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韩国后，我正式向母亲提出想要在取得足够进入大学的成绩后放弃做运动选手的想法。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天，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了我详细的打算，冷静得仿佛我只是在说要把晚餐菜谱从大酱汤改成辛奇锅一样。
其实我还有其他话想说。我想说我见到了另一位母亲，想说我做出选择也和这些有关，想说能告诉我过去的故事吗？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
志媛阿姨告诉我，母亲拜托她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母亲没有那个海外的地址与联系方式。媒体的叙述绝对只是冰山一角——那些靠流量为生的家伙甚至不知道我是崔珉祯和沈锡希的孩子，结合这段时间的经历，我猜测那一定是一个不太开心的故事。询问一个人不愿讲述的过往是件很不礼貌且伤害别人的事情，哪怕女儿对母亲也是。我选择等待，等待她们会告诉我真相，或者有机会能知道真相。
我从志媛阿姨那里得到了另一位母亲的联系方式，在数次犹豫和一次不小心误触播出键后，我们拥有了不太频繁的联系。
首尔和海外有严重的时差，比起电话，我们用文字聊天更多。大多数时候我会发些自己的事情，饱含私心地融入一点和母亲相关的日常。她回消息的速度并不快，但总不会有遗漏，包括那些我带着小心思发送的东西也会认真回答。
真奇怪，我的母亲们明明是那么不同的人，在对我的态度上又仿佛是同一个人。
在等待里，我滑了一圈又一圈，滑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成年赛单项名额，并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邀请我的母亲们观看我的比赛。如果我能够在本赛季拿到奖牌的话，成绩足够去读心仪的大学与满意的专业。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成年赛季，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或许是看在这点上，她们都答应了我的邀请。
只不过后续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多年后想起来我依旧觉得是上帝在开了一个玩笑后又把玩笑给圆回来了。
美洲站的比赛母亲以特聘教练的身份陪着我，等比赛结束后，我收到了自己领奖牌时的照片，以及附带的几句夸奖与说自己有工作已经准备飞走的留言。
什么嘛，明明期待了很久能够见面的。我飞快地打字询问她亚洲站会不会还来看以及能不能见一面，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人。
我怀疑在许这个愿望的时候上帝只听了一半，亚洲站也确实如我所愿见到了，只不过不是我们两个人。
我们约定好首尔站结束的后一天在一家我常去的韩餐馆见面，为了省时间，我把原定和母亲的聚餐也定在了那里。短时间内连续吃两顿饭对只有17岁的运动员来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如果能在她们面前不经意地提到一点对方的话，我想这也是值得的。好吧，我承认在这一刻我是个自私的孩子。
十七八岁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比赛全部结束的当天我兴致勃勃地跟队里的欧尼们去聚餐逛街，等回到选手村时已经接近午夜。比赛加上逛街累积了不少疲劳，结果就是第二天的训练差点迟到，飞奔到冰场的路上收到消息时也只能扫两眼后迅速回复，以至于一直到下午训练结束后我才发现消息发送错人了。
我和明天就要离开的母亲约定下午五点见，和昨天还在指导我的母亲约定下午六点见，我把本来应该发给前者提醒时间地点的消息发给了后者。好巧不巧选手村冰场的钟表在前一天坏了，红色大屏上的数字比真实时间要晚一个小时。
换句话说，在我有意无意的举动下，当我下训准备换好衣服去赴约的时候，我的两位经年未见的母亲可能正在我预定好的餐馆里见面。
慌乱，紧张，担心，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这些情绪在我大脑里流转，最终我下定决心还是慢悠悠地过去吧，谁让外面正好下雪了。
等我赶到餐馆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母亲坐在我预定好的位置那边，桌子上只放着一杯茶水。
餐馆里暖气烧得很热，我走过去，脱掉厚重的外套想放在她的旁边，手背触及她的外套时又感觉到和来自我的衣服一样的湿冷。
我在忐忑不安中吃完这顿饭，母亲只问了我训练比赛的事，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忙着回复消息。我趁她去结账的时候看了一眼界面，是跟教练探讨刚结束的比赛和之后的训练方向。
这家餐馆并不属于热门区，我们出去的时候，雪早已停了，周边只有一串被新雪覆盖住的脚印。我们沿着这条已经被踩过的路回家，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条路上向来人不多，甚至那晚大部分时候只有路灯陪着我们，偶尔有车从道路的中央驶过，还有树枝不堪重负后雪掉下来的噗通声。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母亲突然开口讲起故事。
不是全部，只是一些我在媒体上查不到的东西，涵盖了她们从十几岁认识二十几岁闹掰到三十几岁彻底分开。我听着母亲的讲述，结合还记得的报道，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线。
十几岁喜欢的人总是很难忘的，哪怕这份喜欢在命运的推动下转换成了恨，又变成了爱恨交杂的东西。当爱与恨、幸福与痛苦全部来自同一个人时，比起经常见面后的拉扯与煎熬，分开未尝不是一个更合适的选择。
“其实首尔站开赛前我就见到了她，就是……在一起，在我的梦里。”
以及，今天谢谢你。母亲说。
乌云早已散去，我抬头，看到今天是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