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脱衣舞也是有诀窍的啊。徐云风对王鲲鹏说，她现在在胜利三路那边卖酒，晚上不到十点就开始在舞池里蹦。要够慢，免得很快就脱光了，还要扭，免得别个不买你酒。到处闹哄哄，要记得穿个紧身的牛仔裤撒……王鲲鹏好不容易今天有时间休息，从西坪下来，她就非要拉着王鲲鹏喝酒。徐云风说：我请你！
为了防止徐云风撒酒疯现场给她舞一段，王鲲鹏把杯子从她手里拿了，说：“吃菜。你不最喜欢猪脑壳肉吗？”
徐云风笑得喜滋滋的：“你看我，我高兴撒！我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姓曾，改天让你认识认识。”
原来主要是想炫耀这个。徐云风长得好看，男朋友估计也不是什么丑货，但一想到此行目的，王鲲鹏实在很难继续这个话题。
终于她很凝重地说：“疯子，你知道莱斯宾吗？”
“什么莱斯宾？”
“莱斯宾……就是……拉拉。”王鲲鹏说得很快，但又显得很迟疑。
徐云风看了一眼王鲲鹏。
徐云风说：“我去。”
她说：“谁啊？不是我吧？！”
她说：“我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我早知道，你这人从来不交男朋友肯定有问题……我操……”
“想什么呢，不是你。”王鲲鹏冷笑。
“想到你是同性恋我有点难受。”徐云风说，尽显顺直女风范，“我们睡过那么多次你居然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我觉得我还是很漂亮的。”
“我觉得这不是同性恋范畴。”王鲲鹏认真地反驳她，“我对其他人都没这个感觉。”
王鲲鹏认真，徐云风就不得不认真：“那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认识。”
王鲲鹏又犹豫了：“而且，你很熟。”
“是赵医生，赵先生。”她闷闷不乐地说。“我师父。”
徐云风沉默了一下说：“……我们不熟啊。这顿能不能你请我？”
那时候没有无性恋这个概念，真是可怜。王鲲鹏费尽了心思，也无法准确地传达那种“只对赵一二”的感觉。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邱阿姨养小鬼，师父就在那里，刘院长身边。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莫名觉得像你。”王鲲鹏说。
“记得，她还抽烟嘞。”徐云风说，“还喝酒，喜欢的下酒菜和我一样……啊。”
“所以你们合得来。”王鲲鹏说。
“你们也不见得合不来啊。”徐云风觉得自己要呵护一下朋友。
“我看着她，当时就觉得心里头痒。”王鲲鹏没有理她，“她说她是赵一二后，我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你来找我取经呢。”徐云风笑呵呵地反应过来，“她觉得你太正经，死脑筋，是不是？是不是？”
王鲲鹏没说话。
徐云风显得很得意：“你个苕也有今天。”
“当时你喜欢哪个校草，还不是我给你写情书。”王鲲鹏提醒她。
“而且，我还为了你走阴了，是不是？”她搬出这个。
“当时你牵着我，我们走到天然塔，我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我下了决心的时候，天突然就亮了。师父对我说，如果我答应了，以后的名字就是王抱阳。我是从泪水里看她的脸的，疯子，你知不知道？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徐云风委实不是一个好听众。她说：“格老子滴，当时拉着你的不是我吗？”
“找你商量就是个错误。”王鲲鹏说。她抽出两百块钱往桌子上放。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徐云风摇头晃脑地又喝一杯，甚至点评上了，“赵一二人不错，你要喜欢，你就去争。”
“我们干这个，是要断绝六欲。”王鲲鹏认真地说。
“那你就不该跟我提这个话题。”徐云风很聪明，“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那我怎么办？”王鲲鹏有点无助。
“你特别喜欢赵一二吗？”
“我说不准……”
“你不是这种人吧，犹犹豫豫。”徐云风奇怪地瞧她一眼，觉得日子像回到上学的时候，她和王鲲鹏睡一个铺盖。“王八，你喜欢她哪儿呢？”
“……因为她是赵一二？”王鲲鹏思考很久，“我很崇拜尊敬她……不敢对她有想法。”
