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生情结

BOYNEXTDOOR (Korea 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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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生情结
Summary
我看她洗两颗苹果,再把带着水珠的它们切开,苹果汁液流到她的手指上,青色的,酸甜的,是什么都不懂的颜色、什么都不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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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搞不懂金桐儇。

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很好猜测,我清楚地知道要笑到露出几颗牙齿、说多少漂亮话就能够让大家喜欢我,或者,至少在我发表学生会长竞选演讲后为我投上一票。

我靠着这样的眼力见儿游刃有余地生活在每一个人的集合,然而在那些人们之中,我却偏偏只看不清金桐儇那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在讲些什么。我上台演讲,她坐在礼堂最后用手撑着脸颊,偶尔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我趴在她课桌上吧唧吧唧地一边嚼软糖一边问她为谁投了票,她眯起眼睛微笑,反问我,宰铉是在乎我有没有给你投票吗?漂亮的金桐儇、疏离的金桐儇、我不懂的金桐儇从我手里的包装袋里拿出一块草莓软糖在我嘴前晃晃,又在我张嘴的那一刻转而放进自己嘴里。我一下子就忘记要解释说我不在意那个投票,这只是想和她搭话的拙劣借口,我能做的只有厚着脸皮把剩下的软糖一股脑儿塞进她嘴里,然后笑嘻嘻地逃离她的座位。

坦白说,金桐儇让我感到挫败。我费尽心思在她面前耍的小聪明都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快速地被我俘获,而正因如此,每次看到她弯成一道的笑眼时才又好奇又恼火。

李常赫说我有病,她是我的学生会副会长,一个个子娇小性格却有点儿泼辣的女孩,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从来没在风纪簿上留过情面,但会在没有校领导检查时把校服裙子卷到大腿中间。

“如果她不喜欢你,那么你做再多努力也没用。”

“她喜欢我的。”

李常赫用长长的夹子把每种口味的甜甜圈各夹一个到托盘里,问我哪里来的自信。

“她就是喜欢我。她投票给我了。”

“事实上没人做事比你优秀。我想想你的竞争者里有谁?那几个连话都说不清还试图贿赂学生的蠢货?”

我咧嘴笑,用脑袋去蹭她的头,把她精致的短卷发蹭得一团糟。

“我不知道呀,常赫,可能只是我希望她喜欢我。”

“为什么?以哪种方式?”

这又是我答不出的两个问题,我也不想再去想。李常赫端着托盘问我想吃什么,我撇嘴说我在减肥不能吃甜品啦,她就翻个白眼自顾自去结了账。

我在一排巧克力布朗尼前等她,算清吃掉所有这些布朗尼会摄入多少热量时,金桐儇入了我的眼。她背对着我,正仔细地试图挑选出一块提拉米苏。

“桐儇桐儇!”我叫她,她惊讶地转头和我打招呼,再向回到我身后的李常赫挥手。

令人惊讶的是金桐儇似乎和李常赫更熟悉一些,金桐儇指着李常赫手里提着的大纸袋问她买了什么甜品,并把李常赫推荐的一款蛋挞放进了自己的托盘。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金桐儇去结账的背影,转身对李常赫拿起戏剧腔调:“我不能说我没有感到背叛。”

“省省吧大小姐,”李常赫说,“我们都在播音社团。”

我这才想起金桐儇会在每周三的午休时间从教室消失,在播音室播放几首钢琴曲,再朗诵些诗歌或短篇小说,这时候我就听着广播里传来的稍有些失真的金桐儇的声音午睡或聊天,她讲话时慢条斯理的,似乎伴着这样的声音就能睡一个连做梦都没有的好觉。

金桐儇拎着和李常赫相同的袋子绕回我们身边,在我面前从袋子里拿出蛋挞盒。

“宰铉,我不知不觉地就买多啦,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个送你吧。”

“她说要减肥呢。”李常赫面无表情地说。

“我买了两盒。”金桐儇仍然直直地看着我,这样补充说。她的眼睛叫人想起小兔、葡萄粒和所有一切可爱的圆滚滚的,总之让人难以拒绝的事物。

我在李常赫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接过了那盒蛋挞。

我把蛋挞作为晚饭后的甜品整盒吃掉后就趴在床上一边和李常赫打电话一边给金桐儇发送一大堆各种视角的蛋挞认证照。

“我就说她喜欢我。”

“她才不。”

“蛋挞是你给我的吗?”

