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1日 注意扫雪机!
丽晖谷初雪。
早上起来的时候,莫雷德给我送来了他妈妈烤的馅饼,很好吃。
这个温度还可以接受,诊所今天来的人也不多,复诊的占大多数,艾米丽的状态好了很多,今天都能和Lusus聊天了,但愿她快点好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今天镇子上的人都在说同一个名字,我没听清是什么,大概是Bati?难道是新来的住民?
无所谓了,就这么大的地方,遇到再说吧。
12月3日 打印机要换墨盒
拜下雪所赐,这个只有4900人的小镇涌入了很多游客。
不过我的诊所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净,Lusus无聊到把对面面包店门帘上的小彩灯翻来覆去地数。
我让他安静点他反而更吵了,一直在说什么“绿色的”“祖母绿”“好看好看”。
上帝保佑,今天论文只写了六千字都是他的错。
外面白茫茫一片,哪有什么绿色,莫名其妙。
12月6日 碱水面包两个
对面面包店的生意这么好是应该的。
真的很好吃,比镇子上任何一家面包店都要好,甚至可以和Mercado da Ribeira那家我常去的面包店媲美。
我记得上次去买没这么好吃啊。
可能老板新找了面点师。
可颂好吃,论文初稿也过了,艾米丽的检测报告也很正常。
完美的一天。
12月7日 太阳今天来了新病人对面的面包师来我这里看病今天来看病的是位退伍军人,他
今天来了位新患者,他叫巴蒂斯图塔,是一名退伍军人,目前在诊所对面的面包店当临时面点师。
他有一双森绿色的眼睛,这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当然,他人长得也很好看。
Lusus非常吵,我气得停掉了他今天的零嘴,不过我看他蹭巴蒂的手蹭的很开心,少吃点也没什么。
我想写点关于我的咨询者的一些事情,但今天初步心理测写出来我又有些没把握了。
我让他明天再来一趟。
明天再说吧。
12月8日 半盒口香糖
更详细的心理测写出来了,和我推论的一样。
是典型的战后心理综合征。
与其他常见病例不太一样的是,他的应激并非是对某些声音或者固定的场景,而是身体本身出现了问题。
不,身体也很健康,我浏览了一下他的病历,主治医生也判断他的脚踝已经完全好了,但他本人仍然能感受到脚步的剧烈疼痛,严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难怪总觉得他走一跛一跛。
……本来想问他怎么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小镇里找心理医生,好吧,人家只是来度假散心的。那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感恩学姐门口那块“金字”招牌(我发誓上面的字真的是金的,镀金),他就是碰碰运气进来试试。
我可不是那种随便试试的人。
12月9日
我【这里洇了很大一团黑色墨水】
我和一个刚认识两天(准确来说是不到60个小时)的男人……同居了。
呃,这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晚上出去扔垃圾的时候遇到艾米丽了,她就住在巴蒂家(租的)隔壁的隔壁。
她看起来很惊喜(?),我和她聊了十五分钟(真的很冷,我感觉再待一会儿巴蒂可能要出来捞他新上任的心理医师了),原来她这段时间有这么明显的好转居然是巴蒂的功劳。
上帝,他怎么什么都会,不可思议,来这里半个月不到,就把对面琼斯太太家的几株名品山茶花救活了,还垦了一小块地给老太太种土豆;面包店轮休的时候,会陪艾米丽做木工作业,可爱的小姑娘把她雕的渡鸦挂饰送给了我,真的很生动,比Lusus可爱多了。
说回同居的事,我提出近距离观察他的要求,我想的是反正他工作的面包店在我诊所的对面,看他很方便,下了班也可以跟他同路散步……但是他上一休三(镇子上的人是有点饱和),家还在和我完全相反的方向。
是的,我们的直线距离达到了镇子顶了天的最长跨度,这样子我也没法判断他到底会对什么产生应激反应,而脚踝的“疼痛感”又究竟来源于什么。
毕竟我是他的第一个心理医生,以前没有任何相关的观察记录。
于是,在我决定退掉原来的房子,在他家附近再选一处新宅入住的时候,他邀请了我去他家住。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毕竟圣诞假期结束我就要回学校了,没必要再多花一分钱租新房子。
希望一切顺利。
12月11日 今天的风很大
搬家搬得很迅速,房东太太还很舍不得我,不过听说我是搬到巴蒂那里去,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我们真的不是很熟。
……总之昨天白天所有一切都很正常,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我们互道了晚安,然后我就去睡觉了。半夜觉得口渴,我去厨房倒水,一转头看到他坐在壁炉前面沉思,说实话没吓到我。
我站在原地观察了他十分钟,见他不说话便准备打道回房间,他突然哼起了歌。
是我没听过的歌,南美洲调式,伴着若有若无的哼唱,我热了两杯红酒(巴蒂做的),坐到壁炉前准备听他讲一些过去的故事。
橙红的火光照着他的侧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里,有些悲伤有些怀念氤氲在他眉骨的峰脊处,我默默喝了一口红酒,酸甜味滚进我的胃里,身体很快暖合起来。
你看起来不是很喜欢雪天,我这么问。
南美洲的太阳每天都很美妙,他回答。
所以选择了与居住地气候迥异的地方,一个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小镇。
半个小时过去,酒也见底了,我向他再次道了晚安,看来我的新患者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对我敞开心扉。
