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鸣四]箱中落日

漩涡鸣人把最后一本书胡乱塞进书包，拉链敷衍地拉上，临走时不慎碰落一支未被抓进笔袋的笔，又蹲下去捡。要起身时一偏头就看见自己堆在课桌里的草稿纸，明晃晃地写着什么人的名字，歪歪扭扭，隐晦不清。他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把纸又用力往课桌里塞了塞，好歹看不清了，他背上书包往教室外跑。

学校没什么人了，厚重的落日余晖弥漫在走廊、操场、池水和枝叶间，看起来有种苦红茶的味道。漩涡鸣人快步走出校门，看见了倚在树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父亲。

“哇！”漩涡鸣人凑上去做鬼脸。

正在想着工作方案的波风水门看起来吓了一大跳，身形一抖，反应过来就往漩涡鸣人身上轻轻一挂，嘴上嘟囔：“鸣人……爸爸被你吓死了……今天你背着爸爸回家……”

漩涡鸣人冷不丁被波风水门的鬓发撩过耳侧，心下一颤但没敢继续想，一边大喊“老爸你这也太重了的说”一边试图把人从自己身上推起来：未果——唉声叹气。

等波风水门心满意足地充完电，漩涡鸣人已经开始大脑发空思考起明天吃什么了，看见波风水门起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下意识还是说了脑子里所想：“汉堡肉？”

“那个昨天吃过了。”

“明天还想吃的说。”

波风水门顺手把漩涡鸣人的书包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漩涡鸣人蹦蹦跳跳谈学校的逸闻趣事，有时候还会凑到他面前讲。影子拉得很长，落日下两人的面容都有种虚幻的朦胧，像一段不曾言明的感情。

踏入自己的房间前，漩涡鸣人最后看了一眼波风水门。那时波风水门正在把咖啡豆倒入研磨机，倒完似有所感地往鸣人这边一望，看见望着自己的漩涡鸣人便朝他笑。

关上门时漩涡鸣人想的是，那双和自己相似的蓝色眼睛，能不能和自己一样在对视的时候盛满爱意呢？不局限于理所当然像责任一般的父爱，要与一切无关，要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作为存在本身于是选择的爱意。

就像自己一样。

做作业时不出意外又全是难题。漩涡鸣人哀嚎地躺倒在书桌旁的床上，抓过床头边上的熊猫玩偶又开始发呆。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个玩偶了，黑漆漆蠢呼呼但他无比喜欢，只记得是父亲送的。

父亲又在做什么呢？漩涡鸣人忍不住想。工作很忙，看他泡咖啡的样子应该是又要加班。可是加班不好，喝咖啡也不好，他今天上课才听到老师拓展说过度饮用咖啡会伤害身体——一整天他就听了这十几分钟，其余时间实在招架不住知识的惊天骇浪，大脑在断线重连。

听到咖啡不好时倒是精神了，一片缓和的海潮里终于飘来一丝信号，和父亲有关的总是很能抓住他的注意力；波风水门几乎不给咖啡机休息机会，漩涡鸣人在家里闻到的最多味道除了洗衣液味就是咖啡味。有时漩涡鸣人半夜转醒，书房门缝里暖橙色的灯光和咖啡味一同挤攘出来。

但即使这样波风水门也从不含糊陪漩涡鸣人的时间。如果想要出去玩，就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然后带小孩享受完美的外出体验；如果需要辅导作业，就一定会认真讲解直到漩涡鸣人终于露出“我居然会了？！”的表情。

那十几分钟里漩涡鸣人听着老师讲话，满脑子都是波风水门的脸。他决定等下一次父亲泡咖啡，他要去说这不好。

也许现在？漩涡鸣人从床上爬起来，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大多数时间拥有一个直脑筋，直接推门——波风水门在房门移动声中转过头来，眨眨眼问他：“怎么了鸣人？写作业遇到问题了吗？”

漩涡鸣人看着他手边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挠头开口：“爸爸，喝咖啡不好的说……”

