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James Barnes费力地将自己挪动到那栋低矮的屋子面前,他用右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金属左手则用力地握住了门把手。门把手很轻易地被捏碎了,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了。
这里是九头蛇一处废弃的安全屋,James依稀记得自己来过一次,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然,他早就不替九头蛇干事了,只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荒僻,没有神盾局的处所,而他又拖着一具中了三枪大量失血的身体,因此他只能选择来这里。
他拖沓着走过门口的地毯,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卫生间。断水断电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他在水槽底下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急救箱。James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地方怎么连急救箱都没有!他又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墙壁的架子上摸到了一条破毛巾,他用牙齿和左手将毛巾撕成了布条,勉强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摸到了隔壁的房间,卸下力气倒在了那张狭小的床垫上。
他在一片被他扬起的灰尘中闭上眼睛,等到第二天早上,血清就会治好他身上的血窟窿。可是,James扭动了一下身子,不禁再次咒骂起九头蛇的小气,这真是他见过的最小的床,不比睡袋大多少。难道他们什么时候招募了童子军吗,James在疼痛中刻薄地想着,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这里见鬼的会有一张儿童床。
反复折腾了一会儿,睡意总算姗姗来迟,James感觉自己在快要睡着之前感受到一阵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但是他不是吹风会感冒的小孩子,也没有力气再起身去关窗,所以James只是决定让它们都先过去,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得等到天亮再说。
02
James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掏出自己电量不多的手机,惊讶地发现已经早上九点半了。他带着一身伤口,在这间破旧的安全屋里收获了许久没能获得的,没有混乱梦境的舒适睡眠。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发现在血清的作用下他们已经在愈合了。
卧室的窗户好好地关着,白色的带着老式花纹的窗帘静静地垂在窗前,James多看了两眼那个花纹,他从那上面咂摸出一些古怪的可亲感来。然后他迷惑地摇了摇头,翻身下床,从这间狭小的卧室走了出去。
这个安全屋似乎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但谁管这些,反正James的记忆本来就乱七八糟的不太可信。只是那张木质餐桌看上去似乎太有格调了一点,九头蛇似乎没有这样良好的生活品味,他们只喜欢简约的黑色的金属的一切。他走到客厅的橱柜旁边想要看看里面是否有可以利用的物资,然而在他打开柜门之前,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他回过头去,发现靠近里侧的一个矮柜的门诡异地打开了,而他很确信在他进入客厅之前没有任何一扇橱柜的门是打开的状态。
他立刻警醒起来,他体内作为杀手的那部分因子躁动起来,但是当他完成了全部的检查,却一无所获。这个房子里除了他不再有其他人,甚至没有一个监控和窃听器。这对于九头蛇的安全屋来说实在有点太不够格了,即使他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安全屋。James皱起眉头,目光回落到那个开着门的矮柜上,他小心地靠近了那扇门,将虚掩着的柜门轻轻拨开。出乎他意料的,里面没有什么炸弹或是密码盒,只是简单地放着两瓶未开封的白兰地,如果他在昨天晚上能找到它们用处或许会更大一些,他瞥了一眼自己正在愈合的伤口,决定不浪费这些稀有珍贵的酒精。
正当他仔细查看着白兰地的生产年份,他背后又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James以冬兵的速度和直觉拔出腰间的小刀向身后掷去,但当他回过头,小刀只是扎中了一本翻开的素描本,他谨慎地靠近了之后,发现空白的纸面上用铅笔写着“阁楼”。他拿起那个素描本,尝试翻动纸张,那些纸张因为时间的侵蚀变得泛黄发软,他除了在封面内侧的角落里找到了S.G.Rogers的署名缩写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素描本被撕掉了很多页,除了“阁楼”这个单词以外它什么都没能留下。
他不记得九头蛇有姓Rogers的人,但这无关紧要,James用拇指揉捻着素描本写着名字的封面一角直到他们弯折扭曲,他确信这个房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谁在。
