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吉小姐,你打算一直这么跟着我吗?”
“我们只能休息这么一会了。拜托,让我摸摸你,只是看一看也好,好吗?皮克阁下?”
韩吉跟在皮克身后,贴心地接过后者无处安放的拐杖,顺势挤进有些狭窄的长椅,和她并肩坐下。皮克被身旁人挤得不舒服,腹诽道自己为什么不是莱纳那样的身材?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一人霸占一条椅子了。最后,她还是没找到体面地请韩吉离开的理由。
“这样失礼的请求,不拒绝的话反而显得我很奇怪。”
“但你没有拒绝我嘛。”
皮克打了个寒战,这位帕拉迪岛人似乎准备开始冗长到可怕的畅谈。她用反问绕过韩吉的穷追不舍:“即使它们那样践踏你的故乡,咬碎你的家人、朋友、部下?”
韩吉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皮克知道韩吉别有所指,也知道自己只是被那种没有尽头的疲惫和失望吞噬了,所以没忍住说了违心的话。她有些心虚,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先韩吉一步撇开视线,把目光重新放在前方的海面上。海面的尽头在黑暗里。
对话并没有如预期一样止步于此。这位看比看上去还要心事重重的调查兵团团长似乎也比看上去还要健谈。
“ 这是一种研究,皮克阁下。我爱着这样的研究。观察它们的习性非常有意思……并且,非常重要。研究巨人为我们的生存带来了可能性——这是最令人兴奋的部分。我相信您会感兴趣!我们分别切下过巨人的每个部位,发现……”
“现在是讨论研究的时候吗?”
“哈哈!其实我在讨论爱。皮克阁下,恕我直言,我对您也是一见钟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初次见面时,我是以车力巨人的形态出现的。”皮克尴尬地干咳两声,“你是说你对那个怪物一见钟情?那你的爱还真是泛滥。一年发生多少次?”
韩吉看出此刻皮克手指的动作正暗示她的不耐烦和紧张。她换了种语气,一只手捋了捋袖口的褶皱:“哈哈,确实……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怪物,多么令人着迷啊。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也很感兴趣吗?”
“你……!谢谢你说这些玩笑话来活跃气氛,韩吉小姐。其实我并不介意和你多聊点。”皮克忍住了反驳的欲望——这当然毫无意义,“不过,现在难道就是讨论爱的时候吗?”
“那不然……我们要讨论生或死吗?”韩吉的语气里少了戏谑和疏远,竟多了几分愠怒,“说真的,这玩意我们到底能控制吗?”
“哈哈……韩吉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能控制爱吗?”
“原来您这么擅长文字游戏,皮克阁下!我倒是希望爱能控制我。责任这东西很沉重,偶尔压得我呼吸困难。也不是抱怨啦……我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我想说的是,观察巨人简直是人生中最鲜活的时刻!有时候人要靠爱活着,十分钟也好,休息的这半小时也好……你不觉得吗?”
当下,除了韩吉以外,所有人都没有笑容了。这是理所应当的。和看上去不同,韩吉是个冷静到可怕的女人,她冷静到可以在两颗炮弹落向地面的间隙思考自己的理想——皮克迅速做出了结论。
“是吗?我反而觉得爱比较沉重。”很多张同胞的脸——有的还或完整或残缺地存活,有的早就死在千次百次战役中的某一次,姓名出现在报纸某个不起眼的版面,最小的字号,不规整的排版,挤在新闻报道的狭窄空间里。劣质印刷时而错位,模糊一点,那几排小字就糊成一团,像客厅和玄关之间的阶梯旮旯里的一点点灰尘,连扫帚都不会光顾——一瞬间都闪过脑海。那些尸位素餐的报社至今没接到过投诉,或许是根本没人关注那些积灰一般的文字的缘故。酸水一样的情绪跟着回忆涌上喉咙,皮克听见自己的嗓音因为这种翻涌变得怪异,已经超出“巨人化后遗症”可以解释的范围。她不露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不过,你说得对,没有爱的话,我大概也早就死了。说说那些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研究吧,韩吉小姐?感动这东西在战争中也是很宝贵的,说不定能让我乐意为您效劳呢。”
韩吉开心地握住了皮克的双手。只属于人类的低温给皮肤带来一股寒意,让皮克产生一种近似于裸体站立在广场中央接受马莱人审视的不安。韩吉的眼睛明亮起来,变成黑夜里最后一颗星星,闪烁着幸福的光辉。皮克罕见地找回了耐心,即使这些研究内容在她听来实在有些天马行空。幸福是一种可以让人忘记时间尺度的东西。她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学者方面的。如果韩吉出生在马莱,或许真的能像战士前辈一样写出点惊天动地的文章来。但前辈们死得太早了。他们有余裕问自己到底幸福吗?他们问过吗?艾尔迪亚人到底有资格追问自己的幸福吗?帕拉迪岛人呢?