金桐儇发来一个小狗表情包和一句“请好好享用吧”,我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抓起英文单词书。

李常赫说她懒得和我辩论,我打断她,对着手机话筒大声拼读英文单词,从C读到E,李常赫一开始还在说着要我闭嘴,几分钟后就没了动静,我重新拿起手机给她发消息问她去哪了,电话那头这才重新有了声音。

“哦,我刚才静音了。”李常赫冷静地说。

 

*dh

明宰铉第二天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越过半个教室站到我桌边,从身后拿出几大包软糖来,似乎是特意选择了我喜欢的牌子。

我去搂她的腰,用头顶去蹭她的小腹,她不常运动,腰腹纤细又柔软,叫人不自觉就抱得更紧。明宰铉因为我收紧的胳膊而失掉重心,向前踉跄两步,手撑在我课桌上,发出几声短促的笑。

“谢谢宰铉,我真的很喜欢软糖,”我松开她的腰,用两只手去拉她撑在我桌上的手,故意扁起嘴假装委屈,“不过是把蛋挞当作需要回礼的事情了吗?本来只是想表达心意的呢。”

明宰铉被逗的时候会睁大眼睛,双手慌张地在面前小幅度地晃,盖住手掌的袖口随着动作滑到手腕,嘴上还不停地说着没有没有没有。

好可爱。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

“好可爱。”

“什么?”明宰铉停下动作,接着又害羞又开心地捂脸蹲在我面前,连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耳朵都变红。

被逗的样子让人喜欢,被夸的样子也让人喜欢,做什么都让人喜欢。明宰铉就是这样被所有人喜欢,又喜欢着所有人的孩子。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喜欢的本质就是有好奇心和独占欲。我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明宰铉,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女孩儿,在学生会长的竞选里获得了一半以上的票数。我和她不算亲近,因此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她。似乎有某种东西咻咻地在身体里跑来跑去,直到扩及全身,我讨厌这种感觉。

那天我思考了很久,连吃午饭的时候也在神游,咀嚼的速度比平时还要慢上一倍,搞得一起吃午饭的金云鹤急得直跺脚,不停地吵着说桐儇姐姐再不吃的话饭都要凉了!我勉强回过神说知道了知道了,高个子的低年级女孩儿就又重新在我对面皱起像小猪一样的鼻子嘻嘻地笑。

“桐儇姐姐怎么不吃香肠?这个很好吃哦。”

于是我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把香肠送进嘴里,香肠已经变得半凉,但的确很好吃。我又想起了明宰铉,或者说明宰铉从没离开过我的思绪。我发现自己知道金云鹤喜欢辣炒猪肉、不喜欢泡菜,却不知道明宰铉对食物的喜好,她对这个香肠的看法会是什么呢?我此刻的想法算是对她的好奇心还是喜欢呢?

自习课上我对着选择题发呆十几分钟,最后干脆放弃,咬着嘴唇胡乱写上几个选项就望着窗外的天,直到那一片向远处延伸的青色慢慢变橘。教室里忽然发出脆脆的响声,听得出是被刻意压低过,可惜效果不佳,整个教室都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明宰铉正一手把薯片塞回书桌洞,另一只手假装若无其事地捂着嘴。

我不由得和同学们一起笑出声,任何事都做得最好的学生会长明宰铉,连没扎进双马尾的碎发都被她整理得恰如其分,却会在自习课上偷吃薯片,被老师哭笑不得地警告后难为情地转过头,和我对上视线就吐着舌头扮鬼脸。我冲她摆摆手,用口型说“吃得很香呢”。

这一天我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那张大概做做的数学试卷,二是比数学题更加麻烦又可爱的、我喜欢的明宰铉。

倘若想通我喜欢她这件事,就再不需要摇摆又犹豫不决,下定决心的瞬间一个长期计划就成了形。所以我故意问她是不是在意我,故意假装多买了一份蛋挞。或许是女高中生特有的自负心作祟,我偏要使用这种拙劣却拐了好几个弯儿的追求方式。我知道明宰铉是很聪明的,表现得太明显而被察觉到的话就失去了趣味性。我要让她和我之间长出一条线,无论我在哪儿明宰铉都要被这条线拉向我。

而明宰铉对我这些心思一无所知,只是蹲在地上任由我塞给她软糖,一颗又一颗,是一款最近流行的草莓味糖果,据说口感像是接吻,关于这点我不得证,只是给明宰铉沾上砂糖的嘴唇里塞进越来越多的糖果,多到她甚至没法清晰地说出“够多了”这几个字,只能愤怒地皱起眉,努力咀嚼软糖,然后大声控诉我连续两天破坏她减肥计划的罪行。

“减什么肥呀?”我掐她腰侧的软肉,她歪掉身子象征性地躲了躲,但没拒绝被我用虎口扣住她的侧腰。

“因为不像你呀,你每天吃提拉米苏和软糖身材还是像超模一样。”

我有点惊讶地挑起眉毛。

“你在说什么?你最漂亮了。”

明宰铉带着一副我在哄她的表情点点头,但我是真心的,宰铉很漂亮。明宰铉妆后漂亮,偶尔素颜、挂着黑眼圈也很漂亮,眼尾无辜地下垂,下一秒深棕色瞳孔就闪着光地笑了,饱满的卧蚕把眼睛挤成弧线,她总是带着这两道弧活泼泼地跳进人群最中心,胳膊在身后交叠,伸懒腰时露出流丽的身体线条。

这时我就在常坐的窗边的位置看着她,先前只有生态缸布局的草稿纸多出几条曲线不算优美,而因此被我最后擦掉的线条。我放弃用蹩脚死板的画技描绘明宰铉,与此同时,我开始每天早起二十分钟,用直板夹把自来卷发夹直,对着镜子比过去更细致频繁地修剪眉毛,再给嘴唇涂上巧克力味的裸色唇釉。

李常赫在和我一起整理下一星期的放送稿件时忽然提起明宰铉,她问我最近和明宰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手里一张印着太宰治《女生徒》开头的A4纸从文件夹中滑落。

凳腿在木质地板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嘎吱声,李常赫低头看我把凳子向后挪,弯腰解救那部短篇小说。

“只是好奇。”她不咸不淡地说,“她好像很在意你。”

我没法控制住向上的嘴角,《女生徒》被我夹进文件夹,用黄色索引贴标注“星期三”,然后问,她在意我什么呀?

