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8
阳光从客厅的地板转移到开放式书房的桌子上,已经转职为文字工作者的记者先生揉了揉酸胀的肩颈。一团黑影窜上桌面,在显示屏前蹲坐成一团厚实的黑猫团子。
“做完这个爸爸就带你出门。”
Eddie温柔地拨开那条搭在手腕上毛茸茸的猫尾,Symbiote的仿生越来越拟真了。
“可是爸爸已经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是时候休息了。我准备了一些葡萄汁。在厨房。”
“你已经会用榨汁机了吗?真聪明。好,爸爸这就去看看。”Eddie用拇指搓了搓Sleeper头顶一撮黄绿色的花纹,猫咪的眼睛立刻眯成了四条惬意的红色细缝,喉咙里发出一种Symbiote独有的呼噜呼噜。
Sleeper说得对,休息五分钟不会怎样。Eddie看着文档上的最后一段空白,研究所的论文征集通告即将大功告成。记者先生对各类文字工作信手拈来,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自满到随便应付擅长的工作——除了聪明才华,杰出的工作成果还需要更专注的精力去雕琢。
Eddie伸了个懒腰,走向厨房的吧台。现场意料之外的干净整洁,他本以为会更加凌乱,就连榨汁机里的葡萄残渣也被倒进了垃圾桶,整个台面光亮如新,还有淡淡的柠檬香味。噢,他应该告诉Sleeper的,葡萄没有油污,不需要额外使用洗洁精。
拿起印着黑色猫咪的玻璃杯,通透而冰凉的紫色液体给Eddie的喉咙带来酸甜的愉悦,紧绷的精神得到了舒缓,可就在下一秒,手机荧幕亮起的讯息便打断了他的享受。
“Eddie,代写是要扣钱的。”
Eddie望了一眼斜对面的书桌,黑猫团子依旧蹲在键盘前,冲他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多么可爱的笑容。
“尊敬的Paine女士,您买到的服务可都是最专业的。”
“是吗?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发了什么?”
Eddie点开发件箱,里面果然有一份文档,发送时间还不到三分钟。他对所有的内容都有印象,除了最后一段,那是刚刚还未完成的部分。
“本次征文将提供以下奖励...获选者将获得5000块 巧克力。撰稿人:Eddie·Brock。”
Sleeper还只是个孩子,你们大人和大Symbiote的,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呢?考虑到这句话可能影响本月的工资,这会让Sleeper少一顿巧克力,Eddie还是删掉了这句话。
“我会管教好孩子的,真抱歉,不过,5000块巧克力不比5000美元来得更‘甜蜜诱人’吗?”
Eddie换上一件更加厚实的羽绒外套,一条羊毛围巾,将Sleeper抱在怀里,走出了家门。怀中的猫咪扒拉着他的毛衣和围巾,大半个身子藏在厚厚的织物里,小巧的脑袋从胸口的拉链部分探出来,用信息素伪装隐去身形,现在,除了Eddie,没人能看到他。
冬令时的阳光对于人类来说,就像苯乙胺对Symbiote那样珍贵而稀缺,Eddie必须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白昼带Sleeper出门逛逛。
codex是我们孩子,带它看看我们生活过的世界,Eddie。
梦中的这句话时时萦绕在Eddie的耳边,无论是出于过度的思念,还是出于执着的妄想,他愿意相信这就是另一半真实对他说过的话。
就从现在住的街区开始吧。
临近圣诞,街道上的路灯和店铺已经点缀上了各种节庆装饰。再过一个星期,这些红白色将会伴随着大雪,用喜悦一点点铺满全城。
他们走进一家大型中超,寒冷的天气让Eddie想吃火锅。“还在旧金山那会,我认识一位中超的老板娘,她叫Mrs. Chen,只不过门面比这里小些,那时候我刚刚丢了工作,她说看着我就像一只在雨雪交加的夜晚里无家可归的狗,于是请我在店铺里吃了一顿火锅。”
Eddie从冷冻柜拿起一盒盒冰鲜食材向怀中的Sleeper介绍,如数家珍。“汤底也很重要,Venom...我们,都很喜欢麻辣汤底,但是他不喜欢煮熟的肉,所以那次,他生吞了整包火锅底料,Mrs. Chen吓坏了,因为他,我们的喉咙差点喷出火来,哈!”
“那我们这次试试不辣的?”
