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一个新人哨兵来说,向导的选择尤为重要。
所以当得知那个新人选了塔里单身最久的那个向导以后,介绍人张琼予握着名单深深叹了口气。
“又是她啊……”
郑丹妮敏感的抓住了关键字:“又?”
“对,又。我希望你选她只是缘分而不是冲着她的名头而来。”
听了这话,郑丹妮默默不好意思了一会,她一个新人能从哪里听到什么名头,她单纯只是觉得照片上的女性符合她的眼缘罢了。
解释得更通俗易懂一点,好看。
张琼予欲言又止了一阵,最后只拍了拍她肩膀:“总之祝你好运。记住,不要强求。”
难道这是个很难相处的人?郑丹妮有些小小的忐忑。
怀着期待与疑惑的心情,郑丹妮第一次与陈珂见了面。
脸上一直挂着温和包容的微笑,对她试探的询问和要求予以合适的回应,不卑不亢又如沐春风,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像是不好相处的人。
和介绍人话里话外透出的难以对付大相庭径,如此她越发好奇此人的精神图景是否也如外表那样。
勇敢的少女对年长者提出了尝试结合的要求。
面对这样又快又准的直球,陈珂明显的愣了愣。
可她还是答应了。
一只大型狼犬漫步在宽广无垠的沙漠中。
柔软舒适的沙质,温度恰好的阳光,把它定义为沙漠好像不太合适,但好像也没其他更合适的形容。
狼犬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里头转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一块巨石的阴影下找到一只狮子。
狮子。
猛兽外表的生物懒散平和的抬眼,眼底是和其主人如出一辙的温煦目光。
初生牛犊般的狼犬得寸进尺地靠近狮子。
它把脑袋凑到狮子的眼前,爪子伸了过去。
但狮子先它一步,把自己的爪子按在它头上。
狼犬瞬间感受到狮爪下足够把它瞬间掀翻的力量和不怒而威的气势,它的爪子顿在半空。
可它最后还是不肯退后,喉咙发出阵阵低吼,爪子往前伸了一点。
下一瞬郑丹妮脑子“嗡”的一声,一阵头晕目眩后才找回视线焦点。
她擦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还闭着眼的陈珂腹诽,真是人心难测,本来她还想着这人看外表是个好说话的人,结合应该不难,没想到这人直接把她给弹了出来。
“对不起,我有点还没做好准备。”陈珂睁开眼,眼底干干净净的倒映出郑丹妮的身影。
“算了,多合作几次应该就好了。”面对对方好声好气的诚恳道歉,她心里的些微不满和抗拒很快散去,她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即使是第一次,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但在其后的合作,不,说接触或许更加准确一点,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
互相帮助、交付后背的战友?
如果这家伙不只接一些鸡毛蒜皮的C级任务的话,这一点还有可以体现的余地。
刺探情报,盗取机密之类的任务,对于她们而言并不困难,尤其是作为向导的陈珂会精确规划好路线和方法,郑丹妮只需要执行,三个月过去,她甚至没见过血。
对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来说,这份安逸并非照顾,而是束缚。
她抱怨过这些,而陈珂听了她的话,会用一种老成持重的口气劝她爱惜自己,年轻人不要太快接触到这些东西等等。
你说了个锤子。
郑丹妮对这位实力性格长相皆属上乘的搭档是既无奈又无力。
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被陈珂这样对待的人。
正如她只在塔内的传言和与对方相处过程中感觉到这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却没去思考更深一步的内幕——为什么这个在众人口中评价甚高的向导,到现在还没有伴侣。
某介绍人有次路过,刚好撞上郑丹妮近乎撒娇的抱怨着任务过于无聊,而陈珂好声好气堪称宠溺的态度劝她安全第一的场景,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身为老战友的她可是清楚得很,陈珂这家伙看似一个好好先生温吞水,但却是恒温的。
指到现在还没有被烧开过。
一般试图与陈珂结合的哨兵,不超过两个月就会放弃,温和却不给人半点奢望,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温柔还是残酷。
看这人现在俨然一副顽石开窍铁树开花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两人搭档都已经三个月了,郑丹妮没有和往常的那些哨兵一样被劝退,陈珂也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情愿反而乐在其中的样子,怕是要脱单。
苍天啊,她终于不用再愁这家伙拉低分部的结合率了!
