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蔚】海与所有的锚

Arcane: League of Legends (Cartoon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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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蔚】海与所有的锚
Summary
*大概接S1E3后,关于出逃、平行宇宙的故事

part 1:出航

进化日这天,一切都被擦得光辉明亮,尘埃也成为了光芒的一部分。鲜亮的彩带像骤雨,流着糖浆的摊贩小吃、不知疲惫的旋转木马,皮特沃尔夫的人们被裹在巨大的彩蛋中,他们分外快乐,刚在昨夜被孵化出来,暂时不去考虑结束和衰颓的时刻。

几天前的静水监狱却是另一副光景。在没有犯罪预告的疯狂轰炸下,地下牢房塌陷了一大块,漏进苔藓和污水。蔚被爆炸声和晃动惊醒,狱警说是希尔科的走狗干的,一个青发的小疯子。大部分囚犯需要转移,蔚被押送上一艘监狱船。海上牢房?这简直就是另一重地狱,船体颠簸中,她能闻到其他囚犯的呕吐物味道。

好像有人精心测算一般,进化日当天,载着犯人的监狱船经过皮特沃尔夫张灯结彩的港口。港口的泥砖和河道里藏着荧光炸弹,一个精心布置的捕兽网,只等着它们的主人咬合颌骨,整个皮特沃尔夫水晶球一样的梦境就会破碎。蔚在监狱船中,看见河水被涂料染成刺眼的颜色,活像讽刺剧开场的幕布。

狱警被袭击,犯人在混乱中鱼贯而出,一块块粘连在地底监狱的垢块上了岸,在皮特沃尔夫引以为豪的精致绘卷中奔跑。蔚也跳了出来,阳光晃眼,但最令她眩晕的是空气,没有祖安污染物的空气像一捧空而无物的水,那纯净和空荡几乎要堵死她的喉咙。一走上皮城的陆地,仇恨就让蔚变成一团扎手的阴影。

她在那时看到了塔楼上的金克丝,青色乌鸦一样转动着眼睛,一颗颗恶劣的、弹珠一样的视线,蹭、蹭地扫射过来,击中了蔚。

/

重逢的时候,她们几乎没有时间叙旧。金克丝的弹鼓轮转快要迸射出火花,童话积木一样的街道喷溅着执法官的鲜血。她的笑声擦刮着蔚的耳膜,蔚只能捂住头,一拳拳向涌上来的执法官抡去。金克丝身上全是血和涂料,不知何时来到了蔚身后;那散发着火药味道的怪物贴在她身旁,刚刚到她的锁骨。

“爆爆?”蔚一瞬晃神。

没有时间完成这一次招呼、一次眼神交汇。执法官步步相逼。蔚捕捉到细微的、炸弹启动的声响,金克丝扑了过来,抓着蔚跳入了河中。厚重的水隔绝了岸上巨大的爆炸声,她们不断下沉,上方漂浮着巨大的白色船体,正像一只空洞的眼睛一样俯视着她们。

金克丝本能地寻找蔚的身影,她在不远处,闭着眼,暂时失去了意识。海底的浮光照在她脸上,一瞬间非常柔和,像光折射出的幻觉。童年时,蔚偶尔会这样睡去——枕着一只胳膊,有时是拳套。金克丝从未告诉她,小时候自己在一只玩偶上画了姐姐的脸,脸颊鼓起,憨态可掬的模样。金克丝向她游过去,水的阻力缠绕着她,身上的鲜血向后蔓延开来,张开千丝万缕的暗红双翼。多年来,那不断萦绕在她耳边的声音,如影随形地,仿佛在海底化为了实体,聚拢的暗影如同庞然大物,系在她的发辫上,拖拽着她。但蔚在光束里,就在前方。金克丝想抛下一切,游向蔚身边,只有这样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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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船载了不少高级货,不会停航的,今晚就走。”金克丝说,她挪动了一下身体。蔚看着舷窗外,海水时不时泛起泡沫,像海洋自己在呼吸。

坠河后,她们从底部登上了这艘豪华邮轮,在船廊击晕了两个皮城船客,换上了他们的衣服,虽然金克丝对他们的着装十分嫌弃。“这裙子勒痛我了。”金克丝扯了扯束腰,抱怨道。她的头发还在滴水。

为了覆盖染血的绷带,蔚也套上了皮手套。两人身上都散发着陌生的气味,太细密的味道,上流而虚浮。这比监狱里那些蠢猪的味道都恶心,蔚嗅了一下袖口,忍不住想。她们来到货舱旁的葡萄酒地窖藏身,这里散发着沉酸的发酵味,像诺克萨斯产的烈酒。

蔚下意识地躲闪着金克丝的眼神。金克丝的眼珠像尖喙,将她的心凿出了裂痕。生长多年的思念,某种对过去的深信,全都被凿穿开来。破开的地方涌出一股冲动,她想要诘问,想要握住金克丝的肩膀——爆爆,你到底怎么了?

金克丝的发辫在暗处发亮蛇行,渗着漆黑的水渍。窒闷的感觉堵塞着蔚的喉咙。她说:“等搜查过去,我们就回到岸上。”

“你以为有处可去吗?”金克丝声音沙哑,“外面的世界早就和七年前不同了。”

“你呢?”蔚转头看她,“爆爆,你想去哪里?他们说你在……你和希尔科,是真的吗?”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金克丝愠怒,“我现在是金克丝,爆爆已经不在了。”

“不,你不是‘金克丝’,天哪,我当初不该那样叫你,抛下你……”蔚说,“这一切是可以改变的,我们一起,好吗?我知道你是被迫……”

“是我自己选择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不是因为希尔科,”金克丝笑起来,“好姐姐,你会怎么想?不管是炸了上城,还是静水监狱。”

“是你做的。”蔚愣了愣。

“是我,只不过是为进化日添个彩头罢了,把囚犯都放到那个狗屁庆典上可很有意思!”金克丝笑着,声音又微弱下去,“但我不知道……你在那里。我一直都不知道。”

“爆爆……”

“我不知道会见到你。我……”

蔚的喉头始终梗着一团湿润,好像浸过海盐,随着她的话语一颗颗凝成结晶,刮痛地从舌腔中滚落出来。金克丝一直笼在地窖的阴影里,垂着头,那些话像黑雾一样将她包裹了,蔚这才看清,她一直在发抖。她很冷,身上不停地滴着水。蔚忍不住想,为了这个进化日轰炸计划,妹妹有没有好好吃过饭?她现在一定又冷又饿。

见到妹妹的第一面,蔚只想冲上去拥抱她。不管隔着多少残杀和争斗,不管妹妹变成什么模样,她本该拥抱她。可现在,那黏稠的空气不断下沉、堆积,淤泥一样沉重,将她们隔绝开来。

蔚缓慢地起身,她挪动了过去,衣摆窸窣作响。金克丝抬起头,蔚看见她有些迷茫的眼睛,这样稚嫩的脸庞,本不该这样苍白,像只冻僵的鸽子,她的妹妹。“爆爆。”蔚向她靠近,“冷吗?”蔚本想说,一切都不重要,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但那些话在要出口的瞬间模糊了。金克丝浑身散发着潮气,海水的味道笼罩着她,像是哭过一遍,全身都流淌着泪水。

蔚能感到金克丝的紧绷,似乎在恐惧她的靠近。就在此时,她的胃一阵作响,她们都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成为饥肠辘辘的交响曲。她停下了动作。

