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是岁末年终。天色渐暗,初雪将歇,细碎浮雪被驶过的车轮扬起,纷纷乱乱铺散在路边。往日繁忙的店铺也都拉下了卷帘门,贴出回家过年的告示,有几家还特意将店门口装饰了一番,祈祷来年生意兴隆。街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晕,与挂在行道树的红灯笼相映成趣,将深冬的寒意堪堪驱散几分。
偶尔路过的三两行人步履匆匆,赶着回家与亲人们团聚,无暇感受节日的气氛。街边时不时炸开鞭炮的爆响,孩子们的嬉闹声穿过楼宇街巷,钻入长发男人的耳朵。
刚从暖气十足的地铁站出来,冷不丁扑到脸上的寒气令千手柱间打了个喷嚏。男人揉了揉酸涩的鼻头,呼出一口白雾,整理好围巾和大衣,迎着碎雪加入了赶路的行人之中。他的目的地虽不是自己的家,却也是为了与人团聚——与男友宇智波斑一起,共度一个难忘的新年——以及,顺利的话,正式定下婚约。
想到这里,柱间的脸上情不自禁浮起笑意。他与斑本就是幼驯染,只不过到了成年才正式确定关系,到现在已相恋数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但不知是由于害羞还是神经大条,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提过最重要的事。斑看上去没有着急的意思,但柱间可等不及了,他已经受够了与斑分居两地的日子,要知道,他们两个读研究生的大学正好分别位于城市的两头,从木叶城西跑到城东可是要坐上近两个小时的地铁!这样长的车程大大压缩了两人的见面次数和时间,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继续寄人篱下了。
为了节省开销,在大学期间,千手柱间一直借住在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的亲戚——大筒木阿修罗的家里。大筒木家的血脉只留下了一对兄弟,阿修罗的生母是千手族人,与千手柱间家关系并不远,因而他们经常见面,也算是从小玩到大。阿修罗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大筒木因陀罗也和他们住在一起,但由于两人上课时间冲突,因陀罗的性格又冷淡,柱间与他并没有过多交流,只知道他的生母是宇智波家的人,而且他与自己的爱人宇智波斑有一层更加特殊的关系。
在斑还未成年的时候,斑的直系亲属由于一场意外全部去世了。没有人愿意照顾这个性格古怪的孩子,只有与斑有些许血缘的因陀罗在得知此事后,主动接下了照顾斑的责任,成了斑名义上的监护人——但实际上因陀罗比斑大不了几岁,那时他也才刚刚进入大学而已。又要适应新环境,又要打工资助弟弟和斑,又要兼顾学业,那时的因陀罗几乎忙得脚不沾地,而他本人又是不善言辞的类型,加之斑当时的状况十分糟糕,情绪波动很大,阿修罗也不知道如何与斑相处才好。好在还有柱间帮忙调和,时刻关照着斑的一举一动,细致耐心地引导着斑,一步一步带着他逐渐走出痛苦的深渊。
四人的关系就这么磕磕绊绊着,随着时间流逝,努力有了回报,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因陀罗的成绩优异,争取到了硕博连读的资格;阿修罗在同一所大学就读,奖学金也是年年包揽;柱间与斑则是同年迈入大学的校门,柱间选择了与阿修罗相同的学校和专业,而斑却选择了与三人不同的、位于城东的另一所学校,专业倒是与因陀罗一致,也因如此,因陀罗经常对斑的学业指点一二。
——“斑竟然没有和我选同一所学校吗,本来以为能和斑一起上大学呢,好可惜……”
——“你这家伙别消沉了,又不是见不到,这不是就在同一个城市吗。我只是不想离因陀罗那家伙太近,不然他会一直问我的学习,一举一动肯定都要对他报备,哼。”
——“哈哈,因陀罗对你保护过度了,就像是看小孩一样。”
——“你才是小孩!”