他又一次仔细排查了一楼的房间,除了左侧房间里蒙灰的画架,右边房间里空着的花盆和卧室衣柜里的毛绒玩具,他仍然一无所获。他把这些诡异的不应该出现在安全屋里的东西一字排开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最终还是因为毫无头绪而泄气地决定去阁楼看看。
阁楼比起一楼更加的破旧,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他攥紧了匕首,一脚踹开了阁楼的木门。然而那里面也没有人,等到弥漫的灰尘都落地,James才发现那只是放着一个许多箱子的杂物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东西,落到一个小巧箱子上停住了,是的,那是一个急救箱。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了那个急救箱,从里面找到了酒精和绷带,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他还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用于治疗哮喘的呼吸器。
他给自己的伤口换上了绷带,然后打算将那个急救箱带下去。然而不知怎么的,他停下了脚步,视线流连在那些其他的箱子上,犹豫再三,他还是慢慢地蹲下来打开了其中一个。那里面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东西,年份久远的剪报和杂志,装着融化糖果的玻璃罐子还有一些用糖纸或是什么的叠出来的他无法辨认的折纸。这些无趣的小垃圾本不该引起他的注意,但是James却伸出手掌,血肉组成的那只,轻轻地捏起一只看上去像是小兔子的折纸,让它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他着迷地盯着它,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阵冷风吹过,他突然醒过神来,然后无措地将那个折纸扔回箱子里。James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他的脑袋又出了问题,这可不太妙,他揉了揉太阳穴,退出了小阁楼。
03
在James从小阁楼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都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奇怪的声音和动静。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长久地保持警惕感,他曾经是可以在雪山上埋伏一天一夜一动不动的顶级杀手,但现在他只是坐在客厅里的破沙发上就会从心底里感到舒适和安心。
变故发生在他去卫生间换绷带的时候,当他将染了血的绷带从腹部拆下来,准备去取摆在洗手台上的新绷带时,他从洗手台碎掉的镜子里看到了一张脸出现在他的身后。
不管是冬日战士还是神盾局特工,James Barnes都向来保持着极高的抗压能力,因此他训练有素地拉上了自己差点掉下去的下巴,并成功地抑制住了一声尖叫。
“你是谁?”James对着那块镜子碎片狠厉地质问道,即使那张脸已经消失了,“我不会看错,你出现过。”
他站在洗手台前,与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物体沉默地对峙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侧刮起一阵凉风,那张脸又出现在镜子里。James仔细地打量着那张脸,他有着尖尖的下巴,浅色的头发,分布着细碎雀斑的脸颊和一双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震颤了一瞬的眼睛。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儿,或者说,他是一个好看的幽灵。
是的,那是一个幽灵,他有着灰白的半透明的身体,静静地浮在James的身后,不安地注视着镜子里James的眼睛。他也许应该感到荒谬讶异或是恐惧,他的拳头打不到幽灵,他将拿一个鬼魂毫无办法,但是他心里却冒出一股奇异的轻松感,James认为这是这所房子里确实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存在的原因。
“所以,这是你的房子?”他先开了口,尽管他不知道幽灵是否可以与他正常交谈。
“是的。”幽灵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很抱歉让你发现了我。”
“哦,”James挑起眉毛,“你真是一只有礼貌的幽灵,我还以为你想要赶我出去。”
“不,你可以住在这里。”幽灵急迫地打断了他,“我只是想要提醒你白兰地和急救箱的位置,我不想吓到你。”
“我见过比你恐怖一百倍的东西。”James说,“更何况你看上去实在有点好心肠过头了,你对闯进你的房子的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不,”幽灵盯着他镜子里眼睛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是一个好幽灵,实际上我经常吓唬人,因为我不想让别人住进我的房子,搬走我的画架。但是你永远会是例外,Bucky。”
James嘴角细微的笑意凝固了:“谁是Bucky?”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了。”幽灵善意地提醒他。
