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素世明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半夜约我来你家里，是想做什么呢？】
这是告白吧？这是告白吧？Soyorin？
哈啊，不愧是那家伙，总能出人意料。
小睦，好厉害啊……
唔呼~
对于这一段恋情前瞻，成员们都给出了丰富的reaction。但是，在素世看来，那个瞬间，正是她某时某刻坐在人生列车上回首，视线所能触及到的脱轨的起点。
一切都事与愿违。
现在，重新走进回忆，把混乱和意外都重新挂回素世的脸上，让她在惊诧中直直地看向睦，有些呆愣地张了张口，然后从中挤出一个“诶？”。
睦还喜欢自己。这件事情，或许她应该是知道的，否则，有哪个好久不联系的朋友会无缘无故半夜上门赴约呢？
让她意外的，是睦的态度。
睦仍站得直直的，刚才紧张握成拳头的手却已垂落松开了。从素世的表现得到答案之后，她更加坦然了，脸上的红晕悄然散去，呼吸近乎无声，皮肤在客厅炽白的灯光下显出了晶莹透明的质感。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睦的语气变回了记忆里的平淡。
一股小小的烦闷忽地从素世的心中升起。
难道小睦是机器人吗？获得yes or no的指令后又能继续运行了？素世在心里腹诽。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睦说。
“……等一下。”
“素世？”
“小睦也知道的吧，这么晚了，现在我不是想耍你——”对素世来说，这几个字有些磨牙，“——就是有事情要拜托小睦。小睦不能先听听我想说什么吗？”
“……嗯。”
素世没有那个心思叫睦坐下来，甚至她即将说出来的话和在场的氛围完全不搭，然而她必须要说，不，是不得不说。她微仰了仰头，一手攥住浴袍袖子，另一只纤长的五指掩住双眼、和大半边的脸颊。
“我想说的是……”素世的声音陡峭下走，“我想……和小睦道歉。”
“素世为什么道歉？”
还能为什么，我于心不安。素世咬住嘴唇。在那次和祥子和解的见面之后，她就一直没睡好。她会想，会辗转反侧，会梦见月之森的花园，会听见自己口中吐出的、那仿佛利刃一般的话语。
小时候，她和母亲约定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她也认为她待所有人友好，所有人关心，所有人仁至义尽，犯过的错也都承认。
和解那天，在祥子冷静的叙述里，素世注意到她眼瞳是明亮的琥珀色，与之相比，旁边睦的金色要浅淡很多，也因此，容易隐藏在细枝末节之中。
是啊，她想起来了，她的过失只有睦。在睦面前，她会看见过去的执念，变成一个让自己害怕的、不堪的人，所以她不敢和睦对视，也不敢联系。直到今天，她被这些负罪感催促着，发下了这一串不明所以的讯息。
是时候了，让这份执念结束吧。素世将心思放下来，将双手交握，鼓起勇气看向睦。
“至少……月之森那个时候的事情，小睦，我……”
真的很抱歉，素世本要这样说的，却被睦中断了。
“没有那个必要。”睦摇摇头，“素世不用道歉。”
为什么？素世怔住了。
“中学的时候，我……明白素世的心情，也知道祥的处境，我只是根据我的想法，做出了相应的行动。”睦低垂了眼睫，“我做得不好……是我的一己之见，让素世和祥偏离了。”
明明我说了那样的话，对小睦……
“那也和素世无关。”睦在这件事上十分坚持，“无论素世如何左右我，那也都是我的选择。”
小睦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呢？完全无法理解。
过去素世认为睦不过月之森花园里的一株绿植，只需浇水和陪伴，后来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好比有的植物，它的叶面看似在阳光下柔软发绒，碰触后才发现指腹上尽是它滞留的碎刺。
如今小绿植长成了树，枝繁叶茂，开始萌生荫庇，环抱四周。素世站在树荫里，看着与记忆相悖的过于坚强的树，心里却暗暗发凉。
素世浴袍的腰带系得不算规整，可她也顾不上这个了。睦转身就要走了，素世慌忙离开沙发，追步上去，一手拢紧浴袍，另一只手猛地抓住睦的手腕。
慢慢地，睦回看过来。她的脸色一变不变，垂眼下来，在素世的视角，那浅金的眸光堪称薄凉。
……无法理解。而尽管无法理解，素世也决意要把自己的执念处理好。
素世是弯腰的姿势，在比她纤细得多的睦面前，意外显出了一种恳求的姿态。
拜托了，她轻声道，我想要弥补小睦啊……
“……”
“素世，”良久，睦犹豫地开口了，“你这样……”
“……你这样很容易被侵犯。”
“你不会是这样说的吧？”祥子警惕地看着睦，嘴角颤抖了一下，如果睦真的这么说了，她不会介意立马给睦一个手刀，噢，还有海铃。
“唔？”
那是什么？睦茫然地看向祥子，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若麦噗嗤一声，祥子的脸一下窜红。
睦又看向海铃，大家看向海铃，海铃眨眨眼，适时看了一眼脸通红的总指挥，清清嗓子，认真脸对睦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不许说！”祥子的眼神犀利，“也不许偷拍，那边的鼓手！”
在酿成《震惊！知名乐队练习室互殴！》的惨剧之前，善良的主唱阻止了这一切，各人重新落座后，她温言让欲言又止的吉他手继续推进剧情。