两人在一段时间的磨合下也培养出了属于搭档的默契,郑丹妮终于在陈珂的默许下接了一个A级任务。
任务目标是一个失控的哨兵,挟持了组织内的一个管理者出逃。接下任务的两人很快分好了工,陈珂在后方负责侦查和接应,伺机拯救人质,郑丹妮负责正面接敌。
任务完成的出乎意料的容易,那名哨兵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郑丹妮稍加挑衅便诱骗得对方丢下人质与她交战。
实力评级高对方整整一个level的郑丹妮没费多大力气将对方制服,战斗过后的哨兵神志清醒过来,狠狠的盯着她。
“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我只是在完成任务。”年轻哨兵顶了回去。
其实郑丹妮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那个管理者因为私人恩怨,在发布任务的时候刻意隐瞒部分信息,导致哨兵的向导在任务中丧命,哨兵才做出了挟持报复的事情。
这个情报在接到任务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
“塔里的条律自然会制裁他,你不该私自报复。”
哨兵冷笑:“你知道什么,他的做法最多降职处理,塔依然会保护他,根本得不到他应有的处罚!”
郑丹妮愣了愣,她本来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加上对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竟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任务就是任务,规矩就是规矩,她始终不认为走这条路就是正确之举。
不想继续刺激哨兵,她索性闭嘴。可就在她把哨兵捆了个结实,打开对讲机准备喊陈珂过来收拾残局的时候,她脖子后突然挨了一记重击,瞬间倒地。
等她醒来后已经在医院了,睁眼后看见的是陈珂满怀担心的眼神。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脖子疼……”她揉了揉后颈,缓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被人暗算了。
“是哪个混蛋在老娘第一次出正经任务的时候背后偷袭?!”
正推门而入的张琼予被这顿中气十足的怒吼吓得差点退出去。
“你也够倒霉的,第一次就碰上那些家伙。”
“什么人啊?”
“黑塔骑士。”
黑塔郑丹妮知道,就是由那群看不惯白塔利用哨兵向导的能力维持秩序、匡扶正义,非要仗着能力为所欲为的不安定分子组成的对立组织,但骑士这个词她并不知道个中含义。
“黑塔里有一部分人和那些靠着力量行凶作恶的不法分子不一样,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行他们所认为的‘正义’。在这群人眼里,白塔的不少委托和任务的庇护目标罪有应得,所以会出手干涉,一般表现为暗杀任务目标。而这群人,自称‘骑士’。”
“所以,是那什么‘骑士’,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一直潜伏着,等我完成任务后才跳出来坐收渔利?”
“重点抓的不错。”陈珂在旁边鼓掌。
郑丹妮瞪她一眼,这家伙是看她没事了放下心来了吗。
“从结果看是这样的。当时你按通了对讲机却很快关掉,珂珂怕你出事,赶过去时发现你被人打晕,人质胸口中枪当场死亡。那个哨兵也提供了相应的口供,但她死活不肯提供杀人者的信息。这案子,恐怕又是一桩悬案了。”
有人帮忙报害死向导的仇,有点血性的人都不会招供吧……
郑丹妮想到害死向导这几个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眼陈珂,心想如果换做是她,可能宁愿自杀都不愿意道出线索吧。
她想的有些出神,竟从眼角余光窥视变成了直勾勾地盯着陈珂看。而对方开始还有点羞涩地转开目光,之后却也忍不住慢慢转了回来。
无意间两双对峙的眼睛。
好闪。
张琼予轻咳一声,转身出了病房。
等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俩的时候,陈珂突然开口:“我们精神结合吧。”
“啊……嗯?!”这话来的突然,郑丹妮差点把舌头咬了。
陈珂口气轻松:“至少下次你非要做这些危险任务的时候,我能准时赶来救你。”
“谁救谁还不一定呢。”少女哨兵还在故作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这算是被承认了吧?