“我想你认错人了。”James说,“我不认识你,也不叫Bucky,我的名字是James。”
“是啊,James Buchanan Barnes,我认识你。”幽灵依旧执着地盯着他,“我认识你70年了。”
“哦不,我不可能认识你。”James固执地反驳,即使幽灵喊出了他的名字,“我出生在纽约,从部队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华盛顿工作,我和这些牛羊牧草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会认错你的,”幽灵看起来委屈极了,那双眼睛泛着水光,看起来似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尽管幽灵无法哭泣,“Bucky,我是Steve Rogers,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从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你回来,即使我的生命停止,也未曾停歇。”
James沉默了下来,他其实已经记不清童年的回忆了,在他被九头蛇改造之前的记忆全都模糊而混乱,心底里突然冒出一个细微的声音告诉他也许那个幽灵说的是真的,但是他最终还是冷硬地说道:“不,我不是你的Bucky。”
04
幽灵跟着James飘出了卫生间一路回到了客厅里,离开了镜子,James就无法看到他了,但是鉴于Steve一直在说话,以及他飘来飘去的时候带起来的凉风,James很难不察觉到他一直跟着自己。
“你,我是说,”James打了一个为难的手势,“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不通过镜子也能看到你,你知不知道看不见你却能听到你说话其实挺惊悚的。”
“你刚才还说你胆子很大不会怕我呢。”Steve说,“我不知道,但是女巫的店里也许会卖这种东西。”
“女巫?”James挑起了眉毛,“好吧,在我看到了你之后也许不该这么惊讶,但是……抱歉,这实在有点超出想象。”
“没什么好抱歉的,”Steve说,“大概十年前,有一个商人买下了我的房子,他极力地阻挠了他搬进来,我想这是颇有成效的,因为他和他的妻子曾不止一次提到要去找巫师驱鬼。纽约就有许多女巫商店,但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搬走了。”
James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女巫商店里的东西真的可以赶走你吗?”
“可以让我消失,”Steve语气平淡自然地说,“但不是驱赶,幽灵从身死到消亡都只能呆在自己死去的地方,谁都无法将我们赶走,但是她们可以杀死我们。”
“……哦”James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惊叹,然后后知后觉地瞪起了眼睛,“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每一个试图住进来的人赶走,你就不怕有人去找女巫杀了你吗?”
“我不怕死,”Steve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你知道吗,Bucky,每个幽灵的诞生都是因为有无法放下的执念,我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到你一次。所以我要看好我的房子,它保存了我们所有的记忆,我存在于此的每一天都只是为了等待你的归来。”
“那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呢?”James喃喃道,“70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他把你忘了,你又该怎么办?”
“他不会,”Steve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里响起,“我们有过约定,要互相陪着彼此直到最后一刻,Bucky从不毁约。”
James张了张嘴,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说道:“但是你要知道,我不是你的Bucky。”
Steve的声音停了下来,并且不再响起来了,James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他意识到对方也许因为伤心或者愤怒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身边,一股莫名的害怕与担心立刻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
“Steve?”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声音回答他,他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好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不想看到Steve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曾经应该拥有非常美丽的色彩。
“好吧,如果你真的希望,可以管我叫Bucky。”他无奈地妥协了,“Steve,你还在听吗?”
过了好一会儿,Steve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风轻轻地在他的肩头响起:“Bucky,你想听一听我们的故事吗?”
