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黑夜圆月之下的高楼本该空无一人,但如果有人这个时候抬头望去,便能看见几道迅捷的黑影于楼顶穿行,行于最前的一道忽然在城市内最高的一栋楼上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几人在她身后二十余米的地方站住,似是有所忌惮一般不敢上前。
身着暗红色华服的银发青年立于楼顶,对着身后几个兜帽人说了些什么,抬头用或许是感慨的目光望向看起来伸手可触的圆月,又侧头玩味地看了看远处,才纵身跃下高楼。
“不追吗?”
“追得上也不是她对手,至少这次摸清了点这人的底细,回去吧。”
2.
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恶名在外”的吸血鬼,且处于除自己以外己方全员死亡的极度不利情况下,脸上依然能够保持处变不惊的微笑,这份定力也不得不让人佩服。
同时身体保持紧绷的警惕一样值得她以稍微严肃的态度去对待。
红衣青年向背靠树干而立的女人露出微笑:“在动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是什么理由让你明明有机会逃跑,却还要眼看着这些人死在你眼前呢?”
“因为他们是我的下属,就算任何没有赢的几率,我也不可能抛弃他们。这样的答案,阁下是否满意?”
并不满意。女人可以从青年的表情中看出来,她还能看出对方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她不打算坐以待毙。
正当她握紧手里的武器,全身警戒提到最高,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令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等睁开眼时已经倒在青年的怀里。
她之前可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应该是有所保留。女人冷静地分析着。
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不会让她失去沉着思考的能力。
这份冷静,让青年对她生出了比她的名号——“武器”以外,更多的兴趣。
“我只听说,你是‘圣殿’杀伐果决战无不胜的‘武器’,死在你手里的血族不计其数,原以为会是个心性刚烈之人,却不想能以如此淡定的态度面对我这样的血族。”
“无论我是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你的态度。”女人口吻沉静,似乎被束缚在一个吸血鬼怀里这种事情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值得紧张或者愤怒的事情。
“那么,这样呢?”青年身子微微倾下,银色长发擦过女人脸颊,右手挑起女人的下巴,露出洁白光滑的脖颈,而青年嘴边浮现出森然獠牙,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显得尤为诡异。
“这样你也无动于衷吗?”
女人闭上眼,脸色终于透出几分苍白,似是恐惧。
青年笑容更深,她缓缓低头,牙尖破开女人的皮肤,汲取女人的血液。
只是很快,青年如遭雷击般的推开女人,整个人踉跄着退后好几步,身躯重重撞在树干上,脸上露出惊怒的神情。
“你、你的血液……究竟是什么?!”
看着单手捂住胸口,隐忍着痛苦神色的青年,女人再度睁眼,眼底尽是笑意:
“是专门为你们血族准备的——毒药。是不是并没有想到,在这样绝对的优势下,你还会失败呢,陈珂阁下?”
青年没有说话,幽深的树林间只听得见她隐约的喘息声和微风吹响树叶的沙沙声。
“哦对了,你或许只知道‘武器’这个‘圣殿’对外宣扬的名号,却不知道我在你们血族内部流传的另一个外号,”女人眼底笑意愈深,深到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意,“是‘杀手’哦,专门屠杀吸血鬼的杀手。所以啊,就算你是无限接近真祖的最高等血族,也最好在对敌人有足够的调查之前再行动呢。”
她话音才落,眼前的血族已经化作一缕灰烟,消散在空气中。
跑得真快啊。女人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微笑着抬头看向夜空。
3.
陈珂再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是在一个月后。
她在自家城堡内修养至今却始终没能驱除进入自己身体内那口奇妙的血液,它像是一团火球在她体内肆虐,时刻折磨着这位纯血的血族贵族,这份未知的力量甚至还存在着毫无规律的爆发周期,严重影响了她的生活,或许再拖下去会影响到生存。
于是她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但她也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这女人就从圣殿最得力的干将,变成赏金猎人通缉榜单上排名第一的存在。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都只排第二,这女人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能这么快超越自己?
