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穿越（下）
阿修罗坐在床头，手足无措地哄着躲藏在被子里的人，捏着被单外侧想要抽出被对方攥得死紧的被角。
“哥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今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留在忍宗吧。”
“我会把宗主之位归还于你，而我来辅佐哥哥。我也会告知父亲这件事，无论他同不同意我都会这样做，我心意已决……”
“并不是我有怜悯哥哥的意思！我只是在物归原主，这个位子本就应该是哥哥的！”
“那天父亲宣布了继承人后，哥哥你就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只好先接了宗主的位置，做着这份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工作。这五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找你，可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好不容易收到了你的信件，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消息有多开心吗？你说你想念小时候，你说你挂念我，这五年来一切的疲劳和烦恼都因你的几句话全然消失。但哥哥我是真没料到你竟然如此……我们多年未见，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要经历生死离别。”
“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我不想同你决斗，我怕我亲手扼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但我更怕我死去之后……你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可是我又很自私，我太想见你了，这五年来支撑我在这个位子上做下来的执念就是你，我想我做好了宗主，你是不是就会回来了？你是回来了，却是以决斗作为代价。我担心拒绝你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就应下来了，但你可知落笔时我的心有多痛！”
“哥哥，对你做出这种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
但是我绝不后悔。
空气中的松木香从他坐下坦白的那时起就开始躁动起来了，忽而聚拢成浓郁的一团，忽而又四散而开化为淡雅的余香，不安地飘荡在整间屋内。而在刚才，这股气息随着情绪的急剧波动，终于爆发了，强烈而有侵略性的松木香霸道地涌向被子，争先恐后地往缝隙中钻去，迫切地想要冲进去与里面的人纠缠。
“……哥哥！我……！”
被子里的人倏地颤了一下，接着整只被子团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那股淡雅清幽的雪气也被横冲直撞的松木香撞得七零八落，几乎被冲散。
“唔……”被子里的人发出了痛苦的口申吟。
“哥哥！！！”
阿修罗虽然不清楚那奇怪的松木香和雪气是怎么来的，但从一系列的怪异现象中他可以得知，自己和哥哥的情绪波动能影响这两股气息的变化，而在方才因他的心境变化，使得哥哥陷入了危险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你永远是这样阿修罗，一次次地让哥哥陷入两难的地步……五年了，你还是那么没用！
阿修罗不知如何是好，徒劳地伏在哥哥身上，妄图抵挡一丝松香的侵袭，眼前浮现的是那日哥哥决绝又落寞的背影。
在哥哥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什么事都办不好的、笨拙的弟弟。
不行，这香气和我的情绪有关，只要冷静下来，这气味也就会散去的……
阿修罗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抹了把汗，闭上了眼开始打坐。
什么都不要想……
片刻过后，那松木香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感受到空气中的雪气也逐渐凝聚起来，阿修罗开心地睁开了眼，“哥哥！我……”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不用说了。”因陀罗慢慢从被窝里挪了出来，一头棕发乱翘，遮住了人的眼睛，不知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阿修罗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只是动了动嘴唇，把那句话咽了下去，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来，“……那么……哥哥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嗯……”
因陀罗显然被刚才的那股松木香冲得头昏脑涨，脸色红扑扑的，满脸倦意。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可很快又趴了回去，许是累的，懒洋洋地伏在柔软的枕头上打了个哈欠，他将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兔子眼迷茫地注视着前方，那样子实在是可爱至极，颇有种刚睡醒的迷糊劲，忍不住揉了揉因陀罗头顶乱翘的发。
谁知这番举动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空气里那股幽幽的雪气突然浓郁起来。若说刚刚那是初冬飘落在松木林中的绒绒细雪，那么现在这般就是夏季初临时冰雪消融，溪流携着未全化开的冰滚滚向东去，碎冰撞在泥沙瓦砾上溅起一片冰凉。
“……阿修罗！不要做多余的事！”
因陀罗一把抓住衣服又往被子里钻去，也不知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更yi是不是十分艰难……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哥哥没有生气……而是？
折腾一番后因陀罗总算是出来了，除却脸上可疑的红云，那幅不近人情的样子同往常无二。
他径直向门外走去，不过看上去脚步似乎有些虚浮，他拒绝了阿修罗的搀扶，这或许是他zui后的倔强，“阿修罗，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带着一个小孩子的少年吗？我听见他是有喊过「爸爸」，还是「父亲」，只不过不知他是在叫谁，明明我和哥哥都没有……”
“你没有？不是你的孩子吗？”因陀罗一脸不可置信。