之后张琼予一边对着这两人的情侣指环喊辣眼睛,一边喜滋滋地划掉了未结合名单上最大的那个钉子户。
虽然精神结合不是那么稳定,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迟早的嘛。
“王氏集团总裁被人威胁暗杀,重金寻求保护?这任务也值A级?”郑丹妮捏着任务单发出疑问。
陈珂在一边接茬:“大概是价格值吧。”
郑丹妮这才注意到任务报酬那一栏上令家境优渥如她也忍不住咋舌的赏金。
“你们要接这个任务的话,我可要提醒你们,王氏总裁不是什么好人。”
王氏集团起家的手段并不光彩,干过不少暗杀陷害草菅人命的事情,想要总裁性命的不在少数,所以这次对方的要求并不是一直保护,而是找出威胁者。
“应该是想要杀一儆百吧。”
郑丹妮撇撇嘴:“我又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他是不是好人我也管不了这么多,能完成任务就行。
陈珂看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
如果这也是个死有余辜的人,那么……
骑士。
张琼予向她投去目光。
“我明白。”
“你们明白什么?”郑丹妮没听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陈珂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我们在说,没准能从那王总手上多要一份人头的报酬。”
“???”
当然,最后陈珂还是有提醒郑丹妮注意骑士的。
王总也是个经历许多大风大浪的人,比起坐以待毙,他选择的是引蛇出洞。
两人陪着王总,光明正大的坐在办公室里,假装进行生意商谈,等待杀手上门。
“感觉到了吗?”一直闭着眼睛的陈珂突然出声。
“嗯,是杀意。”
郑丹妮虽然不像她那样凭精神力锁定,但敏锐的五感也足够她在一定距离内感受到杀手的气息。
“注意安全。”
十分钟后,豪华办公室的地板突然炸开,烟尘中爬起一道身影,扛着枪对准老板椅一通扫射。
没有见到血迹。
倒是有个年轻女人灰头土脸地从办公桌下滚出来,语气极差的抱怨道:“这年头杀手都这么粗暴的吗,电影里那种有美感有逼格的杀手都是假的啊。”
杀手有不到两秒的愣神,反应过来后抱起机枪准备继续扫射,却慢于女人近身的速度,不过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杀手,在如此突发状况下也没有自乱阵脚,及时的丢开施展不开的机枪,与对方扭打在一起。
为了避免被杀手黑入系统发现这是陷阱,办公室的摄像头早已被拆掉,陈珂带着王总躲进密室,正犹豫着是否要现在出去干涉战局,心头猛的一跳。
她有危险。
不去顾及是否会暴露目标的藏身之处,她一脚踹开密室的门,冲了出去。
杀手的刀刃已经架在郑丹妮的脖子上,唯一阻止他继续压下去的力量是对方的那双手,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力气很大,握住刃口的手指应该伤可见骨,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能够立刻刺下去的感觉,身下这个女人有着出乎他意料的坚忍,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最后能不能在这场占据优势的耐久比拼上获得胜利。
何况,再拖下去恐怕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么想着,却又犹豫是否该放弃这个好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胜利机会。
随后他为这份犹豫付出了代价。
一枚子弹从杀手的脖子处贯穿,躺在地上的郑丹妮脸上沾了几滴杀手的血,刀上传来的力量瞬间消失,她下意识的一脚蹬开对方的身体,才发现人已经毙命。
面对一脸焦急匆匆给她手掌包裹上药的陈珂,她想了想要怎么缓解这股迷之紧张严肃的气氛,憋了会憋出一句:“你枪法这么好啊。”
年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声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我能在其他地方也好一些,能不需要你去面对这种情况。”
就知道这家伙在自责。
“你过来,我有话说。”她对陈珂眨了眨眼。
然后在对方低头的时候,轻轻啄了口对方的脸颊。
这个兼顾撒娇与安慰的动作成功让年上的脸红了一片,也令对方身上那股凝重的气息散去不少。
感受到这些,她脸上顿时扬起灿烂的笑容。
张琼予站在医院门口。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都已经接到了消息,任务完成,杀手被击毙,理应圆满结束的事态竟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急转直下。
王氏集团总部突发爆炸,据赶去接应的同僚说,死伤无数,前去执行任务的那对搭档侥幸逃生,向导抱着昏迷的哨兵冲出火海,却也因吸入烟尘过多被送往医院救治。
在赶来医院的途中还得知王总的尸体已经被找到。