“我们要去找点吃的了。”金克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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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衣服实在是难看,无聊,又累赘……”金克丝抱怨着,两人像是穿上了蹩脚的鞋,不适地走在船廊上。金克丝在旁边扯扯蔚的胳膊,挺起腰,颇为骄傲的样子。“姐姐,皮城佬要这样做。”她像只天真无邪、步伐优雅的孔雀。蔚不禁失笑。她们向着甲板厨房摸去,脚步悄悄地叩在地板上,小时候,她们也经常这样潜进福根酒馆的后厨,金克丝曾偷尝过酒桶里的酒,结果在排水沟里吐了一天。

迎面走来服务生模样的人,蔚连忙揽过金克丝,将她的帽檐按下去,露出不自然的微笑。执法官在巡查上层甲板,但他们不会深入皮城贵族的船。这意味着两人可以安全地度过这一晚。

金克丝像只猫似的摸进了后厨。蔚守在门外,眯着眼扫视屋内,她此刻尤其想念祖安家乡的街摊,胃咕咕作响。金克丝周旋在灶台的阴影之间,她对着咕嘟咕嘟的热锅吹了口气,又拈起盘中酱料尝了尝,脸随即皱在了一起。厨师艰辛地转身,那庞大的身躯让蔚想到了本索,等他再转过来时,后背晃然画着一个巨大的涂鸦,写着:“我会为我的姐姐做好吃的!”后面画着金克丝的鬼脸。蔚惊得瞪大双眼。

金克丝端着一盆料理杰作出来,鲜活的触手、油腻的酱料,好像祖安人原生态的手艺,蔚忍不住笑了笑:“小鬼头,做得好,你在逗我开心?”金克丝闻言表情阴沉下去,她把碗撞进蔚怀里:“你以后最好不要像哄小孩一样跟我说话。”蔚叹了口气,她看着窗外,夕阳褪去,天色像厚铅一样沉下来。夜晚要来临了。

地窖内只能看见不透光的海。金克丝拿来一盏船灯,模样十分精致,灯芯是一颗蓝色宝石,比火焰还亮,散发着温润的蓝色光芒。蔚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船灯,只当是金克丝顺手从上层船舱偷来的,并不放在心上。她认出了金克丝放在一旁的箱子,那是爆爆从小用到大的手提箱。

金克丝察觉了她的目光:“很好奇,姐姐?”她打开箱子,里面放着蔚送给她的兔子玩偶,还有信号烟雾枪。

金克丝取出兔子玩偶,神秘地贴着兔子的耳朵听了一会,又捏着声音,对吃惊的蔚说:“兔子说,它很想睡觉——它累了!”

蔚在地上铺了几层麻布,背着光躺了下来。若即若离的光芒,不变的黑暗,冰冷的地面,和静水监狱没有什么区别。但金克丝在这里。

“我很高兴……重新见到它,孩子。”蔚轻声说。

金克丝的呼吸轻浅,像一团纤细的乱麻,像从未停止的呓语,那随火舌起舞的声音,让蔚的心脏一下比一下沉重,像是蓄了水似的。

金克丝躺在了蔚的身边。蔚能感受到她的发丝,如细藤一般攀附上自己的手肘,绒毛轻微地刺痛着皮肤。

“它也是。”

该回去了——蔚本想这样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到祖安?我会杀了希尔科,我要亲眼看着背叛者付出代价。我会找到你,我已经找到你了,所以……

“我们会一起走吗?”金克丝问,她将额头靠在了蔚的后背上。“离开这里。”

蔚好像不再感受到后背的存在,她的身体溃散开来,只有金克丝触碰的那一片皮肤,灼热着,像她降落的陆地,正对着蔚的心脏。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想……”

金克丝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像虫蚁一样在蔚的后背爬行。

“蔚,我困了。”

蔚也感到了睡意。她惊觉七年来,自己第一次轻易地感觉到了睡意。童年时,她和爆爆总是一起入睡,怀抱中放着她们的兔子玩偶,那是最温暖的一片天地。

“姐姐,在梦里见?”她的话语低得像某种咒言。“你走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梦到你。”

蔚看不见金克丝,却能感到无孔不入的诡异,她的发丝蔓生,快要将蔚整个人包裹,细细地勒着她的神经,伸进她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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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窖像一个不分昼夜的洞穴。金克丝来去的身影映在墙上,像群山,海浪,礼拜堂,是整个世界的轮廓。只有洞穴,火把,她的妹妹。这是蔚的世界。有时她和自己相对,和自己创造出的“金克丝”相对。洞穴中沉默的介质,躁动的臆想,她的妹妹——全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的影子,只是她自己。

“姐姐,甲板上没有人,我们上去看看。”

金克丝来了,带着她玩笑一样的昂扬声调。今天是邮轮出航的第四天,蔚不是比尔吉沃特那些热爱在羊皮纸上写航海日志的劫掠狂、赏金猎人,只是这几天格外难熬罢了。金克丝的鞋跟在地上踏出不规律的声音,噔、噔噔。黑暗中,蔚抬头,看见了她。她想,总有一天她会被自己的责任和爱吞吃而下。

“好啊,我们上去看看。”蔚笑道。

进化日那晚,蔚和金克丝依偎着入睡,直到船体的晃动摇醒了她们。那时,两人已经在大海上了。皮特沃尔夫和祖安,在舷窗里变成了遥远的海峡,图钉大的一抹灰色。邮轮驶往比尔吉沃特,在金克丝的印象里,那里的混乱程度和祖安不相上下。她曾经画过那里的海兽,可以把螃蟹怪物全数吓跑。

金克丝看着脚下的大海,这里不再有皮特沃尔夫和祖安的陆地,她们抛下了一切。但那些声音从未离开金克丝,甚至蔚在身边时,她都会听见她的声音,怒吼着,叫她金克丝,那一拳令她满嘴咸腥。金克丝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突然问:“蔚,你是不是从来都不原谅我?”

蔚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说:“我也不原谅自己曾经抛下你。”

只有退让,不断的回避。有时金克丝只想刨开蔚的心脏,把它看个干净。

“你走后我杀了很多人。我见过上百种死相,姐姐。”金克丝靠近了她,“大多数人是被炸死的,而我把他们当涂鸦玩具玩。蔚,这是我。”

“那又怎样?”蔚的呼吸有些急促,“你现在不同了,等我们到了新大陆,一切都会……”

“不。我一直都会是金克丝,而蔚,你都不敢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蔚看起来想说什么,又忍耐了下去。“没有什么比我们在一起更重要,好吗?只要在一起,我相信一切都会解决的。”

“你说得对!”金克丝哈哈笑道,“你只是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里,但你看不见我。你……”金克丝的声音低了下去,蔚却转过身去,金克丝看不见她的脸。

“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我不知道,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她的语气有些强硬,金克丝隐隐听出了愤怒的意味。

蔚转身离开了。金克丝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困兽一样的抽气声。

 

part 2:假日流光

 

海洋似乎会扰乱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时间失去了平等均匀的尺度,而流动也不再是单纯的前进,而是循环往复,如同海浪。

蔚再次做了一个不安稳的梦,感到自己被绞成一片片、一个个分子,放进剧烈旋转的海水中重组了一次。再被拼合好时,她的眼睑上烙着强烈的光。她皱着眉,睁开眼,敞亮的大窗映入她的眼帘。大海格外湛蓝,海空的分野处,有白鸽翅膀一样的船帆在游动。

