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轨道调度员 Track Dispatcher
迪兰的家门口有一条路。
或许这并不是一条路,它狭窄,坑洼且泥泞,在雨后蒸腾起垃圾和呕吐物的味道,每次幻想出门,迪兰都会想象从家门口破旧的台阶跳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烂沙发上,穿过一台开着门的空冰箱和微波炉,然后是一堆酒瓶子,迪兰觉得自己会喜欢听它们在脚底破碎的声音,前提是不要划破他的鞋,然后路变得宽敞,汇聚到一条可以通车的马路,或者你可以叫它露天垃圾场。
但无论怎样,这里有一条路。
这里有一条路。
迪兰站起来,他的右手被栓在楼梯的扶手上,于是他向后仰,靠着绳索的牵引力围着扶手打转。
这样做很危险,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卡尔出门时候就会这样把他绑起来,迪兰的反抗全然无效。
不过,他也不会这样玩很久,不然再过一会他该口渴了,迪兰踮脚望向窗外,朦胧的天光勾勒出半死不活的贫民窟。
希望卡尔早点回来。迪兰舔了舔嘴唇,更多的时候他不会这样想,但他饿了,好在没那么渴,再等等,坚持下去就……他思索着给自己设立一个奖励,但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这样吧、坚持到他回来。迪兰打定主意。我就假装我有一个皮球、要是坚持到他打完我,我就假装我有一只猫。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微笑。男孩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歪斜裸露的钉子勾住了他身上过于宽松的长袖。
真讨厌!迪兰大喊,空气因此震颤,他把袖子解救下来,往胳膊上卷。
这是一件蓝色的连帽外套,因为陈旧而泛着灰,迪兰从帽子底下和手臂内侧的褶皱里明白猜测这件衣服属于晴空。有拉链,要是将它抚平其实还挺长的,站起来的时候下摆正好能盖住迪兰的膝盖,那里用针线缝了几个字母,但现在只剩下了一个d。
这是一个大孩子的衣服,或许比迪兰要高一个头、不需要踮脚就能够到窗棂、轻松迈步就能跑得很远。这衣服或许是卡尔从哪个垃圾箱里翻出来的,迪兰想象了一下卡尔钻半截身子钻进垃圾箱里的样子,一不小心笑出声。
半截酒瓶子就这么砸过来,碎在男孩脚边。迪兰吓了一激灵,卡尔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很高兴吗?
爸爸?迪兰嗅到危险的味道。
你很高兴吗!卡尔冲过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右手上的绳索骤然收紧,死死咬住男孩细瘦的手腕。
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说啊!卡尔疯了一样咆哮,唾沫飞溅,脸上混杂着酒精和呕吐物的味道。
迪兰双腿悬空,右手逆着动势反向身后,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想要皮球或者猫。于是男孩用尚且能够活动的左手揪起衣服的下摆。
字…迪兰被勒得眼泪汪汪,但要是他能撑过去的话他就可以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拥有一只猫。于是他费力的说。我的衣服上有字。
卡尔把他扔在地上,眼睛鼓得很大,透过稀散的眼屎和纠结的血丝,在昏暗的光线里让迪兰联想到路边被压爆的蟾蜍,张着嘴,有毒的体液混着肠道寄生虫,在柏油路上炸开腥臭的印记。
他扒拉着瞧了好一会,手指变形如枝杈,蜘蛛一样摸索,涎液从口边垂下。在这里….迪兰实在忍不住想要拉开距离,出声提醒他。
但是暴力就是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它们乔装打扮,在你毫无防备时给予你痛击。卡尔的眼神在刹那间清明,一巴掌过去,迪兰的半边脸当下便肿起来,滚烫的疼痛剜出男孩的尖叫。
笑啊!怎么不笑了?卡尔摇摇晃晃站起来、退后,稳住身型,一脚踹在迪兰的肚子上,这下男孩真的吐了,胃酸腐蚀咽部黏膜,滚烫,手心也痛,或许他按在了碎玻璃上。
等….等一下…他双手抱头,扎在手心的碎玻璃划破他的额头,但卡尔显然不擅长等待。
迪兰呜呜的哭着,因为卡尔解下了腰带。这很疼,比竹条更重、比桌腿更迅猛。求您了….迪兰徒劳的抵抗,要是平时他会逃窜,钻进漏水的橱柜和断电的冰箱,至少能在地上打滚,这样不至于那么疼,可是眼下他被拴在楼梯的扶手上,无路可退。
抽打落下。迪兰绝望地哭喊,说他错了,他不该。
不许找借口!卡尔怒吼。杀千刀的东西!你怎么还敢怪罪别人?我教过你的是不是?杂种!这时候要怎么办!
于是迪兰说,对不起爸爸,我的存在就是错误,我生而有罪,却妄想苟活于世,感谢您不放弃我、教导我、拯救我….
谢谢您。迪兰一点力气没有,后知后觉手指抽搐着,还好他没喝水,迪兰的思维好像也被打散了,要是尿裤子的话可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他不想被扒光了游街,不想一遍遍大喊自己是个废物。
迪兰蜷在地上,右手被拉得高高的,绳索在男孩的痉挛和挣扎中嵌进肉里。谢谢您。他机械的重复着。
没有原因。他的视线模糊不清,窗户外闪着光的或许是星星,但他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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