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比养蟑螂更荒唐的事是，埃迪因为毒液的离去而一直陷入悲伤之中。像是养了一辈子的小狗突然死掉，或者是挚爱的恋人与自己阴阳两隔。
陈太太向埃迪提过这个问题，但埃迪听不懂“阴阳两隔”，倒是对恋人这个词避而不谈。
和在餐桌上放巧克力的潜意识逻辑相同，埃迪期待毒液能再次回来，所以决定用巧克力喂养一只大难不死的蟑螂。陈太太理解不了这么新潮的养宠行为。
毒液会附身在一只蟑螂身上吗？不会。毒液骄傲臭屁又缺爱，这一点在毒液带着新的附身者踉跄倒在商店走廊时她就意识到了。如果毒液需要附身回来，它会选择一条小狗，而不是蟑螂这种早与骄傲和自我分道扬镳，并且不会得到这世上任何一种爱的生物。
埃迪将巧克力包装撕开，掰下一小块从玻璃罩下面塞进去，蟑螂的触角探了探，果然快速爬过来抱着巧克力开始啃。
“喔哦——，你真的吃巧克力。也不错嘛。”
埃迪的笑是一种温情舒适的笑，在刺眼的阳光下也很耀眼。
陈太太抱着手臂站在桌子旁注视埃迪。就像她曾经容忍埃迪把出租屋弄的一塌糊涂，固执又多余地去商店购买巧克力，并且把巧克力在餐桌上放到过期一样，她此刻也容忍了埃迪新潮到爆的养宠行为。
看看这干净整洁的屋子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安妮则是第二天收到的消息。
“蟑螂？”安妮的疑问很简短，稍纵即逝。等到丹带着她驱车到达埃迪的公寓楼下，她才真正就此事表态。她转向丹，无声地在胸口比个了叉。
“不要跟埃迪提毒液，不要对他的蟑螂痛下杀手。”丹盯着安妮的眼睛，默契地解读安妮的意思，“OK，OK，没问题。”
丹看起来温吞，老实，缺乏个性，没有存在感，但实际上，他在旧金山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他不仅仅给安妮一个人安全感。某些时候，除去他给病人做的安抚工作，他还得被迫承担男性长者的社会身份。
“我倒不是反对你养宠物，毕竟除了猫狗，现在也很多人养爬宠、异宠什么的。”
埃迪神游天外，根本没仔细听丹的话。他突然自言自语道：“毒液算爬宠还是异宠？”
丹不知道爬宠和异宠的分类标准。硬要说的话，他愿意把毒液分在异宠类，蟑螂分在爬宠类。
但是，这可是埃迪先提到毒液的哈！丹看向安妮。安妮同样回以一个眼神。
蟑螂确实可以被驯服吗？丹不清楚。但埃迪已经把罩住蟑螂的玻璃罩拿开，任凭蟑螂在餐桌上乱爬，而这只蟑螂居然也格外贴心，并不往其他地方去，只是在餐桌上，靠近埃迪的这一边爬爬停停。
安妮焦躁地拿起一本辞典假装翻看，倒着的封面已经证明她心不在焉，而在两个男人的谈话上。
“埃迪，你知道蟑螂身上有很多病菌的吧？养宠物真的无所谓，但是为了你的健康……要不要给蟑螂做个全身检查？”
这下连埃迪也愣住了。
“你们医院有给蟑螂做检查的项目？”
丹无助地摆动自己的手，“没有。”
“够了！”两个男人的谈话让安妮感到不可思议，空气中已经处处弥漫着一股蠢出宇宙的气息。她把书用力拍在桌子上，声疾色厉地说道：“ It's game over，boy。”
埃迪和丹都失神地盯住安妮砸在桌子上的那本砖头一样的书。
安妮为自己尚在的威严感到一丝骄傲。
“第一，埃迪，这话有点伤你心但是——毒液不会回来了。第二，蟑螂身上的病菌多到你不敢相信，你记得你曾在杯子里喝到蟑螂卵鞘吗？你把它当椰果嚼了，等你意识到咖啡里不应该有椰果的时候你立刻去洗了胃！我理解你需要情感咨询走出阴影但你不应该用蟑螂跟我和丹开玩笑。”
安妮最后说：“好了，告诉我蟑螂在哪儿。”
埃迪没有说话。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安妮手下砖头一样厚重的辞典。
荒谬！
二十四小时之内，它居然能两次被人踩扁继而又被厚得像砖头的书砸扁！如果蟑螂注定是扁的，造物又何必给蟑螂椭圆的身躯以微隆！让其容纳微小而苦涩的脏器！
它恨不得把书砸回去给自己报仇！