陌生的环境让蔚警铃大作。她不在酒窖。环顾四周,这俨然是上层甲板的船客舱房,整洁,明亮。她早已适应了坚硬的地板,此刻却睡在天鹅绒软床上,像刀刃碰到上棉花,肌肉叫苦不迭。

金克丝就坐在床边,她的脸让蔚吓了一跳。那脸上不再有病态的苍白,眼周也没了裂痕,弥漫着剔透的血色。她非常漂亮,甚至让蔚想起摆在皮城人书柜上的白瓷。

“爆爆。”蔚忍不住喊。她的声音不再像磨砂纸一般了,像被抛光过无数次,怎么咳都不会有沙哑的血泡冒出来。

“蔚,”摇头晃脑的兔子玩偶被金克丝拽着手脚,“你还认识我吗?”它一跳一跳地来到了蔚面前。它身上没有任何风吹雨打和缝补的痕迹,散发着舒适的洗衣剂香气。这是她们的兔子,却令蔚感到陌生。

“看看我还发现了什么。”金克丝抽出一张照片,伸到蔚眼前。照片里的她们和现在一般大,金克丝编着长长的发辫,靠在蔚身旁,而她们的身后——是妈妈和范德尔。四个人拥在一起,看上去那么美满,甚至激起了蔚无名的愤怒。

“这是什么?不可能……”

“看起来我们都搞不清状况。”金克丝耸耸肩。

“有什么变了。”蔚顺手抓过床头的镜子。镜中的脸没有沾染半点尘土,拥有细腻的发丝,如果在以前,她会骂这是一张没有逃过命的、过分干净的脸,这怎么会是她?

“不可能,该死,这是谁的玩笑?”

“我的老姐现在不会在想,这是一场梦吧?”

“那么……你也不是真的了。”

今天是邮轮出航的第五天,她们从一个和酒窖天壤之别的房间醒来,拥有了白净的皮肤,圆满得像谎言的家庭合照。如果从她们重逢开始,就是梦的开端,如果……

“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吧,蔚。”

金克丝向蔚伸出手,她的眼神很认真。蔚迟疑了一下,看着金克丝的双眼,握住了那片手掌。金克丝的手指像带尖刺的花瓣一样收拢着,蔚感到一阵痛楚;她的指腹暗暗用力,一下一下地碾着金克丝的手。金克丝的手指蛰着她,蔚刮下金克丝的指甲油。她们不断竞争,给对方疼痛的同时,也感到了从对方皮肤上弹回来的痛感。蔚和金克丝看着彼此的双眼,忍不住地笑起来。

这真的很疼。手交缠在一起,融为一颗很快活、很畅快的心。真实的感受,从交握的手中源源不断涌向两人的身体。

蔚看着金克丝,笑了:“看来没有疑问了。”

“这可真是,蔚——”金克丝咬牙切齿地笑道。

松开后,她们的手都通红一片,阵阵发热,“幸好我以前赖床的时候,你没有这样捏醒我。”金克丝甩甩手,无视了蔚含着微笑的愧疚表情。

/

打开舱室的门,阳光满溢进来,海风和花朵的香气,带着微小的颗粒,让人鼻腔发痒。蔚和金克丝走在船廊上,窗户擦得非常洁净,晃得人头晕,迎面不断有人向她们打招呼,蔚分辨不出哪些是旧识,哪些出于友好的礼节。但并不重要,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发自内心地喜爱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她们走向阳光普照的甲板。金克丝把玩着那颗放在船灯里的蓝色宝石,在日光下举起来,“这个蠢石头可以炸毁一切,可以带我们来这里,也可以黏在每个人的鞋跟上。”

蔚问:“这是什么?”

“蔚,”金克丝一手收起那宝石,“不如我先给你变个魔术。”

蔚挑了挑眉。金克丝拦下路过的船客,抑扬顿挫地问道:“这位女士,您知道皮特沃尔夫吗?”

“皮特沃尔夫?”

“不是童话绘本,也不是传说,就在祖安头顶上,最大的进化之城——有这回事吗,女士?”

那着装讲究的女士带着真诚的疑惑:“哪里来这种地方呢?进化之城只有祖安,这可是——”

金克丝呵呵笑道:“哎呀!我知道,祖安可是我们的家乡。我今天真是睡昏头了。”

蔚停下了脚步。她已经跟不上妹妹的步伐了,那雀跃的小天才正顺着拐弯的弧线轨迹一步一跳,蔚看不懂她脚步的规律。大多时候,蔚只会直线向前,无法理解一切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停顿下来。

“这座船上的人都不认识皮城。”蔚抬起头,环视四周。

金克丝做出一个迟缓的、模拟爆炸的手势,又遗憾地摇了摇头。“皮特沃尔夫没有消失,而是从来没有诞生。这是一个没有诞生过上城的世界,姐姐。”

金克丝的天才推理并非没有根据。她在船舱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涂鸦本,上面用只有“爆爆”明白的天马行空,画了她和姐姐的出行计划。范德尔和母亲允许姐妹俩乘船远游,这是一次轻快的短途旅行。爆爆画的祖安家乡,没有毒气,没有受污染形成的裂沟,他们的家在陆地上,一个明亮,温馨的小家。

那船灯的灯芯名为“海克斯宝石”。船灯也并不是普通物件,是金克丝从皮城佬那里偷来的海克斯装置。这片海域的有机物质形成了神秘的力场,海克斯装置在感应下启动,产生了时空“异常点”。深夜,离装置最近的她们穿过了异常点,来到了祖安和皮特沃尔夫从未分裂的世界,一个平行时空,一个干净美好得像梦的世界。妈妈、范德尔、朋友们都没有死去,她们也因为度假而共同乘上一艘邮轮,而不是为了逃命。妹妹断断续续的跳脱解释,蔚只听懂了这些。阳光眩目,令她头脑昏胀,脚步虚浮。“可是……为什么偏偏来到了这样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祖安恐怕很有能耐,”金克丝笑笑,“船上载的货都是祖安产的海克斯宝石,能量很强,你都能在这些人的项链里发现海克斯的成分。”

蔚扶着额头,一瞬间天旋地转。头顶飘荡着巨大的白色风帆,在她们身上投下弧度优美的阴翳,像是白鲸的腹部。蔚在临近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我们还回得去吗?”蔚缓缓躺了下去,用一只胳膊捂着双眼。

“先不说这个,姐姐。”金克丝在她身侧靠坐,语气玩味,“你知道这个世界爆爆的本子上还有什么吗?上面记着你欠我的账。”

蔚疲惫地笑了一下,听起来懒洋洋的,“因为什么?”