“呀!”身旁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惊呼,将柱间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短发的小女孩趴倒在地,圆滚滚的棉服上沾满了碎雪,显然是跌倒了。
“小朋友,你没事吧?”柱间快走几步把小女孩扶了起来,蹲下身帮她拍着衣服上的雪。
“诶,我,我没事……”女孩怯生生地说道,戴着棉手套的小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不知是冷还是面对陌生人而害羞,脸蛋红扑扑的。
“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这里太滑了。”柱间起身准备离开,女孩才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塞进柱间手里:“谢谢叔叔,这个,送给你……”
柱间看着女孩跑远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东西。那是一盒火柴和两根烟火棒。烟火棒点燃后顶端会冒出四散的火星和亮光,没什么声音又好看,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种类——不过自己拿这种烟火棒倒还是第一次。真是可爱的孩子呢。柱间笑了笑,顺手将东西放在大衣兜里,继续赶路。
人行道拐进小区,柱间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心也不禁雀跃起来。在电梯间,他确认一遍携带的东西,最后摸向大衣里侧——在贴近心口位置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盒子表面裹着黑色的绸布,里面则是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戒托是白金打造的树枝状,环绕着顶端镶嵌的鸽血红宝石。宝石玲珑剔透、纯净晶莹,经过精心打磨,在阳光下闪烁明艳的光泽,宛如跳动着的盈盈火焰,就像爱人的眼眸一般夺人心魄。
柱间握着还没有手掌大的小盒子,指腹轻柔而缓慢地一点点抚摸过表面。斑肯定不会拒绝自己的求婚,柱间知道自己只是在担心能否给爱人一段难忘的经历——虽然斑温柔又善解人意,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准备也不会有怨言,但正是太了解斑对自己包容的态度,才会愈发想给他留下最完美的回忆。
直到在爱人家门口站定,柱间都在脑中重复着已预演过千百遍的流程。深呼出一口气,男人抖了抖衣服上沾到的雪,又用双手拍了拍脸颊,最后整理了一遍头发和衣角,抿起嘴角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抬手敲响了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房门。
走路声由远及近,一条小缝缓缓开启,柱间急着凑近,与门内的声音异口同声道:“斑……”
两道声音又同时戛然而止。柱间这才看清门内站着的人,与斑七分相似的面孔一脸平静注视着自己,唯有挑起的眉毛昭示着他的疑惑。两人隔着一道门槛面面相觑,良久,柱间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也在这里找斑啊,因陀罗?”
“呵,所以我大老远跑过来想陪他,结果你告诉我要赶论文ddl的事其实是骗我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到我家了?”
木叶城西的某处公寓内,千手柱间要找的人正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斑虽然看上去心态平和,但微微抽动的嘴角和压低的眉峰已经暴露了内心真正的情绪。
“你俩的事和我没关系,有气别冲我撒啊。”刺头男人对着已经被气笑的斑发出抗议,转头小声道,“真不愧是千手和宇智波的优质基因,真是傻得可以……”
“你说什么?”
“说你俩天生一对,夸你耳朵真好使。”阿修罗愤愤道,从厨房端来两杯茶水放在桌上,将其中一杯推给斑,“你不给柱间去个电话商量商量怎么办?这么心有灵犀的事可不多见。”
“找不到我他自己就会回来的,不管他。”火急火燎赶来准备共度良宵却扑了个空的宇智波斑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他没好气地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将枪口对准还在幸灾乐祸的阿修罗,揶揄道,“那因陀罗呢,怎么没见他?”
还不是因为你。话憋在嘴边说不出口,阿修罗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烦闷的样子。
斑轻笑一声,手拄着脸颊玩味地看着欲言又止的男人:“吵架了?”
“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别到时候大年夜的你和那家伙闹不愉快还要给我们打电话调解,我再也不想睡到一半起来给你开门了。”
“那……那次是意外!再说我也不想被大半夜轰出来啊,哥哥正在气头上我也没办法……”
“所以因陀罗干什么去了?”
时间倒回到今天早些时候。
“一个月内,宇智波斑的课题没有任何进展。”
因陀罗在电脑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阿修罗刚偷偷把最后一口年糕咽进肚子。担心被发现,咽得急了差点噎住,他连忙拍了拍胸口,假装什么没发生一般清清嗓子,说道:“真少见啊,竟然能难倒斑吗。”
啪嗒啪嗒敲打键盘的声音没有停止,因陀罗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你说为什么。”
“啊?啥?我?我也不知道斑在做什么啊?”
