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
Peter紧张地说道，绞着双手，低头看着自己发达且布满老茧的手指，回忆起它们曾经柔软纤细的模样。
“你是个骗子。”
女人跷起腿，回答道。
她的名字是Christina Raynor医生，一位退伍军人，严肃务实，是Sam Wilson推荐来的，显然也是James Buchanan Barnes的指定治疗师。
Peter只见过这人一次，但相当确定他们在心理治疗这件事上同样倒霉，就像小小的双生火焰。
“这不是我的错，是DNA的问题，而且我没有做噩梦。”
少年坚定地说，双手垂到膝上，同时环顾房间。
蓝色沙发、风景画、灰色墙壁。
［灰色墙壁，灰尘在空气中飘浮。蓝色眼睛。变种人。碎裂声。碎裂声。碎裂声。］
Raynor翻了个白眼，布满皱纹的脸永远保持着皱眉的表情。
“你觉得你为什么在这里？如果你能想象一个理由的。”
Raynor问道，双肘撑在膝盖上向前倾身。
她穿着草绿纽扣衬衫，外搭棕褐色夹克，衬托出她的眼睛，与漂亮的的休闲裤和皮带搭配。
务实、精准、不动声色。
Peter深吸气，但空气似乎对他不起作用，仿佛他才是那个肺部被压碎、正在窒息的人，因为……
“我搞砸了。”
Peter喃喃回应，避开那双深绿色眼睛，他知道Raynor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而那并不令人愉快。
棕发少年调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同时将头发从脸上拨开。
Raynor医生叹了口气拿起笔，将一本令人极度厌恶的笔记本放在膝头，开始潦草书写。
Peter呻吟着前倾身体，揉着眼睛，紧张地抖着腿。
“我们能别用那个笔记本吗？”
“你准备开始说实话了吗？”
Raynor抬起一只眼睛，持续不断的书写动作，暂停了片刻。
“你知道总统都用这种笔吗？”
Peter避而不答，盯着她布满皱纹的瘦削手指间夹着的Pilot G-2笔说道。
Christina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让Peter的话悬停片刻。
这令Peter的肩胛骨因焦虑而发烫。
“你经常这样吗？”
Christina挑眉问道，草色的眼睛审视着Peter棕色的瞳孔。
Peter眨眨眼，整张脸皱成一团。
“做什么？”
少年反问，目光终于与Christina对视，她的眼神并不如他想象中可怕。
［闪烁的绿色眼眸，褴褛衣衫，赤裸双足。紧抓彼此。孩子。只是孩子。］
“说废话。说你自己都知道是废话的答案。”
说完，Christina用笔尖敲了敲笔记本的厚纸页以强调观点。
Peter沉默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牛仔短裤的膝盖，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经常这样吗？
少年在说出答案之前，甚至都没有想太多，像是某种本能反应。
“我……没有？可能？”
Peter说道的话语仿佛氦气与铅块同时在胸腔炸开，既强行挤出肺叶又拼命想缩回去。
拿过海军蓝的抱枕，Peter将它在膝盖上，紧紧的抓着丝绒面料。
“我不知道。”
Peter诚实地补充道，语气中的动摇程度足以让火祭节帐篷都看起来结构异常稳固。
Christina轻哼，像Peter挥了挥圆珠笔，再次前倾身体。
“你知道我认为你做了什么吗？”
少年起抬头，等待完整回应。
“你逃避现实，宁愿被空气呛死也不让人做心肺复苏，因为这会占用别人的时间。”
Christina深吸气，直视Peter，要求他全神贯注。
“好吧，坚强的孩子，有时候你得拿出点勇气，谈谈你心中的那份深情。当然这可能需要别人费点劲，但你值得被费心。Peter Parker你值得被重视，必须相信这点。”
Raynor向后一靠，把笔记本放在桌子旁的小木桌上，双臂交叠。
这句话直击要害，Peter咬住嘴唇，又踢了踢脚。
是吗？在自己做了那些事之后，真的配得上任何东西吗？
“好吧。”Peter开口时，感觉仿佛有把匕首从胸口抽离了些许，“但是……”
Peter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答案会用加粗字体写在那里，“但是……我该怎么走？如何弥补？”
Raynor叹息着抓过笔记本，用笔快速书写后，以专业精准的手法撕下纸条。
Raynor伸出手，Peter愣怔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在递纸条。
当Peter接过纸片时，Raynor开始说明：“这是你的家庭作业，今天回家后至少要和我们今天会谈中提到的人之一谈谈。”
Christina最终说道，Peter感觉胃部沉入铅块。
May
朋友
Tony S.