“我们打牌打的,”金克丝耸耸肩,“你看起来总是输。”

“这个世界的我会教你打牌,真是糟透了。”

“是和妈妈还有范德尔一起打的。”金克丝说,“看起来他们都欠了我不少,而你欠得最多。”

蔚挪开了手臂,看着上方飘扬的风帆。

“你希望我怎么补偿你,小家伙?”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

沉默在她们之间流动了一会,金克丝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下一秒,金克丝被紧紧地抱住。一个无比莽撞的拥抱,甚至能听到肢体撞击的闷响,却在触碰后软化了力道,成为克制柔软的抚摸。

“蔚——我的骨头很疼……”

“抱歉,爆爆,”蔚笑着。重逢以来,金克丝第一次看她这样笑,哪怕带着酸楚的意味,“我太着急了。”

蔚抱着她躺下来,金克丝伏在她胸口。蔚的手碰到她裸露的小臂,一阵电击似的发麻,那些缠绕她的话语,像蒸汽般从蔚触碰过的地方升起来。

“我好想念你,我一直好想告诉你,好想拥抱你,爆爆,哪怕,哪怕……”

蔚的声音低下去。金克丝在她胸口抬起头,头顶的风帆被吹起,日光一瞬间充盈了她们,光似乎自她们体内平地而起,为她们镀上一层发亮的绒毛。

“蔚,你的眼睛是金色的。”金克丝凑上去,定定地看着。姐姐的双眼覆了一层明灭的水波,有金色的阳光沉落进去,像美丽的琥珀。

蔚边哽咽,边笑着,她的面容近在咫尺,她的唇,她的双眼。有时,金克丝不明白吻的形状,只觉得那是一种框定感情的容器,但她的感情是如此无尽、无形地流淌着。她想贴着蔚,不分彼此,把她的眼瞳、眼泪舐进嘴里,直到她们的眼睛融为同一个,直到她的眼泪成为自己的眼泪。

“范德尔、妈妈、所有人,我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世界,我……啊!”

金克丝发狠地在她的耳廓咬了一下。拾起沾着唾液的尖牙,金克丝满意地看着她耳骨钉旁的一排印记。

“疼死了……你做什么?”蔚还蓄着泪。

金克丝起身,变回了戏谑的模样:“让你看清楚这不是梦,老姐。”

“对了,”蔚在金克丝身后,轻声发问,“在这个世界,我一直陪着你吗?”

金克丝想起了那些涂鸦。满页都是爆爆,没有一个“金克丝”。

“看起来是。”她说。

在令蔚幸福的理想世界中,再次少了金克丝的位置。金克丝扭过头去,那些声音再次刺疼地扎在她的身上,凉丝丝的。

/

邮轮上的人们在为晚宴做准备。夕阳沉淀下来,船舷就挂上灯带,晚风中有焦糖和酒的香气。船客大多是祖安人,邮轮从祖安开往比尔吉沃特,卸货后开往别的大陆。他们的面孔是蔚和金克丝分外不熟悉的模样,没有污染侵蚀出的皮肤孔洞,没有嘶哑的声带,生活让他们的脸餍足而亮堂。

蔚向船上的酒保打听到了这个世界的情况。在她们原来的世界,祖安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地峡爆炸,祖安向下塌陷,而陆上的部分成为了皮特沃尔夫。这个世界中,本来失败的引爆成功了,皮特沃尔夫并没有诞生。祖安成为了繁荣的世界港口,夺回了那个世界中被皮特沃尔夫抢走的“进化之城”美名。

“看起来祖安人比皮城佬有用多了。”金克丝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着吸管。在这个世界,酒吧的吧台都镶嵌着海克斯的灯管,根据客人的心情转换灯光的颜色。

蔚不让她喝酒,金克丝却不听。美丽纤细的乌鸦小姐能用外表骗到不少人请她喝酒,她还有些怪异,这是最吸引人的;蔚却在一旁摆手,挡在上来献殷勤的人中间,带着些醉意:“不行,她还不到二十岁……”

金克丝暗笑,在蔚忙着聊天的时候,用吸管偷喝她酒杯里的啤酒,险些把自己呛到。蔚永远是阴沟人的胃口,只能喝这么辣的啤酒,像掺了微光一样烈。

“皮城佬?哪里的人?”酒保看向金克丝。

“该死的人。”蔚的声音沉沉,“啊,我忘了你们不知道。算了。”

“我这位老姐快喝醉了,请多见谅。”金克丝眯着眼睛笑。

“行了,爆爆,你不要再偷喝了,我可不想待会扛你回去。”

“两位小姐,晚宴可快要开始了,去准备一下吧?晚宴结束后,我这里才最热闹。”

蔚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金克丝上前扶着她。快走到门口时,蔚说:“我从来没有被那样称呼过,我要吐了。”

 

part 3:Dancing with the Devil

 

明亮的船廊里挂着金框画,画上是祖安的城市。蔚不自觉地踱着步,一张张看过去,活在阳光下的祖安繁荣而美丽。广场的银喷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钟楼镶嵌着海克斯天使,一座座外观奇巧的建筑、学院拔地而起。这是从未沾染过仇恨和敌意的“家乡”,过于美好,看上去快要在阳光下蒸发一般,没有一切污秽的容身之处,没有她和爆爆的家。

出神之际,传来裙摆窸窣的声音,如同蛇腹在地上擦过。蔚顺着余光看去,是盛装的金克丝。为了晚宴,她特意挑选了红黑色的礼服,暗红的流苏和她的青色发辫缠绕在一起。她涂了口紫,恍然像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样子,像条华美的毒蛇。

“姐姐,”金克丝走过来,她的声音听得蔚一阵心悸,“我选了你头发颜色的裙子。”

蔚穿不惯全套礼服,依旧穿着拳击背心,外面裹着金克丝为她挑选的礼服外套。那外套是靛蓝色,有覆着缎的衣领,流线型的后摆。她们的礼服搭配得浑然天成。金克丝靠近时,蔚闻到一阵幽幽木香,她竟然将带刺的花茎编进了麻花辫里。她有不似平常的兴奋,挽起蔚的手,向来往宾客一一致意。蔚被她携着向前,“爆爆……”

“嗯?姐姐。”金克丝转过脸来,笑得很是甜蜜。蔚心中一跳,几天来,金克丝第一次对这个称呼表示顺应,反而十分不自然。但眼前是难得的盛宴,她们蜕去了过去世界的躯壳,连同那些矛盾、分离,她不再是金克丝,蔚宁愿这样相信,就只这一晚。她们会前所未有地享受一切,以亲密无间的姿态。

晚宴觥筹交错,船客的交谈声、酒和食物的香气,鼓动交融着,引领她们走入这片谜境。金克丝松开了蔚的手,独自穿行在宴会桌之间。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餐点,烛台叠成辉煌的银色山峰,烛火悠悠,随着手风琴拉长的乐音摇摆。金克丝擦身而过,火苗一阵踉跄明灭,好像一种不稳定的危险征兆。

蔚在另一侧跟随着她的脚步。她不知道爆爆要去哪里,却爱看她在这样的场合漂亮又舒展,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不断穿行在阴影和亮处的身影,像一帧帧被曝光的影像,打在蔚的脑海中,噔、噔、噔,她的心变得薄薄一片,妹妹的脚步声不断在那空白的纸张上打孔、穿刺。

她想起儿时的决心。她曾发誓要让妹妹过得比她好,眼下的场景似乎是一种悲哀的实现。哪怕只有一晚上,哪怕在另一个世界里,她只想自欺欺人地守望妹妹自由而幸福的模样。

但她无法回答心底躁动的声音,如果妹妹不在她身边呢?如果此刻,那薄薄的身躯,在某刻展露虚弱的面庞,不再在她身边;金克丝的心总是千变万幻,拓扑出不同的欢乐和愤怒,蔚有时看不懂那形状,却依旧想把那颗心留在自己能够看清的地方。记忆中,妹妹如同雏鸟,但飞翔的那一天总会来临,她着有蔚不愿看清的坚韧,她会去往哪里,哪怕只身一人?