“好主意。”
于是他们停在货架前,Sleeper用触须拎起一包巧克力火锅酱。
他们来到Ghirardelli,大门顶端的巨型巧克力球已经戴上了一顶圣诞帽,还有一只硕大的圣诞铃铛。Eddie刚推开门,怀里的Symbiote已经跳到了地上——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棵顶到天花板的圣诞树,每一颗透明的塑料彩球里装着口味不重样的巧克力,闪烁的星星灯一圈圈地缠在上面,让本就诱人的食物变得更加难以抗拒。
直到Eddie举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顶了三十个巧克力球的甜筒站在Sleeper面前,Sleeper才将目光从圣诞树转到Eddie手上,眼睛瞪得宛如红色的铜铃。他们找了一个四下无人也没有摄像头的角落,Eddie蹲下身,Sleeper立刻以闪电般的速度,用比圣诞丝带还长的舌头把即将砸在地上的巧克力球卷进布满尖牙的黑洞里,然后美美地打了个嗝,四条狭长的红色缝隙散发出藏不住的快乐。
“Ghirardelli是全旧金山,甚至是全美国最好吃的巧克力,Venom就喜欢吃这个,但那时候我们都没什么钱,我们约好了每帮助一个好人,每打击一个坏人就吃一顿。”
“这也是他最喜欢的口味吗?”
“是的。”
他们经过百老汇电影院,热映新片的海报旁边是每年都会重映的《真爱至上》,经典的圣诞合家欢。看着Sleeper因为售票处的爆米花而支棱起来的两只耳朵,Eddie忽然想起了去年的那个圣诞,于是他买了一个加大桶,边走边一颗颗地丢进猫咪嗷嗷待哺的大嘴里。
“电影就是一群人坐在一个大屏幕前一起看一个长长的故事,比短视频好看多了。”Eddie想起去手机里还没删掉的RealShort,Venom强行让他开通了会员,从那以后,他的手机顶端每天都会推送各种霸道总裁爱上我。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外星人对狗血爱情故事如此情有独钟,为了防止Venom的脑子被短视频刷坏,也为了让他不再因为恶毒女二给蠢蛋女主扇巴掌而把电视屏幕捅穿,Eddie决定让他“吃点好的”。
“我们去了电影院,买了一桶爆米花,当时是平安夜,只有我们两个。”Eddie记得,那一天的Venom格外安静,虽然《真爱至上》是一部有不少狗血桥段的喜剧片,但Venom并没有大吵大闹。直到电影的最后,Eddie忽然反应过来,凉意在指尖穿流而过——不知在什么时候,Symbiote化作了一只黑色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爸爸似乎记得和另一个爸爸的每一件事。”
“是的,我记得。”Eddie微笑着抬起Sleeper的一只前肢,将小小的猫爪印在胸口。“他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去。”
9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距离圣诞只剩一个星期。
和往常一样,Sleeper倚在窗台的温暖小窝里,眺望着纽约城灿烂繁华的夜景。但他的心思并不在眼前流淌的星河,他的耳朵不时转向后方,朝着Eddie卧室的方向,甚至能分辨出Eddie已经穿了多少件衣服。皮带锁扣,金属拉链,围巾窸窣,好,接下来他要握住门把手了。在父亲呼唤他之前,Sleeper已经窜了出去,像一尊黑色的巴斯特雕像立在大门旁边。
“等不及了吗?来吧,爸爸这就带你出门。”
不知道从哪一天的晚上开始,遥远的海岸边亮起了一座摩天轮,如同冬日无尽黑夜中浮现的一缕星光,很快,周围黑黢黢的一小片沙滩也被慢慢点亮。化身猫咪石像鬼的Sleeper急不可耐地将这件事汇报给父亲,随后他发现,Eddie对此事并不惊讶,并且正等着他提出来。
“那个叫嘉年华,是一种很大的游乐园。别急!我已经买好票了。”
纽约的圣诞嘉年华向来是最棒的亲子乐园和约会圣地——在成为一个父亲后,Eddie的短信箱里全都是儿童乐园的推广,自然不会错过这个。
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闪闪发光的游乐园,包括Symbiote。
Sleeper急不可耐地在Eddie的脚边转来转去,几乎化成一团黑色的小旋风,尽管Eddie告诉他,可以不用和自己一起跟着长长的队伍排队入闸,但他还是愿意保持着所剩无几的耐心,直到终于轮到他们,Symbiote立刻将自己弹射到雪地上,砸出一个不成猫形的小坑。
Eddie并没有阻止他跳上那个过高的喷泉雕像顶端,也没有呵斥他不要在雪地上弄出令人困惑的痕迹。一点点飘雪就能让他欢呼雀跃,为什么要阻止这样简单的快乐呢?
