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小、小睦？！
这句赤裸裸的话在素世的脑海里震荡，在她喉咙里噎了好一会儿，久到牵着的手都出汗了，她才艰难回复道，“啊啊，我……”
“素世不是第一次来了。”直球二连发。
“……小睦？”
素世一惊，她意外听出了睦情绪的苗头，惊讶和被在乎的惊喜复杂地团在一起。睦吃味了，睦毫无疑问是喜欢她的，这样还不够吗？还不够，她还要试探，她还要更多，她真的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可谁让小睦喜欢的是她这样恶劣的人呢？素世松开手，从提包里取出打好的剧本，再用拙劣的台词把它交给睦，“我只是……我们……小爱音说我们下次也要演舞台剧，小睦可以和我排练一次吗？”
【连环绑架犯伪装成侦探，本是以查案的名义到受害者家里销毁证据，却意外和女主人产生了交情】
【或许，还有一些多余的情感？】
【而此时，敏锐的女主人从一张旧报纸找到了侦探过去的一角……】
“快进来。”长崎素世把侦探小姐拉进屋内，即使房间开了暖气，也会担心这一身湿透衣服的人是否会感冒，“外面的雨好大，真是辛苦你了。”
Mortis摇摇头，想说些什么，一下被干爽的大毛巾裹住了。长崎一边擦拭她的发尾，一边笑着开起玩笑，“Mortis小姐看起来像一只在甩水的小动物……不好意思，我没有以貌取人的意思。”
嗯。Mortis看到了长崎眼底的青黑。您应该好好休息，她顿了一下，您的女儿会安全的。
是吗？长崎的眉头一跳。
长崎的手有些抖，她觉得自己的演技还不错，但面前的人显然更快融入了侦探的角色。按照剧本，长崎要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喝下那杯热茶，看着她脚步一晃，昏倒在地，脱下她的大衣，然后再把她扶到椅子上，用绳子束缚双手和双脚。
“长崎小姐。”再睁开时，还是那双澄澈的金眸。
“Mortis小姐，”长崎的心砰砰直跳，她低头看任她摆布的侦探，看纤细脆弱的脖子，有些干涩的唇，她感到自身的理智正在逐渐脱离边界，“还是要称呼您为若叶小姐？”
“随您喜欢。”若叶不在乎这些细节。
“若叶小姐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您的真名吗？”长崎直直地盯着若叶，她把旧报纸摊开，展现在若叶面前。
报纸上，版头就是一对漂亮的母女相拥的图片，那个年代的纸媒总有夸大的嫌疑，加大的字体横跨整个版面。
“是发卡。”若叶叹了一口气，“那是祥——我的妹妹送我的礼物。”现在她还佩戴着。
“19xx年，若叶一家在外野营时，小女儿不慎落水被冲走，大女儿却指控是因为母亲的疏忽才会导致悲剧发生。在采访时，若叶家的女主人坚持是大女儿受到打击导致精神错乱，怜惜地抱住了发狂的女儿，记者拍下了母亲慈爱的这一幕。”
“若叶小姐，我原来以为这是犯人的第一次作案。但如果报纸上的女孩真的是您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条思路呢？”
“比如说，为什么警方一直收集不到有效的证据？除了犯人神通广大，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是问题出在了内部，是谁拿到了证据，又是谁销毁了证据？”
“比如说，探索犯人的动机时，是不是可以认为犯人也受过类似的心理创伤？犯人亲眼目睹了母亲漠视孩子生命的画面，所以才会用绑架并拍下孩子被浸没的视频的方式，来惩罚疏忽孩子走失的母亲？”
“素世很聪明。”若叶认真听完，由衷地夸奖道。
“……”报纸后面就是打印的台词。长崎维持着表情，内心处在了不好意思和对相方私加台词微微慌乱的中间态中。
“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定了定心神，长崎开口说。
“长崎小姐，您的女儿还活着，只是有些冷，有些饿，听起来有些可怜。如果您现在放我走，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归家的。”若叶仰头看长崎，湿润的发丝更显得温顺，她干净的眼神实在不像一个坏人。
“前半句或许确实如此，但我实在不能相信后半句，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长崎的虎口钳住了若叶的下巴，手感颇佳。
“在告诉您之前，我想先洗个澡。”若叶垂下眼睫。
【她伤害了我的孩子，破坏了我的家庭，欺骗我的感情，动摇我的心神，我本该怨恨她的，可是……】
双手和双腿都被束缚住，在浴室雾白的蒸汽中，长崎把若叶的柔顺的头发缕成一束，对她说，“我用剪刀把你的衬衫剪开。”不然没办法洗。
刚拿到小爱音写的剧本时只觉得荒唐，现在却能主动适应这个世界观了？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情境下，她能做一些以往不敢做的事，说一些不敢说的话，长崎想。
剪开布料的嚓嚓声在这个小空间里回荡，长崎的手很平稳，若叶没有反抗，这是一件好事，这至少不会划破她的皮肤。
听说人在袒露的时候最缺乏安全感，若叶不知不觉往后贴近长崎，长崎按住她莹白的肩膀，眼中泛起波澜，慢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我和若叶小姐的母亲是不是有点像？”