李常赫从几页边缘泛黄的纸中抬起头,泪痣忽然和细细的眉眼一齐笑起来。

“桐儇,不要带着答案问问题。”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总之,她问过我播音部的事,我说你每星期三值班。”李常赫把几页纸甩到一边,“这篇诗歌也太过时了,我才不要读这东西。”

我笑着把那几页纸对折,丢进垃圾桶。

明宰铉果然在星期三早上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吃午饭。她假装不知道轮到我播音,所以我就也假装不知道她的潜台词,学着她的样子用双手捧起脸颊,说可是我中午要去播音室呢。

明宰铉转转眼珠:“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那你中午大概就只能吃饭团了。”

“好巧!我原本就打算吃饭团的!”明宰铉的双马尾被欢快地甩到肩膀之前,“你读什么?”

“女生徒。”

女生徒,在柜子最上面的文件夹里,被黄色索引贴贴住,明宰铉比我先找到,坐在我对面一字一句地读。我扔掉金枪鱼饭团的包装纸,拉她和我一起到麦克风之前坐下,她抢先一步把调音台的麦克风音量调到最大。

“一早,睁开眼睛的心情是很有趣的。”

老旧的话筒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让我的声音变了调,我坐得更向前,努力缩短嘴唇与鹅颈麦克风之间的距离。我知道明宰铉正在看着我,就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视线一会儿落到我手中的文件夹,一会儿又绕到我脸上,然后再也没有挪开。

“好像玩捉迷藏时,动也不动地躲在漆黑的壁橱中,突然,嘎啦一声门被人拉开,光线倏地照射进来,然后听到对方大声叫道:'找到你了!'”

明宰铉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把胳膊交叉搭在桌面,她俯下身去,把头侧着搁在胳膊上,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好刺眼,然后一阵怪异的感觉,心口扑通扑通地直跳,就像那种抓着和服前襟,略带羞涩地从壁橱里出来,然后气呼呼的感觉。”

明宰铉半眯起眼,平时让瞳孔闪亮的那些高光消失不见,余下半个眼珠像打印机故障时在纸上留下的墨点,漆黑地自下而上看我。好像真的有人像刚读的句子一般揪住我的校服前襟,叫我不能呼吸。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读了些什么,只是一页纸接着下一页,请期待后续接着感谢收听。我把调音台上的音量键拨到静音,合上文件夹。

“困了吗?”我问明宰铉。

“有点。”

“要睡觉吗?”

“不要。”她摇头,脸颊肉鼓鼓地挤出来。

“那要接吻吗?”

“要吗?”

明宰铉把这个问题抛回给我,她把埋进胳膊的脸略微抬起,刚好露出饱满的嘴唇,我不合时宜地想到草莓味软糖,明宰铉的唇色要比那些粉红色色素更深一些,我感到胃里一阵痉挛,越靠近明宰铉就越痛,痛到无法思考时她的呼吸湿热均匀地喷到我脸上,我在距离她嘴唇三公分的位置停下,用鼻尖去碰她的鼻尖,她蹭上来,轻轻地痒痒地。

只差三公分我就能知道那则软糖广告究竟有没有骗人。

我恍然笑了。

“骗你的。”

明宰铉重新把脸埋回胳膊里,只露出一只同样在笑的眼睛。

“我知道。”她说。

 

*jh

越靠近就越让人心烦意乱。我给金桐儇这个词条加上这样的释义。我自认是很有耐心的人,却因为金桐儇不知含有多少真心的玩笑发了愁。在自习室叹了一小时内的第三十四口气后,趴在我对面的金云鹤一脸哀怨地抬起头问我到底怎么了。

“姐姐,完全睡不着,我真的很困,但睡不着。”

“不能怪我,你别再熬夜打游戏就行了。”我厚脸皮地回答,金云鹤在我对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过,云鹤呀,”我给她一包小熊软糖,鼓起脸颊生闷气的云鹤立刻就被哄好,“你谈过恋爱吗?”

金云鹤吓了一跳,小熊软糖从袋子里抖出两颗,被她胡乱塞进嘴里。

“为什么这么问?”她扁起嘴,我把一根手指放到嘴边提醒她小点声,又觉得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有点好笑。

“随便问问,真的交男朋友了呀?”

“说什么呢!才没有!就是,收到了,情书这类的东西,只是这样而已,我拒绝掉了。”

金云鹤的声音罕见地越来越小,她低头听我调侃她,挑出一只红色的小熊放进嘴里嚼啊嚼,又猛地抬起头。

“宰铉姐姐谈恋爱了吗?”

