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完成了教义的银发青年只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这是他首次知晓年长的搭档是如何为自己延续生命。那颗心脏,因刚刚离体而仍发出微弱的颤动,被角都握在手中,温热黏腻的液体从指缝间漏下,渗进这片荒芜的土地。有很多繁华景象就是这样被他们摧毁,属于人类的气息趋向微弱,最终隐于天地。他解衣,晓袍遮掩着的是近乎拼合的身体,那连接皮肉的细密如针线的黑色触手逐渐从胸口抽离,裂出一道空隙。在这不可感知的过程中,心脏究竟是如何易主?大抵也是拜于他那已无人听闻的秘术。填充进因被毁坏而变得空洞的血肉之中,血管大概也有生命般攀附而上,缠住外来的器官,开始向内里源源不断地输送鲜血。……这是否算是拯救生命的一种?实在有悖准则。不过飞段不甚在乎。于是他说,喂,角都。
年长者并不答话。他很少以事事回应的姿态来面对聒噪的搭档,尤其是这种没营养的谈话。重新搭上晓袍以后,他对上飞段探寻样的目光。
换上别人的心脏是什么感觉啊?年轻的异教徒不依不饶,会不会拥有别人的记忆?我听说有个雷之国的做了心脏移植以后性格变得天翻地覆,哇、你不会也这样吧?你杀死的那个忍者像是个热血的家伙诶!如果这样的话……喂、角都、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不会有那种事的,角都乜斜他,你是笨蛋吗?
飞段因此噤声,然而这问题就此扎根。他很好奇地盯着前方正快速行进的男人,试图从匆匆的脚步声中寻觅到蛛丝马迹。他第一次完整地看见角都的后背是在战斗中,那男人将晓袍一挥,露出遍布疤痕的皮肤。四颗归属不同的心脏在此为他所用,并且让敌人惊骇不已。角都被杀死,却又诡谲站起,平静得仿佛刚才的鲜血只是一场幻觉。……无法杀死的怪物。在这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很少有人能与自己的同类相逢。飞段看着那只终于挣脱束缚的地怨虞怪物发出凄厉的喊叫,摇晃着倒在地上发出呜咽,最终化在泥土里一般四散而开消失不见。像血。只有被击碎的面具残骸静静躺着。于是他在沉默地观赏生命体的消逝以后说:真是没用啊,居然被人捅穿了心脏。语调轻蔑又狂妄。
夜晚,他们升起一堆篝火。那团光荧荧地发散,燃烧着底下的树枝,跳跃着拢住月夜。飞段背靠岩壁,坐在火光只能堪堪照亮的位置,扭曲的火焰在原地摇晃,他看着这一块小小的能清晰辨认一切事物的地方,眼瞳在明暗交替间闪烁。
他喊他的搭档:角都。
这声喊得不咸不淡,尾音平缓,角都一听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有些讶异于自己对搭档语气的熟稔程度,而后回想起很多日夜,他看着鸟雀死亡,风也停息,然而太阳始终没有陨落。角都并不以悲观者自居,他杀很多人,赚很多钱,见很多生死,坚定不移地迈向目标,但他在半路捞到这么一个家伙。
他们同时痛恨着一些亲密关系的象征。相拥是危险的,被人搂住意味着被情感束缚;亲吻是危险的,交换唾液意味着认可和传递情感。他们之间,不会有相拥也不会有亲吻。性带来的只有无止尽的苦痛。角都伸出手,五指拢住飞段的脖子,晓的戒指发出诡异的光。他可以感受到掌心下血管的跳动,速度因他力道的施加而渐趋于快,抵着皮肤一下一下,好像被掩盖的纯粹原始之意将要喷涌而出。飞段笑了一声,眼里是篝火的倒像。那手紧紧地握住他的脖子,他有点看不清天空的月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角都另一只手伸到下面开拓他,于是他忍不住摸自己。布料摩挲的沙沙声同火星噼里啪啦燃烧四溅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黢黢的林间泛起暧昧的气息。他觉得角都实在太忙了,这么个晚上又要操他又要杀他。血液在脖颈被截住,团聚在手掌抓握的地方,眼冒金星一样得迷糊,想咳嗽一声也动弹不得,于是飞段嘶哑着嗓音说:角都,我要死啦,角都……他不知道自己的发音吐字如何,反正已经听不清了。角都没理会这话,这会已经开始干他了,然而不紧不慢,比折磨人还叫人难受发疯,于是飞段用脚抵住他的背,晃起来又狠狠踢下去,似挣扎又像催促。受了一击的年长者停顿片刻,过后以更快的速度加大力度撞击,将他顶得连连喊叫出声。
他在触碰死亡的界限。他会被掐死的。角都在他身前发出沉重的呼吸,他的呼吸却被阻断,比被刀剑穿胸而过更令人煎熬。生命在索求空气的徒劳中渐趋流逝。黑的夜火的光不过是一团朦胧的颜色,在眼前虚虚地晃动,到最后甚至也要融合,再分不清明暗。
他会因此而死的。
死亡。正是濒临死亡时感受到的痛苦!来自邪神大人赐予的独特礼物。毁灭性的刺激是感知的最高层次,看似超出理性认知但恰恰是人类追求一生的快感,正是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死亡中他不断体会到超越界限的疼痛,才将痛楚升华为了欢愉!