波风水门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鸣人是在担心我吗？”他朝漩涡鸣人招招手，少年就乖乖地快步走过去，被父亲结实地抱住腰，身形顿时有些僵硬。但父亲自然且满足地叹息：“真好啊……鸣人也到了会关心爸爸的年纪呢……”

“我一直都很关心爸爸！”漩涡鸣人抗议，“所以说少喝点咖啡啦。”

“工作——”

“工作比身体还重要吗？！”

仿佛有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已经习惯了啊。「要忘掉什么」的……”

漩涡鸣人忽然明白了。在父亲掐掉的话语里，在父亲短暂闪过的落寞神情里，他意识到那悲伤背后藏着的人，他那温柔明媚，却早早睡去的母亲。他在顷刻间做出最像自己的举动：装傻和歪头，然后假装强硬地取走了那杯咖啡，在波风水门略显幽怨的眼神中潇洒离开了房间。

事实上，他落荒而逃。

替代母亲这种事，漩涡鸣人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记忆里，漩涡玖辛奈一直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虽然画面随着时间流逝全都模糊了，但是母亲把他举起来一齐微笑的感觉一直刻他的心里。母亲离去的那天早晨，他握着那双漂亮冰冷的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空。

他爱着母亲，也爱着父亲。他从来不嫉妒漩涡玖辛奈拥有波风水门，只是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失去了母亲后，那些无从落脚的依赖便全部转移到了父亲身上。就像是落寞河流中，他感到窒息，而唯一的浮木是那个留下的，会永远朝他微笑的人。

一点一点累积的依赖变成依恋，直到有一天，他在自己无意识的笔下看到了数个波风水门的名字。

写得犹豫的，写得潇洒的，匆匆结束的，拖长了最后一笔的，轻飘飘的，几乎要穿透纸张的。无数个“波风水门”之后，漩涡鸣人看见无数个或迷茫或热烈地爱着某个人的样子。

而那个人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他触碰那些名字，又烫手一般慌乱把纸折了起来，这张最初的纸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塞进了他房间的抽屉，不知为何，他没有丢弃。做出这个举动时漩涡鸣人也没有多想，或者——也不愿细想自己此举背后，那个仿佛在心底渴望什么的小人，到底在期待什么。

但其实漩涡鸣人也清楚，父亲在那个早晨之后到底落过多少次泪，又持续了多久的时间，来疯狂工作忘记母亲。他在许多个夜晚无声抱膝坐在父亲门外，门缝的灯光照不到他，咖啡味倒闻足了。

成年人应当远比孩子更沉稳吧。何况那个人是波风水门。漩涡鸣人在膝盖间闻着早就习惯的咖啡味昏昏沉沉地想，想自己一样拙劣越界的感情，父亲一定不会有。

他忽然又很委屈，为离去的母亲，为自己注定无果的爱。

第二天漩涡鸣人在床上醒来时，没能想起自己如何回到床上的，也干脆没想，事实上他连自己是不是在门边坐过都忘记了，自从母亲离去后他无数个晚上的记忆都杂乱混沌。所以他也不知道扶起他的人如何在开门时叹气，如何在看见他的泪痕时怔愣后擦去，又如何轻柔地抱着他回到床上掖好被子。

“晚安。”波风水门在漩涡鸣人不知道的时候轻轻轻吻了漩涡鸣人的额头。

再一次敲错代码的时候波风水门有些头痛。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拿咖啡，却抓了个空。这时才想起来十分钟前自家孩子说着“对身体不好”就把咖啡拿走了，留他一个人怨念地看着对方消失在门口。

一时间波风水门又有些愧疚，怎么还沦落到让鸣人担心呢？他想鸣人无忧无虑地长大的。虽然这个愿望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大可能了……

果然还是忘不掉啊，这种时候就会在想如果你还在说不定会好办很多。波风水门想。然后又他想无数个晚上坐在门外的小小身影，曾让他心疼悲伤的模样，鸣人哭泣的原因是什么呢？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波风水门问过漩涡鸣人要不要一起睡。但是加班总是不可避免，即使休息时会待在一起，但是等他工作出来，又有一定概率会刷出在门外头蹲坐着的小孩。后来波风水门就放弃了，劝也劝不动，任由漩涡鸣人去了。