“背叛圣殿?”了解了关键的信息,她反手丢开被摄取心魂的猎人,陷入深思。
以圣殿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头子们的性格,对叛徒可不会手软。但这次居然舍得放这块肥肉给各路人马通缉,要知道作为“武器”的这个女人,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她来源未知的力量,圣殿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她必定会遭到所有势力的围剿。
在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前,断然不能让这女人落到别人手里。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珂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正好的赶上女人被一群兜帽人围攻,并刚好赶在她落入对方手里之前把人带走。
衣衫凌乱、满身伤痕的女人靠在她怀里,轻笑道:“你居然会来救我。”
明明都这样了嘴上还是那么硬啊,连个道谢都没有。
如是腹诽着的青年本不打算接话,但很快她皱了皱眉,沉声道:“救你的理由你心里清楚。但我希望至少在这种时候,你不要还惦记着先杀了我。”
女人往她心口处摸索的手停了下,抬手抛开掌心内的一枚银色子弹。
“你说的对,能在阁下怀里享受如此夜色,还是不要太煞风景的好。”
甩开追踪者对陈珂来说并不困难,她最终抱着女人落在城市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我应该要感谢你的这份体贴,把我送到人类的聚集地。作为高等血族,能考虑到公约中‘不在人类面前暴露能力’的条款多少可以对要追杀我的人起到约束作用,实属不易呀。”
虽然女人说的话是在道谢,但那口吻古怪的令陈珂直皱眉头。
“我和你似乎并没有深仇大恨,没必要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吧。”
女人闻言一笑,双目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你我毕竟是敌人,想来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挟我为你解除你吸入体内的那口血吧?”
“不错。你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武器’之名在四界内大名鼎鼎,想要得到你的人绝不在少数,凭你一人又如何抵挡源源不断的追杀者,与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青年似是对她的口气感到不快,脸色有些难看,但语气还是尽量保持着平和。
“但是,我拒绝。“女人存心想打压一下她的气焰,明明带着笑容却说着足以挑衅她耐心的话。
“我和你们吸血鬼的仇恨,可是灭门级别的啊。”女人眼底闪过讥诮,嘲讽着她小看了人与吸血鬼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
“就算我背叛圣殿,也不需要和你做交易。不过,至少你也算救了我一次,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血液的秘密。”
女人像是料到陈珂并不会直接对她动手,继续好整以暇的说道:“我年幼时全家死于吸血鬼手里,当时赶来处理现场的圣殿骑士把我带回去培养,完成了他们谋划多年的一项试验。简单说来就是把我体内的血液全部换成带有能与血族血液起反应的‘毒药’,无论是以我的血液涂抹上武器划伤,还是直接吸入我的血液,都足够让一般的血族当场身亡。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说着还鼓起了掌,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
“并且这个会随着你血液的纯度起到更加折磨人但效果,比如你现在死不了却又每天感受着血液燃烧的痛苦,实力也应当发挥不出多少了吧?否则的话那些人可不是你对手,你完全不需要带着我逃跑。”
“所以?”
女人对陈珂的淡定感到惊讶:“你好像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告诉你也无妨,想要解除它,需要我心甘情愿的向你献上血液,怎么样,是不是很唯心主义?”
“你……咳咳……”终于被激怒的青年试图运转魔力,但那股未知力量的突然爆发阻止了她出手。她倚靠在墙边,眉头深锁,低声道:“你宁愿把自己陷于危险,也不愿意和我合作?”
“是的,”女人脸色一正,态度认真起来,“至少你不用认为我没有你的帮助就一定活不下去。”
说完她突然一扬手,丢给陈珂一个装着鲜红液体的小瓶子。
“这能稍微缓解一下你的情况,算是对你帮我的报答。但想要彻底解除,你还需要更有效的手段。”
最后她对陈珂眨了眨眼:“我期待着你说服我的那一天。”
“可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我管你叫“武器”小姐的话。
后半段话陈珂下意识觉得不该说出口。
女人本已跃上墙头,听了她这句话后回头一笑。
“张琼予。以及,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4.
尽管对叛逃的后果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等真正实践才发现一个人隐藏方式是有极限的,作为一个有正常生活需求的人,你永远也无法销声匿迹。
张琼予在城市内躲了一个星期,身上的伤痕不减反增,并且完全没能甩开那对以追踪技术成名的猎人兄弟,眼看着他们就要带人追上来,但她觉得,如果真的无法逃脱,那至少要体面一点。
所以她在短暂逃离对方跟踪视线后直奔商圈给自己换了身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大型酒吧。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既不容易暴露又方便逃跑,至于那公约管不管用,她并没有报以希望。
“你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换了身黑色西装的青年凭空冒出,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
“和你半斤八两。”张琼予不无调侃的对她点头一笑,端起酒杯示意她一起来一杯。
陈珂拒绝了她的邀请:“我不喝酒。”
“虽说血族不能喝血以外的东西,但我听说不少附庸风雅的贵族们仗着血统非要学饮酒这套,看来你还是个正常人。”
“我来不是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据我所知,在你身后至少有三支力量正在追缉你,其中一股是无差别猎杀那些有实力却没有势力归属的神秘组织,以他们的能力,你正面迎战没有胜算。”
“但是你现在应该也没有吧,“张琼予脸上笑着,反手扣住陈珂的手臂,“你看,你甚至没躲开我的进攻。”
“别说话。”陈珂突然压低声音,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直闯进酒吧舞池里。
张琼予反应极快:“他们来了。”
戴着兜帽的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挤进酒吧,除了她俩以外并没有人意识到。
“你跳的还不错。”
“谢谢夸奖。但是等他们走近了,光这样可是瞒不住的。”
“你就是这样敷衍女孩子的夸奖吗?”