复仇者联盟
当Peter站在地铁上，手紧紧地抓着扶手时，眼睛不停的重读着名单。
这本该不难，但事实并非如此。
Peter翻阅着自己12岁时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坏掉几乎不能用的iPhone 4上的通讯录。
It used to be so pristine and nice, at least once he wiped away the garbage juice.
Peter正往家走，他本可以和May谈谈，只需几句话。
但没有……Peter不想在她肩头增添更多重量，不愿在代表她工作的混凝土支柱上，再往她紧绷的思维里抛掷几块负担的砖石。
［Peter Parker你值得被重视］
Peter不相信。
地铁颠簸着停了下来，Peter随着人流挤出车厢，进入站台。
纽约市民就像一条大河，既有湍急水流也有缓慢溪涧，这座城市吞噬所有新事物又将其吐出，同时不断生长。
Peter慢跑上楼梯，来到阳光炽烈照射的出口处，眼镜后的双眼在强光下眯起，温暖抚上皮肤时，他突然庆幸自己穿了T恤短裤。
Peter本可以和Ned谈谈，或者MJ，Cindy会倾听，Jason会帮忙，Abe知道该说什么，Sally能活跃气氛让他好受些，Betty会给出客观意见。
这么多人在，可Peter做不到。
Peter依旧，做不到。
这如同方尖碑，不可撼动且决绝，根基却布满裂痕，岌岌可危。
它不会向行人通行的左右倾斜，只不断沉降，随时会崩解成碎片将Peter埋葬。
怎么能把背负的重担推给别人？推给一个不应该遭受这种命运的人。
怎么能让别人的心被自己的雾所笼罩？用自己内心的风暴感染他们清朗的夏天？
怎么做？
该怎么做？
［Peter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究竟……该怎么做？
Peter深吸一口气，此刻才惊觉自己竟身处布鲁克林。
极具年代感的布鲁克林街区，老天，这里每一栋建筑都像是古董。
当看到灰扑扑的现代公寓楼从温馨的冰淇淋店和精品店旁拔地而起时，这景象显得格外怪异。
下错站了吗？还是上错线路了吗？偏偏赶上没带面罩和蛛丝发射器的日子。
少年无助地环顾四周，那副游客模样让他暗自懊恼。
街对面有座老旧的图书馆，墙壁布满黑色污渍与藤蔓。
发光的中产阶级公寓紧邻古旧砖楼，破败却充满人情味的小店点缀其间。
当Peter慢慢走进人行道时，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并不担心，试图在耗尽手机电量前找到一张地图。
站台墙上有所有地铁线路图，但它什么时候可靠过？
Peter叹着气再次点亮手机屏幕。
可它没反应。
完全没反应。
Shit，之前不是还有50%电量吗？
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和自己作对。
就这一次。
Peter仰头哀嚎，决定去图书馆祈祷那里有电脑。
Peter与人群在路口等候，对面人行道随着每分每秒显得更具诱惑。
一位位母亲带着女儿，小女孩拿着沾过泥的蜘蛛侠玩偶，侧面有团泥渍，而小女孩并没有紧抓那个部位。
Peter去了图书馆，不出所料，这里果然没有电脑。
只有配着绿色玻璃台灯的大型木桌，高耸的书架布满灰尘。
这真是棒极了。
少年用脚跟抵着地板后退，老旧木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他烦躁地揪着自己发根。
“你没事吧，孩子？”
Peter猛的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身处公共场所，面前站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天窗透进的阳光笼罩着图书馆屋顶，使人难以看清男子面容。
