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1
【佐鸣】鹰与狐
漩涡鸣人做了个奇怪的梦。
小狐狸和小鹰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在这个森林里,只有他们打小失去了父母,又无亲友照拂。世界是弱肉强食的,这是森林生存法则第一条,无论是搭窝,捕食,没有人会出于怜悯伸出援手,他们都得自己来。小鹰是个优秀的捕食者,也许一开始有点磕磕绊绊,但是他很快学会了狩猎的技巧,那是从他祖祖辈辈继承来的,流淌在血液里的天赋,他那轻盈却富有力量冲击的俯冲擒拿很快在森林中传播开来,别的动物们开始畏惧他,不敢在残留着小鹰气味的土地上过久停留,从此小鹰便有了自己的领地。
小狐狸可能是只假狐狸,小鹰总是这么想。他捡到小狐狸的时候,小狐狸正在和一只比他大上两圈的豹子殊死搏斗——说是殊死搏斗也许有些夸张了,两者间的力量根本没有可比性,小狐狸早已是皮开肉绽,原本浓密顺滑的皮毛已是坑坑洼洼,处处滴着血。只是小狐狸张牙舞爪咧着嘴,尖尖的牙齿死死咬着豹子的脖颈,蓝眼珠子变得红彤彤的,竟是玉石俱焚死也不松口的架势。
小鹰静静地降落到一根树枝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树下的一幕,没有出手的打算。没过许久,下面似乎是终于分出个胜负,两只都是倒在草丛里,没了声息。小鹰飞近一点,那只豹子已经没了生气,而不远处的坑里,那只黄毛小狐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小鹰看了许久。
小狐狸可能比他还小一点,估计是长期的营养不良,瘦弱极了。小鹰拿爪子推了推,小狐狸肚子上那圈雪白色的绒毛还算干净些,暖洋洋的。小鹰想了想,又忍不住推了几下,冬季的森林总是很冷,哪怕是猛禽也需要个暖炉之类的烤烤翅膀,很好,小鹰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叼起小狐狸薄薄一层后颈皮,飞回自己的小窝。
小鹰的窝前面有棵樱花树,就像他以前家旁那棵一样。那个时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都还在,小鹰最喜欢窝在樱花树最顶端的枝桠上,等哥哥捕猎结束,叼回今天的晚餐。他记得樱花最后一次盛开的那天,整片森林都能闻到那沁入心脾的香气,小鹰的翅膀被抓伤了,他飞不起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在父亲母亲尸体旁边挣扎着,努力抬头看向樱花树顶上的那个小小的阴影,他想嚎叫,鹰喙张到最大,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闻不到樱花的香气了,夜幕般浓厚的血腥气息侵蚀着嗅觉,遮盖住一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晕倒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小鹰后知后觉的想,这究竟是父亲的血,母亲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小鹰叼回小狐狸时天气才刚刚转冷,等两小只逐渐混熟,小狐狸也被投喂地白白胖胖一身狐狸毛油光水滑,窝前那棵樱花树也第一次开花了。在树下的花瓣堆里,小狐狸第一千零一次飞扑到小鹰的背上,使出狐式十八掌,试图击败这个他单方面嚷嚷认定的宿敌。小鹰对狐狸的伏击不屑一顾,熟练又嫌弃地用自己长开的大翅膀紧紧裹住狐狸包袱,让他动弹不得。小狐狸一开始还试图挣扎,直到他看到了翅膀上那条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歪斜扭曲,与那优雅的白色羽翼一点都不相配。小狐狸不动了,乖乖地窝在翅膀里,拱了拱小鹰的脖颈,努力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狐肉暖炉。那道口子是小鹰为了救小狐狸受的,如果不是恰巧路过一只喜欢赌博的黄毛兔子,小狐狸又向来运气很好赌赢了一把,小鹰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从那以后,小狐狸就把小鹰划作自己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当然,隔壁的隔壁的黑毛狗狗,山那头的不耐烦麋鹿也是很好的伙伴,但是小鹰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小鹰是特殊的。
小狐狸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春天的时候躺在花丛里扑飞蝶,夏天的时候拖着小鹰去溪边玩水,两只在水里搏斗几十个来回,秋天的时候他会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熟柿子,搭配着小鹰叼回来的肉一起吃,冬天他就会乖一点,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小鹰,这样臭脾气的小鹰也会变得稍微稍微温柔一些,同意多教自己几招捕食技巧。
第三个冬天的到来的时候,小狐狸学到了狐生的第二课,森林生存法则第二条,永远不要相信任何肉食动物。
小鹰一反常态地叼了许多许多只猎物回来,他把这些猎物堆到一起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包,足够小狐狸敞开肚皮吃到开春了。小鹰晃了晃身子将小狐狸用自己掉的毛搓出来的披肩抖下来,用大大长长的翅膀叠好。几年下来,这个曾经冷清的窝也勉强有了点家的意味,可能只要有小狐狸在,哪里都会变得柔软起来吧。
小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属于两只小动物的窝,最后看了一眼今年还没到花期的树,巨大的羽翼撑开,不断拍打,带起夜晚的冷风。他没能飞起来,小狐狸出乎意料的从后面扑过来,死死扒住小鹰的翅膀,抖也抖不掉。
那天晚上,小鹰和小狐狸毫无章法地撕咬在一起,他抓了一爪子狐狸毛,他又扯下了满天飞的鸟毛。白色的羽翼在两只头顶上纷纷洒洒,好像初雪毫无预兆地提前降临一般。最后,小狐狸变成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眼珠通红地去咬小鹰的脖颈,可惜准头差了一点,而小鹰伸出爪子,直击洞穿了小狐狸的右肩和肺部,刚刚巧,这招还是前段时间小狐狸缠着他让他教的。爪子缩回来,小狐狸胸前被掏了个空,小鹰想起自己曾经在很多个冬天的夜晚,枕着那片软软的毛入睡。
听说一直往这片森林的西方走,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那里没有四季之分,每一天都是曝晒于日光下的灼热。那里也没有树丛,估计找到舒适的歇脚搭窝的地方会很难。那里没有樱花树,听说只有一种叫仙人掌的植物,不仅丑还浑身都是刺。最重要的是,那里也没有小狐狸了,只有毒蝎猛兽,和丑陋的毒蛇。
但是,他所追寻的一切,都在那里。他是被过去驱使支配的猛兽,承受了名为血缘的诅咒。
他终于飞起来了,向着黯淡的西方飞去,那里连月光都甚少照耀到。巨大的羽翼遮蔽了天空的圆月,小狐狸身上沐浴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逐渐消失了。
他已经不是小鹰了,这一刻,他终于成为了鹰,像父亲一样,像母亲一样......像哥哥一样的鹰。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已经痊愈的伤口,在多年之后还是会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这种浅薄的痛楚,需要多少年月才能够消磨殆尽。
从此,再无寒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