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欣妤的口欲期在二十五年后降临，从朱怡欣走进机场安检口正式开始。
走出机场，柏欣妤打了辆车，把自己缩在后座，右手滑着手机，左手食指第三指节不自觉伸进嘴里，变成一只咬咬胶。朱怡欣此时应该还在偌大的机场里慢悠悠地逛，不然不会不给她发消息，抖音微信小红书，柏欣妤巡视两遍，食指上留下错落的齿痕，离开朱怡欣她就变成一只焦虑的狗。
“我现在买机票吧。”柏欣妤把购买界面的截图发给朱怡欣，“车子现在掉头正好能赶上下一班飞机。”
对面回了个问号。
“你不工作我还要工作呢。”朱怡欣随手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表达自己刚才是在点单，没有不理她。在长期的与狗共舞中，朱怡欣已经掌握了一些小技巧，能够洞悉刚刚遭遇分别的柏欣妤散发出的焦躁气息。
“讨厌工作。”柏欣妤狂发哭哭表情，流泪狗狗头，流泪猫猫头，流泪青蛙头，流泪全宇宙，一条接一条，朱怡欣在T1航站楼震感强烈。
隔着屏幕，朱怡欣把手伸到另一端拍拍柏欣妤的头，异地恋谈久了是这样的，会多出很多只能给一个人用的表情包。奶茶做好了，她拍给柏欣妤。尽管两个人到机场前还一起吃了下午茶，舒芙蕾香香软软的，蛋奶香直达口腔上颚，软饮一般，拍照倒是好看。朱怡欣审阅这几天拍的照片，准备一会儿在飞机上仔细修图，翻着翻着就看到她和柏欣妤的合照，除了妆发完整的网美图，即使没化妆的两个人素得像两只大学生，也拍了很多幼稚的照片，这就是谈恋爱吗，朱怡欣感慨着一张张翻过去，要不让柏欣妤把机票买了算了。
此时此刻，柏欣妤此人和她的距离以几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拉远，而她身上还穿着柏欣妤的外套，自己的衣服则扔在了柏欣妤的衣柜里，两个人动物似地在对方的地盘留下标记，结局是像植物般根系缠绕。朱怡欣不知道柏欣妤那边情况如何，反正自己是已经被身边朋友警告过，禁止在不相关话题中提到柏欣妤，但那个饮料就是她们一起在日本的便利店买的，那家好吃的烤肉店也是柏欣妤找的，那个牌子的首饰也是柏欣妤戴过的，怎么能避开嘛！朱怡欣冤枉。
柏欣妤的外套上是柏欣妤的味道。明明这几天她们都用一样的东西，牙膏漱口水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身体乳，调制到她俩身上就变成了各自的味道，朱怡欣搞不明白，把自己埋在衣领下深深呼吸。
她喜欢这样，站着的时候她比柏欣妤稍矮一些，刚好可以埋在柏欣妤颈窝里，可惜不能咬。“被人看到了很麻烦的。”柏欣妤这样教训过她，表情认真但脖子上顶着自己几小时前上头弄出来的红色痕迹，因此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攻守之势异也，平时床上床下都在做狗的人严肃起来，朱怡欣无辜地看着柏欣妤，装听不懂人话的狗。
不能咬，在公众场合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碰，只能把气味灌满胸腔。她们去过的烤肉店会送内蒙草原的空气，柏欣妤在饭后散步的路上打开，两个人凑一起闻了半天，当时还在嘲笑说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如今想来，要是能把对方的气味装进罐子里……可恶！都做梦了还装空气，怎么不能把柏欣妤装罐子里呢！
于是还在出租车后座辗转反侧的柏欣妤收到了一句没头没尾的都怪你。
怪我？什么怪我？怪我什么？柏欣妤像真正的狗一样左右歪头，试图听到绿色聊天框里的话外音。可惜对面只有这一句，并不想给柏欣妤读懂女人心的提示。
虽然柏欣妤自认敏感，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真的生气，只会呲牙叫两声表示不满。朱怡欣就不一样了，如同那句没头没脑的都怪你，柏欣妤总是毫无防备，只能见招拆招。柏欣妤使劲回想，思绪不自觉飘到前几天她们旅游的时候。
工作性质使然，她们俩有不少外出工作的机会，也借此去了不少地方。但度假和出差还是不同，没有工作的两个人一到酒店躺下，被子和床垫和身边的人就组成了最小单位的梦幻岛，可以把工作的烦恼暂时抛在脑后。
没错，这就是我们下午入住直接睡到天黑的原因。柏欣妤从睡眠中醒来时如此宽慰自己，休息也是度假的方式！屋子里只有非常微弱的光线，朱怡欣还在睡，柏欣妤慢慢翻身，想从抱着朱怡欣的姿势换到另一边看下手机，朱怡欣先一步抱住了柏欣妤，嗓子里咕噜咕噜的，猫一样，不知道是抗议还是舒服。