他留着齐颌黑发，穿着普通灰色长袖衫和牛仔裤，单眉微挑，其中一个袖子被切断并打结，是位截肢者。
“是的，我……”Peter将手插进牛仔短裤口袋，深吸一口气，“我迷路了。”
寻求帮助，能做到的。
男子点头，将旧书夹在臂弯，手伸向后裤袋，掏出一部极为光洁的新款手机。
“可以用这个，打电话让人来接你？”
男人偏头时，黑发随之垂落。
Peter眨眨眼，略带迟疑地接过手机。
“哦……天啊，谢谢！”
“密码060418。”
男子颤抖的笑了笑，轻松报出数字，带着某种温情。
面对Peter因直接获得密码而非由对方解锁流露的惊讶神情，他轻笑出声，笑声发颤，显然对于他实来说属实罕见。
“别担心，几小时后我要赶飞机，你大概再也不会见到我了，更别说黑我手机了。”
Peter点点头，刚拨通Happy号码的最后一位数字时，开口道：“谢谢您！太感谢了，先生……”
“叫我James。”
“非常感谢，James先生。”
男子笑了起来，像是很久以来第一次笑。
“你根本没找人谈过，对吧？”
Raynor医生在Peter还没完全进门就开口说道，少年顿时语塞。
“怎么——不是——什么！”
Peter结结巴巴的说了出来，双手垂落身侧一副认输模样。
牛仔裤被拍出声响时，身后门锁咔嗒闭合。
Raynor示意Peter坐到沙发上，少年顺从落座，双脚磨蹭地毯，深陷蓝色织物中，医生则向后靠进座椅。
“告诉我，你一周的情况，Peter。逃避情感时，都做了什么。”
Raynor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生硬和尖锐。
Peter十指交缠低头，窗外透进的灰光似乎偷走了室内些许温度。
“严格来……我不算是逃避——”
Raynor看了Peter一眼，Peter垂下头，卷发垂落眼前。
“上次治疗后，我走错线路，有位先生借手机让我回家。周二和Ned出去玩，周五和Stark先生做实验室工作。”Peter绞着双手，“哦，还有我手机完全坏了，连我都修不好。”
Raynor点了点头，记下Peter列出的每一件事。
“手机坏了多久？”
Christina的嗓音略带年岁的沙哑，但吐字始终清晰。
Peter抿紧嘴唇：“呃……从周一开始？”
什么也没做，只是扬起了的眉毛。
“你清楚我要问什么。”
Christina严厉道。
Peter当然清楚。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做不到。”少年揉着后颈，“我几乎做到了，周五，但是……”
Peter单手胡乱比划，手肘仍撑在膝盖上前倾着。
Raynor从鼻腔呼出气，握笔的手猛然收紧，开始疾速书写。
Peter直起身子：“这没什么大不了！我现在过着原始生活！完全懂得感恩生命与自然……比如地铁里的老鼠，还有回家路上对面拉裤子的家伙。”
棕发少年总能把惊悚事件说得轻描淡写。
Raynor医生仰头闭眼，仿佛在祈求宇宙赐予她力量。
“Peter如果下次诊疗时手机还是坏的，我们就真有麻烦了，明白吗？”
“好的，Raynor医生。”
“我告诉过你，叫我Christina。”
“好的，Christina医生。”
Raynor嘴角掠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地铁震颤轰鸣，Peter能感受到眼睛后方积聚的压力，这些声响已超出承受范围。
Peter闭上眼睛，用嘴呼气，通常音乐会拯救他，但显然现在别无选择。
少年哼唱自己的主题曲，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歌曲上，而不是别的什么。
Spider-man!
Spider-man!
Does whatever a spider can!
Spins a web any size!