“……为什么这么说？”若叶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几秒才开口。
“我从过去若叶小姐的邻居那里了解到的。”其实是从电视上看见的，“您的母亲优雅得体，一副温柔的样子，对孩子柔声细语，无微不至，其实……”
其实，只是为了满足她一厢情愿的控制欲？
长崎睁大眼睛。
咚……咚……
直直坠落的心跳绝非因为爱恋，而是一股巨大无名的惶惶。若叶提前把长崎的台词说出来了，后者的脸色急转直下，复杂难辨。
这句话好似一个引子，致使什么在脑中嘭地一声炸开，过往的记忆如巨浪一般翻涌而来，把那些本要遗弃的恶感都推上了心头。长崎想起来了，她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直言不讳的态度，这种好像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
此时此刻，恋慕和烦躁都指向了面前的人，她感觉心都要烧起来了。
灯光聚拢，时光倒转，一瞬回到雨天、回到学校、回到公园，剧本上写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编排剧目的人是她，脱轨的也是她。
“告诉我”呼吸太焦灼，长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手不自觉用力扼住若叶的后颈，慢慢推至浴缸漫溢的水面，“你不是因为我和她相同的特质才喜欢我的……”
剧本上有写这段，还是没有写？她已经不太清楚了。这样复杂的感情，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发展下去，因为她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接受不堪的自己，更无法享有这份残缺不全的爱。
松手吧，结束吧。
按在后颈上的手缓缓滑落了，若叶却沉默地转过身来。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长崎本能地想逃避，没有注意到那被缚住并起的手腕悄然抬起，手指准确抓住了长崎的衣领。
下一秒，沉默的凶手猛地往后仰去！
“什……”
哗啦啦，水花四溅，慌乱中，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浴缸里。水是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也最容易将五感入侵。长崎的身材高挑，加上位置较远，只是半身浸入了水中，在最开始的惊慌过去之后，她就成功屏住了呼吸，勉力在水里睁开眼睛。
奇异的图景浮现，水里竟然飘荡了两轮金色的圆月，再一看，是睦睁着她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她专注地看着长崎，唇瓣开合，像是想说些什么。更让人惊愕的是，有连续不断的气泡从脸上冒出，她竟然完全没有屏气的意思！
“……！！”
素世惊得呛了一口水，立马将手臂收回。衣领上的力道已经很微弱了，素世挣扎扶着浴缸的边缘起身，后晃了一步，很快又站起，连头发黏着脸都忘记整理，水珠粘连眼皮，她伸手进浴缸把这个傻瓜用力拖了出来。
“你疯了！”素世又急又气地说。她抖抖索索把睦手脚上的绳结剪断。
甩出的水把浴室地板浸没，睦呜呜几声，手按住边缘，弯腰跪坐在地开始咳嗽。她虚捂住嘴巴，忍耐的呛声不断，猛烈像要把她折断，难受的生理性泪水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漫出。
这下素世也被气得咳得更厉害了。
两个人坐在湿淋淋的地板，在一片狼藉的浴室里此起彼伏地咳嗽，像是什么滑稽的戏剧。
太荒唐了，舞台上的Mortis热烈而激进，可她从没想过若叶睦在现实也会做这么过激的行为——看看这个家伙的脸，虽然眉目低垂，像落水的小狗，但湿润的眼睛睁开，内里的神情完全是一副不知反省的模样。
更令人气闷的是，即使如此睦还是很漂亮，不像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
现在看来，睦是永远读不懂氛围了，这会儿她不但没有道歉的迹象，还凑过来撩开素世的发丝，以更清晰地看到那双美丽的海一样的眼眸。
“现在的素世也很好看。”她虚弱又认真地说。
“……”素世闷闷扭过头，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为什么总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小睦真的是疯了，刚才的情况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手脚都动不了，如果我没反应过来真的会出事的。”她对着流下液滴的墙壁抱怨。
“素世在害怕答案。”
“……小睦又懂什么？”自以为是的若叶睦又怎么会懂自以为是的她？
“素世……素世……”