05
James Bucky Barnes,自从九岁从纽约州搬到怀俄明州,就一跃成为了这座牧场小镇的明星孩子。而Steve Rogers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朋友。
“嗨,你好啊,金发的朋友。”有着一头漂亮棕色卷发的男孩子在他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画画的时候自来熟地凑过来打招呼。敏感的脖颈突然接触到温热的呼吸,Steve吓得差点把画板扔了,他手里的的笔在画纸上拖出长长的一笔颜料。Steve想要板起脸瞪一眼那个不速之客,但他转过脸却被凑的过近的Bucky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也没绷住,露出了发懵的神情。
“一段深厚的友谊都会有这么烂的开头吗?”James插嘴评价道。
“刚开始他确实表现的很混蛋,”Steve的声音因为回忆而变得柔和,“但是时间会告诉我他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画的真棒。”Bucky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哦……”Steve愣住了,他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要知道除了妈妈以外还没有人这样夸过他呢,“谢谢你。”
“你在画什么,那边的羊群?”Bucky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画板。Steve重新看向他的画,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将这幅画毁了的罪魁祸首。
“是啊,但是你让我的画长出了一条大裂口。”Steve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其实他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哦,我很抱歉,”Bucky立刻说道,不管怎样他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十足十的真诚,“我请你吃糖弥补怎么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糖果塞到Steve的手里,那是小镇孩子没有见过的漂亮糖果,有着印着星星亮纹的糖纸和果汁夹心的美妙口感。Steve悄悄将糖纸收集了起来,在Bucky走后将它们叠成了小星星投进玻璃罐里。儿时的童话故事里说,一千颗许愿星可以实现一个愿望,那时候的Steve早已不是相信童话故事的年纪了,而他也没有来得及叠完他的星星。
他们成为了朋友,Bucky邀请他去家里玩,告诉他纽约的奇闻异事,而Steve给Bucky画了无数张肖像画。那些被撕掉的素描本的纸页,原本记录着满满当当的Bucky Barnes。
“它们去哪了?”James忍不住问道,“那些肖像画。”
“我的妈妈将那些画着Bucky的肖像画和我一起埋葬了。”Steve回答道,“她知道我希望再见Bucky最后一面,所以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完成我的夙愿。”
“哦,呃……”James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他第一次真实地意识到Steve是一个幽灵背后的含义——Steve Rogers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只能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语气词,然后吞吞吐吐道,“你,我很抱歉……”
“没关系,”Steve轻轻地说,“我是病死的,如果你还记得我患有多少种疾病,你就不会奇怪我早早地死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在James开口询问之前接着说道:“相比之下,你显然受了更多的苦。Bucky,我可以看到你失去了你的左臂,失去了部分记忆,性情大变,习惯于流血受伤,我很抱歉在你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James咬紧了嘴唇,无论是成为冬日战士还是神盾局特工,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会想要陪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一切。他也许曾经有过好战友,如今也拥有一些好队友,但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个——区别于冬兵审判时落在他身上探寻的狠毒的目光的,如此温柔的希冀。
他突然站起身来,一股冲动驱使他冲进了卫生间里,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混乱起来,他需要看着镜子告诉自己他是谁。但当他喘着气看向那块破碎的镜子时,他看见Steve的眼睛担心又心疼地望着他。不用任何语言的附加,任何人只需看到这个眼神就会知道他有多么爱他。James定定地与镜中的Steve对视,良久,他蠕动双唇说道:“Steve,如果可以,我真想做你的Bucky。”
06
Natasha在三天之后拜访了这栋房子,她一进门就把一大袋东西扔到地上,那里面装着Bucky日后的生活物资。然后她在Bucky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药粉:“你知道我向那个女巫描述你要求的那种能让幽灵显形又不会伤害到他们的鬼东西时她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告诉我不要和鬼魂谈恋爱。天杀的James Barnes,你是这么想的吗,和鬼魂谈恋爱?”