大概是害怕吧，最后剩下的一个亲人。

波风水门揉揉太阳穴，看着代码的重影，想的是抱着漩涡鸣人时闻到的家里洗衣液的香气。仿佛为了冲淡咖啡味一般，他特地买了茶香味的洗衣液。波风水门自己的外衣不常清洗，吸食了大量咖啡的气息；所以每次在漩涡鸣人身边，那股清和的香气会令他有种浮出水面喘息的错觉。

在视对方为浮木这一点上，波风水门又何尝不是呢。

咖啡机里的液体仍有余量，但波风水门最终没有再去倒。他发了会呆，然后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去热了午饭招呼漩涡鸣人来吃。饭桌上仍然气氛热络，漩涡鸣人挑拣无数校园趣事倾倒，波风水门便只是看着他且附和着笑。

“我明天可能要出两天差，鸣人一个人可以的吧？”在话题的间隙里，波风水门忽然道。

眉飞色舞的少年短暂地顿了顿，便自信回答“当然可以”。波风水门又叮嘱一句少吃泡面，漩涡鸣人立刻恹了几度。“好吧。”他说。

波风水门蓝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噘着嘴的漩涡鸣人，想起越来越眷恋拥抱少年感觉的念头，近乎执着地每日去接送明明早已能自己回家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验证的机会……

如今他努力想要忘记忽略的，到底是否只单纯是对亡妻的思念？

久违的自己回家，漩涡鸣人有些不适应。即使已经过去两天，漩涡鸣人还是下意识在走出校门厚第一眼去看原本波风水门在的位置——空空的。和他的心一样空白。

漩涡鸣人依然最晚走，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波风水门因为工作原因总是很晚才来接他，但是一定会来，绝对会来，于是漩涡鸣人就开始再放学后留下来写好些时间的作业，直到暮色渐沉，才收拾着跑出校门。

可是没有人来。

在漩涡鸣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雨落得愈发密了。他有些讶异，虽说临海，但这座城市也有好些时间没有下雨了。漩涡鸣人想他应该每天都看了天气预报才对，慢了半拍才想起手机桌面的天气组件在父亲出差那天就改成了波风水门出差的区域。为了能及时提起父亲带伞。

结果自己没有看也没有带啊……

漩涡鸣人下意识就想找周围建筑躲，抬头扫完一圈绿植和长椅后忽然想放弃。

他应该也有好久没有淋雨了。反正心也是狼狈的，人狼狈些也无所谓吧。漩涡鸣人走得愈发慢吞，任由雨水拍在身上，漩涡鸣人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这不就是之前看到的伤痛句子吗，什么雨中分不清泪水雨水什么的。但是他想起波风水门的名字有水，又毫无厘头地想现在雨水都比波风水门离他近，还真把自己难过得落了两滴泪。

如果雨能洗去他的爱的话，也许就不会再难过了吧。

走到最后漩涡鸣人有些浑浑噩噩了，看见家门前站着的金色脑袋的人影以为是幻觉。他看着那人犹豫好一会才开门，开始发热的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梦里的父亲开个家门都如此踌躇。等到他浑身湿哒哒地站在门口，倒是真苦恼起来了，身上一直淌水，进门会把家里搞脏吧？

人影又出现了，这次看起来慌乱许多，迅速把漩涡鸣人拉了进去又关上门，拿了毛巾给他擦了半天头发和身子又换掉衣服，漩涡鸣人感受到额头温热触感时下定了决心。

“我喜欢你。”漩涡鸣人抓着波风水门，咬字意外的清晰。他心想难得做一次有关波风水门的梦，抓紧机会告白一下吧。万一是执念呢？或者好奇？要是醒过来能不再喜欢波风水门就好了。

人影顿住了。

“我是谁，鸣人？”漩涡鸣人听到这样一个问句。他心想这梦里的父亲好恶劣，都在家里了还能有谁？擅闯民宅他要报警的。这个问句唯一的意义仿佛只是点明两个人的关系让他反思。