——飞段捂住脖子干呕,然后演变成剧烈的咳嗽。接着才发现意识已经回笼。角都早就松开手,直起身子看着他:
还活着啊。
嗯、…等等你什么意思啊!
篝火忽然燃尽。他们刚刚有些忙碌,没人记起要为一束火光续命。世界沉默地陷入黑暗。
他们搭档的时间并不久,况且第一次见面飞段就毁了他一颗心脏,其中的恩怨自不必说。然而年轻的邪教徒没心没肺,并不将这仇恨放在眼里。事实上,角都知道怎样在广义上杀死飞段。这是因为其一,他很聪明,他老谋深算活了很多年,其二,是他把除了还能说话以外和死掉差不了多少的飞段给拼起来的。
这件事是这样发生的:在初次交战无果以后,并不仁慈的角都还没有放过飞段的打算。就像对待他的很多已故的前搭档那样,角都不止一次地试图杀死这个聒噪的家伙,拳头打不死,那就用火遁轰他,结果不仅没成功,无故受了一击的飞段变得更加烦人;用雷遁电他,信奉异教的教徒反而对此很受用,几乎摆出一副高潮的神态来回应。角都的谋杀之路就此终止。
后来他们追杀善于用刀的悬赏对象。那人刀法凌厉,气势如虹,且并非孤身一人,双方厮杀颇有些难舍难分的迹象。待角都解决完身边的这些,回头就见那刀客挥动白刃,破空而前,伴随一阵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飞段身首分家、披着晓袍的身体枯叶一般坠地。
角都杀了那刀客。他转身去检查飞段的情况:虽然动不了,但仍然能够说话,而且一开口还是有些冒犯的语调。他知道怎样才能缝好他的脖子。
但他很想杀了他。
他最终还是没有理会飞段——没有把他的身体分成更多块,角都自认为已经很宽容了。年长的叛忍扔下青年人撒娇哀求一般的话语,站在原地看着满脸是血的搭档两秒,然后离去了。
角都依旧匆匆赶路。他需要规划很多事。首先要将肩上的尸体换成钱,这是行事的第一要务。其次是关于飞段,无法行动的状态可以归结为死亡,只是不知道组织会如何判定,更何况有人了解他的秘术,也许会建议他折返救助。那样是最坏的结果,目睹了角都离去背影的飞段指不定要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到时的会议又要变得鸡飞狗跳。他思量至此,竟然觉得有些过分流畅:原来是身边没有人叨扰的缘故。他们这会已经睡过了。该死,偏偏他妈的睡过了!他真是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他回到那片土地。飞段还躺在草间,不过这绝非他的本意,见他来了,便说:你究竟去做什么了,角都?……老实说,你本来打算一个人走的吧。
角都说:闭嘴。然后俯下身来,用黑色的血管为他缝起脖子。
飞段笑嘻嘻地说:你其实很喜欢我吧,肯定是因为我不在身边觉得太无聊了……
因此当角都被卡卡西的雷切贯穿心脏时,他感到有些无名的焦灼。这种类似预感的念头来源于长年累月的战斗,作为一个活了很多很多年的叛忍,他在某些方面还是拥有不错的判断力。由这颗心脏幻化而成的怪物瘫倒在地上,嚎叫着死去,他想起这颗心脏的更替是在飞段眼前完成的,彼时的银发邪教徒还问他,是否会受他人心脏的影响。角都从未觉得易主的器官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自己的行径,他向来一意孤行,讨厌与人为伍,但他在半路遇到了这个家伙!
飞段扬起脖子咧嘴而笑,说:还像以前那样吧。
角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们用这种方式杀死了很多人,这是最适合他们的方式。然而,那颗已死的心脏宛若回到他空洞的血肉间,发出危险的颤动,不断地警告他的灵魂。
于是角都说:不,这次我们换个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