Catches thieves just like flies-
身侧响起沉重呼吸声，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沉重呼吸声、嘎嘎声、垂死的呼吸声］
Peter睁开一只眼，看见一个……卫生状况堪忧的男人正逼近自己。
对方深喘着气直勾勾盯着Peter的脸，哦，好吧，你裤袋里是警棍还是只是很高兴见到我。
少年别开脸，皮下泛起灼烧感，男人视线正死死锁定Peter脖颈。
这种情况究竟如何脱身？所有座位满员却无人察觉Peter的困境。
Peter不是第1次遇到地铁疯子，但这次……实在贴得太近。
字面意义上的。
“你可以坐我的位置，孩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划破了Peter脑中翻腾的思绪旋风，他抬起棕眸，看见齐颌黑发与温和眼神。
少年瞳孔因些许震惊而放大：“James先生你怎么——”
“快过来。”
Peter扯出微笑，马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险些撞上那个俯视他的怪人。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Peter轻声说，坐在James刚腾出的塑料椅。
男子握住旁边杆子，略微挡在Peter身前，让他远离其他人的视线。
“我以前也应付过神经搭错线的家伙，但从没像这样——针对我，你懂吧？”
从没针对Peter Parker。
James略带异样地看着Peter片刻，随后绽开浅笑：“没事，孩子。”
周五这天Peter决定自己能做到，他受够手机故障，受够所有重担压肩。
不想再压抑一切，也不愿增添他人负担。
［Peter Parker你值得被重视］
电梯上行过程令人神经紧绷，但Peter能做到。
事实上，Peter走到这步全靠求助或获得帮助，。
若没打给Happy来接自己，或被迫在那怪人邻座坐到终点，真不知会怎样。
［如果Steve不在场，他会多害死多少人？］
自己能做到。
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Peter，像如诵经般重复着这句话，整面落地窗与人工光源将万物浸染成白色。
门随一声嘶响滑开，少年踏入时，磨损的匡威鞋在光洁水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Heyyy，孩子！”
Tony向Peter招呼，头也不抬地继续焊接作业。
Peter咧嘴自笑，把包随便一扔，刻意无视包落地时的碎裂声。
“嗨，Stark先生。”
说着，Peter跌坐在工程师身旁的滚轮椅上，前倾身子，偷瞄对方手头的工作。
神经如爆炸般在眼后积聚。
“怎么了？”
男人终于放下焊枪看向Peter，Peter弹起身关掉电源。
“哦，对，忘记关掉了。”
Tony含糊不清的嘀咕道，与此刻紧张的Peter形成鲜明对比。
当少年跌坐回椅子时，男人转头投来期待目光。
Peter深吸一口气。
［Peter Parker你值得被重视］
Peter有点相信了。
能做到，自己能做到。
“呃，我手机坏了，真的……彻底坏了。”
说出的话平静而不稳定，心底有个声音低语：Stark先生会直接赶自己走。
［如果没有战衣，你什么都不是，那你就不配拥有它。］
工程师挑眉：“好吧，这很好解决，是吗?我们就设计一个新的吧，我想看看你的想法。”
Tony轻松的说道，靠在椅背上，拉起一个全息图。
Peter瞪大双眼，好吧，这进展远超预期，在Tony Stark私人实验室设计自己手机？！
“认真的吗，Stark先生？”
Tony微笑却用手掩住，假意咳嗽：“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叫我Tony？”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孩子?”
“反击有效。”
设计手机非常有趣，比想像的要有趣得多。
随着零件正在打印，他们正在下订单购买零件并编写代码。
Peter瞥向他的导师，男人的眉头深深皱起，全息影像的蓝光深深反射在他的皮肤上。
棕发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鼓起勇气暂停编码工作，双手停在了键盘上。
“嘿，呃……Stark先生？”
Peter不稳定地说，双手紧张地抽搐。
“是的，孩子？”
Tony轻松回应，甚至没看Peter一眼。
“我有点……想和你谈点事……”
少年轻声说道，有点希望他的导师没听见并继续下去。
自己值得被重视，自己值得被重视，自己值得被重视。
Tony僵住，停下手中的工作，忧心忡忡的看向Peter。
Peter能做到。
［蓝眼睛，惊恐，肋骨断裂］
Peter能做到这件事。
“所以，呃……你知道我最近一直在接受治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