陈珂被这话噎的一阵咳嗽,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在不知什么时候就生死难定的环境下,还开得起这种玩笑。
好吧。
“你想要不敷衍的话也不是没有。”
张琼予正在想着这人一副完全get不到自己要点的直男模样,到底能怎么不敷衍,接着就眼前一黑,她的脸被黑影挡住,嘴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与只能出没于夜色下的非人类生物接吻,这种感觉的确很奇妙。
明明是在接吻,张琼予却感觉到对方身上除了清冷气息以外没有任何的情欲要素。
她好歹也曾靠美色诱惑过不少x虫上脑的血族贵族,还真没见过如此坐怀不乱的。
……慢着,这位好像也并非纯种柳下惠?
她注意到本该细致观察追踪者行迹的陈珂此刻竟是闭着眼的,人精如她瞬间了然。
于是她干脆睁着眼睛观察着陈珂脸上的神情变化,从面无表情到肉眼可见的脸色泛红直逼耳根,但一直没有要退开的意思,即使连张琼予都能感觉到,来者已经离开了酒吧。
真的很有趣。
不过……
她赶在自己被憋死之前一把推开陈珂:“吃人豆腐的时候也最好考虑一下我的生理需求吧。”
“……对不起。”
虽然她转头的速度很快,但是脸上的慌张之色一点不漏的落在张琼予眼底。
莫名心情很好的她暂时忘记自己还处于被追杀的境地,似乎也忘记自己说过不与吸血鬼合作的话,阔绰的点了一桌的烈性酒,像是调配药剂一般往陈珂面前的杯子里倒。
“我说了我不喝酒。”
“如果我说,这是你亲我的代价呢?”
青年闻言顿时一窒,片刻后叹了口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只是她放下杯子的动作有些粗暴,几乎是把杯子砸在桌面上的力度让张琼予一度以为她生气了,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错了,眼前这人突然弯下腰,按着心口一阵剧烈咳嗽,看起来颇为痛苦的样子,她瞬间想起此人还是受着伤的。
“抱歉,你稍等一下。”张琼予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银色小刀,取过陈珂的杯子准备往里面放血,却被她拦住了。
“不……不用。只是放了个傀儡出去,被击毁了而已。”
很快神色恢复正常的青年阻止了她的动作,她忍不住挑了挑眉:“就算不是这个原因,好歹也能缓解一下你的伤情吧,骗一骗我就能得到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实诚?”
“我不喜欢欺骗。”陈珂淡淡的说道,漆黑的瞳仁泛着微芒,有种吸引人心的奇特力量,让张琼予转不开目光。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盯了人家不知道多久,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感受到那股烈性酒的冲劲,感慨道:“难怪很多失意之人喜欢喝酒,这东西真的能给人带来活着的感觉啊。”
看她倒了一杯又一杯,本不想再多管闲事的陈珂还是忍不住夺走她的杯子:“别喝了。”
“你放心,我喝不醉的,只是想试着用这玩意让我睡个好觉。”
这么久都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张琼予其实从逃亡开始就没拥有过一个正常的睡眠。
“你想睡觉?”陈珂听她这么一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来。
“停!我不要催眠术。行了你不用管我了,想回去也好想陪我一起也罢,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喝够。”
就算是拒绝她合作提议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坚决的态度,陈珂面对她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最终也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一边等待。
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喝了多久,张琼予终于沉沉睡去,醒来时座位旁已经空无一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萌生一股怨气:她居然真的就这么把自己丢在酒吧,一个人走了?
她再仔细一看桌上,凌乱堆积的酒瓶已被收走,桌面上摆着一个小型玻璃瓶和一张纸条。
张琼予看完纸条内容后,捏着小瓶子发起了呆。
这家伙……还是很有意思的。
5.
在离去之前留下一个可以随时召唤她的信物,本意是为了能在危及性命的时刻及时赶到救人,可当陈珂急匆匆赶来这荒郊野外时看到的是张琼予坐在散落一地五颜六色的酒瓶中间对她招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你叫我来不会就为了让我陪你喝酒吧?”