“还没有呢。”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喜欢金桐儇吗?但我也喜欢常赫和云鹤,也喜欢爸爸妈妈和哥哥,喜欢早餐铺的阿姨。那我对金桐儇的喜欢又是哪一种呢?

金云鹤在我对面咧起嘴,她的嘴唇笑起来会变成薄薄的心形,和金桐儇的嘴唇完全不同。金桐儇似乎有涂唇膏的习惯,厚厚的双唇总是水润的,因为唇炎只涂裸色的唇釉,讲话时嘴角总是上扬着,语调似乎也带着波浪线,她用这样的语调问我要不要接吻,将涂了唇釉的蜜糖般的嘴唇凑近我,又在最后一刻笑着离开。

我叹了第三十五口气,金云鹤咽下最后一块糖,眨巴两下眼睛。

“看来遇到恋爱高手了啊,姐姐。”

我歪歪头,发现金云鹤正在看我的眼色。

“啊,云鹤,睡吧,我会看着时间叫醒你的。”

金云鹤露出感激的神情,乖巧地趴在桌上,我咬着圆珠笔末端思考金桐儇是否属于她所说的恋爱高手的范畴。

这个问题直到周五的体育课也没有解决,我微微踮起脚对着更衣柜里的镜子整理运动服衣领时透过镜子看到金桐儇背对着我在举着镜子涂唇釉。

我不太理解她执意要在体育课前补妆的行为,反正跑了步出了汗都要花掉,金桐儇却只是抿抿嘴唇发出一声欢快的啵音,我提醒她把polo衫的扣子扣上,她也不甚在意。

十分钟后我站在方阵里预备跑步时越过一排排马尾辫看见金桐儇向体育老师请假,胸前那片皮肤明晃晃地裸露着,玻璃唇釉还在太阳下闪着光。

金桐儇从来都是装病的好手,瘦得像一张纸片的人微微弯腰捂着肚子,眉毛可怜地皱起,就再没人忍心质疑胃痛的真实性。于是她顺利坐到台阶上,越过老师的头顶冲我眨眼比耶,甚至直接起身去了便利店。

体育委员找来排球时我正和几个女生在树下站成一排活动小腿,金桐儇从超市回来,手里握着两个棒冰。

我临时决定不去打排球,两个女生小声嘀咕着说那就少个人了呀。我转头双手合十,一边道歉一边小跑着穿过操场坐在金桐儇身边。

她递给我一根草莓味的棒冰,自己的那根搁在腿上,再懒洋洋地把双脚搭在几级台阶下,修长的小腿优雅地支起,我看着她把中筒袜扯到膝盖之下,不自觉地撅起嘴。真是漂亮的人啊,金桐儇,漂亮得不讲道理。我的小腿就没有这样的线条,腿肚上的肉软乎乎的,像刚清洗好的藕节。

这样说起来就觉得自己身上令人不满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脸颊肉肉像小孩、手指短短像虾米,面对镜子觉得终于变得漂亮一点时总会在脸上找到一颗青春痘,怎么想都觉得沮丧。而金桐儇就连对唇彩过敏,嘴唇肿起来的样子都漂亮。

“喂,你。”我靠在她肩膀上去挠她痒痒,被她蜷缩着身子躲开,“你有过和什么人交往的经验对吧?”

原本笑嘻嘻地抓着我手腕的金桐儇不解地皱起眉,握着我手腕的力气也松下几分,我趁她不注意时把手收回来,去挽她的胳膊。

“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估计收到过很多告白吧。”

她一下子又变得笑眯眯。

“谢谢你夸我漂亮。”她说,“不过那不意味着我有谈过恋爱,我也没有收到过告白。”

“怎么可能啊。”

“真的哦。”她说,把棒冰贴到我的胳膊上,闹得我不住地往回缩,“都是最后对我说一句'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结束了。”

“这是什么话——”我有点愤愤不平,“分明就是根本没有想过要了解你在想什么吧!”

“我不在意的。”金桐儇还在柔柔地笑。

为什么不在意呢?我想问,但最后只是张了张嘴,看着她甩甩头,把手腕上戴着的黑色发绳用牙齿咬住去扎头发。

金桐儇的头发比我的要长上很多,浓密的深棕色头发这会儿全被拢到后脑,露出一截光滑的脖颈,我咬着棒冰,歪头看她。就那么一瞬工夫,绕着台阶飞的淡黄色蝴蝶就转了方向,娉娉袅袅地在金桐儇身侧打转,最后停在她唇上。

我轻呼一声,金桐儇也被突然撞上来的蝴蝶吓得闭了眼,讶异地停下手上动作,和我一起屏住呼吸,半绺碎发趁时溜走,非不肯服服帖帖地被她拢在手里。那小生灵扇动两下翅膀,金桐儇就笑,眼睛弯成两弯好看的弧形,她动动嘴角,蝴蝶飞走了。

