雄鬼扯。”

他们在一间休息室,里面吵吵嚷嚷全是人,应该是出完任务回来的庆功宴,这还是他在九头蛇的时候。男人坐在他对面,其他队员喝得烂醉,坚持要他发表对“要希望还是要幻灭(To hope or not to hope)【5】”的看法。

“我的意思是当你有强烈的希望,只要死命拽着它就行了,这样就不用想生活中其他的狗屁破事了。”那群人爆发出一阵应和声。朗姆洛抬起眼,在哄闹中沉默地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直直看向冬兵。

对,他叫朗姆洛,布洛克朗姆洛。可然后呢?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想起朗姆洛来,他为什么又要那样盯着自己?巴恩斯隐隐觉得不安。

 

“人不非得相信,嗯,高尚的东西。”巴恩斯说得很慢,很艰难,他感受到了一些东西,而它们难以用语言表达:“你可以相信人类对彼此的善意,也可以相信暴力,或是恐惧,相信它是人在世间生存的法则。”

他舔舔嘴唇,这让他回想起在九头蛇的那段日子,阴冷,潮湿,带着血的腥气。

“或者你可以相信一个人,相信和这个人走进光明未来的愿景;即使它不光明也无所谓,没有未来也不要紧,信念不非得是现实的。”他的左手不知不觉在衣服下摆攥紧了:“因为只要你足够相信,相信到甚至忘记你自己,它对你而言就是真的。然后你就有为了它直面一切的勇气。”

“哇哦。这可有够深刻的。”凡妮莎感叹。

只需有一个念想,然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它,这就足够了。足够让人倾尽所有的心血和精力,像转着圈追自己尾巴的狗或者一圈圈追着萝卜跑的驴那样,这样就能忽略所有的痛楚所有的不顺意,人仅仅靠着这一个念想就能活下去。

而现在念想破灭了。

“天呐。”巴恩斯喃喃到,脸色苍白。

电视屏幕里,阿米亚不再哭了,她注视着她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轻声说:“但我愿意,我愿意,一千一万次我也还愿意。”

画面定格,电影结束了。

字幕开始浮现,配乐中缱绻的男声唱开始唱:
我这一生都在梦中,
一千,一万,一亿个关于你的梦【6】。
I dream my whole life through,
A thousand,
A million,
A zillion dreams of you.

 

备注:
1. 项目住房(Project Housing)是指美国政府为低收入居民提供的公共住房项目。
- 这些住房旨在为经济条件有限的人群提供负担得起的住房选择,项目住房的设计初衷是解决住房短缺和经济不平等问题。
- 项目住房与美国黑人社区的关系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中期。由于种族隔离政策、歧视性住房政策(如"红线政策")、以及经济不平等,黑人社区往往被限制在较差的居住环境中。许多黑人家庭因此只能依赖政府提供的项目住房。虽然项目住房为一些家庭提供了居所,但由于资金不足、管理不善和社会经济隔离,这些社区也往往成为犯罪率较高、资源匮乏的地区,进一步加剧了贫困和种族不平等问题。

2. 来自雷蒙德·卡佛 Raymond Carver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角度与构思特别特别特别好的短篇小说家, 都去看。
- 在卡佛的大部分作品中,贫困和绝望不是回忆中的过去时,而是小说人物以及卡佛自己的生活现状。卡佛是真正的蓝领作家,是写失败者的失败者,写酒鬼的酒鬼。在卡佛的小说中,可以看到一连串底层形象:饭店女招待,车间工作,机械师,邮递员,剃头匠……当然,还有出现最频繁的失业者和酗酒者,他们在与生活的第一轮较量中,便被打得遍体鳞伤。失败不是故事的开始,也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他们故事的全部。生活的变质和走投无路后的无望,不是人物性格命运的转折点,不是通向某种解脱或升华的中转站,而是人物的常态。卡佛不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作家,而是一个鲜有的能够以一种悠长的凝视直面无望的失望者。当被人指责在他故事结尾,问题往往得不到解决,人物停留在一种模糊的僵滞之中时,卡佛说,“对于我写的那些人物和那些境遇来说,困难优雅的解决,不仅是不合适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可能的。”

3. 选这个地方因为写文的时候在听Drake 的 Bahamas Promise,歌的感觉很幽怨;不过巴哈马也是个度假胜地就是了。

4. Zippo打火机(亦有音译为芝宝)是由美国Zippo公司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制造的金属打火机。
- Zippo极好的防风性能使得它可以在恶劣环境下点燃,因此在美军中非常流行,特别是二战期间。后来在越南战争期间,Zippo再次风行,许多士兵会在打火机上刻下自己的箴言。
- 感觉完完全全全就是是巴恩斯中士或者叉会用的军需物资,打开盖子“啪”的一声和打火“咔嚓”的声音特别有记忆点

5. 特战队爱玩“To be or not to be” 的烂梗……之前看到美国一张1956年报纸,一篇有关应不应该体罚学生的文章的标题居然是“To spank or not to spank”(妈呀好烂的梗)

6. 这其实是A Thousand Dreams Of You的歌词。我听的是张国荣的版本,特别缱绻特别柔情似水。所以特别适合作为我虚构的“文艺片”的片尾曲,就让冬冬在这温柔的声音里肝肠寸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