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yssⅹ

Naruto (Anime & Ma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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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yssⅹ

“你叫什么名字?”
刺眼的日光下,马背上的男人的面容藏在阴影之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干草丛旁手上抓着一只将死之鹰的男孩,然而男孩回敬他的注目中并没有敬畏与憧憬,他像一头小野狼那样对他充斥着敌意。
男人跳下马,一步步地靠近男孩。男孩也并未后退,只是牢牢抓着手中的猎物。
“那把弓,是你的吗?”
男人来到孩子面前后停下了脚步,抬手指了指男孩身后背的弓。
“父亲给我做的。”
男孩的声音听上去比他的同龄人沙哑得多,全然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纯真。
“真是一把好弓啊。可以让你的父亲也为我做一把这样的弓吗?”
“父亲已经死了。”
这样的话从男孩的嘴唇里冷冰冰地说出来,仿佛离世的人是邻家孩子的父亲,与他无关。
男人注视着这样的孩子,他高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本能照在男孩脸上的日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他蹲下来,让阳光打在男孩的脸上。在这样近距离的注目下,他才发现男孩的皮肤很粗糙,脸上也粘着沙土,唯独那一双像小兽一样瞪着的黑色眼睛散发着锐利的精光。这个小家伙仍然在提防着他,只要他想要冒犯他,他就会随时扑向这个比他不知强壮多少的成年人,然后咬住他的喉咙要他的命。
“你不知道我吗?”
男人露出表达善意的微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男孩放松下来。
“知道。”男孩不屑地撇撇嘴,“你就是那个在祭台上跳大神的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孩挑起像是箭头一般的赤眉不解地看着面前开怀大笑的男人。
“这是你的成果吧?”笑够了后,男人站起身来,看着男孩手里已经咽气的猛禽,“真是后生可畏啊,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在出猎首日猎获一只鹰。”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孩逐渐放下了对他的戒备,他骄傲地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上串着几颗兽牙,“这个是父亲给我的,第一颗是他杀的狼,剩下的都是我的。”
“真是了不起。”
男人用男孩从未在外人那里见过的温柔笑容注视着他。这只对他展现的笑容他只在母亲那里得到过。
“跟着我吧。”
男人注视了男孩几秒后,突兀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男孩诧异地看着他,很快他的脸上露出显然的狐疑与想要拒绝的表情。
“跟着我,你会学到很多东西,比你父亲教给你的还要多得多。”

那时他还没有马可以让他在土地上驰骋,像此刻这样出神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惋惜地想要留住回忆逝去之际老师话语的尾音。身下这匹桀骜不驯的马仍然任性地在荒原撒野似地狂奔,完全没有任何方向与目的地。他那衷心的护卫也没能及时跟上他的步伐,其实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记不清叶鬼那家伙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消失的了。
视野所及之处也看不到其他人,他仿佛在此刻暂时摆脱了护卫与侍从,得到了父赐予的自由喘息的机会。他昂起头望着澄净的天空,烈马飞驰带来的快意凉风扫清了平时淤积在他心头的愁思与沉重的负罪感。他本已习惯在深渊中溺于寂静,一人体验缓缓下坠无人施救的窒息感,本已习惯在无人相处的时刻凝视着那一步一步靠近的魔鬼般的使命,与不堪回首的腐朽往事的复活。但是。
“一切的一切都是父赐的。”
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追忆令他的心口浮现出很久以前的触感,新鲜得就像是此刻有人用指头戳着他的心口一样。
“你的下坠与你的飞升,你的爱与你的恨,你的笑你的泪。你的肉,你的心。”
都是父赐的。即便是此刻的轻盈与全身心的放松,任何一支在脑海中漂泊沉浮的小舟,任何一股夹在心之清流中的浑浊,都是父赐的。
父会引他去他该去的地方,父会在他的血液冰冷后用他宽大的手掌合上他的眼。
他拿下背着的弓,抽出一支赤羽箭。马仍然在奔腾着,天空中寂寥地翱翔的猎物对一切都毫无知觉。就在他将箭头对准猎物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正是这一刹那的分神让离弦之箭只擦过了猎物的翅膀边缘,惊弓之鸟在天空中留下一声嘶鸣后向远方的沙漠边缘逃去。
他勒了马,目送着它远去,直到它的影子逐渐在天边消失。突然袭击他的这股感觉已经很久未出现过了,上一次出现时,加流罗还仍在他身边。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知道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上一次这种感觉袭击他的时候,正是他与加流罗结婚的前夕。他那时有一瞬间的分神,他的爱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但是面对她担心的询问,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把这种感觉放在心里。然而,次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仍旧与加流罗结了婚,他们也仍然深爱着彼此,但是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却让他们的未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让他后来想起这些事情甚至宁愿他们从未相识。尽管他现在每天还是不由自主地思念加流罗,她的面容与她说过的话仍然时不时出现在他眼前,回荡在他耳边。他不后悔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但他现在就像一头被驯服的烈马那样,不再是当年在荒原自由奔驰的生灵,也无法使心中那堆死灰重燃,那是他魂的骨灰,他早已将它与加流罗的一起埋葬了。
方才那轻盈放肆的感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他而去了。那股袭击他的感觉就像一支箭,而他成了一无所知的猎物。
他烦闷地骑着马在荒原上继续走着,没过多久身后也传来了马蹄声。
“祭司大人——!”
粗而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祭司大人,您的马跑得太快了。您这样脱离护卫的视野,实在太危险了。”
叶鬼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粗声喘着气说道。祭司没有回应他,只是一个人牵着缰绳望着远方起伏绵延的沙丘。
“方才……这儿飞过一只鹰,但是我失手了。”
他知道叶鬼不会回应,尽管他在听着。只要在祭司带着些许感情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像个闷葫芦那样一言不发地听着。但他将祭司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有时即便是祭司本人忘记了,他都仍然替他记得。
“看来今年要流更多的血,才会换来父的一些施舍。”