雪花缓缓地落在他的肩膀,头顶,不一会便在深色的织物和发梢堆积了浅浅的一层白。Eddie从未想过,他愿意像现在这样站在寒冷的风雪中,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一地积雪而开怀大笑——他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静谧而幸福的时光了。
枯萎的心脏再次跳动,血管变得鲜活。孤寂与忧伤裂开缝隙,冰消瓦解,仅仅是看着他们的孩子,父亲眼中的温柔已经能容得下一整个世界。
“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爸爸!”
嘉年华热闹非凡,就连厚厚的积雪也被人群踩出了一条行道。Eddie与行人擦肩而过,大多是情侣或带着孩子的父母,像Eddie这样独自一人的似乎很少——Eddie本不属于这群人的行列,直到他也有了孩子。
Sleeper总是保持在他的视线内,猫咪不喜欢走正道,他喜欢行道两边高高的雪堆,仿佛在松软的,棉花糖般的云端跳跃。
Sleeper喜欢观察“同龄人”,虽然不能现出身形【Eddie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黑猫有金色或黄绿色的花纹和四只红色的眼睛】,但依旧可以逗弄他们。Symbiote撤去眼睛部分的信息素伪装,只有身形矮小的人类幼崽可以看到四缕猩红的“鬼火”在黑夜中浮动,留下一串串猫咪脚印。他们会惊讶得忘了吃手里的棒棒糖,拼命拉扯父母的袖子,但是在大人们反应过来之前,脚印和鬼火都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一个独属于猫咪和孩子的秘密:人类幼崽们兴奋的叫喊声是专属于他的苯乙胺。
悠扬的歌声夹杂在细碎的风雪中,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是经典的圣诞颂歌。他们来到广场中央,一群唱诗班的孩子站在喷泉前,Sleeper也认得这首歌,那是Eddie最开始给他唱的摇篮曲。
不,Sleeper,这是合唱,一个孩子分心,整首歌就会不好听了。Eddie示意地摇摇头。Sleeper悻悻地收回爪子,放弃了想要窜上孩子们头顶的想法,转而在唱诗班前面的空地上踩了一段盛装舞步——当然,只有Eddie能看见。于是Eddie掏出手机录了下来,然后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率先鼓掌,接着,所有围观的游客也都欢呼起来。
猫咪弓起后背,连同拉长的前肢成为一个比例完美的三角形,向众人谢了一个看不见的幕。
他们发现了一个马戏团。在一众顺着杆子和圆环上下翻飞的杂技表演中,Sleeper看中了那个正在喷火的男人——他的面前围着最多的观众。Sleeper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嘴里喷出的火焰,四只眼睛像红色的玻璃珠,随着每一次火光的悦动而闪闪亮亮。
“木棍上有助燃物质,但这样的火焰还是太短了。”聪明的猫咪一下子就看穿了门路,故作高深地打了个哈欠。“爸爸想看什么呢?我可以把火焰变成您喜欢的形状。”
“难道你可以控制火焰吗?”
“不,我能合成更多的化学物质,像这样。”
人群在下一次火焰喷出时爆发出了一阵夹杂着尖叫的惊呼——Eddie一下子认出来了,那是一枚Symbiote头颅形状的巨大火球,上面还有两只砍刀一样的眼睛和布满尖牙的大嘴,宛如耀眼的太阳,映亮了整个海岸的夜空。
就连喷火表演者也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棍子,他大概是永远想不明白了。Eddie一把将猫咪捞到怀里,趁着混乱的人群赶紧离开这里,孩子们尖锐而惊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Sleeper眼里满是困惑,问Eddie是否表演得不够好,Eddie表示,当然很好,你看那些孩子笑得多开心,下次还是别表演了。
他们躲到帐篷的卷帘边,旁边的牌子写着现在正是魔术表演的时段。神奇的大变活人,人体切割魔术,圣诞嘉年华为什么要表演这个?胡桃夹子不是更合适吗?Eddie相当困惑这样的演出是否不合时节,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充满神秘感的装饰和惊险刺激的音乐并没有吸引Symbiote的注意,倒是Eddie看得津津有味,演出结束时,猫咪竟然在怀里打起了呼噜。
“你不喜欢吗?”