“什……？不是啊哥哥！”阿修罗急了，还没泡到哥哥呢怎么能被哥哥误会，要是有了孩子还追哥哥岂不是要背上两面三刀的渣男形象？！“我不曾和任何女子有染，也未曾动心过。”
”嗯……”
阿修罗看着因陀罗沉思的表情直冒冷汗。
看到因陀罗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修罗，你不必因为发了那种事情就隐瞒真木目，你说过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男人，不会在意这种事，你也不用对我负责，只不过你可不能负了那个女子，她可是为你添了子嗣……”
“哥哥！”阿修罗这下是彻底慌了，连忙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没跟其他女人做过那种事！我也就和哥哥……”
他倏地噤了声，因为他发现他兄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逐渐扭曲起来，两只漂亮的红眸里含着些许愠怒瞪着他。
因陀罗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不在乎。
“那个……哥哥，我们不如直接去问问那个孩子？”阿修罗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兄长的脸色，确认不会再惹他生气之后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既是给了哥哥一个台阶下，也是给自己留下了生存空间。
“……好。”
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修罗在心中回忆那孩子的样子，黝黑坚毅的眉，温润如玉的面容，还有眉眼间透着的那股机灵劲儿，是像他小时候不错……可是那对圆又大的杏眸，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种吧？
不会是我和哥哥的……？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一阵恶寒，阿修罗疯狂摇头，企图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子。
不不不，阿修罗你不能这样，就算你暗恋你哥也不能这样想啊，这是有悖常理的啊！你清醒一点！！小时候上的生理课都忘光了吗！！！
而另一旁的因陀罗两眼放空漫无目的地跟着弟弟走，完全将主动权给了弟弟，因为他实在是被这一路上的种种奇怪景象迷惑到了——
热情地向他打招呼的忍宗子弟们，揶揄地投来打探似的眼光的阿修罗的朋友们……那个女孩是叫柑奈来着吧？她不是暗恋阿修罗吗，为什么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并且笑得那么……暧日未？
说是毛骨悚然也不为过，若是以过去忍宗首位继承人的身份来看，敢用如此直白的目光直视他就是大不敬。不过说来也奇怪，从那时起就没人敢与自己进行眼神交流，就连阿修罗也有意无意地回避自己的目光。昨天再回忍宗，他只是轻飘飘地扫视一圈，打量一下这个他曾深爱过的地方，阿修罗身后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孔无一不带着惶恐与不安往他们的首领身后躲，仿若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实在是……
因陀罗垂眸，眼底悄然生出一份黯然，而又回想起方才那女孩的神情，她是在对他笑，可是也并非那种情窦初开的女子对心上人的暗送秋波，倒像是……像是花楼外路过的那些的过客、听见楼内那千回百转的缱绻乐声，露出的了然的神色。抑或是专讲那桃色故事的说书先生，讲到那翻云覆雨的一幕反倒嘴巴一闭，微微一笑，留给各看客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去了。
“哥哥小心脚下！”
腰突然被人搂住，对方一个使力将他往自己那儿带。阿修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温热的吐息落在颈间，遽然浓郁的松木香将他裹了个严实。
因陀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踩空了台阶。
“哥哥，你刚刚是怎么了？”
面对弟弟关切的目光，说实话因陀罗自己也很差异。照理说他一边走路一边想心事的行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种下楼踩空台阶的低级错误还是从所未有。
“我没事，大概……”他张了张嘴，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又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对面的阿修罗显然也是意识到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而搂着他兄长腰肢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的意思，直到因陀罗推了推他的肩。
阿修罗心虚地放下了手。
“那继续走吧哥哥。”
“嗯。”
“我能感受到那两个孩子就在前面的院子里。”
“何以见得？”
“说来哥哥你可能不信……是这松香告诉我的。”
“……”
“嘿嘿……”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因陀罗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似乎很不想承认，“这雪气有意指引我向前。”
“我们俩这算是心有灵犀吗哈哈。”阿修罗笑着推开了庭院的门，果不其然，那两个孩子正在庭院里玩耍。
准确地来说，是小的那个骑在大的那个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对大孩子的头发痛下毒手，而大孩子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些许悲伤（痛的），求饶似地念着“轻点啊轻点你哥头发要给你薅没了”，听见声响仿若遇见了救星，顿时盈满了一眶热泪，跌跌撞撞地向阿修罗奔来。
“欸，孩子你慢点别摔着了。”
阿修罗看这小孩给他弟抓着脸还能坚强地奔过来，属实有点佩服，由于担心孩子摔着便贴心地蹲了下来张开双臂，等着孩子安全降落。
“呜呜呜……”大孩子一边抽泣一边跑，看来平日里受到的委屈还不少。
阿修罗的大儿子……和他小时候真像啊，也是受了委屈就往长辈那儿跑。
因陀罗在门外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若有所思。
可是他作为哥哥实在是太娇气了，幼时连弟弟都照顾不好。大了怎么能保护弟弟呢。
“爸爸呜呜呜呜小明他又薅我头发，还咬我呜呜呜呜。”大孩子窝在阿修罗怀里泣不成声，头顶的小孩听了他哥的话还很给面子地咬了他哥一口。
“呜呜呜呜爸爸！你看看他！”