金桐儇转过头,我们对视的一瞬间,我手中的棒冰啪嗒掉落,骨碌碌地滚下几级台阶,停在金桐儇脚边,而就在它停下的那一刻,我开始确信,我喜欢上她了。

我在国文课上撕掉一张我最喜欢的便利贴,问金桐儇在想什么。纸条经三个人的手才传到金桐儇手上,我一边跟读课文一边偷偷去看她,她正跟着大家大概动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被传回来的纸条上用当下在女生之间时兴的圆滚滚的字体写着“想下课”,句号用米粒一样小小的爱心代替。

我想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弄懂你,喜欢软糖和鱼的理由,没有和我接吻的原因,以及那些让其他人打退堂鼓的想法我都想一一了解,但纸条要经手的人太多,而其中一个女生已经倒在桌上沉沉睡过去,我只好瘪瘪嘴,把纸条叠成方块塞进笔盒,接下来的课都上得闷闷不乐。

而金桐儇只是轻飘飘地在放学后从我身后经过,凑到我耳边讲了句再见就离开。

我不满地拉开储物柜,两张纸片从中悠悠地飘出,像刚离开的金桐儇。我把怀里抱着的课本一股脑塞进柜里,弯腰捡起纸片。

其中一张在顶端以“桐儇的脑内说明图”作为标题,在那之下画着一个难看的人头,大脑的区域里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圈,最大的一个写着“明宰铉”,小一点的两个分别是“自我启发”和“睡觉”,更小一点的是“学校”,最小的靠近下巴的圆圈中央写的是“饭”。在这些圆圈的空隙中画满了四处游着的简笔画小鱼。

我小声嘟囔了句这什么呀,把纸条翻到第二张,这张画的是聊天软件的界面,小鱼头像发出的聊天气泡内容是“现在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吗?”,备注为“二年级三班明宰铉”的人的气泡里只有代表输入中的图样。

我对着那串冷淡的备注皱眉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金桐儇发来消息,内容与她的画一模一样。

“现在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吗?”

“二年级三班明宰铉是什么啊?!”

“哎?”

“还有那些鱼。”

“明明最大的圆圈里写着你的名字呢。”

“对这样的人的备注还真是冷淡啊。”

金桐儇又迅速发来一张截图,截图里显示一连串“二年级三班”的联系人中只有我的备注被改成“明明”,后缀一个黑色桃心。

我把储物柜的门使劲儿关上,向金桐儇发送一串夹着爱心和笑脸的emoji。

 

*dh

简直是在对我报复一样的行为。

自顾自地向我明晃晃丢来“我想要了解你”这样的宣言,最后却把重点落在我因为嫌麻烦而没做修改的联系人备注上。

我对着屏幕上的一串花里胡哨的emoji叹气,手机上挂着的金鱼吊坠扫过我的手背,无力地摇晃几回又停住。

我开始任性地耍起脾气,一整晚都没再给明宰铉主动发什么消息,明宰铉也是,于是我变得更生气,失眠到半夜,第二天又困得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明宰铉还是热热闹闹地和所有人打闹,我对说笑声充耳不闻地趴在桌上合眼休息,直到周边的声音忽然变得尤其嘈杂,饶是我也没法忽视。我敏感地在混乱的人声中捕捉出“宰铉”“情书”“一年级的”几个关键词,抬起头就和几个同学中间被簇拥着的明宰铉对上视线,她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似乎有点为难。

我很快就弄懂眼前的情况,紧接着心脏就被往外折又向里折,最后变成褶皱又扎人的一团纸。我讨厌把告白这种私密、本应仅由两人分享的秘密变成公开的做法。这是让人为难的自大,在课间将高年级的好脾气的学生会长叫出教室,叫所有人围观他的自我满足。

我也说不清,我也许只是讨厌除我之外有人向明宰铉告白这件事而已。

我抿嘴等明宰铉的反应,她罕见地现出烦心的神情,对身边同学接二连三的提问回答得心不在焉。我们只是在对视,当我向后靠到椅背上,对自己的吃味再不做掩饰的同时,明宰铉开始向我慢慢走近,然后轻轻地、柔柔地用胳膊从背后环住我,她的下巴压在我肩膀上,花香混着椰奶味的香水气味钻进我鼻腔。

“桐儇,桐儇,”她喊我,语气黏糊糊的,“你生气了吗?但我不会答应他的。”

我把头别向另外一边:“你想和他交往就答应他呀。”

“果然生气了啊。”明宰铉干笑两声,“我不想和他交往,桐儇,我会和他好好说明的。你知道我只喜欢你吧?”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她戳戳我的脸颊,我想躲开,于是只能转过脸去看她。她仍然靠着我,下巴戳得我肩膀生疼,我能看到的半边脸颊肉被挤成小包子,让她说话只能嘟嘟囔囔的。

“我喜欢你,桐儇,我喜欢你呀。”

“说什么呢,”我笑,“那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嗯嗯,交往吧。”

这回我被吓了一跳,一时连做出怎样的表情都不知道,只把身体向后仰,让明宰铉从我的肩膀上离开以便能看清她的脸,她把两只手绞到一起,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我说那我们交往吧。”明宰铉说,“没开玩笑,金桐儇,我在向你表白呢,给点儿反应吧。”