好在那两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尤其郑丹妮,醒来的很快,甚至还有精神和她讲述当时的情况。
那时她们二人解决战斗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嗅到一股微弱的炸药气息,担心是之前的杀手或是骑士准备的备用方案,于是兵分两路,陈珂上去接应王总并组织其他人撤离,郑丹妮下去寻找炸药所在的地点准备拆除,可就在她往地下层走的时候,爆炸突然发生,被剧烈气浪掀翻在地的她因为没有陈珂在身边展开精神屏障,导致无法忍受远超常人的痛感而陷入昏迷,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王总死了。看情况似乎不止在地下部分埋设了炸药,整栋楼的关键部分都有可能被渗透,现在正在搜救和调查,已经有不少证物被送去检验科了,”张琼予说“证物”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转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躺在另一张床上尚未苏醒的陈珂,继续说道,“她醒了的话,让她来检验科帮忙吧,那边需要人手。”
一把钥匙丢在了桌上。
“好。”
“对了,你最好注意点那家伙的精神状况,”张琼予走之前多提了一嘴,“别看她平时那副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淡定分析的样子,指不定心里在怎么责怪自己呢,尤其受伤的是……”
你。
看出最后只有口型没发出声音的那个字,郑丹妮脸上微微一热,随后点点头。
要不是这个提醒,她还真不明白为什么陈珂明明醒了却要装作没醒。
问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因为是年上所以有着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念头,会因为没有做到而自责,但其实不是你的错啊。
少女难得温柔的眼神落在床上的人身上,一边又有些搞怪的想着要怎么拆穿这份伪装。
她摊开陈珂半握着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力度时大时小,透着故意要把她折腾醒的意思。
手的主人许是终于耐不住痒,突然攥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
郑丹妮笑容得意:“还装?”
平静的面容上逐渐爬上笑意,在郑丹妮含笑的注视下,陈珂缓缓睁开了眼。
“你这人不老实。”
还没等陈珂看清她脸上表情,人已经滚上床趴在她身上了。
“是谁不老实啊。”有些无奈又带着宠溺的口气。
“你啊。”毫无自觉的年下趴在对方身上,手指拨弄着她病号服的衣领,纽扣在她指尖一粒粒的从衣襟上挣开,转眼间便解的能够看见某部分小孩子不该看的东西。
身体毫无预兆的开始发热,空气中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气息。
陈珂注意到郑丹妮的眼神迷离起来,片刻愣神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狼犬再一次来到了沙漠,一切如旧,但不知为何,似乎比它上次来的要更大一点。
更大亿点。
它在这座似乎真的无边际的沙漠里奔跑到近乎筋疲力尽,才远远的看见地平线尽头站着那只身形高大的狮子。
逆着夕阳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被渐渐拉长。狼犬发出尖锐的嚎叫呼唤对方,但只能看见狮子转了下头,看不清目光看不清表情看不清一切细节。
随后拖着步伐远去。
狼犬慢慢地趴下,柔软温暖的沙堆逐渐冰冷,夕阳落下,沙漠陷入黑暗。
郑丹妮睁开眼,眼底倒映着陈珂的脸。
平静如水。
两人身上的结合热气息渐低,如眼底温度那般。
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攻守之势易也,但此时郑丹妮在意的绝非此事。
“起来。”
郑丹妮没用过这么毫无波澜的语气和陈珂说话,不冷淡,不热情,中庸的极致。
她记得张琼予说的,这人会心存芥蒂,会自我责怪,会有所逃避,但等亲身体会到她的拒绝,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心里清楚便能坦然接受的。
陈珂默默的从她爬起,在床边坐着,看郑丹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多穿件衣服,小心着凉。”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对即将出门的哨兵说了句。
“不用了,谢谢。”
望着郑丹妮的背影,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左手无名指的位置,空无一物。
“对不起。”