话音刚落,Eddie便后知后觉地想起Symbiote可以透视,这些“惊心动魄”的表演在Symbiote看来自然是些小把戏,但他一直很好奇这个魔术的秘诀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看穿了,可以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那个箱子里有两个人,所以看上去他像是被切成了两段。但是爸爸,我可以表演真正的‘切割魔术’!要看看吗?”
Sleeper在Eddie的大腿上站了起来,眼里是闪闪发光的期待。
“我可以把身子分成很多很多段,变成一个个小灯球!这样你就可以把我挂在圣诞树上,我们就不用买灯球啦!”
脑海里的画面令Eddie有点不适,倒不是因为十几个挂在圣诞树上的猫猫头会对他唱歌,而是他不愿看到Symbiote四分五裂的模样,这勾起他并不美好的回忆。
“嗯…买一盒灯球并不贵,哪有父亲会把孩子挂在圣诞树上呢。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时间推向午夜,游客逐渐散去,嘉年华的灯火阑珊,凝聚了一整夜的繁华也将随着最后一盏熄灭的灯光而归于沉寂,只留下还未吹散在冰冷海风中的欢笑。
“我们还不回去吗?”
“再待一会吧。”
他们站在沙滩上,夜色浓重如墨,就连海潮也与深沉的天幕融为一体。然而在Eddie的视线中,远方的自由女神像清晰可见,伫立在漆黑的雪夜中,已经成为了他眼中一根拔不去的刺。
Sleeper蹲坐在Eddie的脚边,仰头看着父亲高大的身影。他读到了一丝哀愁,如同刚才他在占卜帐篷里闻到的香薰一样,在丝丝缕缕的青烟之下,是被火焰炙烤的柏木,滚烫的内心在火焰熄灭之后,留下逐渐冷却的残骸。
“爸爸很想去那边吗?我们下次可以去那里。”
“…”Eddie默不作声,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Sleeper的请求。其实他已经去看了自由女神像很多次,独自一人。他会坐在自由女神下方草坪的长椅上,仰望着她。
雕像始终眺望着远方,那是他来时的路,但Eddie不敢回头。他闭上眼睛,风从耳畔掠过,带来故人的声音。
“我很想去看看她。”
大概是因为寒风,Eddie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忽然意识到,是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就在这一刻,忧伤的心绪被一股暖流缠绕,如同一只温暖的手拢住了他的心脏。
他低下头,Sleeper静静仰望他的模样让他愧疚更甚。每当千头万绪涌上心间,他们之间的链接便会畅通无阻,情感所能传递的信息是任何语言也无法比拟的。
“对不起,我不该让这种情绪影响你的。”
“这没什么,爸爸。我可以分担一些痛苦。”
“可这不是你该做的,也不是你该承担的…一个父亲应该让孩子感到快乐,而不该向他们传递痛苦。”
“可是…”Sleeper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却最终放弃地摇了摇头。“好吧,如果爸爸想去看自由女神,那么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去,但前提是,爸爸要过个快乐的圣诞,好吗?”
“好,一言为定。”
10
男人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在怀中,用身躯死死地抵住门口,后背承受着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撞击。
外面的怪物不断嘶吼着,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他的腹部受了伤,渗出的血淌了一路,这也是怪物能追击到他的原因——回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现在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的爱人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他就看着对方死在自己的眼前。这只是暂时的离别,即便是最后的时刻,他仍想着安慰自己。
可是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握住他的手。
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别让它被夺走。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整个门完全炸开,将他掀翻在地。男人挣扎着爬起来,用仅存的力气将孩子紧紧地护着。
怪物将他们团团围住,来自天空的厉鬼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向他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你的守护者已经死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我绝不会把我的孩子给你!”
回应他的是狂妄而低沉的笑,以及一柄贯穿胸膛的利刃。他倒在地上,再一次看着生命中的挚爱被夺走。
对不起,我果然无法守护任何人。
不。
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带走他。一股熟悉的暖流从指尖涌入,顺着他的血管奔向原本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他在黑色的浪潮中站了起来,像曾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这一次,黑色的流质中涌动着隐约可见的金色脉络,微弱的光芒打破死亡的阴霾,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新生。
Eddie,我会永远守护你。
Eddie猛地从床上惊醒,胸口被千钧巨石压着,他大口地喘着气,却如同在岸上挣扎的鱼,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当他看到一模一样的家装布局时,依旧心有余悸。
直到胸口一大团隆起的黑色Symbiote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Eddie终于分清了梦境和现实。
“嘿!爸爸醒啦!”Sleeper抬起头,露出那满嘴獠牙的招牌笑容。“平安夜快乐!”