 

我爱罗的目标就在不远处那堆干枯的草丛里,然而现在令他发愁的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以此慢慢接近那只专心洗脸的沙鼠。捉一只沙鼠回去是绝对不会得到父亲的赞赏的,但是他此刻行动只是为了自己而已,在这里的生活对他而言过于枯燥,他想要这样一个小东西来给他作伴。地面的温度穿透了他的层层衣服,烫得他难以忍受。可他连汗都不敢擦,生怕一点小动静就惊动了这只小动物。
“哈——!”
男孩终于像个小猛兽那样扑了出去,他的手指就要碰到老鼠尾巴的时候,那小家伙瞬间一溜烟跑到了他再也不可能追到的地方,等他抹去嘴上沾的土与沙砾后,视野之内已无任何鼠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放肆的笑声,听上去像是个男孩的声音。我爱罗还没顾得上站起来就撅着嘴不服气地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个头发胡乱扎着的野丫头。
“居然还有人在出猎日捉耗子,可真有趣!”
女孩背着一把弓,身披着黑羊皮,黑色的头发随意地编成麻花辫垂在背后,之所以说随意是因为它编得并不规整,脑袋动起来时很多头发都在空中乱舞。女孩的脸上同样有红色的面纹,这样的面纹我爱罗在同族的小孩脸上也见过,往往是家族专属的传统标记。
“你就是祭司大人的小孩吧?你看上去可真白!”女孩打量了几眼他,口无遮拦地说道,“平时一定很少出门吧?在干什么呢?读书?做白日梦?”
“不关你事!”
我爱罗羞红了脸,赌气般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女孩。他气鼓鼓地走向自己的小马,想要赶紧骑着它把这个野丫头甩在身后。
“我爱罗大人!”
夜叉丸突然出现了,可怜的舅舅看样子被他的病马摔了下来,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他也不会追上他了。我爱罗松开了小马的缰绳,迎上了气喘吁吁的夜叉丸。
“夜叉丸,你累吗?……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跑这么远的……”
我爱罗掏出口袋里的小手帕想要给夜叉丸擦去脸上的土与汗。看得出来,他可怜的舅舅都要在烈日下昏倒过去了,但他还是挣扎着取下腰间的水壶递给我爱罗。我爱罗看着舅舅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都浸满了汗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甚至都说不出一句话。
“夜叉丸,我们回去吧。”
“我……没事……我爱罗……大人。”
我爱罗用水壶里的水打湿了他的手帕,担忧又笨拙地为舅舅擦拭着他的脸颊。
“我这里还有水。”
不知什么时候,野丫头也站在我爱罗身后了。他转过头就看见了她的面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温和的担忧。
“给夜叉丸大人喝吧。”
夜叉丸看清女孩的脸后,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绣铁……自己留着喝……”
我爱罗看了看夜叉丸,又看了看倔强地把水壶放在夜叉丸身旁的女孩。夜叉丸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对年纪很小的妹妹那样,即便气喘吁吁也能听出满满怜爱。
野丫头丢下水壶后就走了,还扬言要猎一只狐狸回来,说完后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爱罗望着女孩的背影,一瞬间仿佛理解了她的心情,她想要把猎物拿给夜叉丸看,就像自己想要把猎物拿给父亲的心情一样。
“绣铁……”
“不像是女孩的名字……对吧?”
夜叉丸慢慢缓着气,但他仍然难忍毒辣的日光,脸上挂着一副随时就要昏倒在地的表情。我爱罗见了舅舅这副模样,只好决定牵着小马与夜叉丸一起回去。
在他们就要到达为休息而搭建的临时凉棚下的时候,一声嘶鸣响彻天际。我爱罗寻声抬头望去,一眼就望见了在天空中翱翔的一头鹰。随后响起的马蹄奔腾的声音紧紧跟着它翱翔的轨迹,我爱罗低头在视野之内寻找那位已经盯死猎物的猎人。
“夜叉丸!”
看清猎人是何许人也的时候,我爱罗激动地突然抓住了夜叉丸的衣袖,用力地扯了扯。
“快看!是父亲!”
那匹遥遥领先的马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匹健壮有力的马,但是显然这些马远不及祭司的马那样矫健。在那些马的主人还在慌忙抽腰间的箭的时候,祭司就已经将箭头瞄准了猎物。对于普通人而言,烈马奔腾带来的剧烈晃动几乎让人没有办法觊觎在天上灵活翱翔的猎物,但是在旁观者的眼里,祭司的动作干净利落,精准而狠辣。那箭并未在他手中停留多久,就在他身后那些青年还在慌慌张张搭弦的时候,祭司的箭已经划破天际,一声凄惨的嘶鸣传进我爱罗的耳朵,随即映入眼界的是一只在天空中坠落的鹰。
那只鹰几乎就是在他的头顶上被击落的,眼前的地面并不是沙地,如果那翅膀中箭的家伙摔在地上,恐怕是不可能活下去了。事实上,它也不需要活着。它只需要让自己的身体含着那支箭,用粘稠的血温暖冰冷的箭头就够了。它的价值仅仅在于不久之后被祭司提在手里展示给全族人看。
但是那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想要接住它的我爱罗并没有想这么多。他甚至没有想过这种疯狂的行为会不会不但救不了这只鹰,也会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我爱罗!”
那时恍惚间身后传来的嘶哑呼喊是夜叉丸发出的,他那时甚至忘了叫他“大人”。或许他那一刻只是作为他的长辈,因为害怕失去亲人而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夜叉丸没能拦住突然冲出去想要接住坠落猛禽的外甥。眼看那鹰几乎要落地了,但是他的外甥,他那在长辈的过度保护下从未出过头的外甥,在那一刻勇敢地跃身接住了那头猛禽。他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到了地上,但是怀里那家伙却几乎没受到来自地面的直接冲击。
夜叉丸连忙赶过去查看外甥有无大碍。远处的祭司似乎也目睹了这一幕,他放慢了马的速度,不紧不慢地收起弓箭往这里走来。其他的猎人因为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便失落地收起弓箭,一起慢悠悠地跟在祭司身后的不远处朝着这里过来。
我爱罗的浑身都蹭满了土,他抱着怀里受伤的鹰,这只鹰像是只羽翼渐丰的少年,没有听父母的话才误闯了人类活动的地方。现在它的翅膀上插着一支血糊糊的箭,它绝望地在男孩怀里挣扎扑腾,但是很快它就使不上什么力气了。男孩的脸上也被蹭破了几道口子,伤口还粘着些许沙土。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他的双眼注视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生灵,呼吸逐渐拖着粗重颤抖的尾音。它并没有望着他,它漆黑的眼睛在瞪着无尽的虚空,因为它就要在绝望中死去了。
渐渐清晰的马蹄声停下来,巨大的身影遮住了照在鹰与男孩身上的阳光。
“父亲大人……”
男孩的声音颤抖着,它抬头在颤栗中注视着俯视他的男人,就像将死的猎物注视捕食者那样。
“放过它吧”
男孩的请求弱小而又无力。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爱罗?”
父亲冷酷的声音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叫了他的名字,冷冷地念出那几个字,只是想要提醒他想起自己是谁罢了。但是他的双手仍能感受得到怀里的生灵身体微弱的起伏,他的心仍清晰地品尝到因为即将失去生命而有的最苦涩的绝望。
“我爱罗大人……”
夜叉丸轻轻捏了捏他的肩头。
“祭司大人的猎物,只有祭司大人才能处置。”
他没听进去夜叉丸之后说的话,因为只有这句话突然启发了他,让他想起他曾经听夜叉丸讲过的知识。