“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他还是个孩子呢。”Bucky无奈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要见见他。”
“我给你带来了镜子,”Natasha挑起眉毛,“不用客气,比起那种药粉,这种东西我有的是。”
James Bucky Barnes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永远没办法骗过这个精明的女特工:“好吧你赢了,我喜欢他总是陪着我,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时间在这样的时刻轻松顺畅地过去,我不知道那算什么,但我感觉不错。”
“那也许不是什么没有意义的话,”Natasha说,“鉴于你的部分档案,他说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那又怎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Bucky气呼呼地说,“即便这具身体是,我也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Bucky了。”
“他看上去并不介意这个,”Natasha轻松地说,“如果我是一个等了七十年的幽灵,我也不会在意这个人的脑子是否正常的。”
Bucky撇了下嘴,没再搭理她。但他得承认某种意义上Natasha说的对,Steve看起来从不在意他一点都不记得他了,只要Bucky还待在他身边,他就看上去非常快乐满足。但对于Bucky来说,事情却并非这么简单。
他喜欢Steve和他的陪伴,但他对那段过往一无所知。他过往身世的资料是神盾局的保密档案,也许是担心他知道太多引起大脑的混乱,他们从不对他透露过多的信息。一直以来,James Barnes都是军队、九头蛇或者神盾局手里的一把趁手的快刀,他们不希望他有太多私人的思想与感情,于是他一直未曾拥有。他去过世界上的许多国家执行任务,也曾和队友们聚餐喝酒到凌晨,但是从未有一个地方让他想要留下,带给他模糊而温暖的“家”的感觉。而多么可笑,他在一个死去了七十年的幽灵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
但记忆的缺失带来情感的错位,好像哪里有一个坏掉的齿轮始终不上不下地卡着一样,他无法放下心结就把自己当成Steve的Bucky,也做不到把这一切抛在身后一走了之。况且,他还有一点藏起来的私心。
也许,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会有一些发现也说不定,Bucky这么想着,全然没有发现他制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计划。过去严密谨慎的冬日战士从不做没有收获的准备,也从不执行模糊不清的计划,而如今他只在Steve的眼睛里看到一团模糊的光芒,就想要不顾一切地追过去。
送别了Natasha,Bucky用她留下的镜子在卧室里找到了Steve。Bucky第一天晚上睡的卧室是Steve曾经的房间,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知道,Steve不仅恋床还喜欢抱着Bucky送给他的毛绒玩具睡觉,或者说是闭目养神。Bucky坐到床沿,用镜子照着放在枕头旁边的毛绒熊,镜子诚实地照射出幽灵的睡脸,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着枕头和毛绒熊,让Bucky的心脏也缩成小小的一团。
“嘿Steve,该起床了。”他语气轻柔地唤道,“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看。”
幽灵翻了个身面对着Bucky,他笑了起来:“天呐你以前叫我起床可完全没有这么温柔,况且你该知道我只是在模拟午睡,不能真的睡着吧。”
“我当然知道,”Bucky说,“但你是一个演技高超的小混蛋不是吗?”
Steve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吧好吧,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容易受骗的Barnes特工?”
Bucky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他摊开手心露出装着药粉的小盒子,脸上带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炫耀的神情:“我托同事去女巫商店买的,可以让幽灵显形又不至于伤害到你的药粉。”
Steve盯着Bucky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答应了下来。他没有告诉Bucky,刚才他的动作和神情与曾经的他一模一样,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Bucky敲开了他的窗户,捧出一束被他藏在身后的带露的鲜花。
Steve闭上眼睛,药粉被小心地倒下,他回忆着Bucky捂着他的眼睛要给他生日惊喜的样子,心里也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期待。然后他听到了Bucky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他困惑地睁开了眼睛,在对方灰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在Steve睁开眼睛的那一刻,Bucky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那双婴儿蓝的眼睛,比他想象中的更美,更加令他灵魂震颤,他一瞬不瞬地盯着Steve的眼睛,仿佛真的能看到金发的小个子和他棕发的友人,他们在日光明亮的夏季在水草丰美的牧场欢笑着驰骋而过,在大雪纷飞的冬季一起躲在屋子里烤火并分享母亲的姜糖饼干。那些Steve告诉过他的零碎记忆,此刻好像真切地在他身上活了过来。