因陀罗斜了阿修罗一眼,声音冷淡:“你真的不知道宇智波斑在做什么?他的状态越来越差,而你,你为他们两个在我面前打了多少掩护?有你刚才偷吃的年糕多吗?”
阿修罗结结实实冒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哥哥看重宇智波斑,要求严格,对在学业上偷懒的行为也深恶痛绝,但柱间已经那么诚恳地拜托过自己了——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好兄弟,阿修罗哪边也不想得罪,最后还是在良心的谴责下为柱间与斑的约会让了道。
什么都瞒不过哥……阿修罗内心欲哭无泪。如果这次我又被哥赶出家门,斑可得收留我啊!我可是为了他们俩的终身大事做出牺牲的!男人暗暗做好了觉悟,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坦白道:“他们确实在谈恋爱……”
“恋爱是双向的。为什么千手柱间没有受影响。”因陀罗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眉头蹙得更紧,“你和他在同一个课题组,我问过你们的导师,他最近的成绩一直不错,论文也有进展。”
“这……”
看着阿修罗为难的样子,因陀罗眯起双眼。
“难道说,千手柱间对宇智波斑……”
“这不会,哥,你放心,柱间绝不是那种人。”同为兄弟,阿修罗一眼就能看出因陀罗在想什么。
因陀罗眨了眨眼,认可了弟弟的担保,又问到,“那是什么原因。”
“呃……”
“别犹豫,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
阿修罗低头盯着自己捻来捻去的鞋尖,张了张口,犹豫再三:“我……我想那大概是,斑自己的原因吧。”
“斑自己的原因。”因陀罗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俗话说爱情使人盲目……你看,年轻人嘛,谈个恋爱,影响一下学习,也是很正常的事啦,哥你就别太放在心上,过一段时间斑的状态也许就会回来了。”
因陀罗没有接话,低着头沉思。片刻,他站起身直接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我需要找宇智波斑谈谈。”
“现在?不着急吧,今天可是除夕,而且……”
因陀罗动作雷厉风行,没有因为阿修罗的话产生丝毫犹豫,“砰”的关门声将后半句卡在了半截。
“……而且柱间刚出门去找斑。”
“所以你俩平时就是这么谈论我们的?”宇智波斑拄着下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对不起。”阿修罗立刻道歉。他偷偷瞄了一眼,确认斑没有真的生气,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从以前就不太会应付斑,斑与自己的哥哥实在相似,不光是外貌,就连倔强的脾气和固执的性格都如出一辙,导致他过去经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想与哥哥闹别扭,也不想让斑觉得他偏心眼——直到柱间帮忙后情况才好了很多。简直是针尖对麦芒,阿修罗无奈地想着。
斑没有察觉阿修罗的心思,继续说道:“我和柱间平时都很忙,学校又离得远,难得有时间见上一面。因陀罗这家伙管得太宽了,哼,这次就让他自己在那边呆着去吧,反正他有钥匙能进门……”
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等下,柱间也去找我了,那岂不是……”
“现在他俩大概正在你家面谈吧,我猜。”阿修罗干巴巴地说。
“课题进展不错,千手柱间。”
“……过奖。”
这是什么情况。
隔着一张桌子,千手柱间与大筒木因陀罗面对而坐——方才若知晓因陀罗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斑的家中,柱间保证死也不会敲响那扇门。
见到对方,两人都一愣,随即因陀罗便不由分说把他拉进来按在椅子上开始盘问论文进度,搞得像是什么强行举办的一对一学术交流会,而他本人更是比被导师问话还要紧张。
就像阿修罗应付不来斑,柱间也应付不来因陀罗。虽然与斑是亲戚,年龄差距也并不太大,但面对因陀罗时,柱间总是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而压迫感的来源此时正坐在沙发上,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腰背像以往一样挺得笔直,微微抬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峰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柱间顿感大事不妙,在暖气充足的室内竟打了个寒颤。他艰难咽下一口唾沫,移开了视线,手指紧紧抓着裤子,将那一团布料捏得发皱。
瞥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堪堪划过八点的位置。斑从未告诉自己新年夜还有出门的计划,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和自己正好走岔了。这样的话,不管最终在哪边汇合,都要坐全程的地铁才行,再不和斑商量的话怕是就来不及了。念及此,柱间壮着胆子打破沉默:“斑现在多半在阿修罗那里……如果你是想见他的话,现在就回去找他怎么样?”