几乎是在检验科住了一天忙到昏天黑地的介绍人一直在等那个细致沉稳长于分析的向导来帮忙,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脸消沉的哨兵。
“你俩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更深一步的结合,但她不这么认为,仅此而已。”
张琼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还好,那人的秉性还在她认知范围内。
当然,她不可能在人浑身低气压的情况下直言不讳地道出你看上的就是这么个人,毕竟她还是很珍爱生命的。
何况她是否有别的想法,目前还不能确定呢。
“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探探那混蛋的底。”
郑丹妮抬头,才发现张琼予脸上的表情意外的严肃,语气不过是故作轻松。
她稍微有种不详的预感。
夜晚的检验科宁静到令人害怕。
本就很有恐怖片氛围的建筑里闪过一道黑影,在门口站了片刻后抡起锤子,极为暴力的拆除了阻挡道路的门。
黑影闪身进入,举着个手电筒仔细地翻看着排列摆放的诸多证物。但奈何数量太大,黑影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是担心呆久了事情有变,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
黑暗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轻笑:“你找不到的。”
黑影遽然挺起身,右手闪过一道寒芒,很快锁定声音的来源,不仅没有逃跑,反而一步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黑暗中的人又说话了:“在我说一句话的时间内判断出自己并没有遭到包围,被发现了还打算一战,你说你这种能力怎么就不是哨兵呢。”
黑影脚步缓慢下来,停在离声源约十米的地方。
“还有,我明明都把钥匙给你了,为什么还要拆门啊,你知不知道无论是修缮还是赔偿都很麻烦的,陈珂,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摆在桌上的小型探照灯被按开,“黑影”眼睛微微一眯,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眼神落在前方那个坐在靠椅上一脸冷肃表情的人身上。
“直接开锁的话暴露得更快吧,有钥匙的人就那么几个。”
很好,居然还特意向她解释,怕是一丝悔改的意思都无。
张琼予站起身,丢给陈珂一个用袋子装着的金属物。
“你猜这玩意是在哪发现的?”
王总的尸体旁。
她还用猜吗,这是她自己改装的小型引爆器。
“没能把它回收,是因为丹妮提前发现了炸药,你被迫提前引爆吧?并且为了及时救她出去,你也来不及回去捡回或销毁。”张琼予一边冷笑,一边向她靠近,“你真够变态的,居然拿自己的情侣对戒做炸弹。也是,即便是女友在下面排雷,你依然能决绝的引爆,比起这点来区区一个戒指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珂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神色莫名。
愧疚?因为是自己亲手伤害的对方。不敢深入结合?因为怕被看破内心深处的秘密。往常展现于旁人眼中的温柔良善?因为能够掩饰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
这份念头在张琼予脑子里转了一圈,很快被她自己否决。不,她不是这种人,她不该是这种人,以她们之间接触这么些年的情况来看,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她能够辨别得出。何况再如何城府深沉的人也不能伪装出与本性相反的性格还能得到众口一辞的夸赞,乃至最亲近的人也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可如果说这并非她的真实面目,那又为何会……
最后她问出了最不可能的猜测:“当骑士的工资很高吗?”
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陈珂也没忍住被这句话逗笑,但她只笑了一声便吞了回去,摇头否认了这个答案。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不值得被拯救。就算是要我付出双手沾满血腥、欺瞒亲友的代价,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自我满足的正义感。”
张琼予完全不能理解这等异于常人的扭曲价值观,无法赞同她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愿意简单的去责怪、贬低她贯彻执行至今的信念。
因为说教是没有用的,只有武力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捏了捏拳头。
注意到张琼予的动作,陈珂不为所动:“我记得你打不过我。所以,不打算叫人吗?”