好烦，能不能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素世自暴自弃地松懈肩膀，“哈……小睦明明知道的，知道我是一个这么恶劣的人，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素世泄气转过身，眼前是近在迟尺的睦。呼吸的热度都要打在她的脸上了，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睦直起身，用平等的高度，伸手捧住了素世的脸。
“因为素世会演戏。”
“……什么？”
她在说什么？素世身体僵住，脑子一片空白。
明明眼神如此清澈，双手如此细腻柔软，话语却尖利得像白刃。素世想转头，不想听下去了，可惜睦从来都会辜负她的期待。
“我知道素世都没有发现的事。”睦双手按住素世，“素世会演戏，演着演着自己也会当真。”睦继续说。
她眼瞳的金色消融，倒映出恋人的海洋，那海纠缠在过往的水雾里，“我还记得……中学的时候，素世很假。温柔的表情是假的，对我和缓的语气是假的。”
“但是……在这里。”睦轻轻按上了素世的胸口，“素世的关心是真的，拥抱是真的，带给我的温暖是真的。”
素世的心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素世只是习惯了演戏，并不是想骗人。”
“素世喜欢我”睦轻声说，“素世也讨厌我，我都知道。”
“素世不是母亲。”浅绿的脑袋搭在肩膀，抱住另一个湿透的人，“素世很善良，会关心人，有时候会迷茫，也会软弱，会自私，会逃避，会不自觉地伤害到人，眼里爱和恨都模糊不清。”
那时自大的我们都伤害了彼此，所以素世身上有我的一部分，我的身上也有素世的一部分。
知道吗？如果素世觉得自己很坏，那我也比素世想的要更坏。
坐上大腿，勾住脖子，浅绿发丝缠绕，金色的潋滟恍惚成为溺水时才能看到的天光。
“我喜欢素世，因为素世就是素世。”
睦咬上素世的嘴唇。
……小睦。
“小睦真的很喜欢小黄瓜呢。”身旁轻柔的嗓音响起。
“……”是在拉近和自己的距离，不过并不讨厌，点了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到喷溅出来的水花中，小黄瓜需要湿润的土壤，浇水的量也要适宜。
“小睦真的很用心对待它们，”嗓音更近了，还有好闻的香气，“我是说，这些蔬菜。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们需要我。”
“呼呼”转过头，看见弯弯的眼眸，那时的笑意还达眼底，“很有小睦风格的回答，让我猜猜，小睦的理想职业是当农民？”
“嗯。”还想在农田边上弹吉他给作物听。
“真的？小睦真了不起。”上扬的语气没有调笑，没有轻蔑，和其他人不一样，和祥也不一样，“如果说蔬果是天地的馈赠，那么能让大家吃上新鲜蔬果的农民们就是自然的使者呀……”
“……”月之森也会有这样想的人吗？
默默听着夸赞，话语如支流般汇入，浅金色的湖泊久违地徜徉进新的身影。
“既然我们现在组成了Crychic，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好好地相处喔~”顿了顿，“之前和小睦交换了line，点开看是空白，平时也怎么没有和小睦聊过天，还以为被小睦讨厌了。抱歉，我多虑了。”
“不会讨厌。”好好地做出解释。
“啊！当然了，所以说是我多虑了”声音起伏明显，似乎有些慌乱，“因为小睦是好孩子，我可以放心了。”
“……”
……不是好孩子。
沉默了。又冷场了。
素世害怕长段的沉默，因为那是孤独的前兆。她在漫长的独自度过的时光里学会了享受安静，却还是害怕孤独。
对她来说，忍耐孤独就像经受寒冷，所以她在被窝里蜷缩，试图用网络连通外部世界求援。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有些不同。素世认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孤独的，只是她的孤独有寄托的场所，比如这些植物，再比如这日复一日的劳作。
然而——现在的我们不是已经有Crychic了吗？这些还有必要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小睦，我只是希望和你进行更多的交流，”希望能够维护带给我们欢笑和温暖的乐队。
按捺有些困扰的表情，素世用尽全力去微笑，“我只是……希望能和小睦成为真正的朋友。”
“……为什么？”睦小幅度地抖了一下，声音很轻。
为什么？素世也在思考答案，她把视线放到睦身上。被阳光照耀的人偶披上金辉，人偶一样精致的女孩停下手上的工作，转过身，大睁着眼睛看她。
“啊……”素世一怔，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探索到了人偶小姐的小小希翼。很好，她认为自己猜对了。
“因为——”拖长语调，如愿看见女孩的身体朝她倾斜，素世的脸上浮现自满的微笑，“或许只是因为一种感觉。”
……素世？
……被称呼名字了。素世一边倒的感性加热眼眶，她感到她又实实在在地迈进了一步，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好，就像她们一样。
于是用谎言包裹真心，使一切都更加圆满，素世朝睦走出第一步，嘴唇开合，说出自己也想要相信的话语。
小睦……
“我想和小睦成为朋友，是因为小睦就是小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