“不。”因陀罗干脆拒绝,“虽然比我计划的要早,但我也想找你单独谈谈。”
因陀罗修长的十指交叠,双手虚握着搭在桌面上,身体稍稍前倾,动作神情无不显示他接下来说的话十分重要。见状,柱间也不得不拿出了正式的态度,集中注意力在面前的人身上。
“宇智波斑的课题在一个月内没有任何进展,你也一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你们瞒着我去玩,但剩下的时间并不少,以斑的能力来说,掌握课业本应是绰绰有余。”
因陀罗并未点明,但柱间可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意思:“对不起,确实是我耽误了斑的进度。我最近在论文上遇到了些瓶颈,斑用课余时间帮了我很多,所以才……”
“原来是这样。”因陀罗审视着柱间,顿了顿,接着说:“那孩子心思细腻,他真心把你看作重要的人,才会为你做出选择——不过我并不完全了解你,千手柱间。他已经把你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我尊重他的想法,但就我而言,我不希望看到以前的事情重演。”
柱间瞬间就明白了因陀罗为什么要找他单独谈话。虽说平日他们作为前辈与后辈朝夕相处,但此时,因陀罗是在以斑的监护人的身份对自己进行评估。他恭敬地低下头,隔着桌子对因陀罗行了个礼:“斑的亲人的事我十分遗憾,我知道那时的斑有多痛苦。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照看好斑,斑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如此肯定。我绝对不会辜负他。”
“你发誓,保证不会再一次背叛他。”
再一次背叛?什么背叛?再一次?柱间迷茫抬头,却发现因陀罗的神情严肃,就像自己真的做过如此过分的事一样。他想发问,因陀罗却没给他机会,他也就复述着因陀罗的话发了誓,誓言似乎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他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希望你履行你的诺言,只要你能做到,我不会干涉你们。”看着柱间发完誓,因陀罗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去找他吧,时间还来得及。要一起回去吗?”
“啊,不,不了,我坐地铁就好,谢谢。”柱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因陀罗知道一些关于他和斑的、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事。但时间容不得他多思考,暂时也不想再和因陀罗多相处下去,柱间像是刑满释放一般,道过告别就快速逃离了这里。
宇智波斑独自一人等在站台,望眼欲穿地守着一趟又一趟车呼啸着进站,短暂停泊之后再离开。大年夜,又靠近郊区,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屈指可数,却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斑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的手,呼出一口白气,心想,早知道这么冷,就在屋子里多坐一会儿了。
柱间在电话里说他会坐地铁尽快赶回来,因陀罗大概也会在今晚到家。阿修罗表示因陀罗是开车出门的,回来会比柱间快些,他本人就在家里等;而斑早就不耐烦了,他干脆向阿修罗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车站,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见到柱间。
而斑已经为急躁付出了代价,这一站的站台并不在地下,露天的车站连挡风的地方都寥寥无几,再多衣物在刺骨寒风面前也无济于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车来了又去,车门开了又关,寥寥行人离开之后,只剩斑一个人坐在候车的长椅上,依然遥遥望着电车驶来的方向。老旧的白炽灯管闪着亮白色的光,将孤单的影子拉得老长,电流的滋滋声在广播结束后的寂静中格外明显,惹得男人心烦意乱。