蔚停下了脚步。好像有无声的、崩裂的声音,因为某个想法的萌生,整个宇宙都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有一天,她将不再需要自己,而蔚却好像永远都无法离开她。为了消灭这个念头,她宁愿折断自己的心。

她抬起头,金克丝正隔着几张餐桌向她挥手,拿着一盘食物,脸颊吃得鼓鼓的。她看起来很尽兴。

蔚勉强地笑了笑。她无意识地向临近的餐桌走去,那些在祖安见不到的食物,粉刷着黄油和香料的乳猪、烤鸡,张开饕餮大口,嚎叫着要将她吞吃入腹。

蔚饿了。她站了一段时间,才感受到这一点。

/

“您想跳一支舞吗?”放下手中的食物不久,一位打扮靓丽的小姐走过来,礼帽像春天的花冠。蔚笑着耸耸肩:“抱歉,我不会跳舞,可能会把您的鞋踩烂。”

小姐失笑:“但看您的打扮,想必学过几个舞步吧。”

拳击的步法算吗?蔚差点脱口而出。她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她们穿着相似面料的礼服,连苍蝇飞上来都会打滑。蔚感到陌生而抽离,眼前的祖安人不是她的同乡,她身上只有一种轻浮的快乐。

“她已经有舞伴了。”

金克丝来到了她们身边。

她向蔚伸出手。与其说是一个邀请,不如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肯定句。金克丝的模样运筹帷幄、蓄势待发,像是要去到一个期冀已久的目的地;她看起来更加耀眼了,像黑夜中升起的红钻。拉起船锚和风帆,会去哪里,只有她们两人?冒险的快乐和躁动点亮了她的内心。

蔚对那小姐抱歉地笑了笑,她牵住金克丝的手。“你回来了。刚才去做什么了?”蔚问。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金克丝放着轻巧的步伐,像玲珑的雀鸟,引着蔚向舞池走去。蔚这才发现,她的长裙摆边缘全是撕扯的痕迹,像被火灼烧过,刚好露出她的脚踝和一截小腿。

“穿这么长的裙子跳舞可不方便,”金克丝意识到了她的眼神,“我动了些手脚。”

蔚笑了。模仿着舞池里其他人的动作,她将另一手虚揽在金克丝的腰上。她们面对着彼此。

“你了解我,我不会跳舞。”蔚说。

“但你不会在意的。”金克丝的手抚上蔚的脸颊,十分冰凉的手,如同月亮的侧面滑落到她脸上。“我知道。”

蔚感到一阵连绵的战栗,从她抚摸的地方扩散开来。她们几乎是同时迈进了舞池,好像有什么事物也同时越过了线。一声急促流淌的提琴滑音,金克丝像被那琴声的丝线紧紧包裹、又释放,她携着蔚,在舞池转了一个圈。

一开始,蔚总是留心着金克丝的脚步,她那金色的鞋跟,那寸刺眼的脚背,游出苍白的轨迹。蔚看着纷乱的舞步,有些无措,像躲避骤雨一样,让金克丝牵着她走。

“看着我。”金克丝开口,“不要在意舞步。”

蔚看着她的眼睛,却像被吸入了另一场风暴。她在妹妹眼中看到了自己,被封存在蓝色玛瑙中,动弹不得。

“你跳得很好。”蔚忍不住说。

“有样学样罢了,”金克丝转转眼睛,“有时候还需要……一些创新。”

金克丝的小腿靠近蔚的小腿,缓慢地熨帖、温存,“爆爆!”蔚惊得舞步乱了刹那。

“姐姐,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吸引人吗?”金克丝凑近,抚着蔚的衣领。

“不要讲那些,专心……”蔚的耳根热起来。在舞池中央,被妹妹主导着舞步的感觉,让她觉得新奇、快乐又焦躁。

“这个世界的祖安姑娘都很美,你也看见了,不少人会来邀请你,”金克丝接着说,“你会和她们每个人跳舞吗?噢……”金克丝偏偏头,“就像刚才那位?”

“我不知道,爆爆。”蔚看着金克丝的双眼,像钩子一样的钟摆,蔚能听见撞击的声音,咚、咚。

蔚深吸一口气。她说:“但现在只有我们。我只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金克丝笑了。来到了一个激昂的乐段,蔚余光看见金克丝的裙摆,在旋转中,好像一片连绵不绝的黑色海洋,激起稠密的血色浪花,将蔚的双腿深深地陷入其中。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好,不是吗?姐姐。”在晕眩的旋转中,金克丝的声音是唯一清晰的事物,她们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彼此。

“至少我很想念妈妈、范德尔,”蔚低声道,像叹息,“至少一切都……没有发生。在这里。”

金克丝呵呵地笑,“对,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好!我们一起乘邮轮,一起跳舞,我们有家庭聚会可去,我会赚奖学金,我还会亲手给你做拳套,适合你的设计,多么美满——”她快要贴近蔚的耳边:“蔚,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没见到过这么完美的爆爆?”

蔚的心咚咚地跳起来。金克丝的声音像某种蛊惑,从海底升起:“至少,从没有这么漂亮过?”

她借着蔚手臂的力,将自己甩了出去。那片黑色的裙裾在舞池中央激荡,一瞬飞翔的姿态,像跃起的自由海浪。蔚无法参透她笑容的含义,哪怕是一种毁灭的前兆,都有令时间暂停的美丽。

像是磁场的两级,潮汐的引力,蔚和金克丝的舞步随着对方的节奏而不断涌动。这首乐曲从未断裂,绕舞池转过一圈后,金克丝再次回到蔚的手中,一串跌宕的十六分音符落下了最后一拍。管弦乐队为即将迎来的高潮做着准备,所有歌唱者,所有提琴和竖琴的琴弦都放缓了节奏、压低了声音,它们神秘、缓慢地爬行,顺着所有听众和舞者的肌肤,如同一场骤雨来临前,林间不断累积的湿意。悄声细语,润泽而宁静。

金克丝在这片安静中看着蔚。

“你会拥抱这个世界的爆爆。你只会对她笑,对吗,蔚?”

蔚没有来得及回答。金克丝的双眼被某种决绝占据,如同风暴骤起;乐队的和弦在同一时间爆发,琴弦撕扯着嗡鸣。

“那么,她会这样吻你吗?”

金克丝踮起脚,吻上了蔚的唇。

那一刻,像是一个被迅速创造又破碎的奇点。一切无声的、蔚无法理解的空白,在心中被渲染,尖叫着涂抹上疯狂的颜色。蔚几乎要本能般甩开金克丝的手,但她晚了一步。金克丝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先一步将一根细绳绑在了她们交握的手腕上。

“如果你松手,我身上的所有炸弹、还有这个大厅里所有的炸弹,就会引爆。”金克丝的眼睛亮得可怖。

“你做了什么!”蔚无法思考,和金克丝交握的手像烙铁一般滚烫折磨,她却无法将自己摘除,“炸弹?你什么时候!”