猫咪顺势在他胸口打了个滚,Eddie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不知道Symbiote的体重会不会因为吃太多巧克力而增加,但孩子长身体了,这是好事。所以他依旧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这团黏糊糊的黑丝绒团子。
Eddie也没想到一个午后的打盹竟然睡了四个小时,再睁眼时已是黑夜。Sleeper总说,他这段时间太累了,加上刚才的噩梦,他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或许该想想怎么提升睡眠质量。Eddie的思绪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彻底停止了。客厅的天花板已经围了一整圈星星灯,早上刚刚送到货的圣诞树也在角落立好,下面堆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盒,之前买的包装彩纸和丝带已经派上用场。更令他惊讶的是餐桌上的圣诞大餐——一整只冒着热气,烤得金黄的火鸡,堆叠成小圣诞树造型的肉丸子,一大锅冒着泡的热煮巧克力,还有撒了糖霜的巧克力布丁,插在姜饼人小屋上的歪歪扭扭的拐杖糖。
Sleeper在他的身前蹲坐下,尾巴像小狗一样摇来摇去。他什么都没说,但Eddie知道他在邀功。
“天哪,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在我刚刚睡着的时候?我们Sleeper果然是全世界最棒最聪明的孩子!”
Eddie将Sleeper一把搂进怀里,不断亲吻他的眼睛和额头,发出一些夸张的声音。他将怀中的猫咪紧紧地贴在胸口处,即便他们心意相通,他还是要让Sleeper亲自听听他的心跳,那些为他砰砰跳动的节奏,为他满溢而出的喜悦。
来自父亲的爱意完完全全地传递给了Sleeper,猫咪的躯体在颤抖着,甚至有了融化的趋势——看来,年轻的Symbiote对于“感谢”的回应还缺乏足够的词汇应用经验。
“我看爸爸最近睡得不太好,所以准备了这个。”
Sleeper的触须拉开微波炉门,从里面端出来两杯热红酒,然后在Eddie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从香料袋子里抽了两根肉桂卷插进酒杯里,红色的液体沉淀着一些细小的碎块,那一定是苹果和甜橙。
“你从哪里学来的?”
“上次我们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我在后厨都看到啦。”Symbiote得意地晃着他的脑袋和尾巴。“我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爸爸。”
Eddie当然不怀疑他的孩子有多么聪明,他耐心地听着Sleeper讲述如何在四个小时内飞快地装饰了整个屋子,还完成了圣诞大餐,这几道菜要放在高级餐厅里,可得花不少钱。Eddie尝了一块烤火鸡,酥脆的金黄色外皮因为烘烤过度而有些发黑,为了确保食物完全煮熟,Sleeper烹饪的所有熟食总会有点超时,但Eddie从不抱怨,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畏惧高温与火焰,只吃生肉和脑子的Symbiote来说,做一顿饭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这锅巧克力是哪儿来的?”Eddie记得他并没有采购这种口味。
“是Paine博士的存货。还在研究所的时候,我就经常跑出来四处看看。”
Eddie想起了那次“捉迷藏”时,在储藏室看到的纸皮箱上的大洞,窃贼的身份的确不难猜。
“这么说,整个研究所你都逛过了?”
“她们一次都没发现。”Sleeper为自己的“战绩”感到无比自豪。“我还去了数据库和档案室,在那些文件上学会了算数和看图表。Paine博士和Sadie小姐的签名我都认得,人们会在重要的文件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对吗?不过,他们有些东西写错了。比如某个爆炸现场的报告,明明说有30只怪物,那叫什么来着?一...食...体?但最后只有29张遗骸的照片...”
他们的聊天话题从南极到外星,从萝卜到毛绒玩具,地点也从餐桌转移到沙发,从平板电脑到电视荧幕。渐渐地,托盘上的烤火鸡只剩下骨架子和凝固在锡纸上的油脂,其他的碗碟尚有残渣,唯独不用洗汤锅——Sleeper的舌头把每一丁点巧克力刷得干干净净。很快,这段父子亲密无间的时光,随着食物被扫荡一空进入了尾声。
饱腹感让瘫在沙发上的Eddie进入了一种大脑缺氧的微醺状态,Sleeper还在帮他收拾厨余,这可不行,把家务丢给孩子是虐待儿童的行为。
他试图起身做点什么,然而他的屁股还没从沙发上挪开,猫咪已经率先窜上了他的膝盖。
”我都做完啦,爸爸。今天晚上的食物还好吗?”