又一辆车驶过,下一趟车就是末班车了,柱间一定在上面。为了转移寒冷和无聊的注意力,斑盯着头顶报站的屏幕,心中盘算起了时间:因陀罗大概已经到了,四个人聚在一起过新年夜也不是不行。等柱间到了之后还有近两个小时的余裕,完全够他们吃一顿饭再好好迎接跨年的时刻。到那时,他就可以将准备好的新年礼物送给柱间——一条项链。项链样式朴素,中段挂着晶莹剔透的柱状橄榄石,两段点缀着简易的球形装饰,再用银链串在一起。宝石的青绿色像是植物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在阳光下折射的光晕宛若流动于清晨草叶之上的露水,温润和暖,于柱间再合适不过。
笼罩车站的寂静被打破,将斑的思绪拉回的并非是列车到站的响动,而是手机的铃声。那头柱间的声音焦急而紧张:“斑,不好了!末班车的终点站只到前一站……我现在刚下车,外面看着像荒地,但一片漆黑,找不到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认识路……”
“你不要乱走,我知道路,我去接你,等我!”斑应着,没有犹豫,当即跑出车站骑上自行车,还不忘给家里的两人也留了言,告诉他们会晚些回来。
柱间坐在站台边缘,脚边是枯黄杂乱的干草,身后是空空荡荡的铁轨。头顶的路灯泛着暗黄又微弱的灯光,只能堪堪照亮脚下一小片区域。再向远处望去,连绵不绝的荒败田地隐没于黑暗之中,满是泥土的小路四通八达,柱间毫不怀疑,如果莽撞地踏入这片到处都几乎一模一样的田间,在黑暗中一定会迷路。手机电量告罄,好在刚才成功联系到斑,至于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生物的迹象,只有呜呜的风声在夜色中回荡。这个时间一定来不及赶回去,预想中的求婚过程全部作废,甚至连跨年恐怕都只能在路上了。一想到这里,柱间就消沉下去,深深叹了口气。冬日冷冽的空气冻得肺都生疼,然而这些与今晚的糟糕经历相比,已经算不了什么了,他怅然地摸着小盒,不知是否还要在今晚将它送出。斑一定给自己准备了新年礼物,如果不按计划进行的话,自己就会陷入没有回礼的尴尬境地。可是,难道要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枯草败田间对斑求婚?这怎么行呢?
斑找到这里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柱间也纠结了相当一段时间,看到斑赶来时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鼻尖,柱间心中更加内疚。夜色深浓,寒意凛冽,沉默彷如窒息的凝胶包裹着两人,似乎各有心事似的,谁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田地间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与辐条转动时发出的摩擦声。柱间不敢轻易开口,只是悄悄侧过一些角度去偷看爱人的脸,但由于黑暗,他没能看出斑此刻的情绪。显而易见的,在新年当天被耍了一道、在冰天雪地的室外等候多时、又被叫到荒郊野外从而错过跨年,任谁心情都不会好。
手中推着的自行车横亘在两人中间宛如天堑,柱间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尽早道歉好一些吧,柱间沉重地想着,却发现斑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望向天空。
“斑?”柱间跟着抬头,旋即睁大了双眼,不知不觉也定在了原地。
何等璀璨的星空。自城市长大的柱间从未想过,就在这片毫不起眼的荒凉野地之上,竟藏着这般如梦似幻的美景。细沙般的繁星闪烁着光晕,一颗一颗点缀于无边天幕,银河影影绰绰,宛若半透的丝带横亘其中。似乎还能看到薄云缥缈似柔纱,掩映着幽暗夜空和漫天星斗,折射出更为绮丽的色彩——或许是轻雾,柱间并不了解,只是沉醉于眼前的一切。自古无论何人在面对一整片辽阔星空时总是思绪万千、感慨良多,柱间当然也不例外,心中感到无名的悸动,再多怅然和迷惘都被吞没消弭,与无垠宇宙融为一体。
“就像梦一样……”
斑拉着柱间席地而坐,脚下的土地与头顶的天空都向着视野尽头绵延。两人肩膀抵着肩膀,远远望着辽阔无边的星海与大地交界之处,空阔、寂寥、静谧,仿佛整片世界只余彼此,时间也在此停滞。
良久。
“这么美丽的景色,平时可没什么机会见。”斑的声音比往常还要轻柔。
“是啊。”
又是一阵沉默。柱间偷偷瞟了几眼爱人,心中纠结着,欲言又止。
“哼。”身边传来轻笑,“你有话就说好了,吞吞吐吐的。”
斑似乎心情不错,柱间也稍稍放松了些,软着声音说:“斑,其实这次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咱们就正好走岔了,还搞成现在这样……”
“你就想说这个啊?”斑怼了柱间的腰一拳,“别藏了,说真话。”
“嗯……”
真的要在这里……
“啧。”
温暖的热度在冻得通红的脸颊泛开,柔软的触感让还在犹豫的男人愣住了。直到不属于自己的发丝蹭在恢复知觉的皮肤上,柱间才回过神来,刚才是斑亲了自己一口。