“你不用试探我,不管我叫不叫人,你也不会放弃抵抗的,你我今天必有一战。”
是这个道理。
陈珂带着尚有余裕的表情点点头,下一秒短刃挟着寒风朝张琼予胸口袭来,在她外套上留下一道刀痕。
她俩除了当年在一起训练的时候交过手,之后还真没真刀真枪的对决过,张琼予被她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她闪避的动作够快,不然这一下挨了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这混蛋不仅先发制人还真的下了狠手。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需要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检验科室内仿佛遭了贼一般的凌乱,虽然的确遭了贼但事件的走向和遭贼却不一样,此时场内战况也有所改变,张琼予本就不是陈珂对手,何况她作为文职疏于实战,在一番势均力敌的战斗后很快陷入体力不济的困境。
被一拳打到扶墙喘气,终于上来脾气的介绍人看着持械接近的前战友,目露凶光。
“砰”地一声枪响,短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被冲击力一惯几乎摔倒的陈珂退后几步靠在桌边,左手按住右肩血流不止的伤口,望着张琼予冒着硝烟的枪口,一时沉默。
“陈珂,时代变了,你觉得我在打不过你的情况下是为什么会应战?”
“你无情我也不会有义,这一枪瞄准的本该是你的胸口,”张琼予把枪放回衣袋,脸上浮现无奈又可悲的神情,“我只是怕这一枪落在你胸口,下一枪就要落在我脑袋上了。”
陈珂顺着张琼予的眼神往身后看,是郑丹妮眼角通红的举着枪。
第一次抓到落网的黑塔骑士,该值得大书特书的功劳却因为骑士身份是内鬼而被按下隐而不发,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其他人利用职权的插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能有点虚伪,不过我当时没打算杀你的。不过还是很抱歉,各个角度来说都是如此。”陈珂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尽管没有被彻底禁锢在椅子上,却也只有勉强能够在审讯室中走动的余地。她有些艰难的走近审讯的张琼予身边,微微躬身。
“这份道歉我暂且收下了。你的罪行能否轻判,我暂时还不能保证,只能尽力而为。”
看陈珂嘴角上扬的模样,她赶紧补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觉得我是因为你的道歉而心软。”
“我知道。”嘴角的弧度一顿后上扬的更高了。
似是彻底暴露身份后的破罐破摔,陈珂现在的心态好的不行,甚至会因为郑丹妮还愿意帮她求情而感到高兴。
“你这算是能接受她了?哦对,我记得你的精神图景那叫一个一片荒芜。现在想来,温度湿度和舒适度不过是你伪装的模样,本质上还是荒漠,难怪你单身至今,就你这鬼模样谁能走进你内心啊。”
陈珂嘴角扯了扯,这吐槽犀利的让她无言以对,而对最开头的那句话,她的态度颇为无所谓,她从没有不接受郑丹妮,只是没办法保证她知晓真相后的态度,以及现在的自己给不了她任何东西。
张琼予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直翻白眼:“算了我管不了这么多。你现在尽管思考,别等会人到面前了不知道怎么对应。”
看吧,她就猜到张琼予不是一个人来的。
哨兵踏进这所有些阴沉的审讯室,看见自己的向导靠在铁窗边发呆,心头还是忍不住涌起奇妙的情绪。
心疼、委屈、担忧、气愤,夹杂在一起,堵在她喉咙,堵住了她想要说的话。
那人注意到了她,抬头笑笑:“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别的吗?
郑丹妮很想这么问。
不过显而易见,她不会这样浪费自己的探监时间。
她直接的走到陈珂面前,说,你还打算拒绝我吗?
如此直接的问题,即便陈珂再怎么在心里预演她们见面的场景,也没办法冷静地给出回答。
郑丹妮伸手把她怼在墙边,冷冷开口:“我不介意你过去如何手染血腥,你未来无期还是死刑,我只在意你现在,至少现在,你是否爱着我。”
是否……爱着吗……
“又或者说,就算我能接受了你为了你的信念伤害到我,你也没办法接受?出于任何原因都不敢去正视做出这种事情的你?”
郑丹妮的语气越发激昂,几近破音。
最后她似乎是累了,声音低了下来:“你到底,想怎样?”