“下次给我留点能做的事。”Eddie轻轻地刮挠着Sleeper的下颌,食指立刻感受到喉咙里呼噜呼噜的轻微震颤。
猫咪的背部向厨房探出两条黑色的触须,卷过来一只酒杯。“但是爸爸还没有喝热红酒。”
噢,他怎么忘了这个,他的孩子一定会伤心的。Eddie赶忙将杯中微凉的红酒一饮而尽。经过高温的蒸馏,酒精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橙皮的微苦和苹果的清甜。
“爸爸不喜欢喝酒吗?”
“很久以前喜欢过,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说,酒精会影响人类的大脑,如果喝多了,人类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当然,很多时候,这只是人们的借口罢了。”
Sleeper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是“疯狂的事”。Eddie不知道自己的解释能否让Sleeper信服。“热红酒就是一个很棒的做法!高温可以蒸发酒精,这样就没问题了。”
余下的酒液正一点点从挂壁上滑落,在杯底汇集成一滩浅浅的红。挂在天花板四周的星星灯闪烁着,落下的光随着Eddie缓缓转动酒杯折射成碎散的光斑,融进了那摊浅红之中。倒影之中,Eddie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轮廓,还有一个更小的斑点。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酒的回甘盈满胸腔,还有一些并不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
“Venom说我们可以做一个调酒师,实际上都是他在动手,真正有天赋的是他,不是我。我觉得他做得真的很不错,和你一样。”
“就像人类说的,苹果会掉在苹果树旁边,是这个意思吗?”
“对。”
Eddie看着Sleeper,一下一下地顺过Symbiote的拟态皮毛,手指如同穿过海草的水流般温柔。他没有告诉Sleeper,每次看着他,都会让他想起Venom。
“这么说,我很像我的另一个爸爸?”
“是的。”
“那爸爸的爸爸呢?我是说人类的那个。”
“....”Eddie沉默,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他...他不是很...我不知道。”
他要怎么跟Sleeper解释呢? 他有一个糟糕的父亲?而自己努力不成为那样的人?但他刚刚才回答过Sleeper,还是说,他和Carl之间最终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有的人,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很成功,但不太擅长做父母。比如在事业上,你可以效仿他们,但是在别的方面...”
他摊开手,冲Sleeper无奈地笑了笑。
Sleeper支起身子,四只红色的瞳孔直直地注视着Eddie的双眼,他想说什么,但似乎也在斟酌着字眼。
“但在别的方面,他不是一个好爸爸,对吧?”
“什么?”
“一个好的爸爸,是不会给孩子带来噩梦的。”
Eddie愣住了,一种藏在困扰之下的惶恐隐约浮现,但是他最担心的并不是秘密被发现。
“爸爸经常做噩梦,我可以看到它们。事实上,我已经吃掉不少了。”
他该说什么,谢谢还是对不起,还是用几句笑话把这件事打发过去?“都让你看到了,我的睡相了可不太好吧,哈。”
“没有,但是这些噩梦总是让爸爸很疲惫。我想,我的力量还不够,如果我再强大一些,就可以把这段记忆全部抹掉,这样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应该再做得好一些——”
“不!不要这么想。”
Eddie扶住了额头,他所恐慌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Sleeper正在变得和从前的自己一样,盲目地追求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虚妄的幻想。这都是你的问题,Eddie,痛苦在这个家族中代代相传,直到你的下一代——
“爸爸。”
Sleeper用毛茸茸的头颅在Eddie的手心撞了一下又碾了个圈,就像所有试图安慰主人的猫咪那样。
“爸爸没有错。情绪应该被看见,我可以看见,我很高兴。”
“我...”
“如果酒让您不快乐,那么我们以后就不喝了,我们还可以喝热巧克力。”
“没关系,热红酒不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那些不美好的回忆伤害爸爸。”
他的语气是如此真挚,以至于Eddie认为他在恳求自己。他想要我接纳他,认可他,可为什么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呢?
若是饱足,又何来渴求,这难道不是匮乏吗?