慷慨激昂的学术汇报或许要持续到天亮才能结束,但她们的休息时间只剩十分钟了。韩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好一面有节制地简单介绍研究近况,一面若有所思,挑了些重点展开。细汗从她的额头渗出来。关于爱的梦总是很短暂的。说到最后她甚至有些失落,但还是用昂扬的声调总结:研究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挑战常识。那一瞬间,电流穿过全身!您一定能理解的,皮克阁下。
电流确实穿过了韩吉的全身。皮克的手比韩吉的先到达后者的眼角:温暖的指腹,略高于正常范围的体温,皮肤是人类少女的触感,没有操劳的痕迹,也没有运动产生的老茧,相当光滑,指节略微无力,这是巨人化之后的体现,车力巨人特有的……然后是湿润的触觉。韩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流泪。
“我充分感受到你的感动了,韩吉小姐。”皮克腼腆地笑了,露出洁白的门牙。她煞有介事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湿润的手指,收回手帕前,面对着将她们隔开的那一小块地面,用余光看向韩吉,“虽然,遗憾的是,你热爱的研究对象是一种战争工具,还是活生生的人类——这是马莱的常识。”
“哈哈!我们要在这个地方讨论常识吗?想想海对面的情况吧。本应用来放牛的草地或许已经塞满了超大巨人。而且,我们真的共用一套常识吗?”
“来确认一下吧?比方说,人饿了就要吃饭,冷了就要添衣服,流血过多就会死……产生爱的时候就会亲吻。”
“大概还有孤独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如您所说,爱有时侯太沉重啦。不过,皮克阁下,我认为这些不算常识,这只是本能。”看来做野兽也没什么不好,本能可比常识有用多了。韩吉的眼球动了动,睫毛晃动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和地面,构成一种无声的、巨大的震动。她侧过身,双手虔诚地捧起皮克的脸颊,唐突地亲了亲她同样晃动的睫毛。
皮克没有挣脱她:“这是帕拉迪岛的礼仪吗?”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接受的话——那就是吧。或许是因为爱呢?”
韩吉眨了眨仅剩的一只眼,狡黠地笑了。皮克的双眼是纯粹的黑,在马莱人看来是野蛮和未知的象征。但她何止是因为这双来自深渊的眼睛才被视作怪物?当石子已经瞄准的时候,理由就不怎么重要了,随便找一个就好。人们迫切地要扔出去那块石头,扔向谁,怎么扔,为什么扔——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看见那石头确实砸向某个与自己无关的明确的终点,明确的血流成河。有人成为战士,有人牺牲了,要做的只剩歌颂。其余的人安全了,就算只是暂时的——毕竟人的一生很短很短,远远短于新偏见的形成。皮克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甚至有一瞬间破天荒地因为羞耻产生自省的冲动。她在韩吉眼里看见穿着帕拉迪岛制服的自己,表情不再冷静,一点疑惑和一点无名的红晕,一缕额发因为韩吉的动作落在睫毛上,胳膊上不是臂章而是自由之翼——这绝不是战士皮克,只是皮克·芬格尔,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韩吉在她的双眼里看见的是明亮如许的星空,这让韩吉忍不住在此刻的温存里多停留了一会。末日前的夜晚没有阴云,或许这是上帝最后的温柔。在帕拉迪岛,这是只有在未经开化的、最原始的深林里才能看到的景色。偶尔进行到深夜的墙外调查,万籁俱寂,巨人短暂地不再有死亡的威胁,变成软趴趴的活肉,人类短暂地成为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存活的士兵轮流站岗,其余人则围着篝火盘腿而坐,闻着彼此身上的血腥味,留意黑暗里的各种无名声响,猜测它们的来源。每个人都各怀心事,火焰上方的空气扭曲了,里维脸上还沾着点从队友的颈动脉喷溅出来的血,仓促擦拭留下的一点痕迹,早就干涸了,混入结疤的新伤痕。扭曲的脸上或许又有熟悉的痛苦出现,虽然已经刻意掩盖过了,但还是像满盈的玻璃杯边缘溢出来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下,这里每个人的痛苦都实在太多了——不过,这到底是因为空气扭曲了视线。韩吉没见过里维的眼泪。漫长的、死一样寂静的绝望里,一万次抬头中有一次能看到与生死无关的星空。那是非常纯粹的、客观的美丽。埃尔文说过,星星的轨迹也有规律可寻,这是一种科学。韩吉看着皮克眼里的黑夜,皱了皱眉,寂寞和遗憾无孔不入地涌入身体某一处未设防的缝隙,一如过去每一个独处的失眠的夜晚。她想家了。以及,讨论生死爱欲在这种时刻会不会是浪费时间?太短了,不会有什么结论的。应该再换个什么话题让对谈永远进行下去,比如这种美丽的、客观的科学,离当下相当遥远,却能很快触及对方思想的话题——皮克阁下有着这样的眼睛,对于知识,想必也是乐此不疲的。