蟑螂熟练地将奇怪的粘稠的，像沥青一样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色液体充进身体，使身体快速恢复隆起。
它把自己掉了个个儿，转向砸扁它的女人。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被美女砸到又怎么样呢？它喜欢这个女人。
它倒是看那个男人不大顺眼，可是他小心翼翼，并没有触到它的霉头。
——天呐！
它听到女人的惊呼声，随即她漂亮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从它的身下揩去了一点遗漏的黑色液体。
“这跟毒液的粘液很像。”丹说。
安妮凑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埃迪立刻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管。
玻璃管里是和安妮手上一样的小块黑色液体。
“这是我今天在鞋底发现的。”埃迪说，“就在昨天，我踩死了它。”
“太像了。可是这不能证明这就是毒液，如果是毒液，它早就直接附身到你身上去了，或者多少会给你点信息。”
这话很对。安妮回过神来，搬来埃迪的破旧电脑，然后毫不嫌弃地将蟑螂捏到电脑键盘上。
她轻柔又不容置疑地对蟑螂问道：“你是谁？”
最开始，蟑螂为失重感到头晕目眩，等它落了地，神奇的发现它居然对这个电脑有残存的记忆，这简直像天赋的智慧。
这还是蟑螂头一次遇到想要跟自己交流的物种，不免有点高兴。它爬到自己需要的按键上，用跳跃下落痛击按键。但它的身体还是太轻飘飘了，电脑上一个字也没出现。
“不，是，谁。”安妮看着蟑螂落下的地方，将没敲出来的字连着念出来。
“它真的能听懂！”丹震惊地说道。他以前学的生物知识粉碎了。
埃迪将蟑螂重新塞进玻璃罩里，安妮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落寞与失望。
“它不是毒液。”
埃迪给玻璃罩里的蟑螂喂了一块巧克力，动作娴熟。
安妮明白了。
埃迪并非认为这只蟑螂是毒液才决定养着它，他也不是在经历感情大失败后荒唐地对着蟑螂进行情感转移。
这只蟑螂在埃迪杂乱的公寓默默无闻地待了将近一个星期，既没有第一时间与埃迪相认，也没给埃迪带来一点点共生体的消息。似乎它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只是性状与共生体相似。它不认识共生体和埃迪，甚至对毒液这个名字也毫无反应。
它回答安妮说自己不是谁，看起来更像一个还没有完成身份认同的可怜虫。
丹迷茫地在安妮、埃迪，以及那只蟑螂身上看来看去。“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埃迪抿唇，露出为难的神色。
“会用电脑而且打不死的蟑螂不是那么多见的，即使它不是毒液，也一定是某个共生体遗留的组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它生长缓慢，到现在也只能蜗居于蟑螂的身体里。”
“所以你现在是想做什么？收养一只可能是外星人假扮的蟑螂？埃迪，你应该记得你遇见毒液之后的生活，不，我不是想说毒液不好，可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跟什么外星生物、共生体纠缠上，生活就是会天翻地覆！你在外面逃亡了好几年！”
“yeah，yeah。”埃迪不断地点头，无助地应和着安妮的话。
埃迪带泪的眼睛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心碎。
为什么我们总会言语伤害到我们在乎的人？
丹急忙上前拉住安妮，制止她说出更伤人的话。
“对不起。”安妮说。
“不，你说的是对的。”埃迪看向安妮，“可是我真的想把毒液找回来。”
“Please？”他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