“我不就是喜欢上自己的父亲了吗……我认错还不行吗……可我也是真心的说……不接受我就不接受吧……”漩涡鸣人语气又委屈起来，嘀嘀咕咕地念了一堆，估计自己都不清楚讲了什么，而后沉沉昏睡过去。

波风水门看着漩涡鸣人的睡颜久久没能回神。

按照他出门前和漩涡鸣人说的时间，他大概会在一天后才回来。但在外地工作时他难得浮躁起来，时不时便有些烦闷。他从漩涡鸣人起床伸的第一个懒腰设想到晚间入睡关掉的最后一盏灯，醇厚的咖啡味在鼻尖萦绕不散，几近压抑。

晚上他略微失眠，手机专属音效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漩涡鸣人发来天气预报：一张[明日有雨]的截图，图上地址是他所在之处。

最后那个晚上波风水门没选择继续尝试入睡，翻翻资料通宵了一个晚上，提前完成了任务指标，得以早一天回家。那份问题的答案似乎有些明确了，但他还是不敢承认。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但得益于漩涡鸣人发来的天气预报，波风水门提前买了伞。

站在家门口却忽地有些犹豫，如果漩涡鸣人在家，他又要如何应对这个小小重逢呢？如果不似以往拥抱，肯定会引起少年怀疑，被追问无数次；但是如今再那么亲昵，似乎又是在滋长自己那错误至极的情感。

最后他开门，一片黯淡的屋，只住着将沉的夕阳余晖。

恍惚间波风水门想，如果他不在的话，漩涡鸣人每日打开门时见到的，原来就是这样冰冷的世界。

然后他想起漩涡鸣人为了等自己，一般都很晚才从学校回家，大概是这两天也习惯这么做了吧。波风水门忍不住又担心起漩涡鸣人的安全，明明漩涡鸣人马上都要成年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担忧，就像漩涡鸣人也会笨拙地担心他过度悲伤、过度劳累、咖啡因摄入过多那样。

这个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波风水门拿了钥匙准备出门去接漩涡鸣人时听见了门口悉悉索索的响声。他打开了内侧门，被浑身湿透的漩涡鸣人吓了一大跳。

把人迅速拉进来、扒掉外套、找出干毛巾擦拭头发身子、换干净衣服一气呵成，波风水门其实还想把漩涡鸣人塞进热水浴缸里，但从现状来看……漩涡鸣人大概发烧了，不能自行洗澡，他也无法代劳——准确来讲，在他处理好自己的情感前，他都不可能对漩涡鸣人做太亲密的举动。

波风水门叹了口气，往漩涡鸣人头上放下一块装了冰块的毛巾，打算去热些水来让病号喝药。但病号抓住了他的手，说出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最致命的话：“我喜欢你。”

一瞬间波风水门大脑空白，两秒后嘴快过了一切身体器官，他抱着自己也无从得知的莫名情感问：“我是谁？”

发着烧的漩涡鸣人没有正面回答他。但是从内容来看，这段感情的指向，这段感情的荒谬，漩涡鸣人一清二楚。

并义无反顾。

“……爸爸。”门外传来少年的声音，波风水门从一堆代码中惊起，语气佯装镇定：“什么事？”

“我以为那是梦，但是头好点的时候意识到了那是现实的说。反而是清醒的爸爸要把它当做梦吗？”漩涡鸣人吞吞吐吐道。涉及从未接触过的爱意，少年不再像往日直白焦躁，不知是心虚还是难过。总之，他继续道：“我是真心的……不会改变，暂时也没打算放弃的说。我来只是想表达态度，至于爸爸会怎么看我……都可以的，我都会接受，只是别丢下我，只有这个……”

怎么就以为那是梦了呢。漩涡鸣人越说越委屈，万一父亲真厌恶他了怎么办？记得听鹿丸随口说过，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所以漩涡鸣人心想反正也否认不了了，干脆过来承认吧。