坐在地上的女人点头一笑:“是啊。”
她又换了身衣服,或许不止一身,因为之前陈珂只在握住她手腕的时候感觉到不深不浅的伤口,但现在她能看见这个女人脸上多了几道虽不甚明显但位置微妙的创口。
额头、眼角、脸颊……不难推测在此期间她经历过多少次凶险的战斗。
原本打算转身离开的青年脚步有些迟疑。
“那天晚上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酒吧,现在是打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四下无人的深山老林?”
“四下无人对你来说应该更安全才对。”话虽如此说,但陈珂猜得到自己此刻要是敢动一动脚步,对方就要开始用话头挤兑自己,倒不如自觉一点。
她眨眼间回到对方身边。
“乖。”紧随这句“夸奖”而来的是一瓶瓶身泛着暗沉蓝光的高级洋酒。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青年眉头一皱,但没有伸手推开。
她在等对方这次会用什么理由说服她喝。
张琼予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一针见血地戳破:“只是为了看我的反应的话直说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别问她怎么看出来的,这家伙饶有兴致的眼神完全破坏了她装出来的不耐神情。
青年又被她的话挤兑住,干咳一声举手准备去接,却接了个空。
“不用勉强自己,我只是找你陪陪我而已,不想喝就别浪费我的酒。”
于是两人目前又是像那天晚上一人喝酒一人闷声不响在旁边看着的状态。
或许是觉得自己再像痴汉一样看女人喝酒的模样实在不像样子,抱着双臂靠在树干旁的青年走到女人身边坐下:“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张琼予的“不用”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珂的手就已经落在她脸上了。
感受到一股冰凉的液体通过一只更加冰凉却柔软的手指落在自己脸上,往皮肤内渗透,鼻端还传来难以言明的奇特气味,张琼予本来打算调侃一下类似“像你这样奇怪的家伙用的东西也这么奇怪”,但在如此一个能够看见对方漆黑双眸中自己倒影的距离下,她竟盯着对方一时失语。
“好了,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把衣服掀开我看看。”
“一脸正气的说出这样的话,我姑且把你当做正人君子好了。”张琼予不等陈珂辩解,径自脱了外套掀开内衣,露出光滑白皙的背脊,顺势往她怀里一趴,等着她给自己上药。
“……”
我最好是。
即使陈珂本来心无旁骛,被这么一说不禁注意起趴在怀里的女人呼吸之间吞吐出的热气,以及对方环在腰间的温热双臂。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动作应该快一些,但每每落到背上,这只手仿佛有了自己的神智,力度瞬间轻柔下来,像是生怕把人碰疼了一般。
“没想到你还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狂妄到完全不相信自己会受伤的人。”怀中人的声音有些闷,调侃之意丝毫未减。
陈珂再次被噎到不知作何回答,憋了会憋出一句:“这是我专门带着的。”
这份辩解听起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弱气和无奈,和初见时那迷之霸道总裁的气质完全对不上,不,似乎从第三次见面起那份气质就基本荡然无存了。
想到她这样的人物都被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张琼予不由笑出声响,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把好不容易冷静下心思专心上药的陈珂吓到低头看她是不是笑点长背上了。
明明最初的目的是把她当猎物,之后是被迫保护她的敌人,现在却像是完全忘记自己目的一样的纵容照顾自己,如果是假装的话演技也未免太好。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演技。
笑够了的女人直起身,反问那用莫名其妙又隐含关切目光看着她的青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陪我吗?”
青年沉吟一会,摇了摇头。
“因为我没有别的朋友啊。哦,不需要同情我,这只是这份职业带来的必要后果而已,”她笑着,神情轻松的不似作伪,“圣殿中的人或敬畏我,或疏远我,或看不起我一个普通人凭什么享有这样的地位,那些大人物也只把我当做他们排除异己的工具。虽说你我还是敌人,但至少你还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对待,虽然我不太需要一个抢我酒的家伙做朋友,不过还是……谢谢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张琼予完全不记得,她不记得陈珂对她说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是醒来后身上那件还留有余温的外套,告诉她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她伸手摸向外套口袋,里面果然又有一个小瓶子。
“这样我不是又欠了你一件衣服?”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出无关紧要的话,可她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其实你真的很好骗。”她有些苦涩地笑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大小相仿、装有血红液体的透明容器,与陈珂给她的小瓶子放在了一起。
6.