“出猎的男女,可以依各自的意愿进行猎物交换。”

“父亲大人,请跟我交换吧!”
男孩这次的声音洪亮了许多,仿佛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乞怜以博同情生存的弱小猎物。
“那么你又有什么可供交换的呢?”祭司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难道用你天真的一腔热血换首日的猎物吗?”
“只要父亲大人放过它,我就会听从父亲大人的指令去做一件事。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一定做到。”
男孩的眼睛表明他已经认定了这件事,绝不会轻易退步。祭司当然清楚这种眼神,他已经在不少傻瓜身上见过这种眼神了。
父亲的脸上没有出现戏谑的笑容,眼中也没有任何蔑视之意。男孩直视着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已经承认了他的决心。他严肃的表情意味着他会认真对待男孩的请求,同时那双阴影中漆黑的双眼与紧皱的眉头也在警告他违背约定的后果。
“既然如此,就和夜叉丸在大日那天一起出席祭祀仪式。”父亲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只鹰仍然是今年出猎的首只猎物,并不属于你。况且它也已经活不久了,要救它还是放弃它给我想清楚……要是今后让我再看见它,一定要了它的命。”
在如此干燥炎热的天气说出这样一段冰冷无情的话后,父亲只是留给他冷冷的一瞥,他并没有下马在凉棚中休息,而是再次扬起马鞭策马离去,留下一众人在扬起的沙尘中沉默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