“斑……”
“我爱你,柱间。新年快乐。”
有东西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是一条项链。他摘下手套,珍爱地抚摸着链子,细细感受金属和矿石的触感,即使在黑暗中,柱间也知道它一定很漂亮。男人兀的开始记恨起今晚的折腾,甚至记恨起这夜晚来,他迫不及待想看清这饱含着爱意的新年礼物,然而纵使再怎么睁大眼睛,黑暗也没有给他一点面子。
“这是给你的惩罚,回去再仔细看吧。现在给我看看你的惊喜?”斑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隐隐的期待,柱间知道那双火焰一般的眸子一定在真诚而热烈地注视着自己,一如既往。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男人猛地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方正的小盒,虔诚又坚定地说出了那句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说的话。
没有芬芳的花束,没有明亮的彩灯,也没有热闹的宾客,在谁也不会在意的荒凉的田野郊外,远离一切杂乱喧嚣,独立于匆匆尘世之外,男人向他命中注定的爱人提出相守终生的约定。缥缈云层不知何时退去了,月色杳杳弥散于空气之间,微弱如萤火点缀在相交的视线之内。他们甚至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但心中没来由地笃定对方会有怎样的回应。
“原来你是这个心思。紧张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的答案。”斑站起身,握住柱间伸出的手翻转过来,俯身在男人手背印上一吻。还带着体温的小盒在两人手心中摩挲,犹如无言的誓约。
“斑……”柱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未等斑起身便追上前去,与斑唇齿相交。在冬夜疲于奔波,两人的嘴唇早已干裂,但谁都没有在意,只是宣泄着压抑许久的爱和欲。唾液交换,呼吸交融,不知交缠了多久才终于舍得分离,他们轻喘着气,睁开双眼望向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倒映着的璀璨星河,仿佛整片宇宙都尽收眼底。
鼻头一酸,柱间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忍着颤抖的声音,拨开斑的额发,与爱人额头相抵,欣慰地笑着说道:“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斑。”
恰于此刻,在渺远的另一边,焰火在夜幕中升起。一簇接着一簇,一片连着一片,转瞬即逝的花火如恣意泼洒的鲜艳颜料,绚烂的色彩在暗色的画布之上绽放开来,此起彼伏的爆响向四面八方宣告着新年的来临。
兴奋、激动,澎湃的情感被烟火引燃,在胸膛之中鼓动,几乎要满溢而出。柱间小心翼翼执起爱人的左手,将那枚戒指珍重万分地套入无名指根。就算光线昏暗,其上的红色宝石也在焰火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透亮的光芒,与柱间脖子上的绿色橄榄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新年快乐,斑。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柱间几乎要哽咽,他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深深将斑拥进怀里。
“可惜没有烟花可以放了,因陀罗他们估计不会等咱们吧。”斑轻拍着柱间的后背打趣道。
“啊,烟花的话……”柱间一手搂着斑,另一只手从兜里掏了掏,摸出两根烟火棒和一盒火柴。
斑也探头过去,看清柱间手里的东西之后又抬头看着他,一脸狐疑。
柱间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于是几分钟后,两个男人脑袋凑在一起,蹲在地上,手里各捏着一根点燃的烟火棒,一言不发地看着还没有巴掌大的火花沿着铁丝细的小棍龟速赛跑,配着头顶铺满小半个夜空的大型新年烟火表演,场面倒有些滑稽。
“今年看来只能这样凑合一下了,哈哈。”
“还有得放就不错了。”
“哇我看见了!斑你挑的项链真好看,嘿嘿。”柱间说着,把烟火棒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想看的更清楚些。
“笨蛋,别动了,一会儿把头发烧着了!”