韩吉咽了咽口水,庞大的思念差一点真的控制了她。时间只是无为地流逝了。继续对话前,继续对话前,韩吉选择跟随情绪的指引,她侧过身,双手再一次捧起皮克困惑的脸,亲了亲她依然沉默且无防备的嘴唇。那是和拂面的海风一样轻飘飘的、短暂而节制的一个吻。
“请您收下:这是来自调查兵团团长的最高礼仪。”
皮克因为第二次突然的亲近僵住身体。她的双臂还唐突地悬在空中,就这么在原处停顿了一会。韩吉本以为这位战士的四肢还未找回人类的活动习惯,正要伸手扶她,却被两只人类的手臂轻轻拉入一个热到有些难以承受的拥抱。
皮克的鼻息落在韩吉的耳垂,也是高温。她小声说:“嘛……这是马莱……雷贝里欧的礼仪?”
韩吉哧哧地笑了,像个获得糖果的小孩。她恋恋不舍地在皮克的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呜啊……好柔软,好温暖啊……皮克小姐,请问我是否有幸再……”
“不可以。”韩吉的脸离开后再试探地凑近,贴上自己的胸口前,皮克下意识地向后躲,但长椅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她伸手弹开韩吉的脑门,“马莱的战士不会给帕拉迪岛人什么所谓的最高礼仪的。”
韩吉吃痛地捂住额头,龇牙咧嘴,表情夸张。接着,她把目光放回皮克的眼睛,挑了挑眉毛。
“表情出卖了你,皮克阁下。你看上去并不相信那套过于宏大的故事。或者,说直白点,那套偏见。”
皮克避重就轻地反驳韩吉的第一条指控:“我的表情一直如此。失去一只眼睛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您的视力好像受到了相当大的影响。”
“哈哈!我当作调情的话收下了。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依然可以借立体机动装置准确地找到你的后颈位置。”
“调情什么的……”皮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但这并非出于不安,而是出于孩童般的害臊。她有些瑟缩,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韩吉是一位年长于自己很多的女性,从容和成熟会让装腔作势的青年人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局促。皮克试图用礼节性的微笑阻止这种感觉的蔓延。同时,她不得不承认,身体确实因为韩吉的一两句玩笑话放松了,语气也自然而然地舒缓了些许,“你说得没错,韩吉小姐。那套可笑的偏见就是狗屎,马莱最不缺的就是狗屎一样的规则。根本说不上正论,就只是狗屎。但在要命的炮弹和种族阶级面前,偏见让我和家人存活下来了。要在马莱作为人活下去,是要有吃屎的觉悟的。”
皮克并没有如预料一样听见爽朗的笑声,虽然她已经努力照葫芦画瓢地说了些滑稽的俏皮话。韩吉的表情变得严肃。她正色回答道:“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本意。我没有任何资格或立场指责您,皮克阁下。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我只是想尽快和你再亲近点。战争时期嘛,时间是奢侈品,虚伪的客套话总是很浪费时间,尤其是在我和你一样的人之间。仅此而已。”
我和你一样的人?或许韩吉认为解释这些诡异的结论本身也是浪费时间,皮克竟对此产生了同样诡异的认同。她们大概是同样的人——她们明明一直在做无厘头的争论,但这个结论合理到让她欣喜若狂。皮克微微点头,迟来地默许了韩吉一开始想要展开长谈的暗示,但是,正如韩吉所说,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她们必须回到各自的位置,战争还在继续。皮克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在站直身体前轻轻推开韩吉关切的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拐杖:“我可不需要调查兵团的团长献殷勤,我能自己走。还是说,我需要现在变成车力巨人供您观察吗,这样比较节约您的时间?”