我认识他,我就是Steve的Bucky,在他能有所觉察之前,心脏代替大脑做出来了这个决定。然后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Steve柔软的金发,但是他的手指只是穿过了幽灵的身体,带来一串金色的星光。Steve抱歉地看着他,他看上去如此鲜活真实,但他们中间相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70年的错位时差,他只是一个Bucky再也无法触碰的幽灵幻影。
“Steve,”他轻轻地呢喃着他的名字,“不……”
07
Bucky出了一趟门,他设法为这栋年久失修的鬼屋缴了水电费,在面对工作人员见鬼了一样的神情时他娴熟地带上了冬日战士面无表情的面具。缴完费,他又去了一趟小镇的超市,然后购买了一些Natasha绝对会把白眼翻上天的东西,比如一个烤箱,一块崭新的羊毛地毯,一大包炒栗子,一个可拆装的小书架以及一包向日葵的种子。
在见到药粉显形的Steve的那个晚上,他久违地做了梦。但梦里并没有枪炮声震天的战场,也没有冰天雪地的冷寂,那个梦就像是一杯加了蜂蜜的花茶一样,洋溢着春天一般温暖甜蜜的色彩和气息,直到他醒过来之后,这种感觉仍然长久地停驻在他心里。
那是他童年记忆的碎片,Bucky意识到,尽管梦境模糊不清,但依然让他感觉温暖而珍贵。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坚决地否认自己与Bucky的联系,他会和Steve并排躺在那张舒适的旧沙发上,听他讲述他们的故事,偶然他还想要试一试,比如他能否烤出Steve所喜爱的那种焦香松脆的面包干,门口的园子里能否再开满灿烂的向日葵。他会花一整天的时间和Steve一起趴在地毯上拼一副阁楼里的旧拼图,也愿意在下雨的傍晚点上一盏灯,静静地阅读那些旧杂志和剪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安宁,就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精疲力竭的旅人,来到了一口温泉边,他的灵魂浸泡在温水里,捡拾拼凑着他的某一段人生。
作为一个杀手、雇佣兵或是特工,每次结束一个任务,他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和一段漫长的休假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他的假期,当睡梦都成为一种折磨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放松。进入神盾局之后,他的队友们帮了他很多,Clint和Natasha经常拉着他一起去饭店或者酒吧,曾经有一次他们还试图邀请他一起去滑雪,但被他以不喜欢雪山为理由拒绝了。他们,帮助他更好地活着,不再像一具行尸走肉,但一直到遇到Steve之前,他都没有学会如何经营自己的生活。生活不只是活着,填饱肚子,而是让Bucky觉得自己是饱满而温暖的,并且期待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他设想着Steve见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愉快地拧开了修好的门把手。“Steve,快出来看看我买了什么!”他一边喊着一边将东西堆放到餐桌上。可是奇怪的是Steve并没有出现,他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Bucky不明所以地寻找着他,最终在卫生间的碎镜子前找到了他。
“Steve,你在这儿……”Bucky看着他,口中的话语猛得截停,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不敢相信他透过Steve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的窗户。在他将药粉洒在Steve身上开始,Steve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拥有色彩且不再透明,他几乎拥有除了无法被触碰以外的一切。Bucky感到满足,但他从来没想到他还能见到Steve的身体再一次慢慢地变得灰白透明,或者说,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到来的那么早。
“是药粉失效了吗?”他努力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转身就要去卧室拿药粉盒子,但是Steve在他背后开口说话了。
“不是因为那个,是我自己的原因,你知道的Bucky,我的心愿被实现了,所以按照幽灵的法则,我应该走了。”
“不,”Bucky大声喊道,“我不是你的Bucky,你的Bucky已经死了,他至死都没有回来看过你。我骗了你,我不是他,我是Winter Soldier,我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
“不,Bucky,你骗不了我的。”Steve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眷恋,“我太熟悉你了。你想瞒着我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地扣你的指甲。你不喜欢牛奶,每次我提到牛奶,你皱眉的模样和以前一模一样。有太多太多你不曾察觉的细节告诉我你就是Bucky。”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那双逐渐失去色彩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假装自己不是Bucky。你从前就喜欢这样做,想要替我抗下一切风险,不想让我消失,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我曾经因为你的态度和状态短暂地陷入过疑惑,我猜这也是为什么我还能在你身边待这么久的原因,但我永远不会将你认错,我对这件事有足够的自信。”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Bucky喃喃道,“别这样,求你了Steve,你不知道我得到今天的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夺走它们。”他感觉他的胃部冰冷而古怪地抽搐着,那些慌乱、害怕、痛苦与迷茫,他本以为离他而去的一切打成一个死结坠在他的心底。他痛苦地想,为什么,每一次他仿佛要触碰到什么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离他而去。