“当然是走进大厅的时候就在准备,我说过,你早晚会知道的。”

蔚头痛欲裂,却看金克丝一手解下外侧裙摆,露出裙中的炸弹,她的腿上扎满了带钉子的皮带,溅着一句鲜亮的涂鸦:“Jinx always be here”。

“姐姐,”金克丝痛快地笑,“你要记住和金克丝跳舞是怎样的。”

乐声从乐器上嘶叫着迸发出来,空气在颤抖,这是一场多重奏风暴。蔚几乎再也看不清周遭的事物,暴风眼中只有她和金克丝,她成为一枚狰狞的涂鸦,或是一只想要吻她的幼鹿。在万花筒一样旋转的视野中,金克丝不断分裂,从乖顺的“姐姐”到将她碾碎的笑声,重叠在一处。

“蔚,你很喜欢这个世界。”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们的舞步还在继续,蔚却不愿再游移,她下意识地踩出拳击滑步,在舞池中进攻。金克丝也不退让,她攥着蔚的手,小腿插绕在对方的脚步中,身上的炸弹相互碰撞,发出恶意的交响,向着蔚狞笑。

“你要毁掉这一切吗,这样的世界,你也要毁掉?!”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金克丝,你把金克丝剔除,抛弃了,但我一直在这里,我会让你看清楚,我杀了他们,是我——”

“那本来不是你有意的,我说过,”蔚的声音嘶哑,“我说过,我们有机会——”

“金克丝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蔚睁大双眼。只是愣了一瞬,她咬紧了牙,不甘示弱地向前,金克丝并不慌张,反而笑着,顺着她的步伐。宴会桌被撞得翻倒,蔚顺势踩住破碎的玻璃酒杯,死死地盯着金克丝。

“这个世界没有皮特沃尔夫,也不会有祖安,一切都没有了,这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金克丝大声地宣告,“这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都是逃兵,你忘了吗?”

“我知道——我明白!我是为了——”

“为了我?还是爆爆?这个世界的爆爆会不会吻你,噢,她没准会!我替她吻了你,怎么样?这只是一个,我们会有一万个,一万个平行世界,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吻你?你凭什么以为哪个世界的爆爆都会乖乖让你接受?”

“不会的,她不会的,闭嘴——”蔚举起酒杯碎片,迎上金克丝疯狂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只有我一个金克丝?姐姐!”

“够了——”

“你就这么害怕我,害怕金克丝吗?不会再有完美的世界,都会被我毁掉,直到你看见——”

“够了——!金克丝!!”

她用力挥下手臂。一串清脆的碰撞声,金克丝身上的炸弹悉数落下,像废铁一样摔向地面,她被蔚推出了几米远。蔚的手掌鲜血淋漓,拿着断裂的绳索,火苗已经不再有机会闪烁。乐声早已停止,整个舞厅的人都沉寂下来,看向她们。

金克丝和蔚看着彼此,急促地喘着气。金克丝的头发凌乱,脖颈被花茎刺出血痕。蔚愤怒、决然地看着她。金克丝晃动了一下,露出释然的笑容。

“终于喊对名字了,姐姐。”

 

part 4:去灯塔

 

风雨欲来,气压表的数值急剧下降,风速仪的指针没有规律地摆动,水手们正挂起船梯,爬上桅杆,为了即将到来的海上暴风雨收帆。这艘天真的邮轮没有任何准备,他们精心预测了完美的航向,如今却急得快抓破脑袋。

蔚看见了地平线上奇异的放射光芒。舞会后,她独自在甲板上徘徊许久,直到海风灌满了她的身体,清空了愤怒和动摇。她的心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现在已是凌晨,那景象如同某种回光返照,笼在这艘邮轮上空。

蔚抓了一个水手询问。据他所说,原本没有任何暴风雨的征兆,怕是比尔吉沃特的海怪和神灵作祟。船上的人恐怕都没法活命,船员已经开始写遗书,他劝蔚赶紧在逃生艇上找好位置。

“不是巧合,也不是神搞的鬼。”蔚喃喃自语。“你说什么?”水手满头大汗,也顾不上蔚。

“老兄,”蔚拍拍他的肩,“不如你告诉我,货舱在哪里?恐怕现在已经遭劫了。”水手大叫:“都要没命了,要抢就去吧!”

蔚走开后,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她看着光芒涌来的方向,沉下了面容。

/

海洋的愤怒似乎是从这颗星球的核心开始的——金克丝想象着。从极深的地核涌出岩浆,足以将所有人吞没,海面上的人却只能感受到余韵。她坐在船头,双腿悬空,摇晃着。她心潮澎湃。

她喜欢感受自己的渺小,那意味着有广阔的天地可以去征服。大海轰隆隆作响,她却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金克丝的身边滚落着无数颗发光的海克斯宝石。船体颠簸时,它们飞弹起来,又悬在空中,迟迟不落下。这是“异常点”开启前的征兆,一切会被阻滞,或被加速。时间在这里失去了规律和平整,反而布满褶皱。金克丝怀抱着海克斯装置,灯芯处的海克斯宝石一下下地翕动着光芒,如同一颗蓝色心脏。

“看来不是在这里,怎么还没有到?”她抬抬护目镜,望着大海。

在她的测算下,这片波澜壮阔的海域即将开启一个完美的异常点。没有人会想到,感应海克斯装置的力场在比尔吉沃特的海底,某一天,她应该潜下水去看看,金克丝想。

她的身旁放着手提箱,兔子玩偶和烟雾信号枪在碰撞下飞出,短暂地凝固在空中。金克丝后来才发现,这个箱子已经成为了异常点的一部分,因为靠近装置,它成为了所有平行世界的“锚点”,串联着一切。所有即将展开的世界中,都有它们的存在。

此刻,无数可能性的交汇,全握在金克丝手中。她仿佛拥有了超越时间的视野,可以看见一切,包括蔚的到来。

“金克丝。”

“慢慢适应了,姐姐?”金克丝笑着转过头,“等你很久了。”

不出意外,蔚蹙着眉,但她的表情比舞会时柔和了不少。她叹了口气,拾级而上,站在金克丝的身后。

海浪一阵怒吼,带着船体震荡。金克丝怀中的海克斯装置产生了巨大的共鸣,无数晶莹的蓝色光芒迸射出来,点亮了夜空。

“很漂亮吧?”金克丝望着,“告诉你一件事,姐姐。当年那几枚水晶爆炸的时候,我被炸了出去。我看见成片的蓝色,像天上的海一样……我像在飞,那个时候,我很开心,不只是觉得自己帮上了你们的忙,而是——不被束缚的快乐。”

蔚没有说话,反而抓取了一颗正在降落的海克斯宝石,放在手中端详。

“我说这些,你不生气?”金克丝有些惊讶,“老姐,让我猜猜,你现在很恨我吧?”

“只是因为你让我叫你金克丝?”蔚的语气不为所动。

“我的天啊,”金克丝扶住头,“我差点炸了那里,我还——”

“小家伙,听着,”蔚走上前,无视金克丝因为称呼露出的不满神情,坐在了她的身边。“金克丝。对,金克丝,其实这么叫你的时候,我竟然会感觉……轻松。”

那是一个尖痛的名称,蔚从自己的嘴中吐出,现在又滚落回自己的嘴里。终有一天,蔚要将它吞咽下去,彻底感受这七年的痛楚。说出“金克丝”时,时光好像尘埃落定,那些缺席的空白,过错、未尽的责任,原本叫嚣着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好像接受了自己。

“这样叫你的时候,你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蔚的声音很低,她看着汹涌的海面,“不是我的妹妹,不再——需要我。感觉轻松的同时,你似乎离我远去了。”

海浪一起一伏,海克斯的光芒如同星辰,它们忘记了下沉。时间寂静地躺在她们中间。

“我们要分开了吗?”蔚轻轻地问。

沉默了一会,金克丝道:“假设现在是告别,那来个告别吻怎么样?”

蔚气得笑起来。

“开玩笑而已,”金克丝笑道,“拥抱一下?”