这招大概真的很管用，波风水门的声音传出来：“……不会的，鸣人。我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漩涡鸣人刚松了口气，在想这关是不是过了，准备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鼓掌的时候，门内又传出波风水门的声音：“所以鸣人……那张纸……我把发烧的你抱进房间时，为了取备用药打开了抽屉……”

“那些……我的名字……是你写的吧？”

漩涡鸣人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看天气预报。

说实话，波风水门脑子很乱，但是最后他只是长呼了一口气，把逃回房里的漩涡鸣人喊出来开家庭会议。漩涡鸣人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像做错事闯祸的小孩。

可惜这次的烂摊子自己也有份……波风水门绝望地想。

“鸣人……我思考过了。你现在的年纪，其实情感很大可能来自于对亲人的依恋。你对我的感情可能不一定是真的爱情，只是你下意识以为这是爱。事实上，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所以我在想，再过一个月你就要成年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见一下……”

“不……”漩涡鸣人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但最后还是噤了声。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漩涡鸣人在心底自嘲。他听见父亲提起家不远处一家风格清淡但也颇有客流量的酒吧，不禁失笑父亲连这都会提出来，大概是真的想把他“带回正轨”吧。

不过波风水门并不强硬，只像建议一般提出这件事，漩涡鸣人听着，令人意外的并不情绪激动，只是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这样的神态其实很像漩涡玖辛奈安静做什么事的时候。他们的五官是如此相像啊……波风水门又感受到一阵心悸。

漩涡鸣人只说：“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波风水门衣角：“所以，我还能抱爸爸吗？我们分开两天了……从昨天你回到家开始，我们就一直都没有抱一下的说。”

唉。波风水门抱住了少年，闭上眼停顿了十秒之久，在拥抱里感受到一种隐秘而悲哀的救赎。

第一次进酒吧，周遭的一切都令漩涡鸣人新奇。临近十点，已经有小乐队在唱歌，抒情语调，像缱绻低语。来客不多，但作为中型酒吧来讲已是热闹。

弥漫整个酒吧的是低保和的暗橙色灯光，把气氛烘托得暧昧不清。波风水门在大致介绍了环境和注意事项后说着让他先自己待一会便离开了，漩涡鸣人的眼睛跟着他，在装饰木条和绿萝间捕捉波风水门影影绰绰的轮廓。

漩涡鸣人在那双蓝眼睛似有所感前转了头，装模作样地去看周围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有看起来刚成年兴奋前来的，有看起来已是熟客端着酒杯听着音乐寻找目标的，还有看起来借酒消愁的。

下一步应该是……漩涡鸣人最后找到一个空位点了一杯果汁，等待时在桌子上撑着脑袋扫了一圈，漂亮有魅力的人不少，但他并没有想要去认识的冲动。

思绪纷扰间忽然有女生朝他笑，漩涡鸣人眨眨眼回了个阳光的笑容，父母都是美人，他的外貌五官自然也生得极好；加上即使已经成年，他身上依然有无法忽视的少年气息，朝气蓬勃得令人下意识喜爱。那个笑容毫无悬念换来了几声小小的惊呼，女生和伙伴推攘起来，而漩涡鸣人在被询问电话号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啊，十分抱歉……我是陪家里人来的说，暂时没有打算交换联系方式。不过不是你的问题！你非常好看也非常可爱的说！”漩涡鸣人挠挠头，注视女生的眼睛认真道，那神情诚恳得让人根本不觉得他在撒谎。于是女生虽有遗憾，但也轻松地笑着和他道了别。

漩涡鸣人又坐了一会儿，期间仍有来问联系方式的女性，甚至还有来意图帮他买单以搭讪的男性……在下一个搭讪者袭来之前，喝完橙汁的漩涡鸣人决定先去厕所避一下。

从厕所出来再走两步，刚好能看见半墙之隔的波风水门。彼时波风水门正在和两名女子聊天，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温柔得不可思议；漩涡鸣人一口酒都没喝，看到他的脸却只觉得晕乎。