这是计划外的又一个突发事件,但我花了不到一秒钟就思考清楚我那个愚蠢的计划和摆在眼前的机会孰轻孰重,于是我抱起胳膊,故意作出一副赌气的样子。

“好啊,那就在一起。”我瘪嘴,紧接着嘴角被明宰铉捏成标准的笑容。

“不满意吗?我人气可不低哦,和我交往的话请你开心一点。”

这次我真心实意地笑了。

我们在恋爱初期频繁地在学校休息室约会,明宰铉以我想象不到的高效率把学生会的一系列琐事提前完成,然后从体育馆偷出两张瑜伽垫铺在地上。我们并排躺下,我枕着明宰铉的胳膊,她把一边耳机塞到我耳朵里,我伴着舒缓的钢琴曲闭上双眼,在黑暗中感受明宰铉盯着我的视线。

“这是我陪你去值班那天你放的曲子。”她说。我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我的左边,明宰铉似笑非笑地和我对视。

“是吗?我不记得了。”我说,“我就只记得你趴在那儿看我。”

“而我因为你没有亲我所以印象深刻呢。”她换了侧躺的姿势,视线开始在我的脸上打转儿,和我对视一秒钟,又不加掩饰地看向我的嘴唇。

“那现在要接吻吗?”

“没在骗你。”我补充说。

“我知道。”她又这样回答,然后用我枕着的那只胳膊搂住我的脖子,我侧过去,贴近她颤抖的唇,我尝到棉花糖味道的唇彩,闻到茉莉花和薰衣草,我们以青涩的技巧互相吻着,口中充满了鲜花和活鱼,我感到她起伏不定的胸膛紧紧贴着我。温暖、纯真的吻,让时间都静止。

我们还仍然呼吸不匀时,明宰铉又一次问我,你在想什么?

“那个软糖广告是假的。”

明宰铉显然没听懂,她轻轻皱眉,我却兀自笑了。

我在接下来的整个下午都变得心神不宁,那些在我身体里咻咻地跑来跑去的意念变得更多,我费劲地捉住,在草稿纸上涂写出来又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胡话。我写我爱明宰铉,把爱改成喜欢,然后又改回成爱;我为所有可以被称之为吻的东西排名,软糖被我无情地放在最后,明宰铉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名,接着是家里小狗湿乎乎的鼻尖和舌头,再之后则是马马虎虎撞上我的蝴蝶。

蝴蝶,淡黄色的,撞上我时明宰铉就呆呆地看着,连棒冰都忘了咬住。

曾经有过爱情传说,相爱的恋人们殉情后化成两只蝴蝶,我猜想撞上我的那一只是走失了恋人,于是才莽撞又绝望地吻上我。我在草稿纸上找出一块空白开始写字,我想我和明宰铉也会成为两只蝴蝶,不殉情,只相爱。她喜欢蓝色,那她就做塞浦路斯闪蝶,做我的爱情女神,蓝翼上的白色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幽的金属光泽,轻而易举地把我吸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明宰铉,她捂着嘴笑,肩胛骨从薄薄的后背上凸起,我摸上去,说,你看,你就要飞走了。

“好吧,我是蝴蝶,”她还是笑,“可是你为什么不是鱼?不是很喜欢吗?”

“蝴蝶和鱼没办法在一起。”

明宰铉笑得更开心了,整个腰都弯下去。

“你是玫瑰。”她说,“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为什么是玫瑰?”

“玫瑰是爱情的象征。”

塞浦路斯也是,我说。我喜欢她说“爱情”这两个字,更喜欢她提到这两个字的对象是我。为表达喜欢,我凑到她跟前故意把鼻息呼到她脖颈上。

“痒。”她说,在我细细密密地亲吻她后颈时转头抚起我的下巴来吻我。我同她接吻,然后倒在她背上,用一根手指拉起她领带后的松紧绳,再松手,让它弹回到她颈上,把衬衫领子弄得乱七八糟。我的学生会长也不在意,只是一边给英文单词书翻页一边把坐姿调整到适合我靠着她的姿势。

“宰铉。”我叫她,一遍一遍地,她就在轻声拼读单词的空隙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回复我,我捻起她的头发末端绕在手指上,靠在她背后闭上眼。

 

*jh

金桐儇开始画很多简笔画,像之前一样放进我的储物柜或桌洞里有时是两个躺在一起的方块小人,有时是她自己想象出的世界观完整的外星生物,更多的还是日益娴熟的我们的对话框。她画中的小鱼头像经常向备注为“明明”的人发送些类似“数学课好无聊,想你”和“下课后要不要去便利店?”这样的消息。她热衷于这种老派却浪漫的聊天方式,还要再用手机向我发送一遍相同的信息。

我在周四下午收到的简笔画上写着“我们明天放学后要不要去约会?”

没有理由不去。于是我们去一家金桐儇认证的水族馆,她表现得很兴奋,不停地把我拉到观赏鱼类的最佳位置。我在那里拍了一张她和鳐鱼的合照,逗她说她们很像,她扬起脸撒娇说才不是呢!桐儇要更漂亮!