“慢慢说，小睦，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睦点了点头。因为有了刚才那一出，大家都很好奇睦会说什么，结果只是“素世你这样捏得我的手很痛”，什么啊，纷纷大失所望。
“然后呢？”
很少见的，睦挠了挠她的脸，竟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目光沿着木地板的缝隙上下左右滑动。
“嗯……嗯……我……”
“我请求素世陪我去了农业展览会……”
农业展览会？还以为是听错了。
素世的身体还在会场，灵魂却早已飘远了。她还有点期待能和睦好好聊一聊，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说话，没想到见面的时候睦就带好口罩墨镜，更别提睦还专门在会场买了草帽，全身上下严防死守，毫无破绽。
“这个是给素世的。”
“……谢谢小睦。”素世接过草帽。
这算什么补偿？素世对这些农业产品一点也不感兴趣，她和睦没说上几句话，纯粹是跟着睦，在各个展览点打卡。
今天穿了连衣裙，戴上草帽，倒不算太奇怪。素世用手机照了照自己。
嗯？小睦呢？放下手机，睦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个农业展很大，人也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素世有点慌张了，她把草帽摘下。她的视力很好，可左右环顾，连一个人影都没抓到。
“素世。”声音从后面传来。
转身，睦的手托着保鲜袋里的草莓，漂亮的手，白皙，指节分明，漂亮的草莓，红润，鲜亮饱满。
“这个是给素世的。”
“小睦，”素世松了一口气，她接过草莓，“你刚才去哪里了？”
“去看无土栽培……那里有培育草莓的新型led灯。”睦乖乖地解释说。
睦喜欢激烈的音乐，自己喜欢古典乐，睦喜欢园艺和植物，自己喜欢在家待着，不喜欢晒太阳。
自己和小睦，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小睦为什么约我来展览呢？”素世装作不经意地问。
“唔，”睦的声音小小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突然想到，就这么说了。”
“……”一如既往的直白呢。
“不过就在刚才，我想到这是为什么了。”睦轻快地说，“因为我想让素世更加了解我。”
素世停下了脚步，睦注意到了，也停下来。睦把草帽的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她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是因为会场明亮的顶灯吗，浅淡的金色湖泊里盈盈地盛满了闪光。
“我想让素世更加了解我，也想更加了解素世。”
“我想……和素世成为朋友。”
朋友？她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啊……
迷雾散去，素世再一次回到了月之森。该死的月之森，素世的腹中翻滚着哀怨，怎么又是这里。
没办法，谁让案发现场就是这里呢。
她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自己身后的睦。她看见月之森的两位同学，看见她们打趣自己：“小素世和若叶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最近没有看见你们一起了哦~”
“小……若叶同学？”素世听见了自己略微变调的声音，或许里面还掺杂了不少怨气，不过身边的两位同学肯定是听不出来的。
“啊……若叶同学啊，我只是传达了老师的关心，毕竟若叶同学有些，嗯……特立独行不是吗？”她看见自己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我和若叶同学，还说不上是朋友的关系。”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素世的耳旁传来了抽气的声音，是谁，素世如坠冰窖，是身旁的同学，还是身后恰好来找自己的睦？
素世睁开眼睛，冷汗淋漓。
……是自己。
就这样，几次不咸不淡的约会之后，在规律而毫无营养的SNS的聊天之后，素世又自顾自地把睦叫了出来。
餐厅的暖光照拂着睦淡然的脸，把两人的氛围都烘托得温馨，素世却依然不安，依然固执地想从睦这里挖掘出责怪来。
——结果当然是大失败。
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论坛的粉丝们总是孜孜不倦地辨析Mortis的微表情，论据甚至举到了像素点。其实不难，素世想，只要你承认Mortis拥有鲜活的生命，那眼前她的雀跃也就都发自真心。
她是有多喜欢自己呢？只是朋友就心满意足了吗？素世托住下巴深思起来，难道小睦的脑瓜子太小了，只能装下那么几个人？
还有……明明很期待，为什么又不索求？
对于不能理解的事物，人本能的一面想逃跑，一面却会好奇地想靠近。就像恐高的人由高处观赏美景，害怕是真的，那景也实在美丽，于是颤抖睁着眼睛。
很美，美让人恐慌，同时，恐慌也成就了令人胆颤的美。
“小睦。”
现在想想，就连素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睦放下芒果汁，迎上了素世那比Mortis还要复杂百倍的眼神。
“……我们要不要试着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