阿修罗好不容易拉开了咬在他“大儿子”脸上的“小儿子”，内心的质疑逐渐消失，转而化为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这真是我儿子/但我真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是失忆了吗！
更要命的一点是，通过那股莫名变得冷冽刺骨的雪气，他感知到他的哥哥现在非、常、生、气。
“爸爸为什么表情变得那么奇怪？”大孩子停止了抽泣，连那个小的也不再吵闹，两兄弟一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修罗的脸色。
“啊……”
“阿修罗……”
雪气渗到衣服里了，饶是体质超乎常人、有仙人体加持、常年不怕冻的阿修罗也打了个寒颤。
“哥……哥哥？”他鼓足勇气转过身去，他的哥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阿修罗，你和别的女人成婚育子我无权干涉，然你一再否认你有孩子的事实，你是厌恶我到连这种事情都不愿同我分享，还是说……”
“不不不不不是啊哥哥我真不知道我有孩子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讨厌哥哥我没有不然也不会抱你了啊……”阿修罗忙堵住因陀罗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真怕从小就思维活跃，却爱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的哥哥把事情往更加狗血的地方想去了。他急于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话题貌似朝着更糟糕的方向进行了……
“那你怎么解释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他们被养在忍宗里，称你为父亲，各与你有五六分相似，这还不够说明一切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有那么讨厌我？”因陀罗装作没听见弟弟最后那句话，板着张脸逼问。
“我……我真不知道。但是哥哥，你走了之后不是每隔几个星期会过来看我一次吗，我有没有娶妻育子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阿修罗委屈巴巴地为自己辩护。
啊，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吗，去忍宗偷看他这事……
因陀罗顿时被噎住了，加之被戳穿了偷跑去关心弟弟的事实有些羞耳止，一时间空气里的雪气淡化了不少。
“那个……”
在一旁围观的少年终于有机会插上一句话了，他疑惑地望了望气氛古怪的两人，抛出了一个小小的问题：“爸爸、父亲，你们是在玩……话本上的角色扮演吗？”
“什么？”这下换成因陀罗傻眼了。
这孩子刚刚说了“爸爸”和“父亲”，吐字清晰，发音简短有力，也不像是称谓用错再改口的样子。那为什么他要用两个含有“父亲”意义的词语来称呼阿修罗呢，并且他似乎也不是很了解他们刚刚的对话……
“孩子，你刚刚说的爸爸是谁？”因陀罗盯着大孩子的晶亮的眼眸神情恍惚，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啊？是他呀。”大孩子颇为不解地看着因陀罗，指了指一旁有些期待的阿修罗。
“那么，”因陀罗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尽管如此，大孩子还是被他散发出的强大气势镇住了，有些害怕地发着抖。
“哥哥——”阿修罗拉住了因陀罗，他的哥哥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放手。
“你们的父亲，是谁？”他盯着颤抖的孩子，一字一顿、正言厉色。
“是、是你……”
因陀罗平静无波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撇过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回过头来努力维持着一幅看淡生死超然物外的表情继续盘问孩子。
“那你们的妈妈呢？”
“也、也是你……”
“……”
“……”
“哥哥……”
“住口。”
“……”
“（深呼吸）”
“那你们是怎么来的？”
“是妈妈你、你生的呀……呜呜呜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带小明的，我不闹了别凶我呜呜呜……”
全程近距离观察正常瞳孔变万花筒，这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冲击力确实太大了。大孩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带着被称为“小明”的孩子踉踉跄跄地扑进了一旁的阿修罗怀里。
“哥哥你……刚刚是真的有点凶。”
阿修罗揉了揉大孩子的脑袋，朝着一旁石化的哥哥小声说道。
不知是不是哥哥恐惧的情绪感染了弟弟，方才还一幅看戏样子的小明竟然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啊……这，哥哥你帮帮我……”阿修罗也快哭了，两个小孩震耳欲聋的哭声无情地戕害着他的耳膜，一个伏在他胸口光哭不动还好，另一个一边哭一边咬他，这真是他和他哥哥的儿子！？他小时候也没那么闹过！
“呜呜……小明、小明他是饿了……”大孩子一边呜咽一边解释。
“那怎么办？他吃什么？他……断奶了吗？”阿修罗瞥了一眼仍处于自闭状态的哥哥，心里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说实话他也挺期待的。
“还没呢。”大孩子抹了抹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因陀罗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弟弟战战兢兢地挪了过来，“妈妈……小明饿了……”
因陀罗机械地接过哭泣的孩子，说来也奇，那孩子在他哥怀里哭，在他老爹怀里闹，偏偏在因陀罗怀里不敢造次。
小孩渐渐止了哭闹，亲切地蹭着因陀罗的胸口，一张小嘴儿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啃咬他胸前的布料了。
自出生起二十三年来少有畏惧的因陀罗，今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孩子带来的恐惧，是自己亲儿子，还是自己亲生的那种。
他不由得向自家弟弟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恐怕也是生来第一次。
谁知他弟弟竟然向他点了点头，回以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身后的狗尾巴都要摇到天上去了。
“阿修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