“Buck,”Steve靠近了一些,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虚虚地捧住Bucky的脸,“我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幽灵,这是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而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迟早会走向消亡。但是我不怪你,即便只有短短五天的陪伴,也好过我寂寥地虚度几十年。这是我的心愿,我该感谢你实现了它,我的身体死去的时候你没有陪着我,所以当我的灵魂消亡的时候,我很高兴你在我身边。不要为我难过,Buck,我很高兴在这五天里你的精神状态变得越来越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应当得到最好的一切。”
“这都没有意义了,”Bucky紧紧地盯着Steve已经开始黯淡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这样做就可以留住他一样,“Steve,我爱你,你是我一团乱的生活中唯一好的那些。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我自己。没有你,所有的好都会不复存在,我会再次回到那个一摊烂泥的人生。”
“不会的,Buck,不会那样的。”Steve又凑近了一些,现在他看上去已经快要消散了,只剩下最后一丝魂魄还在坚持,Bucky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眨了下眼睛,滚出一颗泪珠。
“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你总是那么坚强乐观,你还有新的朋友,他们会帮助你走出来的。而我,你要相信你只是不再能看得见我了,我还是会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陪伴着你。Bucky,我也爱你,爱你的人会永远留在你的心里。”他在Bucky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Bucky只能感受到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额头,没有留下任何的温度与触感,“最后的最后,我想再向你许最后一个心愿。”
“对我笑吧,不要哭,我希望看到你的笑容,我希望你能够笑着生活下去,拜托了,这是我最后心愿。”
“小混蛋,你明知道我永远无法拒绝你。”Bucky咧了咧嘴,尝到了泪水咸涩的滋味。然后他闭上眼睛,用双臂虚环着Steve,与幽灵额心相贴,感觉着那一丝微凉的风终于完全消失。
Bucky跪在卫生间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掌心。破碎的镜子里再也照不出幽灵的脸,这间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08
“你要继续住在这里?”Natasha皱着好看的眉毛,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我还没有看完Steve留下来的剪报,没有拼完那副拼图。”Bucky说,“我昨天买了一袋向日葵花种,也还没有种到门口的园子里。”
“你还好吗兄弟,”Clint担忧地看着他,仿佛他被鬼魂晃了神智一样,“你知道的,只要你想,我和Nat可以过来陪着你的。”
“谢谢你们,但我确实只是想要一个人在这里再住一段日子。”Bucky尝试着露出一个微笑,但他显然失败了。Clint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没必要对着他们露出这么难看的笑容。
“我真的没事,只是现在暂时还笑不出来而已。”Bucky说。他说的是真心话,James Bucky Barnes向来是一个坚强的家伙,他会让自己像Steve希望的那样,像那些向日葵一样充满希望地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Steve,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被掩埋在这个小镇上如今被他重新找回的那一部分自己。
Steve说他很高兴在这五天里与他为伴,Bucky也这么想。曾经,Bucky被人们称作鬼魂,因为他高超的暗杀技术,也因为他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家人也没有依靠。而这在人世间飘荡的鬼魂,如今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家。
“好吧,不过下次出任务之前你得提前一周回来训练。”Clint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不希望一个伤心过度的憔悴的士兵拖我的后腿。”
“你尽管准备着,”Bucky说,“也许不久后哪一天我就会出现在神盾局的射击训练室里,打破你的最佳射击记录。”
“好哇,我等着哟。”Clint笑嘻嘻地捶了他一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