无法摆脱的幽灵,这是兜帽人所在组织得到的外号。
对自己终将落在什么人手里的结果,张琼予并不意外。
“你这次为什么没有再把那个吸血鬼喊来?”为首之人是个老者,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震慑人心的威压。
“在确认无法战胜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底牌。”
“底牌?恐怕不止如此吧,她应该是你现阶段能握住最有利的武器。我可不会相信你面对我等,还有余力考虑保存有生力量。还是说,你良心发现了?”老者的话字字叩在张琼予心上,她顿时陷入沉默。
她知道,对方会这样说,是已经看破了她的谋划。
“我等第一次和那个吸血鬼交手的时候,你应该也在现场吧?是见识到她有能力摆脱我们之后才开始的计划,对吗?”
“你很清楚,如果想从圣殿叛逃,最大的敌人并非圣殿,而是我等,所以在确认那个吸血鬼的实力后,你就开始了你的行动。”
老者不管张琼予的沉默,继续说道:“你故意挑夜晚行动,以你下属们的死诱骗对方向你出手,直到她如你计划中饮下你的血液。从此她就不得不在你同意救她之前保住你的性命。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个很有效的手段。只可惜,你主动放弃了这张王牌。”
对方对她的计划如此了解,想必也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将自己擒下,在这一路上逃避追捕已经消耗了绝大部分体力的情况下,她不会再有逃脱的机会。
“所以你们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何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是对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还要截断她后路的谨慎?”张琼予没有露出被戳穿计策应有的恼羞成怒,也没有置身危险的紧张恐慌,意外的很平静。
“不,我只是再次确认,你不会喊那个吸血鬼来帮忙。即使她现在应该已经无法对我等造成威胁,我也不希望有任何不稳定因素影响此次任务。呵呵,你此刻大概想的是,就算能抓住你,也不会影响她?你已经给她留下了能够解除你血液诅咒的药?”老者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上现出笑容,他手里突然冒出一个瓶子,在半空中晃了晃,松手任它跌碎在地面,鲜红的液体很快渗入土壤,只留下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眼看着这一幕,她终于变了脸色,再也维持不住泰然处之的态度,藏在衣袖下的手掌被嵌入掌心的指甲戳破,隐约渗出血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和这个一同被你埋下的瓶子,就她留给你能随时召唤她的信物吧?你不希望她因你陷入危险?”老者的笑容阴森,带着拿捏住她要害的得意。
既然信物在他手里,那么他们完全可以在抓住她后设下陷阱,等待着伤势未愈的吸血鬼前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局势了吗?
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张琼予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样就要放弃了吗?”林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浑身裹着漆黑斗篷的青年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该来的,我只是把你当作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你为什么要来?!”张琼予紧紧揪着她的领口,有些失态地向她喊着。
“有什么话,等这一切结束了再说。”陈珂轻轻的推开她,转身面向那群人。
老者见到她,笑容更加森然:“你还真是狂妄啊,身怀诅咒,还敢在白天出现在我等面前,这么着急送死吗?”
“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收下我的性命。”
青年面无表情地站着,衣摆无风自动的飘荡起来。
老者笑容收敛,与身后诸人一起举起了武器。
7.
直到今天,张琼予才知道,自己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危险在哪。
并不是被局外人看破,而是被她定为目标的那个吸血鬼,如果真的被她彻底激怒的话,那天夜里她根本无法生还。
明明身处劣势却一直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杀意,像是不存在痛觉那样无视掉落在身上的攻击,狠戾到近乎可以被称为同归于尽的战术。
如果这份狠戾能够早在见面时就对自己使用,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让她无法面对的情况。
林中敌人死伤殆尽,浑身浴血的青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缓步走近躲在尸体后抵御攻击的老者。
“到你了。”
心理防线彻底被眼前状若疯魔的青年所击溃,老者猛然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逃窜。
身后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紧随而至,老者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见胸口处被树枝破开的一个小洞,随后瞪着眼睛仰面倒下。
确认不存在威胁后,青年猛然跪倒在地,爆发出一阵痛苦而急促的剧烈咳嗽声。
“你还……还留着做什么?打算确认、我这个威胁彻底消失……吗?”对上前搀扶自己的女人,她的态度是极致的冷漠。
“不用试图把我气走,如果你真的恨我,你根本不会出现。”无需再掩饰自己本性的张琼予扶起她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一柄银色小刀出现在她手上,眼看着这女人干脆利落的用小刀在自己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陈珂瞳孔猛然收缩:“你……咳咳、你要干什么?!”
“你说过,你讨厌欺骗,”张琼予自嘲一笑,伸手覆在她眼睛上,阻挡住她的视线,“抱歉,就算是做出了这些事,我也不想看到你眼中的厌恶。”
她弯下腰,看着怀里的血族逐渐失去神志,仅凭本能靠近她脖子上的伤口。
但最终陈珂并没有触碰到她脖子上的伤口,而是凑到她耳边,轻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讨厌欺骗,但我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