她抓着我挠我的侧腰,半拉半抱地移动向下一个展馆,有点儿卷曲炸开的头发末梢扫到我胳膊上,我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她贴住我的脸颊,说和宰铉来比自己一个人开心多了,之前都没人能说话的。想了想又说,也不是啦,和宰铉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开心。

让这一天出现一点儿美中不足的是,就在我们即将离开水族馆时天上下起了暴雨。我和金桐儇谁也没看天气预报,我懊恼地对金桐儇说我没有带伞。

金桐儇在我焦急的目光中把书包翻了又翻,最后向我扁起嘴,糟了,我也没带伞。

“我还把家门钥匙忘记了……”她委屈地把书包重新甩到肩上。

“你家里有人在吗?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金桐儇摇摇头,过长的睫毛失落地垂下,问我她是不是给宰铉添麻烦了?因为自己又笨又迷糊。

我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怎么会因为桐儇感到麻烦呢?谁都会忘记带东西,桐儇才不笨啊。

金桐儇仍然低着头,用两根手指去抓我的小指,于是我立刻又擅自主张地决定要她来我家里住一晚。

“明天再回家,是周六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我倒是没关系……”

“那我就也没关系。”我迅速地说,把书包从肩上摘下举到头顶。

“干脆淋雨吧。”

“什么?”

金桐儇把书包从我头顶扯下,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跑进雨中,我的头发瞬间就被打湿,制服衬衫湿乎乎地黏在身上,雨珠落进我眼里,我尖叫起来,大喊着我湿透啦!金桐儇在我前面跑,我听见她哈哈大笑,问我家在哪个方向。

“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不记得跑了多久,雨丝连成屏障,让视线模糊不清。金桐儇的小腿袜上被溅满了泥点,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脖颈的头发显得有些卷曲,她突然停下,大声问我要不要接吻,于是我们就接吻,像两只小兽舔舐掉淋在嘴唇上的雨水,头碰着头胡乱地拨弄开对方的头发。

金桐儇在我家洗了澡,穿着我的睡衣站在浴室门口,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不安地问我有没有直板夹,又不等我回复就皱起眉跑过来帮我吹头发,像姨母一样唠唠叨叨地嘱咐我要及时吹干头发,不然会感冒的呀。

她为自己吹头发的时候又变得不安,我这才知道她会花心思把炸开的头发拉直。我憋着笑告诉她就算是爆炸头我也会喜欢她的。

“真的吗?”

“还是得思考一下,爆炸头金桐儇,哇,哇。”

什么呀!她伸出手来打我,我从桌上拿一包软糖顺势塞进她手里,她安静下来,一颗一颗慢慢地嚼着,还要喂给我几颗。

“为什么会有软糖呀?你不是在减肥吗?”

“因为我女朋友喜欢。”我说。

我们花一整个晚上躺在我的床上看爱情电影,最终以我呜呜地掉眼泪,捂着脸倒在金桐儇的肩膀抽噎着说不要再看了结束。

金桐儇抱着我躺下,擦掉眼泪后就逗小孩子一样用手指刮我的鼻尖,我顺着她的动作去蹭她,她乐此不疲地把手一点点向后撤,我就一点点向前去亲吻她的手心,向前一点再一点,手心忽然收回,我毫无预兆地撞上她的脸颊,于是她开始笑,笑得整个身子都发抖。

我觉得她在耍我, 不满地问她在笑什么。

“像小狗。”

我花了两秒钟反应过来这话的主语是我,接着就有点生气。哪有说人像小狗的啊?而且就算是犬科动物,我也应该是很帅气很凶猛的那种狼吧。所以我皱起鼻子把脸凑到她面前表示不爽。

“像小狗有什么不好?”金桐儇揽着我的腰把我带向她怀里,然后像安抚小狗一样把手指插进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地顺着。

和我身上相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气味从金桐儇的脖颈钻进我的鼻腔,使得我反驳说不是小狗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最后闭上眼去搂她的脖子,嘟囔说我好困。

“那睡吧,我们一起,明汪汪晚安。”

明汪汪又是什么?我不想她这样叫我,我不是小狗啊。但我听到自己只是含糊地讲了句晚安。

金桐儇把被子向上拉到盖住我的整个肩膀,又把四处散开的碎发捋到我耳后。

或许做金桐儇的小狗也没什么不好。这是我在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醒得比金桐儇稍微早一点,她睡着的样子很乖,像安静的小兔,一颗黑豆般的痣乖巧地待在她的鼻梁。我看了一会儿,在枕头上向前蹭了蹭,冲她的眼睛吹气。金桐儇眼睛睁开一半又闭上,于是我继续冲她吹气。她只好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的焦点落得很远。

“嗯。”她发出一个简短的梦呓般的音节。

“一早,睁开眼睛的心情是很有趣的。”我嘻嘻哈哈地背诵。

金桐儇的眼神终于变得清明,她无奈地揉揉脸颊。

“你还记得后面几句吗?'说什么啪嚓睁开双眼,根本是骗人的'还有'早晨,真是可恶'。”

我嘻嘻笑,告诉她我几乎忘记了她念的什么。她搂住我的腰,把头埋进我怀里。

“干嘛呀?你打算赖一整天床吗?”