“醒了？”柏欣妤用气声问她。
朱怡欣一波三折地嗯了一声，柏欣妤明白，是醒了但还没完全醒的意思。
“我梦到。”朱怡欣眼睛都没睁开，用触觉钻进柏欣妤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仿佛从她胸腔共鸣发出，“梦到我们养狗了。”
毛绒绒的脑袋贴在皮肤上，柏欣妤心脏一动。
“开始捡了一只小土狗，白色的，你说和他有缘。结果后来越养越多，屋子里都是狗，都站不下人了。”朱怡欣絮絮叨叨，“我让你送出去，你还不送，我就生气了。”
朱怡欣在柏欣妤的胸口拱了两下，疑似是用头槌打击报复。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柏欣妤想着，把手搭在朱怡欣背后，轻轻拍拍，哄她从梦中醒来。
但两个人抱着躺在床上，大部分结局都会走向下一场睡眠，尤其是在不需要忧心工作的假日酒店。柏欣妤再睁眼时，怀里的朱怡欣已经变成了枕头，洗手间传来水声。现在陷入梦境的人变成了柏欣妤，自己真的是在和朱怡欣谈恋爱吗，还是我睡晕过去了做的梦，其实朱怡欣根本就不认识我？不行。柏欣妤从床上翻下来，踩着拖鞋快步走向酒店卫生间，门没关，正在刷牙的朱怡欣透过镜子和扒着门一脸警惕的柏欣妤面面相觑。
朱怡欣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给柏欣妤发只有她俩明白的暗号，什么事？
得到实感的柏欣妤的心已经飘飘然落下，就算把刀横在她脖子上，也不能让她把自己突如其来的小情绪或者肉麻话说出口，可她又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把她突然的自我正当化。人在尴尬时会变忙，柏欣妤对离她最近的牙刷牙膏漱口杯动手动脚。朱怡欣看着她，含糊问道：你也要刷牙？
对，刷牙。柏欣妤低头，挤牙膏，完全没注意到朱怡欣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并不狡诈的坏笑。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柏欣妤下意识看向镜子里的朱怡欣，像狗把绳子递到主人手里才安心，对方则不管不顾，在柏欣妤的注视下，给她的脸上留下一个沾着泡沫的唇印。
电动牙刷就这样刷了半分钟空气。
啊？朱怡欣不懂。你急着刷牙不是想要这个？
朱怡欣好整以暇看着柏欣妤愣在原地，直到自己漱口洗脸擦干完毕。
27岁的人，怎么亲下脸就傻了。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柏欣妤的分离焦虑达到顶峰。温柔乡让人恍惚，显得焦躁和悲伤之类的负面情绪才更让人感到真实。真的不能跟朱怡欣一起飞回广州吗？柏欣妤在微信和钉钉的几个工作群之间窜来窜去，试图拼凑出一个假期，结果当然以失败告终。虽然再过不久她俩又能一起外出工作，但那可是工作！而且这个再过不久也很久……朱怡欣呢？微信界面只有自己神游前发的疑惑狗图，柏欣妤手指翻飞，在各个平台嗅闻一圈都没有朱怡欣的消息，最后停留在微信界面，心又被卷入龙卷风。
啊啊，是因为分开的时候路人太多所以只有抱抱吗？还是因为自己太粘人，说自己要跟飞过去太夸张吓到她了？会不会是因为早上出门洗漱太慢，朱怡欣催了好几次？此时的柏欣妤还不知道朱怡欣只是想把她变成罐头，一味头脑风暴自己可能惹到朱怡欣的一百个理由，熟悉她们之间关系的朋友不是在睡就是在忙，没人陪柏欣妤开作战会议，当然就算有，别人听到这种无聊的情感话题，也只会送给柏欣妤真诚的白眼而非建议。
不管了，可能的原因太多，撒娇道歉总不会有错的。柏欣妤下定决心，下一秒，与委屈小猫一同出现的是朱怡欣的两句语音。
顾不上什么委屈什么脑暴，柏欣妤着急忙慌翻出耳机。
刚才在登机。朱怡欣解释，因为刚刚走了路才坐下，柏欣妤听到细微的换气声。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飞咯。
然后发来了音乐软件的分享链接。
没有多余的邀请，柏欣妤心领神会，扣上耳机，点进去，歌曲正播到一半。无论你住索里伯斯西雅图市。
柏欣妤焦躁成一团废纸的心已经柔软成机翼下的云，现在再抓着那句责怪追问就是傻子，柏欣妤才不傻。
你爱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