“不会的,这么点火星子,怎么可能……诶我头发落在地上黏到土了。斑你也是诶。”
“回去再洗好了,真是的……你别乱动了啊那里有火柴!!”
燃烧的时间并不长,在差点引燃一整盒火柴之前,烟火棒适时熄灭了,没有给奔波了一天的两人再找点多余的事。
柱间找到被搁在一旁的自行车,对斑招了招手:“你骑过来也累,我载你回去吧。”
“我来,你不熟悉路。”斑握住了另一边车把。
“没关系,你在后面指挥我就行。”
“太麻烦了,还是我骑。”
“斑你也该休息一下……”
“你又想干啥。”
“……”柱间目移,“被阿修罗看到你载我回来的话,他一定会嘲笑我的。”
“说得好像我在后座他就不会嘲笑我一样。”
“他可不敢当着你的面嘲笑你,但是他敢当面嘲笑我,这会对我的心灵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他又不一定能看到。”
“凡事都有万一……”
“好好,你来骑车,服了你了。”
要承载两个大男人的体重着实为难这辆小自行车,好在它还算争气,尽管时不时发出一些吱吱嘎嘎仿佛不堪重负的声音,还是晃晃悠悠上路了。忙碌了一天终于得到了些许放松,斑微微仰头,望着天幕出神,在繁星之下闪耀着的烟火映在瞳孔中,洒在两人周身,一片流光溢彩。
午夜,风大了,吹在脸上生疼,稍微动一动就往衣服里钻。车轮转动着碾过泥土,田间小路并不好走,柱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持着正常速度,偶尔压到石子,喀拉喀拉的声音伴着远处烟火炸开的沉闷声响,再加上老旧自行车发出的抗议声,一路上倒是十分热闹。
“一直直走,一会儿就能到大路了……呵欠。”斑困倦的声音传来,模模糊糊的。
后背与斑的身体贴在一起,骑车的男人挺了挺腰,让爱人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斑,醒醒,别睡。”柱间轻声道。
斑努力想睁开眼睛但还是失败了,他侧过头,脸颊贴在柱间身上,身体随着颠簸一点点下滑,迷蒙地呓语道:“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柱间。谢谢你一直陪我走到现在,以后也……唔……”
“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但是你现在别睡啊!会掉下去的!!”柱间吓了一跳,赶紧一个急刹。
“唔?我睡着了?”斑一个激灵,失重感让他清醒了过来。
“斑今天太累了。我骑快一些!”柱间提议道,“我一直和你大声说话,你就不会困了。”
“好……”
柱间铆足了劲蹬车,深吸了一口气,大喊:“宇智波斑!我爱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能和你结婚我真是赚大啦——”
在空旷的田野中,柱间的声音就像是一声惊雷炸响,斑毫不怀疑这句令人脸红的告白足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去——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千手柱间!毕业后就结婚——”
“好——”
“你穿婚纱——”
“好——啊?!”柱间才反应过来,本就被冻得通红的脸颊颜色更鲜艳了些,“斑你认真的?”
“当然,难不成我穿?”
“斑也不想穿的话,就不能咱俩都不穿吗——”
“宇智波家规里可包括了婚礼服饰的样式……”
“族规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啊!”柱间抓狂道。
“我是族长,今天回去就有了。”
“那千手的族规——”
“千手族长现在是你爸,不是你。”
“……斑你其实就是想捉弄我吧。”
“噗……”
“宇智波斑——你这个坏蛋——”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接话,自行车七扭八歪肆意穿行于无人的田野,在广阔的星空下宣泄着年轻而张扬的爱意,向家的方向驶去。
而距离他们遇上赶来接人并一不小心听到打情骂俏全过程的因陀罗与阿修罗还有两分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