沉默到现在的陈珂猛地抬头:“我想要你。”
沙漠依旧是沙漠,空气比之上次却更加的灼热,狼犬感受到几欲燃烧的空气,举步将行,那只它一直费力寻找的狮子突然从背后把它扑倒,呼吸灼热,利爪抓破皮肤,滚烫的舌尖在面部游走轻点,最后抵住了想要发出嚎叫的嘴。
冰冷坚硬的镣铐在皮肤上摩擦,留下一道道刮痕;无法自由行动的双手撑不起身体,只能压在对方身上保持平衡;在多处压力下不知具体来处的疼痛,奇怪的场所,逼迫当事者的痛哼只能压在嗓子里。
狭小阴暗的房间内,春光弥漫。
守在门口的张琼予:你们也太变态了这种地方也能办事?!
最后扶着面色潮红行走不便衣衫凌乱的郑丹妮,她忍不住一再回头。
“你看什么?”
“我看是谁给她手铐解开的。”
“……其实没解。”
“……??????”
张琼予深吸几口气忍住情绪,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彻底结合了?”
“对。”
介绍人双目一翻差点晕倒,你就这么想当寡妇吗!
“不想。所以……保住她性命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后入塔的晚辈都必须知道一件事——不是所有的哨兵都可以勾搭。
有人曾经尝试向那个实力强劲还“无主”的哨兵提出请求,但得到的回答是要打得过她。
向导一般不精于实战,是以光这一条要求就劝退了不少人。当然也有经过不少模拟战斗训练自诩可以一战的热血青年,想要靠实力征服,最后无一例外的失败,而结果是以回去休养三天到一周不等。
从此便留下了这样的传说。
某些资历较老的哨兵听了这个传说表示有些耳熟。
哦,当年这个传说是给他们哨兵的,对象则是……那名消失许久的向导,有传言称此人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被送出去疗养了。
回忆起那位有着强大武力值的向导,再看这个传说,怎么都没办法让人不多想,而少有知道那两人曾经结合过的人,一听就明白她要求实力的个中原因。
但老油条们只会在心里犯嘀咕,嘴上是笑呵呵的安慰新人不必强求,回头会拿一些不知死活的愣头青们当茶余饭后的笑料。
“听说了吗,那个从圣所出来的少年天才指明了要那家伙当哨兵啊。”
“据说那年轻人在训练中少有败绩,就算对上哨兵也不落下风。要我说,这次没准能有好戏看。”
“走,去训练场看看。”
一群人赶至训练场,外围乌泱乌泱的围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
好事者们仗着前辈身份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血路冲至人前,台上那身着新人制服的少年已经被对方揪着领子按在地板上。
等等,那人怎么穿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这不是郑丹妮吧?”
“你们是找我吗?”坐在最前方翘着二郎腿看戏的女人回头。
“……”
那台上的是谁?
年轻的同僚们面面相觑,知情者短暂惊讶后笑而不语。
“抱歉,她有主了。”
当听见台上那人的宣言,以及身上的病号服,终于有人回忆起那名失踪多年的向导。
当事人的动作比他们的反应要快得多,想要观察郑丹妮此刻表情的人只赶上她的背影。
若不是刚才那一架活动开了筋骨,陈珂非得被郑丹妮这一个远距离冲锋加速飞扑熊抱给压死在当场。
“轻、轻点……你再用力的话那就不是守活寡的问题了……”
被这毫无情趣的话气到,郑丹妮狠狠的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牙印。
“你来晚一点的话,我就答应那人了,年轻力壮年少有为,小狼狗什么的不香……”
“你敢?”年上仿佛被戳中痛点一般的瞪眼。
然后在被反瞪之后气势弱了下来,小声嘀咕道:“你敢他也不敢。”
看她这个样子,郑丹妮又起了坏心思,她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可不一定,我问问他去。”
“不行!”
不知是否因为太久没见,以及侥幸活下来的失而复得之感,陈珂现在比之前多了些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听她这么说倒是真的怕那年轻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给自己添膈应。本着把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的想法,她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郑丹妮,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下去。
不远处过来接人的介绍人看到这一幕仿佛犯了ptsd一般的喊了一嗓子:“你们不准再不挑地方的办事了!”
从此留下了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