“皮,皮克阁下,你在开什么玩笑?这个建议实在是太诱人了,虽然我真的很想这么说……但车力巨人可是我们宝贵的战斗力,我的好奇心实在是……微不足道。当然了,以后,还请务必同意我的请求。我是真的想感受一下后背的温度……”
韩吉支支吾吾地继续聊了些她视作终生事业的巨人研究,事无巨细。她的脸红了,甚至不争气地红到耳根。裸露的一点脖颈的皮肤也是红的,或许衣物遮盖下的身体也是呢?这模样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身上,尤其是在这样令人惴惴不安的,被巨人、炮弹和死亡剁得稀碎的若干时刻之一。不过,成年人要局促一点,不体面一点,偶尔再脱线一点,这样才比较可爱。三十分钟不足以阅读一本天马行空的书,但是……皮克低头笑了。
“韩吉小姐,我知道这话很扫兴:我们是没有以后的。”
韩吉的脸上还带着羞涩的余韵,那红润的面颊在下一秒变成一块在血水里浸过的抹布,被一双无形的手拧成难看的形状。她咬紧下唇又微微张嘴,似乎正在从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打捞自己的声音。
最后,韩吉还是笑着回应了皮克,同时,她亲昵地捏了捏后者的肩窝:“没事,以后再给我看就好啦。”
让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他们默契地结束犹豫的站立,离开暂时还算平静的港口。皮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偶尔碰到身旁这位调查兵团团长的臂膀。皮克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韩吉也没有意识到。皮克走在她的视野盲区里。
韩吉颇为体贴地放缓步伐,皮克得以用少女而非战士的走姿跟上她。她还能看见她的鼻梁,还有锋利的下颌。艾尔迪亚人说不定真的有所谓的最高礼仪呢,对帕拉迪岛人。皮克想,这样的俏皮话,或许她以后真的会说给韩吉听吧,说不定就在下一次休整的时刻,虽然,她对于什么时候能够再休息这一点并无把握。不过,她笃定对方会回以洪亮动听的笑声。
回过神时,调查兵团团长阿尔敏正跪坐在地,哭声从他扭曲的胸腔里倾泻而出,像某个无人的山谷传来遥远的回声,常见到不值一提。只是,从和平时代的常识来看,这不应该属于一位青年。常识不属于我们。皮克背对着窗户坐着,闭上眼——死亡在一年内出现太多次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动作早就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她无端地意识到自己在开始哀悼前其实什么也不会想。只是该哀悼了。韩吉小姐信神吗?信什么神?现在问阿尔敏这些的话,自己或许真成怪物了。皮克在心里喃喃:如果韩吉小姐正信仰着您,上帝,或者是别的哪一位,请让她安息吧……她不用上天堂,她不能上天堂……天堂没有巨人,天堂也不会有我。她或许只是很想家呢。皮克没控制住思绪的发展,在巨大的迷茫中腾出一秒时间继续无厘头的猜想:韩吉小姐的头颅会不会在燃烧殆尽前先落到海里?这样,日后……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后,战争结束了,可笑的臂章说不定也早就成为受新时代唾弃的历史,偏见又换了一套说辞,自己可以乘着邮轮而不是晃得人犯恶心的战斗机,慢悠悠地,顺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再一次来到这里,又恰好在汪洋大海中十分幸运地打捞起一小块曾经属于某个人类的头盖骨,再试着给她一个吻。或许那时不再出于迷茫或者孤独。短短的一秒里,皮克忘记了自己正和一群哭泣的帕拉迪岛人坐在一起。她又一次不合时宜地、不自觉地,在脸上扯出来一个离群的微笑——没有人看到。她坐在所有人的视野边缘,任由每个人的泪水模糊她的身体轮廓。
风透过窗户缝隙涌进来,用一种无人能懂的语言独自呼啸,经过眼球,留下稍纵即逝的痛楚。阿尔敏的肩膀还在抽搐,但这位新任团长似乎已经先同龄人一步整理好了思绪。他还没来得及抹干脸上的泪水就扶着机舱内的把手站直身体,再一次用力拉紧了因老化而有些松动的窗户。接着一声刺耳的吱呀的声响,风停了。皮克伸出食指,犹犹豫豫地划过自己的眼眶。眼眶很干燥,干燥得可怕。它带走了我的眼泪。她接着摸了摸自己同样干燥的脸,动作缓慢而怪异。这就是战争——它甚至没有给我们爱彼此爱到撕心裂肺的机会——我甚至明确地知道,我们一定会如此的,在那个不会到来的以后。没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这是车力巨人的特权,虽然她抚摸自己的姿势实在太像是在试探一块带刺的异物。皮克感到手掌的皮肤温度罕见地回到了人类的正常范围,她伸出双手,捧了捧自己的双颊。
结束了悼念和祷告,她转过头,看向窗外。他们已经远离那片致命的高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