我怀里传来几声哼哼,我费劲地把她搂着我的胳膊扯开。

“不行哦,该起床了,去买早饭吗?你想吃什么?”

“都行。但不要出门,你不要出门,你要陪我。”

“那就三明治吧。冰箱里应该什么都有。”

金桐儇坐在厨房台柜上晃小腿,看我从冰箱里一个接一个拿出吐司、番茄、鸡蛋,我指挥她去煎火腿和鸡蛋,她跳下来像模像样地开火,又撒娇说烟气遮住了她的镜片让她没法给火腿翻面。我帮她把眼镜摘下,说这都是因为她非要清早戴眼镜。

金桐儇把火腿一个个搬运到吐司面包上,对我的指责毫不在意地凑过来亲我,我侧过脸,让她的嘴唇落到脸颊上。

金桐儇喜欢戴眼镜,我喜欢在亲吻金桐儇的时候摘掉她的眼镜。她的眼睛没有玻璃遮挡的时候像团团的雾刚消散后比平时更加清晰鲜亮的湖,深棕色的瞳孔里总是含着一汪水,长睫毛因为忽然失去框架的世界而迷茫地颤动。我凑近她,一眨眼睫毛就扇过她的脸颊,一说话嘴唇就相碰。

后来我又嫌每次都要摘眼镜很麻烦,她又没有近视,于是我叫她不要总是戴着眼镜,又在她彻底摘掉眼镜的第二天反悔。

她缓慢地眨眼,从下至上与站在她课桌旁的我对视,问我为什么?这样宰铉不是就能随时亲我了吗?

她直截了当地把我的小心思说出来的行径让我哑口无言。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有多不情愿让除我之外的人看到她眼睛里的天真、哀愁、狡黠、温情。

金桐儇忽然搂住我的腰。姐姐,姐姐。她叫我。她很少叫我姐姐,平时要求她这样叫也只会被“都是一个班级的要说是同龄也没问题吧”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这时却忽然乐意抱着我撒娇。

“你知道我永远都只会看着你的。”

又是这样,我不懂金桐儇,但她却好像在阅读我心声这方面天赋异禀。

“那你看别人的时候都戴上眼镜。”我撅嘴。

“我说过我不会看别人。”

我弯下腰,脑袋和她的碰在一起,金桐儇在我怀里耸动几下。

“但是姐姐。”

“我戴眼镜不漂亮吗?”

我又哑口无言,只好搂着她说漂亮,全世界最漂亮。

而现在,金桐儇一边给三明治抹蛋黄酱,一边说可是宰铉说我戴眼镜漂亮呢。

我说我没有要你刚起床就戴眼镜呀。她摇头晃脑地给我那一份三明治夹上生菜和番茄,询问我番茄酱和蛋黄酱喜欢哪一个?我说都要,接着就趴在桌上看她把三明治对半切开摆盘,再给我倒一杯热牛奶。

“有你在感觉我不需要长这两双手了啊。”

金桐儇很是受用地扬起眉毛,额外给我盛了一个煎蛋。

“那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充电器吧,在书包里,我的手机关机了。”她啃一口三明治。

我小跑去找她的书包,却在书包底部找到了意料之外的物品。

我板着脸把充电器和折叠雨伞啪地大声敲到金桐儇面前,她瞬间被冻住,咀嚼的动作也停下,两边脸颊都鼓起来,小心翼翼地用上目线看我。

“这是什么,金桐儇?”

“雨伞。”她把三明治咽下,乖乖地回答。

“所以你故意让我们淋雨,昨晚回来又点外卖买感冒药吗?”

金桐儇缓慢地点头,她眼睛眨呀眨,很有眼色地及时认错。

“态度不错。”我面无表情地说,“看在没感冒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金桐儇立刻抱住我的胳膊晃悠,我不会让你感冒的,她说。

“我都只是因为喜欢宰铉才会这样的。”

她这话让我心情不错,我揉揉她的头顶,自来卷被揉得有点炸开。我问她你哪里来的这些点子呀?真好奇你的想法。

“不是给姐姐画过了嘛,我的想法。”

“那是真心话哦,我就只是在想明宰铉而已。”

她收回手正襟危坐,把睡裙下摆整理得整整齐齐,这是她在上课时常见的,只有仔细观察才知道没在听讲的状态,于是我就知道她的心思已经远远地不知跑去哪里。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点三明治,喝下最后一口牛奶,用舌尖把唇边残留的奶沫舔掉,接着就跳起来说刚看到冰箱里有青苹果,她想切来吃。

“早上的苹果是金苹果。”她冲我眨眨眼。

我想我还是不懂她,但这都无关紧要,我想不懂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不懂所以好奇,因为不懂所以喜欢。

我看她洗两颗苹果,再把带着水珠的它们切开,苹果汁液流到她的手指上,青色的,酸甜的,是什么都不懂的颜色、什么都不懂的味道。金桐儇喂给我一块,再自己吃一块。我们皱着脸倒在一起,发丝和手臂都缠绕,心跳声和酸味一起共享,清晨初次睁开双眼般的心情充满了我的骨头,像泡泡一样,像金桐儇的爱一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