蔚什么都没说,她用力地将金克丝拽过来,搂住她。这个拥抱如同一个报复,蔚用最结实的上臂使力,几乎是在勒金克丝的身体。叩开她们的骨头,也会有粘连在一起的血肉。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她分离,蔚想着,心中涌上源源不断的愤怒。金克丝会将当年的错误越滚越大,金克丝无恶不作——她有一刻想将金克丝摧毁,就在自己的怀中。她们会四肢崩裂,像山灰一样洒向海面。金克丝,金克丝……她用吻来嘲笑自己珍视的一切,金克丝。杀死她,就是杀死自己所有的责任与执着,她缝在自己身体里,如同一枚从自己怀里长出来的胎。

“痛,好痛……”金克丝哀叫,她的声音也像被挤扁了似的。

在她怀里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会从骨头上感到疼痛,也会感受到爱的人。蔚深吸一口气,她松懈了气力。金克丝的吻是一个玩笑,还是恶劣的测试,如今仿佛不再重要,蔚低下头,轻轻吻在了金克丝的发丝上。

/

蔚松开金克丝时,看见她被捏得四肢僵硬,一脸愠怒,要发脾气的样子。

“蔚,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气得脸发白,指着眼前的大海,“我要到别的世界去,我不再需要你了,你懂吗?至少不再需要一个要把我捏成泥的姐姐!”

“相信别的世界的我会给你裹绷带的。”蔚看上去很轻松。

“相信别的世界的你可以把你胖揍一顿,”金克丝恶狠狠道,“恐怕你的肌肉早就萎缩了——”

这时,闪电划破了天际。几乎没有延宕,那巨响瞬间灌进了蔚和金克丝的耳中。

大海电闪雷鸣,异常点形成前的异象越来越剧烈,像是要将她们吞噬。海克斯装置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激烈地迸射着光芒。金克丝把它放在船头,转身去摸兔子玩偶,却碰到了蔚的手。她们同时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箱子。

“这是所有世界的锚点。”金克丝看着蔚的眼睛,说,“接下来,无论哪个世界的我,都会把它们随身保管。”

蔚看上去要说些什么。空茫的白光从地平线涌来,一望无际,势不可挡。她们下意识抬手遮蔽,紧闭双眼。大海和风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微微的水波声,轻柔地起落。

再睁开眼时,两人站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海面很平静,浮光粼粼。不远的前方立着一座灯塔。抬头、低头,环顾四周,不论哪个角度看去,灯塔都固定在视野的中央。她们脚下不再存在实体的甲板和海面,球体一样包裹着她们的,是无数条通往新世界的道路。

“向前走,跳起来,跳下去,都可以!”金克丝道,“到灯塔里面。这里恐怕有一亿个世界。”

蔚低头看去。海水没过了她们的脚踝,但并不真实,她感受不到湿润,却依然觉得冰冷。一座灯塔在那里等待她,被海水冲刷得摇动着。

“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爆爆,而我没准能找到我想要的那个老姐。”金克丝说,“这样就——完美了。”她摊开手,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勉强。

蔚扭过头。

“孩子,你小时候,曾经说想去旅行。”

蔚低声道。金克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想坐气球艇,你想坐游船,你想乘着风……那么多愿望,我一直记得。”

“是,”金克丝的声音有些朦胧,“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们会一起去。不管到哪里都一起。所以你看,这个世界,我们也在一起。”

金克丝没有回答。

蔚伸出手。她没有看金克丝,只是笨拙地摸索着,牵住了金克丝的手指。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微微颤抖着,蔚也在发抖,那奇妙的共振却让她勇敢起来。千万个宇宙织成的星网,在天空守望着她们,光芒有如细雨,浸润了这一刻。有一句话在蔚心里发亮,滚烫到无法再无视的地步。

“我不愿再……害怕需要你。”

蔚的声音变回了原来世界一般的沙哑。她的头沉了下去。

“不管你是爆爆,还是金克丝。”

她等待了很久,直到金克丝反握住她的手。“该死的——姐姐。”金克丝的声音带着哭腔,蔚想转头去看,却被拉着纵身跳进了海中。蔚惊声大叫,她和金克丝十指相扣,交握着彼此,沉入了愈发刺眼的白光。

/

蔚是被一拳头打醒的,她被揍得翻滚在地,还没拼凑好的意识快要干呕出来。模糊的视野中,是一对幼小的手掌,这是孩童的肢体。“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臭小鬼,哪里学的脏话?”蔚抬起头。揍她的那个人分外熟悉,在她的梦里衍生出过一百副面孔。当年正是这个阴沟人打了她,把她最喜欢的兔子挂在够不到的地方。那人说话像在嚼一颗不会烂的口香糖。

蔚站起来,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愤怒和复仇的兴奋充斥了她的身体。她摆出迎敌的架势,眼神熠熠发光。“平行世界?感谢你,金克丝——让我有机会揍扁这家伙的脸。”

她熟练地用双臂格挡对方的攻击,用蛮力将他压到墙上,捶打他的腹部。但没有受过训练的孩童身体还是太过弱小,蔚被一肘击在后脑,一瞬间眼冒金星,腿脚虚软地单膝跪下去。“今天我要杀了你,小鬼。”他把兔子甩向一边的水沟。“该死,还给我,”蔚大叫,浑身发抖,“你这个——”

他却突然从背后受了击,直直倒下,没能再说完一句话。蔚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金克丝?”她瞪大了眼。金克丝还穿着那身爆炸狂装束,腰间系着嚼火者手雷和鱼骨枪。她半点没有改变。她拾起厚厚的鞋底,踩在那人的脸上。“这下看清楚了,”她说,“欺负你的人的脸。不如再添点彩?”

金克丝伏下身涂鸦的间隙,蔚还在摸着四肢,疑惑发生了什么。金克丝在那人脸上写了大大的“Loser”,画了她认为最丑的鼻涕怪物。

“这是平行世界?你怎么没有变?”蔚看着金克丝向她走过来,跃跃欲试的样子,蔚向后退去。“姐姐,你小时候的发型太挫了。给你也画两笔?”

“你不要开玩笑了!”不知为什么,在这副比妹妹小很多的身体里,蔚变得很容易生气。金克丝走到了她的面前,弯下膝盖,她的眉眼放松下去,露出微笑。她把藏在背后的兔子玩偶递到蔚的面前。

“蔚,这是你的。”

蔚接过来,看见兔子玩偶上的污渍。疼痛和安心同时涌上她的心灵,她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来。“脏了,兔子……”

金克丝无措地看着眼前流泪的小孩,“别哭,别哭,蔚……”她蹲下身来,有些犹豫地把她抱在怀里。“会好的……会洗干净的。哎呀,不如我把你抱起来走?”金克丝托着蔚的大腿,真有要把她抱起来的意思。蔚捶着她的胳膊,拼命地擦着眼泪,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她所说,因为两人同时跳进一个世界,导致平行世界受到了干扰,不同世界线中的两人会不断交汇、切换,恐怕还会很频繁。

“我不喜欢这里。”蔚抽噎着。

“这不是有我在吗?蔚,蔚,哭吧,没关系。”金克丝摸着她的头,和那灰溜溜的兔子玩偶,好像它也是需要哄的小孩。蔚笑了,她靠在妹妹的怀里,将头顶在她瘦削的肋骨上,任由金克丝抱着她。

八音盒的叮咚声,甜点的芬香,摇晃的彩灯和风铃,一个新的世界随着微风拂来。这是爆爆小时候的床,总是挂着各种炸弹朋友,灯带像糖果串,有时其中一两颗坏掉,闪烁不定,蔚便安慰爆爆,是天上的星星在向她眨眼。

“这是什么世界?”金克丝问。

蔚还在金克丝怀里,她们向彼此看过去,被眼睫毛快要碰在一起的距离吓了一跳。两人都是当下的模样,像两个巨大的姜饼人,挤在童年的糖果玻璃罐里,爆爆的床已经快承受不住那体积和重量。她们身上全是涂料,身旁散落着玩偶和枕头。

“枕头大战?”蔚挑起眉头,“我们在这个年龄,玩枕头大战?”