“唉,你可真是个固执的小家伙。”
话是这么说没错,这何尝不是自己的缘故?这么看来,Sleeper果然是他的孩子。
“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的噩梦都是什么样的?”
Eddie并非不记得那些噩梦,只是因为数量太多,几乎每一晚都有,他太过习惯,以至于忘了去记得。但他的确很好奇,Sleeper都看到了多少。
“很自责,总是很自责。有时候我会不明白,为什么会为了不让别人受伤,而将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呢?”Sleeper望着黑色地毯上的线团,红色的眼眸失落地耷拉着。“可是,那件事并不是爸爸的错,那个父亲不该那样对您。”
一股令Eddie无法自洽的情绪从心中的各个角落胡乱地涌现,他知道Sleeper在说哪件事,他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这种伪装甚至骗过了Anne无数次,然而此刻,他却慌乱得丢盔弃甲。
“好了,孩子...”
“我不认为杀了母亲的是——”
“Sleeper。”
他粗暴地打断了Sleeper的话,哪怕这听起来只是稍稍扬高了声音,连呵斥都算不上。
上帝啊,他又把事情搞得一团糟。Eddie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他向前倾下身子,双手扶着额头,仿佛这幅摇摇欲坠的身躯下一秒就会因为疲惫的重担而彻底崩溃。
Sleeper没有说下去,他与Eddie一同沉默着。凝固的空气直到Eddie再次开口才重新流动起来。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人类的血肉非常脆弱,在生育的过程中,母体总是承担着死亡的风险。就像爸爸在生下我的时候,我也几乎杀死了爸爸。”
Eddie想起了分娩时在死亡边缘的经历,他并没有因为醒来而遗忘。“但你救了我,我知道。”
“是的,我能做到,是因为我是Symbiote,只要不是高温和火焰,我们总能好起来。”
“但这不意味着...”
“这意味着,对人类而言,生育是一个伟大的决定。”
Sleeper看向窗外,不远处是一座挂着彩灯的教堂尖顶,和纷纷扬扬的飘雪一同成为深沉夜色中唯一的亮色。
“我记得爸爸讲过圣诞节的故事,许多年前,有一个伟大的人诞生了,因此人们用他的生日来纪念他的到来。”
“是的,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可在我看来,我认为那位母亲更值得被纪念,因为是她将这个人带到世界上来的。”
Eddie的大腿忽然有些痒——两团软乎乎的肉垫踩在上面,Sleeper凑近他的耳边,悄声低语。
“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她。”
“...谁?”
“那个将Eddie带到世界上来的人,她一定比自由女神更美。”
坚持多年的,摇摇欲坠的堤坝在这一刻终于崩塌了。长久以来被阻隔在另一侧的悲伤如滔天巨浪,任何试图建立起来的坚持在它面前都是多么的渺小,不堪一击。它们在心灵干枯荒芜的旷野上奔涌,融进每一道裂开的沟壑中。渐渐地,干涸的土地竟然重新焕发生机,如同千万年前发生过的那样,洪水过后,世界迎来新生。
在他的世界中,究竟有多少痛苦?Eddie分不清,他沉没在悲伤之中已经太久太久,他会搁浅吗?还是会永远沉入海底?
一种与泪水的灼热截然不同的暖意在脸颊上蔓延开,像雨点般,一下又一下。在模糊的视线中,Eddie看到Sleeper正在一下下地舔舐他的眼泪。
“悲伤是苦的,它没有苯乙胺,我知道,所以我们不需要。”
Sleeper窜上他的胸口,把头枕在父亲的颈窝里,感受着脉搏滚烫的跳动,这是他永远不会畏惧的高温。
“Eddie是个好爸爸,我会永远保护Eddie。”
Tbc
备注:
Ghirardelli:全美最知名的巧克力品牌,产自旧金山。我猜测在原著中Eddie给Venom买的很多巧克力应该也是这个牌子的
RealShort:一个非常知名的欧美小短剧平台,上面都是五年总裁三年龙王【我们霸道外星老公爱上我怎么不能上榜了!
葡萄汁和柏木:汤老师代言的五步散香水【其实是葡萄藤和柏木】!!!!可好闻了!!!
化学物质:Sleeper可以合成化合物,和迪兰打的第一个组合技就是放烟花,我们眠眠无所不能
关于母亲:Eddie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父亲认为Eddie是凶手。原生家庭是Eddie永远的痛点,所以电影中Venom说“你会是个好爸爸”时,Eddie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