“你狗日的觉得她更喜欢我，是不是？”徐云风说，“好可惜我喜欢男的。”
“你不如跟我讲讲，你在西坪是怎么过的。”
“就是在西坪……”王鲲鹏说。
管赵一二叫老姨其实有失偏颇，王律二十多岁，拼死拼活做女律，好不容易调回宜昌，看她是女人，对她要求就高，但王鲲鹏都做得好，比男人好，尤其是搞离婚仲裁，找她的都说她是真考虑女方权益的，等等。但王鲲鹏志不在此，她真正想做的是一名术士。
在千禧年，这是一个很有大女人风格的志向，有女权上的意义，仍然在千禧年，没有谁懂这方面含义。到胜利一路摆摊，别人看她这样，抢不到位置就算了，抢到都不来找她。如果不是有徐云风作陪，她恐怕很难在学生的时候坚持下去。毕业后徐云风不改太妹风气，拿着大专学历做酒吧舞女。
做了赵一二徒弟后，王鲲鹏在西坪每天给人看病，针灸，看书，闲了到各家转转，大家都知道赵一二的徒弟是她，赵一二一如往常，松散地绑着头发，有事就出门，没事就抓着王鲲鹏，和她一起买烟买酒。王鲲鹏想，如果她是男的，估计就是纯跑腿，但她是女的，赵一二就会和她一起。就因为这样，赵一二不爱一个人喝酒，她就必须和赵一二喝酒，赵一二说“王抱阳你喝酒也那么斯文”，她就学习赵一二的喝法，舍弃了以前比较斯文的风格。王鲲鹏还会炒菜，上学给徐云风炒，拜师后就给赵一二炒，本来赵一二也会，但王鲲鹏做得比较好吃，她就不自己做了。
王鲲鹏想起来去刘院长家里时，相册上的赵一二光彩照人，牙齿很白，牛仔阔腿裤，小夹克，比现在长一点的头发，是一种迪斯科的风格。她今年才三十五，满三十六，委实不该叫一声老姨。王鲲鹏仍然觉得现在的赵一二是光彩照人的，只是头发没有了以前的光泽。她觉得师父很漂亮，即使赵一二从不化妆。
“我觉得，师父很漂亮。”王鲲鹏说。
“我也挺漂亮的。”徐云风说，“你不知道我跳一次舞有多少男的摸我。”
王鲲鹏无法控制地想着那迪斯科的风格。她帮赵一二收拾过衣服，赵一二的衣柜里却不太有以前的东西，仿佛她经历了什么，立刻离开了，就像她以前知道自己漂亮，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漂亮，但现在再也不在意了。
再轮到喝酒的时候，王鲲鹏终于问：
“师父，你儿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以前啊？”
“你是想知道什么？”赵一二说，她的声音比一般人哑一点，低一点。
“我和疯子不是去过刘院长家嘛，那里有你儿照片，我是想……”
“太有好奇心不好。”赵一二拒绝她，和下棋一样，赵一二酒量也不好，此刻显得脸红，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她。王鲲鹏想，她应该觉得这很性感，但她没有。她觉得赵一二应该想补充，叫她一声“王抱阳”，但这会显得生疏，所以赵一二没有补充。
“算了。”王鲲鹏对徐云风说。“我本来不对你抱指望，我是要绝六欲的。”
徐云风说：“我看我喜欢哪位，就看我是不是想亲他嘴，想睡他。”
“你对赵一二有没有那方面想法？”
王鲲鹏觉得这十分不尊重她的师父：“你不要再提这个话题。而且我刚刚也端正了思想……我不会再提这个话题。”
“我无所谓。”徐云风说。
王鲲鹏想，本质是疯子根本不认可女人会对女人产生感情。王鲲鹏说服了自己，然后她回了西坪。
有一天赵一二说，她要去古庙乡。大鲵村里，人化的鲵群守护铜镜，王鲲鹏知道，村民也已经和她们一样没有魂魄。赵一二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无魂的大鲵不敢靠近，王鲲鹏落后她一个身位，但都懂得她们是要靠铜镜入阴关。
“我把螟蛉传给你的时候，你的魂魄就收了进去。”赵一二用低哑的声音说。
“是，师父。我知道。”王鲲鹏说。
赵一二叹了一口气。王鲲鹏想起徐云风爱看武侠小说，赵一二叹出一口这样的气。
“我们这种人天生没有什么本事，想要通阴晓阳，才不得不用这种办法。”
“是的，师父。”王鲲鹏说。
“算命的说，我三十六那年会功力尽失。我是信得过的。”
王鲲鹏感到很哀伤，但她只能回答：“是的，师父。”
“王抱阳，你做好准备吧。”赵一二只说。
王鲲鹏很想说，师父，我好害怕。但她其实并不感到害怕。她发着抖进入阴关，在那个无法说出任何语言的世界，赵一二只能用手势和脸告诉她要做什么，最重要的是眼睛。螟蛉喷发出白色的火焰，那白色就让赵一二显得苍白。王鲲鹏感到自己身体海绵一样湿润。王鲲鹏记得，当时她的感情，既不是想亲赵一二，也不是想睡赵一二，而是想向她跪下。和她以后做任何事一样，和她颤抖着为赵一二上香，将她的骨灰洒进长江那样。
2024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