晚安,巴蒂斯图塔先生。
12月15日 失眠者
他看起来真的很正常。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人连续五个晚上都不知道熬到几点才睡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读帕斯的诗,
“我没有活,也没有死,只是醒着。我醒在一双眼睛的沙漠中。”
他的眼里应该是一片苍翠的树荫,我却只能看到几个苍白的人影。
风撞到落地窗上时,他回头看过好几次,他对这声音分外敏感。
但不会对一惊一乍的动静感到害怕和诧异。
是的,我闲着没事吓了他五六次,有一次在楼梯间他低头看手机,我凑过去突然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他像一只大金毛老老实实让我摸,接受我的存在接受得很良好。
这天晚上,我没有回房间,而是专门扯了一条披肩,燃好炉火,等着他的故事。
很漫长的一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聊到了战场,聊到了他被乱枪打死的战友,聊到了寒冷的冬天如何艰难行军,聊到了他作为幸存者如何离开那个红白的雪夜。
原来旅游到这个冰雪小镇,不是因为看腻了南美洲的艳阳,而是试图故地重游,找到解开这痛苦锁链的钥匙。
12月17日 翻出闲置了半年的滑雪装备
在我同导师e-mail治疗方案的时候,艾米丽一家为了感谢我和巴蒂在治疗小家伙自闭症时所做的努力和帮助,邀请我们五天后去滑雪和泡温泉,然后一起度过圣诞节。
我的大脑在那个时候突然响起警报声——
“不要带他去滑雪。”
刚要张嘴拒绝,加布里埃尔就从后面靠了过来,低头看着一脸兴奋笑意盈盈的艾米丽,他点点头答应了。
我当时是什么表情?我扭过头大概是难得地露出了焦急又慌乱的神情,来回示意他,他的脚踝,但我更想开口说,你真的能去看那皑皑的雪原,站在那呼啸的寒风里吗?
丽晖谷的太阳可驱散不了精神的阴翳。
他回答说,不想让艾米丽失望。
我也不想让她失望,可我也很担心你。
我让他非必要不要上雪地,如果有任何生理上难受和疼痛也必须立刻停止这场活动。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患者。
12月20日 阴天
我有好几天没怎么写Lusus了。
要知道带一只渡鸦到处跑并不容易,他体型不小还特别碎嘴。
我不写他是因为他完全黏在巴蒂身边了,天天喊得最多的是巴蒂的名字,爱学巴蒂说话。
拿腔拿调的,忘了是谁天天喂他了。
我告诉他说我们要出去住几天,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伸了伸翅膀,绕着客厅飞了一圈,撞倒了角落里的圣母像。
圣母像面容碎裂,断了一只胳膊,但依然怀抱圣子,低头温柔地看着。
我很少有这种奇异的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的时刻,但这几天,家里确实并不太平。
前天倒水,玻璃杯底碎了,烫到了巴蒂,下午我在书房用电脑,书橱顶上的杂物掉下来差点砸到我;昨天扫雪机路过的时候,险些把滑倒的琼斯太太卷进去,幸好加布里埃尔身手敏捷(每到这种时候他的脚就像是没事一样)。
这种种迹象总让我惴惴不安,希望明天去滑雪不会遇到什么事情。
12月24日 床头的圣诞袜很可爱
我醒过来了。
医生说我是轻度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这个圣诞节怕是要在医院度过了。
艾米丽眼睛红红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着我,反反复复向我道歉,巴蒂从外面拎了吃的回来,哄了她好半天,最后用一颗苹果止住了她的眼泪,她就坐在床尾的沙发上啃苹果然后盯着我。
我有点哭笑不得,实际上刚醒过来我是真的有点头晕目眩,直到巴蒂过来揽着腰把我支起来坐住,又垫了个枕头给我,我才缓过神来。
我写几个字就要停一下,可我实在是想记录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
实际上我晕过去之前是被埋在雪里了。
是的,现在想想还是不可思议,我们遇到雪崩了。
21号,刚来那天,我发现巴蒂适应良好,很神奇,在家那边的时候他都没法长时间看一整片雪地(我推测他得过雪盲症)。
第二天他就上雪场了,我说你脚踝不疼吗,他向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最好是真的不疼,巴蒂斯图塔先生。
他滑的比我好。
我摔了一路,估计膝盖都磕青了,这对一个小时候曾立志成为滑冰运动员的人来说略有冲击,当然我知道这两项运动毫无关系,可惜的只是我的平衡感在滑雪上根本表现不出来。
我能感受到他在雪上很自在,难道先前是我判断错了吗?堵不如疏?让他直接接触还原当时的环境反而能让他好的更快?
再然后,我的记忆就一片混乱了,雪崩的时候我根本来不及往前滑多少距离,唯一庆幸的就是加布里埃尔和艾米丽都先下去了。
后来问了艾米丽妈妈(趁巴蒂不在,医生找他说照顾我的注意事项),幸好当时只是小雪崩,救援队赶来的非常及时,巴蒂也参加了救援,也是他在黄金十五分钟里把我挖出来的。
晚上睡觉前,我又看了看他的脚踝,他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回答道:雪崩的时候他又开始疼了,但把我挖出来的那刻到现在,他没有再疼过了。
我点点头,想问很多话,想说很多事,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明天再说吧。
12月25日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巴蒂斯图塔先生。
祝你永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这页夹了一张圣诞树下手牵手的照片,出镜的还有渡鸦半只翅膀)