金克丝指着床板贴的东西。是符文大陆的地图,航海地图,天文地图……还有微缩的星球模型,和彩灯糖果悬挂在一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来我们在这个世界要去征服宇宙了。”她呵呵笑着。

“在这个快塌了的床上。”蔚不置可否。

两人想起身,却一起扯痛了头。她们的头发竟然编在了一起。红色和青色一股一股交缠,缤纷得像蜡笔画,是那些眼眸澈亮的孩童画的彩虹,只有她们两人的颜色。金克丝大笑着,牵着蔚的手重新躺了下来。蔚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妹妹的笑颜。她也笑了。

“像连体婴一样,太肉麻了……”金克丝快笑出眼泪,“但老姐——我其实早就想把我们的头发编在一起了,小时候就是。”

尾声:归路、掌心之锚

金克丝做过杀死姐姐的梦。她也曾在高高的房梁上演过只有两人的布偶剧,她将那个小小的蔚推了下去。她总是想感受,杀死姐姐的感觉是怎样的?如同不停地咀嚼相同的食物,每次口感都不同,她舔舐着心上巨大的空洞,一遍遍预演。她想吃掉蔚的肉,她想割断她的喉咙,想那无法斩断的羁绊消逝在她手里,或是凝固成不会改变的模样。

小时候,她们曾用粉笔在墙上勾勒彼此的轮廓,却在噩梦里成了她的囚牢。长出界限的肢体会被姐姐割掉,金克丝苟延残喘,血肉淋漓。她无法忍受没有蔚爱她的世界,她憎恨她的抛弃,一切只为她。有时,金克丝想要发了疯一样地胀大,想要抽枝发芽,成为怪物,毫无牵挂地变成金克丝。

杀死了蔚,她会变得更完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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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克丝跨坐在她身上,和她打闹,蔚笑着,用手去挡,却猛然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快要崩解、撕扯开来,眼前的世界破碎成数片。她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楚,胃部像是被蚀空了,一阵真空的抽紧,一阵强烈的灼烧,不断地折磨着她。

她的喉咙被涌上来的鲜血灌满。视线渐渐对焦,金克丝撑在她身上,举着枪对着自己。刚刚她们还在爆爆的床上玩耍,妹妹笑得很开心,蔚希望那会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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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夜晚,金克丝想着没有蔚的世界。她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嗡嗡作响,像是有生命一般,她等待着新的组织,新的肢体。

后来,她把“金克丝”这个名称亲自塞进了蔚的喉咙,这会像一碗浓稠的鲜血,将蔚堵得窒息。蔚的选择并不多,憎恨“金克丝”,或爱“金克丝”。她让蔚做到了前者,却发现她的姐姐挪动着步伐,向着第三个选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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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皱着眉。”蔚咳嗽着,吐出血沫,她有一种溺水的感觉,话语无法冲出那片血海。蔚的内脏被打烂,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焦土。蔚在死去,快合上的眼睑好像蝶翼颤动,像一束火苗在熄灭。

金克丝看见自己在剧烈地发抖,但她无法感受到任何事物。蔚看着她,露出痛心的表情。她说:“对不起。”金克丝像被抽干了所有气力,倒在蔚身上,她听到姐姐说,幸好是你。

在金克丝和爆爆之间,再没有别人,只是她自己。呼吸停止前,姐姐抱住了这样的她。哪怕失去所有姓名,她们依然会这样拥抱彼此。

蔚消失了,只有巨大的虚空堵着金克丝的双耳。慢慢地,金克丝听见了自己濒临死亡一般的抽泣声。

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步伐踉跄,这里空旷得连回声都听不见,入目一片黑暗空无。她的知觉慢慢回到了指尖,膝盖,胃部,她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比任何时刻都清晰。她活了过来,却好像失去了一半的心脏,不再沉甸甸,不再痛苦,不再有声音追逐着她。世界安静了,她的心空荡荡一片。

“有什么,还有什么。”她听见自己一直在呓语,“锚点,锚……信号枪……”她如遭重击,像从泥沼中拔出了手脚。前方出现了亮光,细小的白色光晕,飘飞过来,温柔地化在金克丝脸上,是雪。眼前是一片无垠的雪原,而那小小的箱子就在她眼前。

金克丝没有任何犹豫。她取出信号枪,深深拉下。蓝色烟雾如同海洋向天空倒流而去,金克丝好像也快要飞起来,和它们融为一部分。她的全部重量,都系在这喷发而出的希望上。它们是那样轻,载着金克丝的心;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回到地面。

我需要你。她闭上眼,默念着,在嘴里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

蔚循着蓝色烟雾找到金克丝时,她像一尊褪了色的冰雕,跪在雪中,偶尔有迟缓的呼吸吐出来,快结成冰雾。她一只手握着燃尽的信号枪,那里已经覆上了一层薄雪。

蔚冲到她身边,抱着她,“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她抚摸着她的脸,金克丝的眼神涣散,但却因为蔚的呼唤颤动了一下瞳孔。蔚扶着她站起身,用衣服裹住了她们两人,躬下身,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姐姐。还是,很疼。”

金克丝的脸冰冷得吓人,那是一种彻骨的寒意。她紧紧地搂着妹妹,妹妹也正无意识地向她靠拢,像是想要融进她的身体里。“姐姐、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我跟你讲讲故事,好不好?可要好好听着,不能睡过去。”

她支撑着金克丝的身体,听着她的声音,生怕下一秒,她的呼吸就会消逝。

“来到这里前,我们在很大的草坪上,我不知道是哪里……”蔚说,“但你很开心,你刚从世界环游回来,教我了踢踏舞。”她们在草坪上不停地旋转,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在多久以前?

“你故意踩了我几下,然后我们玩捉迷藏……我发誓要找到你,我想报仇,画花你的脸……但你走进了森林里,我一直找,但是再也没有找到你,直到……”

她看向金克丝身上的蓝色纹身。她的皮肤褪去了血色,蓝色烟雾似乎淡化了很多,快要看不见了。蔚咽下翻滚到喉间的泪水和苦涩。

“我还去了一个地方,那时你还没出生。我看着妈妈的肚子,在原来的世界,我就是这样看着你的。但无论哪个世界,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你。我可是知道你哪里有胎记,你学走路的时候,我在前面一直等着你,”蔚笑了,“你还记得吗,小家伙?我还记得你哪里摔伤了,用怎么样的表情,站起来,走完了那段路,走向我。”

金克丝不断地呢喃着“姐姐”,蔚拥着她,一遍遍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断地说着,像雪花一样在空中回旋,不再坠落。

互相扶持的臂膀和双手是她们唯一的支点,唯一和世界接轨的事物。雪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变幻的世界,时而是旷野,时而是海面,打碎的玻璃一般漂浮在她们周围,映射着无数个世界她们的模样。残酷的,争吵的,幸福的样子。那些世界轰隆隆驶过去,从她们依靠在一起的身躯旁,如同风雪过境。一切消散后,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手提箱。箱中是她们的兔子,在无数宇宙中也无可代替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兔子。蔚想,今晚她们会一起睡个好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