波风水门的笑容一直有些蛊惑人，酒吧暧昧粘稠的暖光下更是让人有种醉酒感，灯光一块一块熔在波风水门身上，他在光暗交界处半明半暗，是调酒师永远调不出的缱绻色泽。少年蓝色的眼睛久久落在这个人身上，漩涡鸣人想啊…到底是父亲还是爱人啊…？

他最后还是走过去，有些故作乖顺:我回来了，爸爸。

一时间女子们讶异，却并不十分意外，想必波风水门已经说过年龄。女子还想说什么，漩涡鸣人见势干脆倒进波风水门怀里，波风水门一愣，倒立刻配合起来，带着歉意的笑说：……看起来我儿子有些醉了，抱歉失陪了，我先带他去角落休息。

搭去角落把鸣放下的时候漩涡鸣人轻轻十指相扣住了他，波风水门僵硬地一怔，到底没有挣脱。漩涡鸣人的嗓音还带着很青涩的少年感觉，很清醒的音色，谁都能知道他没有喝醉:“我没有看上任何一个女性。甚至男性。爸爸，你比他们都漂亮。”

“亲吻、牵手、拥抱……所有的幻想的对象，我只能想到你。”

波风水门看着远处。他的脸被阴影挡住了大半，漩涡鸣人忽然想他把刚刚半明半暗的父亲拉进了这处狭小的沙发旁，现在，波风水门和他笼罩在阴影里，不为人所知，不被人谈论。

波风水门看了一会气氛愈发迷醉的酒吧，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问他要不要回家。

自周六回家后气氛便有些怪异，前一个月他们佯装一切无事发生，把这一个晚上视为借口，但度过后一切问题地答案都需要被揭露。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是波风水门所期待的，他宁愿漩涡鸣人感受到哪怕一点对他人的心动，即使说出“要试试”也没关系，甚至他如果是赌气般说“我不喜欢他们”也可以，波风水门总会看出来。

但是波风水门在漩涡鸣人的蓝眼睛里只看到了毫不动摇的爱，认真得令他心慌。

不应该这样的……尤其是还在他自己的情感也不正确的时候。

周日的傍晚，走出书房的波风水门在客厅看见了裹着夕阳的漩涡鸣人，他正倒了一杯咖啡，一口下去脸完全皱起来了。波风水门看得好笑：“突然喝咖啡干什么？这个点喝小心晚上睡不着。”

“啊。”漩涡鸣人如实相告：“想知道爸爸平时都在体会怎样的苦味的说。这个时间喝咖啡会睡不着吗？那爸爸拿着杯子是又要熬夜吗？”

被自家孩子噎了一下的波风水门摸摸鼻子：……

漩涡鸣人噘着嘴撇开脸：“爸爸不是想我不喜欢你吗？你不熬夜不喝咖啡一天，我就努力不喜欢你强迫自己去喜欢别人一天的说。没准哪天能真放下呢？”

波风水门就在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感觉被狠狠锤了一下。比起自己，漩涡鸣人永远更在意他。

他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他们的爱或许确实已经超越普通的父子，或许甚至要超越伴侣，只是在漩涡鸣人仍是少年的认知里，爱情是爱最高的表现形式，于是那些爱便如此流露。

而对于波风水门而言，他不曾幻想那些行为，只是下意识的不想离开；而因为爱，所以一切来自漩涡鸣人的爱的形式都可以接受。

“败给你了……”波风水门叹气。“一直没有强硬的否认，甚至会回避问题，‘我也在犹豫’这一点，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啊……”

漩涡鸣人猛地抬头。

“我可比你大一轮哦。”

“谁会介意那种东西的说？！”

漩涡鸣人抱住波风水门，笨拙地尝试亲吻，波风水门仰头看天无奈笑了半天，然后亲手教起来。“从来是你，一直是你，只有你……”漩涡鸣人轻轻地念。

顶楼的屋子像一个方正的箱子，暗棕色的夕阳从落地窗踏进来，披在两个人身上。爱在这一处空间里经年地发酵，杂糅的各式各样的爱，最终汇聚发酵成热烈而纯粹的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